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往东斜面延伸的石阶上,香波王子和梅萨愣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梅萨惊慌地说:“他们来了,一千个身束炸药的叛誓者,布达拉宫随时都会爆炸,我们为什么不能改天再来呢?”

香波王子搂着她,怜惜地说:“也许我们可以分开,你退出‘防雪栅栏’,在外面等着我。”

“我不是怕死,我是怕我们一死,‘七度母之门’也就消失了。”

“我想到的是,伟大的伏藏者左右着我们的命运,既然他不会让‘七度母之门’消失,也就不会让我们死掉,要死早死了。”香波王子说着,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假发重新戴好。

他们继续往上走,继续刚才的话题。

香波王子说:“我刚才准备说什么?准备说仓央嘉措启程前往京城的日子。这一天是藏历火狗年5月17日,太阳刚刚出来,仓央嘉措就从软禁他的拉鲁嘎采林苑出发了。押解他的是拉奘汗的骑兵,一百多人组成的马队。仓央嘉措骑马走在中间,一左一右是两个陪伴他的人——宁玛僧人小秋丹和侍卫喇嘛鼎钦。他们没走多远,就有一群一群的信仰者围了上来,他们喊着:‘六世佛宝要走了,六世佛宝要走了。’不断献上哈达,献上酥油茶、青稞酒、糌粑团、风干肉。仓央嘉措和押解马队走过去的路,成了哈达的长廊、供养的长廊,无数人流着眼泪膜拜祈祷,都说不论上师你走到哪里,都会世世代代护佑我们。

“从祈祷的人群里突然走出了拉萨三大寺的代表,拦住马队,恳求马队首领,不要把仓央嘉措带走。马队首领说:‘西藏的新主人、格鲁派的信徒拉奘汗已经发布指令,仓央嘉措是圣教的敌人、格鲁巴的克星,他继承的是叛誓者的法脉,难道你们不知道吗?‘三大寺代表说:‘我们的尊者会是这样的吗?交给三大寺处理,我们自会查验清楚的。’马队首领说:‘不行,我们本来要废黜他然后处死他,但是大皇帝不允许,让我们押送京师听候发落,请你们赶快让开。’三大寺代表执意不让,马队首领命令部下用刀枪驱散,流血事件眼看就要发生,宁玛僧人小秋丹站出来说话了:‘还是让尊者走吧,如果留在拉萨,除了被害死,还有什么好处呢?拉奘汗放不过他。不如去见大皇帝,现在这个情势,只有大皇帝才能保护他。’三大寺代表说:‘我们担心的是路上,路上。从拉萨去京师,漫漫长途,一年两载,谁来保护尊者?‘小秋丹说:‘我和我的生命,还有他。’说着指了指侍卫喇嘛鼎钦。鼎钦使劲点点头。三大寺代表知道有大皇帝的诏命和拉奘汗的押送,仓央嘉措是拦不住的,便向小秋丹和侍卫喇嘛鼎钦合掌礼拜:‘那就拜托了,二位。’这时仓央嘉措说话了:‘天空只要出现太阳,人们就不会再往天上看,只有阴霾蔽日的时候,人们才会寻找太阳。三大寺的上师们,快回去吧,你们应该记住,我身着格鲁派的袈裟而做宁玛派的持明(密宗)僧人,实践圣贤大德无量之秘法,戒行者难以理解,多有诬陷歪曲。自我之后,圣教将不再有修炼密宗的达赖喇嘛了。’话音未落,一条哈达突然从仓央嘉措怀里飞起,被风吹送着飘向了色拉寺上空。一会儿,又飘回来,在大昭寺金顶之上盘旋了几圈,最后飘向红山,降落在布达拉宫最神圣的殿堂帕巴拉康顶上。跑马跟踪哈达的喇嘛们激动地哭起来,他们知道这是达赖喇嘛暂去内地,不久就会转世返回西藏的预兆,便奔走相告,西藏福德不浅,众生还有希望。

