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只进行了二十分钟,香波王子就被推出了手术室。
王岩问伤势如何。医生说很严重,子弹打穿了肺叶,估计是没救了。护士把昏迷不醒的香波王子推进了二楼的外科病房,撒手就走。
病房里还躺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姑娘,见了王岩和碧秀,忽地坐起来,指着王岩哭喊:“你打死我,你打死我。”王岩赶紧出去。那姑娘又指着碧秀说:“你看你把我打成什么样子了,看啊,看啊。”说着就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碧秀在马路上见识过她的无耻,吓得喊一声“哎哟妈呀”,转身就走。接着是阿若喇嘛的离开,他看到那姑娘半裸着身子,露出了青青紫紫的两肩和前胸,感觉一阵眩晕,摇摇晃晃出去了。
只剩下了香波王子和那姑娘了。姑娘躺平了自己,很安静地望着天花板。香波王子把眼睛慢慢睁开了一条缝,看到没有别人,再睁大,睁大,忽地坐了起来。他悄悄下床,路过姑娘的病床来到窗边,朝外看了看,发现里面是二层,外面的高度至少三层。好在下面是几丛茂盛的修剪成球形、方形、菱形的冬青树,正好可以托住自己。
他回头,望着姑娘用眼睛说:我走啦病友,你好好养病。这一望不要紧,他的眼光就再也离不开姑娘了。披头散发的姑娘庄重美丽得如同白度母,跟他在老女人给他的那张小型唐卡上看到的一般无二,连眉宇间的一颗小痣都不走样。
门外有了响动,香波王子跳到自己床上躺下了。姑娘欠起腰,指着门口喊起来:“你打死我,你打死我。”把伸进头来的王岩吓了回去。
香波王子起身,再次望着姑娘,发现了更加奇妙的:姑娘裸露的伤痕,清清晰晰地变成了藏文字“伊卓拉姆”的排列。
他不禁轻轻叫了一声:“伊卓拉姆?”
姑娘“嗯”一声,笑了,笑得有点凄然。
“谁把你打成这样,打出了伊卓拉姆的名字?”
伊卓拉姆小声说:“阿爸。”
“你阿爸不是死了吗?”
“阿爸死了,阿爸还有魂。”
“他为什么打你?”
伊卓拉姆诡谲地说:“为了挣钱,为了讹诈,我讹诈了很多很多钱。”伊卓拉姆说着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镶嵌着珍珠和绿松石的华丽钱包,用手指夹出一张钞票给他看。
香波王子打了个寒战,他看到的不是货币是冥币,黄灿灿的冥币。他说:“你拿这种钱干什么?”话音未落,眼睛就砉然一亮,发现冥币又变了,那不是冥币,那是伪装的冥币,伪装的冥币居然就是他来塔尔寺以命相求的“七度母之门”,是“七度母之门”里的“光透文字”。阳光从窗外铺进来,照耀着那一张泛黄的白纸,上面遏制不住地洇出了红、白、蓝三色文字。
香波王子一把抢过“光透文字”,激动地颤声问道:“怎么在你这里?你这是哪来的?”说着,叠起“光透文字”,装进了上衣里边的口袋,“这东西我要了,你要是度母我就给你磕头,你要是凡人我就给你钱。”
但他什么也没来得及做,病房的门就被打开了。王岩再次探头进来,一看香波王子居然站着,大吼一声扑了过来。
香波王子敏捷地爬上窗台,一步跨出去,正要跳,被王岩一把拉住了。
伊卓拉姆神经质地喊起来:“你打死我,你打死我。”
王岩不理她,她跳下床,冲过来撕住了王岩的领口。王岩只好腾出一只手对付她,趁着这个机会,香波王子身子一倾,借着重心的偏移,倏然倒向了窗外。王岩脱手了,眼看着香波王子从眼前消失。他推开伊卓拉姆,转身出门,跑下楼,和碧秀一左一右朝楼后包抄而去。
香波王子从冬青树上滚下来,正要往医院大楼后面的树林里钻,就见树后蹿出一个人来,一把揪住了他。他一看,是警察卓玛,立刻就软了。
但卓玛很快又松了手,傲慢地留给他一句话:“我早就知道你会来这里,下次还会知道。别忘了,你永远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你为什么要放我?”
“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竟敢发掘‘七度母之门’。”
香波王子绕过医院大楼,在拐角差一点和王岩撞个满怀。这时从楼上的窗口传来一声尖喊:“你打死我,你打死我。”接着泼下来一盆水,浇在了王岩头上,就在王岩用手抹脸时,香波王子和他擦肩而过。
一出医院大门,香波王子就听到了梅萨的喊声:“这边,这边。”他循声而去,来到一家出售铜鹿、铜龙、铜幢、铜伞盖的商店门口,钻进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穿过鲁沙尔镇的街道,朝西宁飞奔而去。
香波王子问:“你怎么知道应该在这里等我?”
“那个国际刑警给我打了电话。”
“他?他怎么知道你的手机号码?”
“是啊,我也这么问。”梅萨又问,“你真没受伤?”
香波王子做了个挺胸动作,表示自己一如既往地强健。他说:“老女人的钧瓷宝瓶碎了,宝瓶里的血洒在了我身上。我一见血,就感到疼,真以为自己要死了。上了手术台,看到医生坐在一边只跟护士聊天不管我,还有些生气。医生说:‘我行医这么多年,不会连人血和羊血分不清楚。’我这才觉得自己什么事也没有,想给医生解释,医生摆手制止了我,说:‘我是藏民,我看你也是藏民,藏民不帮藏民,释迦牟尼会生气的。’又说,‘我行医的使命就是为了让你做一个假伤员。’”
梅萨眼眶湿润了:“那么近的距离,怎么就打不上你?”
香波王子说:“那还不好理解,神佛保佑呗。”
正说着,就见几个人拿着水枪站在路当中喊着:“洗车,洗车。”
司机绕了几下没绕过去,只好停下,小声说:“我的车干干净净,洗什么洗?妈的,车匪路霸。”他掏出五块钱,开窗递了出去,“钱你收好,车不洗了。”
有个胖子蛮横地说:“不洗不行,脏车西宁不让进,下来。”看里面的人不下来,打开车门,把水枪对准车内一阵激射。
三个人淋了一头一身的水,赶紧下车。司机是不敢得罪车匪路霸的,一声不吭。香波王子却冲那人吼起来。胖子突然换了一副笑脸,丢掉水枪,拿出一块白布在香波王子身上擦起来:“对不起,对不起。”一捏衣肩,“哎哟,这儿湿透了,脱下来我给你拧拧。”不由分说扒下了香波王子的上衣。
很快拧干了,香波王子穿上了衣服。胖子把车胡乱一洗,踢了踢车轮:“走吧。”
出租车再次飞奔起来。香波王子禁不住唱起了仓央嘉措情歌,大致两种情况能让他放开歌喉,一是得意,二是失意。他唱着摸了摸上衣里边的口袋,一摸就不唱了,然后浑身上下摸遍了所有的口袋,喊道:“回去,回去。”
返回的路上,梅萨问他怎么了,他不吭声。他知道肯定是那个强迫洗车又主动给他拧干衣服的胖子偷走了“光透文字”,他一定把它当成钱了。
洗车的地方已经没有了人影。香波王子呆愣在出租车里,这才把他得到又丢失“光透文字”的事儿说了出来。梅萨长出一口气,瘫软在座位上。香波王子问司机,以前见没见过这帮洗车的。司机断然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