碧秀命令重案侦缉队的人包围大殿中心,强行疏散那些诵经的外来喇嘛。盘腿诵经的外来喇嘛手挽着手,把大殿中心当成了坚守的阵地。碧秀没了办法,只好求助于布达拉宫的喇嘛。几百个布达拉宫的喇嘛涌进了司西平措大殿,几乎是四人抬一个,把那些外来喇嘛一个个请离了大殿。

外来喇嘛簇拥在大殿门外,朝里面冲撞着,冲了几次都没有冲进来。古茹邱泽喇嘛制止着他们,大声说:“还不到时候,还不到时候。”引经师亢亮地吼起来,全体外来喇嘛抗议似的高声诵唱起了经文。

布达拉宫的喇嘛把大殿的中心地带围了起来。碧秀副队长一边派手下严加警戒,一边打电话向局长报告。十分钟后,局长亲自到场,他带来了十几名消防队员和两条搜查犬。

两条搜查犬在大殿中心的灰色地砖上快速地嗅来嗅去,几乎同时发出了找到目标的叫声。两个目标相隔约十米,好像在这十米之间都埋藏着炸药。

消防队员在地上画出几条线,把一些一尺长的小钢钎楔进灰色地砖的砖缝,小心翼翼地撬挖着。

局长靠近碧秀,用下巴指了指香波王子和梅萨说:“这就是那两个逃犯?他们不去开启‘七度母之门’,守在这里干什么?”

碧秀说:“是他们告诉我这个地方埋藏着炸药,他们一定想看看结果如何。”

局长说:“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你可千万别上当。”

碧秀说:“我想不会,两条搜查犬都证明下面有爆炸物。”

局长望着香波王子和梅萨,满腹狐疑地摇摇头说:“眼看大集结的各国高僧就要到达司西平措,他们倒清闲了。”

香波王子和梅萨装得清闲,其实很紧张。“七度母之门”的伏藏正处在最后的发掘之中,这是石破天惊的一刻。在他们的感觉里,此刻此地,真正的主角是他们,而所有的警察、所有的消防队员,以及两条搜查犬,都不过是他们的帮工。他们默默祈祷着,就要露面了,就要露面了,“七度母之门”——仓央嘉措遗言终于要在他们锲而不舍的发掘之下,向世界洞开它的真面目了。它到底是无量无垠的仁爱之光,还是阴狠恶毒的复仇之剑,揭开这层灰色地砖就知道了,一分钟,两分钟,最多再有十分钟。

第一块地砖噗然撬了起来。香波王子和梅萨的手捏在了一起。但立即又分开了,像触电一样。一个疑问流星一般在两人脑海中划过:一旦仓央嘉措遗言现世,他和她的掘藏蜜月就将结束?他坚信是悲悯,她坚信是诅咒,他们的爱情如何面对石破天惊的掘藏结果?

地砖被一块一块地撬起来搬到了一旁。地砖下面,什么也没有,一抹平整的阿嘎土。

香波王子和梅萨朝前靠近着,对视了一下:怎么会没有呢?

碧秀走过来,瞪着他们说:“一小时不长,不掘藏了?”

梅萨说:“不看见炸药,心不踏实,没法掘藏。”

香波王子说:“什么法门,都怕轰隆一声爆响。”

两条搜查犬的表现让人再次燃起了希望。它们在阿嘎土上跑了几个来回,不断发出找到目标的叫声。

香波王子和梅萨想:还有一层?“七度母之门”的伏藏就在阿嘎土的下面?

警察和消防队员以及围住大殿中心的布达拉宫喇嘛都在想:怎么会把炸药埋藏得这么深?布达拉宫没有内奸是办不到的。

消防队员开始更加小心地起挖阿嘎土。阿嘎土很瓷实,厚度大约十公分,他们先在不同的地方掏出一些洞,然后一点一点扩大面积。不断有人把掏挖出来的阿嘎土用手捧到一个帆布兜里,再运离大殿中心。渐渐地,土少了,露出了一层木地板,地板是用四棱原木拼起来的,显然正是这些四棱原木形成了整个司西平措大殿坚固的地面。

“没有啊,炸药没有啊。”很多人都在说。

“没有啊,伏藏没有啊。”香波王子也在说,沮丧得浑身发抖。梅萨说:“难道我们错了?不可能啊,这最后一步,我们的分析是最可靠的。”

谁也没有注意到,大殿门外,那些外来喇嘛高声诵经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碧秀有点不甘心,让喇嘛找来几把笤帚,带着人扫尽了地板上的细土粉末,扫出了一片干干净净的大殿中心。

局长说:“你还想把地板也撬了?”

碧秀看了看,发现原木很长,而且是一根一根铆接起来的,要撬就得把整个大殿的地面全部挖开,或者锯断原木。如此结实的地方,炸药怎么可能埋进去?