“马队押着仓央嘉措来到被看作是哲蚌寺外围的吉彩露丁园林,哲蚌寺的喇嘛在这里设立锅灶,备食迎迓。这是西藏最隆重的欢迎仪式之一,众僧流泪献茶,衷心祈祷。突然,几个喇嘛把仓央嘉措抬起来就跑,别的喇嘛不顾生命危险,用身体挡住了追撵过来的蒙古骑兵。抢夺成功了,他们把仓央嘉措请到了哲蚌寺噶丹颇章。哲蚌寺的尼穹护法闻讯前来举行了降神仪式,完了向在场的众喇嘛说:‘仓央嘉措如果不是五世达赖喇嘛的转世,鬼魅当碎我首。’然后带着几个面具喇嘛跳起了摧敌金刚舞。这时,苍穹显现一架五色彩虹,一端在仓央嘉措头顶,一端直达噶丹颇章金顶。喇嘛们知道这是仓央嘉措为哲蚌寺祝福祈祷的结果,纷纷跪地,用似歌非歌、如泣如诉的诵经声表达着他们对仓央嘉措的爱戴。而仓央嘉措还给他们的却是肝肠寸断的情歌,那些生命与鲜血写成的情歌。

“霸居在布达拉宫的拉奘汗听说哲蚌寺抢了仓央嘉措,立刻调兵攻打。扬言如果不把仓央嘉措交回来,和硕特蒙古将用最悍锐的黑帐房骑兵踏平整个哲蚌寺,杀掉所有的喇嘛。哲蚌寺的喇嘛全都集中到噶丹颇章前,手操家伙,誓师迎敌。仓央嘉措从法座上泰然而起,和煦的面容上圣洁的目光让大家如同沐浴神性的温暖,他望了望天空和众僧,把不忍之心变成了安慰:‘不要这样,佛祖创造的圣教是和平、和谐、和美,我今天被人当作囚犯押解,是业障导致的,是因果的体现,不是蒙古人的错,蒙古人也是佛祖的信徒啊。’他朝噶丹颇章外面走去,活佛喇嘛们哭着拦住了他。他说:‘生死对我已经没有什么区别,我不久就会回来,重见我的西藏、我的上师、我的僧徒。’他的声音悠远而温馨,表达着爱人胜过爱自己的心情,无所畏惧地走向了蒙古骑兵的军阵。

“就是从哲蚌寺开始,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疯狂追逐着仓央嘉措。我说过,这女人很可能就是索朗班宗。蒙古骑兵驱赶着她,一次次驱远,一次次又来,似乎她抱定决心要跟仓央嘉措一起上路。突然,押解马队周围出现了几路人马。马队严阵以待,以为是来劫持仓央嘉措的,观察了一会儿才发现,他们都是冲着那女人来的。一路人马把披头散发的女人抱到了马背上,另外几路人马开始疯狂地追撵抢夺,一片混战。后来才知道,几乎所有曾经围绕仓央嘉措展开行动的政治集团和宗教集团都派出人马参与了这次抢夺。

“蒙古准噶尔部的首领策旺阿拉布坦一直想找到一个控制西藏的突破口,现在突破口终于有了。仓央嘉措的后代理所当然就是仓央嘉措的转世,把仓央嘉措的情人和后代控制在自己手里,然后宣称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已经在准噶尔部转世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独眼夜叉和豁嘴夜叉又来刺杀仓央嘉措的情人,他们代表了‘隐身人血咒殿堂’,而血咒殿堂又代表了圣教内部的左翼势力。他们坚持以持戒清净立足佛教之林,坚持活佛转世制而摒弃世袭制,他们对仓央嘉措的情人尤其是为了爱情死活不顾的情人,绝对不会放过。

“蒙古和硕特部首领拉奘汗已经实现了推翻桑结政权、废黜六世达赖喇嘛的目的,而被废黜的借口又是仓央嘉措是假达赖,那就意味着他们必须另立一个所谓的真达赖。除掉仓央嘉措的情人,就是断除别人利用她和她的孩子来跟自己作对的可能,为另立新达赖扫清道路。

“萨迦法王的大管家八思旺秋和噶玛噶举派的头面人物噶玛珠古,这天也出现在送别祈祷和抢夺女人的人群里,很长时间谁也不说话。突然八思旺秋感叹道:‘他就这样走了,仓央佛爷。’噶玛珠古说:‘是啊,是啊,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局。’八思旺秋说:‘还记得我们打过的一个赌吗?‘噶玛珠古说:‘当然记得,我当时说,我已经看出来了,仓央嘉措一副离经叛道的面相,他要是成了一个好达赖,我就带着所有尊我为上师的噶玛巴改宗格鲁派。’八思旺秋说:‘而我是这样说的,如果仓央嘉措不能成为一个好达赖,我就率领所有听我话的萨迦僧人改宗噶玛噶举派。现在看来,我赢了,我不必改宗噶玛嘎举派,而你却要改宗格鲁派了。’噶玛珠古说:‘你是说,仓央嘉措是个好达赖?‘八思旺秋说:‘你看今天的送别祈祷,拉萨全城的人都出动了。拉萨之外的人还不知道他们的仓央佛爷就要离开,要是知道,也会千里万里来送别的。在我的记忆里,自从藏土有了佛教,还没有哪个佛爷能够赢得这么多的信徒。’噶玛珠古说:‘我知道,我知道,西藏人对他的信仰是空前的。’八思旺秋说:‘全西藏信仰的达赖,怎么可能不是一个好达赖呢?唯一让我迷惑的是,仓央嘉措只有二十四岁,他靠了什么,就能让众生如此迷恋?‘噶玛珠古说:‘这个问题我想了许多日子,已经想明白了。’八思旺秋说:‘想明白了什么,能告诉我吗?‘噶玛珠古沉默着,突然指着前方说:‘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我们想办法把她救下来吧。’八思旺秋说:‘我也这么想,我们不如她,她是信仰谁就会把生命献给谁的。’噶玛珠古说:‘信仰仓央嘉措的人都会信仰她,她一定是度母的化身,就等着我们这些信仰度母的人去救她呢。’八思旺秋和噶玛珠古带领各自的喇嘛,跑向了疯狂抢夺女人的人群。

“仓央嘉措一生都没有行使过布达拉宫赋予他的权力,达赖喇嘛天然具备的煊赫威势被他轻轻一挥,就用纯粹的人性之纱严严实实地盖住了。他勇敢地踢开了地位——雄狮宝座象征的一切,踢开了奢华至极的物质享受,甘于懦弱和贫贱,只把心灵的需要看得至高无上,挥洒着性情。唱啊,以流行歌手的姿态,情真意切地唱啊,就唱情歌,每一次开口都是情歌,仅仅是失恋的和热恋的世俗之歌。但从送别仓央嘉措的场面看,谁也不能否认仓央嘉措是西藏的中心,他就是宗教,是西藏乃至蒙古、青海、康区最高的宗教领袖、万众景仰的圣僧大宝。他在修炼中创造着人性和佛性的共存,似一叶灵舟,载着好奇和满足渡向彼岸,不经意间就把所有的水划向身后,融入了遥遥远远的彼岸。不,他不是融入彼岸,他就是彼岸,他孤拔而起,以苍凉和清洁,以纯真和坚贞成为信仰的彼岸。他把众生的理性和情感集纳在自己身上,成了一座活动的山,由信仰建造的冈日波钦山。

“八思旺秋和噶玛珠古最终得到了这个很可能就是索朗班宗的披头散发的女人,他们利用教派力量,成功地保护了她。几乎在同时,噶玛珠古按照自己打赌的承诺,带领一些尊他为上师的噶玛巴改宗了格鲁派。

“也就是从几路人马疯狂抢夺披头散发的女人即索朗班宗的混战开始,整个拉萨都唱起了这样一首仓央嘉措情歌:

洁白的仙鹤,

请把翅膀借给我,

我不会远走高飞,

到理塘转一转就回。

“为什么不唱别的就唱这一首?因为仓央嘉措想把这首情歌流传下去,就带头唱起来,这跟现在的歌星和狂热的追星一样。刻在无字碑上的情歌不是被人磨平了吗?那他就想办法镌刻在人们的记忆里,表现在人们的口头上、音乐中。仓央嘉措用心良苦,这首被看成是他转世预言的情歌,迅速走向千家万户、角角落落,任凭时间流逝,它却在磨砺中神奇地崭新着。后来这预言像人们坚信的那样应验了,七世达赖喇嘛果然诞生在理塘,他带着仓央嘉措的灵识入主布达拉宫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扑向德丹吉殿,察看殿内的物件是否缺了什么。这是仓央嘉措的寝宫,也就是七世上一辈子的寝宫,所有的物件都是他用过的、熟悉的。但现在如果我们断定这首情歌也是曾经刻在无字碑上的情歌,那就不光是转世预言,还有可能是‘七度母之门’的伏藏指南。”

梅萨费解地说:“可是它指南了什么呢?”