局长恼火地说:“你尽做一些没把握的事情,现在这个烂地面怎么收拾?大集结的各国高僧马上就要进来了。”

碧秀抑制不住忿恨地回头看了看香波王子和梅萨。

局长又说:“赶快给我填平,然后在大殿中心铺上地毯。”

这时有人突然亢亮地喊了一声:“有门了。”

仿佛一种信号,大殿门外,一股巨大的力量涌荡而来。那些外来喇嘛突然冲了进来,就像洪水猛兽,谁也无法阻拦。警察和布达拉宫喇嘛专注于大殿中心搜寻炸药的进展,完全放松了警惕,等反应过来试图堵挡回去时,已经被他们冲撞得七零八落,甚至连局长和碧秀副队长也被他们冲到了大殿一角。情急之下,碧秀手伸向后腰,意识到自己的枪早就被骷髅杀手抢走,便从一个部下手里夺过枪来,就要鸣枪警告。局长一把拉住了他。他们很快就发现,冲进来的外来喇嘛并没有像刚才那样用打坐诵经的方式占领大殿中心,而是把四棱原木的地板、被警察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地板围了起来。

这些外来喇嘛要干什么?碧秀带着几个警察,拼命挤过去。

被冲撞到一边的香波王子和梅萨也拼命挤过去。

有人又用亢亮的嗓音喊了一声:“有门了。”

碧秀和几个警察挤到了前面。香波王子和梅萨也挤到了前面。几乎在同时,他们看到,大殿中心的地板上,在中心的中心,隐隐显露着一扇仰光门。那门比普通的仰光门要扁一点,是紧紧镶嵌进去的,和地板一种颜色,一样齐平。如果没有那一声“有门了”的提醒,也许根本就发现不了。

碧秀扑了过去,他觉得打开这扇门,肯定就能看到炸药。

香波王子和梅萨也扑了过去,他们觉得这扇门就是“七度母之门”,里面肯定有最后的伏藏仓央嘉措遗言。

那个亢亮的声音再次出现:“开门了。”

碧秀急得团团转,不知道怎样开门。

香波王子跟他一样,沿门边摸了一遍,着急得抠挖自己的胸脯,又抠挖自己的脑袋,想从那里面抠挖出智慧来。然而什么灵感也没有,关键时刻,心中脑中一片空白,荒凉得就像沙漠瀚海,拥堵得就像沉山重石。

这时有人喊:“看我的,我来了。”

香波王子抬头一看,是智美。

智美不知从哪里蹿了过来,一手攥着那块绘着佛像的锋利石器,一手伸进兜在肚子上的胜魔卦囊,拿出一只一拃长的羚羊角,傲慢地摇晃着:“关键时刻还得我来,看看,你们看看,这里是什么。”他把羚羊角递给了香波王子,又说,“我在司西平措进行了最后一次‘子占卜’,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个结果。”

香波王子拿着羚羊角不知所措。

智美说:“这是卦象万花筒,看啊。”

香波王子赶紧把尖细的一头放在眼睛上,一看就吃惊不小。摇了摇再看,还是一副吃惊的样子。

梅萨等不及地夺过来:“我看看。”看了也很吃惊。香波王子、梅萨、智美这时候都在心里念叨着羚羊角里的显现:

露娜街的玛吉阿米,荡铃子上的露珠

智美一把夺过羚羊角,问道:“是最后的‘指南’吧?什么意思?”

香波王子说:“你不是说你已经得到结果了吗,还问我干什么?”

“我不问你,我问她。”智美微眯了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梅萨,神情里浮现着暗藏心底的威逼和自得:“终究是我得到的结果,终究是我们两个人的合作,天意,佛意,神意,鬼意。”

梅萨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靠在香波王子身上,又赶紧挪开。

智美说:“我最后一次提醒你,你是我的法侣,你有共信、共爱、共生,共死的承诺,你还是新信仰联盟的成员,你想报复圣教以及‘隐身人血咒殿堂’,想为仓央嘉措雪恨。现在,机缘到了,是我献给你的机缘,快让香波王子说出来吧,‘露娜街的玛吉阿米,荡铃子上的露珠’是什么意思?”

香波王子望着脚下的仰光门说:“用不着绕来绕去,我说就是了。”

梅萨疑惧地望了一眼智美,又朝香波王子摇摇头。

香波王子说:“不让我说?为什么?”

智美不无遗憾地说:“你要做好准备,最后的‘指南’一旦说出,就意味着你要结束。”

香波王子说:“我追求的就是结束,我不像你这种沽名钓誉之人,我不在乎谁第一个发掘了‘七度母之门’。”

梅萨说:“他说的结束是你的生命。”

智美笑了笑,点点头。

香波王子说:“我明白,你又想利用我,又想置我于死地。”

智美说:“不是我,是我和梅萨,我和梅萨都在利用你,又都想杀了你。你之所以现在还活着,就是没有把知道的全说出来,当然不到一定时候,你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现在我们可以断定,你说出来的将是最后的故事。”

香波王子两眼如炬地盯着梅萨:“是吗,你也在利用我,也想杀了我?”

梅萨望着香波王子就像望着一座突然嶙峋骇异起来的山,内心充满失望:你怎么能这样猜忌我?但是紧接着她又点了点头,躲闪着香波王子的眼光,生硬而严肃地说:“说吧,‘露娜街的玛吉阿米,荡铃子上的露珠’是什么意思。”

但香波王子从生硬和严肃中感觉到的却是柔软和关切,抬起你的眼睛,让我看看,那一定是水幽幽的悲伤。他说:“到了最后关头,死也好,活也罢,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让仓央嘉措遗言证明我敬拜的情歌圣手是光明而殊胜的,新信仰联盟以及乌金喇嘛侮蔑佛教的企图不会实现,你也必须放弃报复圣教,为仓央嘉措雪恨的想法。”说罢他就唱起来:

水晶山上的净水,

荡铃子上的露珠,

甘霖做曲的美酒,

智慧天女正当垆,

拌合圣洁的誓约,

饮下不堕三恶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