香波王子摇摇头:“现在还很难说清楚,走着看吧。”

石阶急转折回,变成了从东往西的斜面。他们加快了脚步,走到斜面的中间,又折向一面从西往东的石阶,停下来往上看着。石阶的每一级突然变得清亮了,阳光在人群之上就像一些钻空子的小野兽,不时地扑下来舔一下,舔一下,舔出了石阶青蓝绿白红的颜色。凌乱的脚步,向上的延伸,五十米之外就是著名的彭措多朗大门。它被白色的幕帐遮罩起来,如同密门天堂、黑面净土,把光明的境界隐藏在了黯淡和冰凉之后。

香波王子问:“怎么样感觉?这是世界最高庄严的台阶。”

梅萨朝上瞪起眼睛说:“感觉很不好,真的很不好。”

香波王子问:“为什么?”

梅萨失声叫起来:“你看前面,智美也来了。”

智美背着背包,挎着胜魔卦囊,堵挡在五步之外,面孔阴沉而凶怒,嘴角朝下撇着,脸颊上的伤疤因为充血而变得紫紫红红,一副顽魔欺世的样子。

香波王子迎上去问道:“你想干什么?”

智美说:“终于把你等来了,你不觉得我比你聪明吗?”

香波王子说:“能在布达拉宫等我的人都不弱智。”

智美说:“你为什么要杀死索朗班宗?”

香波王子不想回答,抬脚就走。

智美一把拉住他,咬牙切齿地说:“你抢走了梅萨,杀死了索朗班宗,我对你恨之入骨你知道吗?”说着从背包里摸出一块刚好可以满把握住的绘着佛像的石头,那石头一头像锥子,一头像斧子,打磨锋利的剖面上,青光闪闪。“没想到吧,我会制造一块原始人的石器,画上佛像贴上标签,说它是旅游纪念品。安检是不管这个的,我用它杀了你是迟早的事儿。”

香波王子气冷静地说:“你不会的,你和你的新信仰联盟跟我一样渴望看到仓央嘉措遗言。”

智美扫了一眼梅萨说:“过去是这样,现在不了。现在我要让梅萨看到,她的选择是多么错误,她作为法侣紧紧跟定的掘藏大师不该是你,而是我。所以你还是明智一点,如果你认为‘七度母之门’比你更重要,就应该把‘授记指南’以及有关‘七度母之门’的所有线索都告诉我,就算是你对仓央嘉措遗言的挽救。”

香波王子说:“不可能。”大步往上走。梅萨紧跟其后。

但是很快又停下了,他们从彭措多朗大门的左边看见了王岩和卓玛,从右边看见了阿若喇嘛和邬坚林巴,还有警察,那些不走的左顾右盼的都是便衣警察。一瞬间的紧张之后,香波王子意识到,其实他不过是一诱饵,根本就没有自由。一旦就像《地下预言》中预言的那样,玛吉阿米作为“掘藏之神的金刚佑阻”出现在布达拉宫,就算碧秀不以“隐身人血咒殿堂”的名义一枪崩了他,警察也会随时把他这个通缉逃犯抓起来。他想到自己和梅萨很可能无法掘藏到底,不知在哪个环节上就会突然停下,一种悲凉和不甘油然而生。

香波王子看着梅萨,目光里充满了无奈。他说:“重要的是‘七度母之门’现世,而不是由谁来发掘,是不是?”

梅萨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可以前功尽弃,‘七度母之门’不能半途而废。”

香波王子叹口气,踌躇着,告诫自己:不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让智美得到他和梅萨的发掘成果。但当智美再次来到他身边,威胁说警察马上就要抓他,他根本不可能最终开启“七度母之门”时,他说:“我在大昭寺就对你说过,谁是‘明空赤露’的拥有者,谁就掌握着‘七度母之门’的伏藏,遗憾的是你失去了机会。现在我还可以告诉你新的‘授记指南’,但愿你能聪明起来。”

智美说:“我肯定没有你聪明,但我比你狠,掘藏有时候要狠狠地掘。”

香波王子说:“我知道你有凶狠毒辣的遗传。”

智美问:“什么意思?”

香波王子说:“拉奘汗的嫡传后代嘛,你不凶狠谁凶狠?”

智美望了一眼梅萨:“你都告诉他了?”然后得意地哈哈一笑,“我为我的祖先拉奘汗而骄傲,他是一代豪杰,乱世中的英雄。他废黜了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却因此让仓央嘉措名气更大、影响更广、流传更久。仓央嘉措和你们这些热爱仓央嘉措的人都应该感谢我的祖先拉奘汗。”

香波王子说:“是的,很感谢,所以我想告诉你新的‘授记指南’。”

梅萨一把抓住香波王子:“你再想想。”

香波王子叹口气,看了看智美手中的石器说:“我不是依靠你,而是想和你竞争。如果伏藏者,不管是莲花生大师还是仓央嘉措,确定的掘藏者是我而不是你,你就是杀了我,或者警察抓了我,我也会继续掘藏。如果确定的掘藏者是你,我对你的保密又有什么意义呢?但愿你能成功。”说着看了看四周,发现好几双眼睛都盯着自己,便一字不落地背诵起了大昭寺“授记指南”,完了说,“你记住了吧,要不要我再给你写出来?”

“要,当然要。”

片刻,智美带着香波王子写给他的“授记指南”,拍了一下斜挎在肩上的胜魔卦囊,得意地笑着,生怕别人抢了先,推搡着人群,朝着石阶上面的彭措多朗大门急步走去,突然又停下,三步两步蹿到梅萨跟前,拉她到一边,小声说:“还好吧,我很想你。”看梅萨不言语,又说,“跟我走吧,你还是应该相信和依赖我。”

梅萨歉疚地摇摇头。智美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深情地注视她的眼睛。梅萨不敢承接他的目光。她知道那目光在述说什么,流逝的岁月、甜美的日子,彼此的恩爱。那时候,尽管她在心里还有一丝保留,但双方都是那样认真而投入。他们是专一的,尤其是智美,在他失踪以前,在她把自己交给香波王子以前,从感情到行为从来没有背叛过她、辜负过她。今天的分手,除了智美失踪造成的死亡误会,责任全在梅萨,说到底,是梅萨离开了他。

智美说:“你不会忘记吧,我们的经历?我们一起出国,一起加入新信仰联盟,一起接受人家提供的经费,用这些钱你买了手机、电脑、衣服、首饰,连你回国的机票都是联盟提供的。还有,我们共同的理想和仇恨……”

梅萨明白,她和智美的共同理想是掘藏,让仓央嘉措遗言把控诉和诅咒公诸于世。至于仇恨,其实从来没有共同过,智美是替拉奘汗仇恨,梅萨是替仓央嘉措仇恨。她长叹一声,否认道:“没有,我们没有共同的仇恨。”

智美吼起来:“有,我们都恨圣教,恨‘隐身人血咒殿堂’,恨仓央嘉措。”

梅萨说:“谁恨仓央嘉措了?其实你也不恨,你不过是想利用他。而我,我热爱仓央嘉措,跟你是山南水北。”

智美说“我知道,就这一点分歧,造成了今天你和我的隔离,但‘七度母之门’一旦开启,仓央嘉措遗言一旦传开,我们的目的就会同时达到,我们也会再次走到一起。别忘了我们彼此的承诺:共信,共爱,共生,共死。比起你和香波王子,我们更是仓央嘉措情歌的实践者。你还是我的,还是我的,走着瞧啊,你总不会跟一个死人跟到底吧?从现在开始,他每走一步都是靠近死亡,警察和‘隐身人血咒殿堂’都不会放过他,还有我们的新信仰联盟和乌金喇嘛更不会放过他,说不定到时候不是你动手就是我动手。回心转意吧,现在还来得及梅萨。”他说着,拉了一把梅萨,看她不动,走了。

梅萨满脸通红,好像这些话是她说出来的,憋得她半天才喘出一口气来。她捂住自己的胸口,想压住心脏的狂跳,却压出一阵恐惧来。

香波王子赶紧过去,抱住她:“智美说什么了?”

梅萨摇摇头,嗫嚅道:“智美疯了。”然后哆嗦着抓住香波王子,“唱,快唱。”

“唱什么?”

“难道你还会唱别的?”

香波王子唱起了仓央嘉措情歌:

中央的须弥山,

悄然屹立如常,

太阳和月亮的运转,

绝不想弄错方向。

一曲终了,梅萨渐渐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