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镜寒虽然才五十左右年纪,头发却有些花白。此刻,这位人称“白额金睛虎”的刑侦处处长正朝一条小巷走去。他身形很高大,走路也比常人快了许多。

小巷中间,有处干净门面,挂了发廊招牌,现在是午后,生意不怎么好,几个小姐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冷镜寒门也没敲就径直走了进去。刑侦处处长也来这种地方,听上去有点匪夷所思,可他进去了,而且里面的小姐似乎还和他很熟,看他来了,冷冷地招呼道:“冷处长,又来啦。”

冷镜寒问坐在西侧叼烟的中年女人:“他在么?”

这女人是老板娘,姓屈,单名一个燕字,她无奈地道:“在,还没起床呢。”

冷镜寒“哦”了一声,就准备向里屋走去。屈燕却提醒他:“冷处长,他可有好一段日子没付房租了。”

冷镜寒尴尬地笑笑,拿出三百元钱,递到老板娘手上,“先垫上,其余的以后付。”

老板娘收过钱,就不再说什么了。冷镜寒这才走进去。冷镜寒从厨房后面上了小楼梯,第二层全是木板架起来的,老式的木门木窗,看上去就像随时会塌的样子。冷镜寒来到左边第三间木屋,门没锁,木柱上钉了巴掌大小的一块木板,上面用蝇头小字写着:“韩氏侦探所”。这几个字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不仔细看根本无法辨认。

冷镜寒推开破旧的木门,老木门发出“吱嘎”的声音,十分难听,屋里一股扑鼻的臭味。冷镜寒拨了拨头顶上的蜘蛛网,只见肮脏的被褥下粗现人形,床上满满的全是书,都被翻得像废品收购站里的扎捆旧报纸了。

冷镜寒实在不敢用手去揭被子,他用脚踢了踢被子里的人,“喂!起来!有案子!”

“唔——还要睡一下。”被子掀开一角,露出一个鸡窝似的头。

“兄弟,何必这么懒,你随便做点什么,早就是富翁了!”冷镜寒说着用脚把被子钩走。

被子下的人只穿了一条内裤,身体又长又瘦,可见肋骨,蓬头垢面,不用化妆也像个标准的乞丐。他伸伸懒腰,坐了起来,小心地抖了抖墙角的铺盖,几只蟑螂一哄而散。他拾起地上的一双拖鞋穿上,站了起来。冷镜寒身高一米八三,可这个瘦人,比冷镜寒只高不矮,两只手臂加起来还没有冷镜寒一只手臂粗,腰身还没冷镜寒的大腿粗。他面容邋遢,但两道剑眉下,却有一双明澈的眼睛。他摸着薄得像纸的腹部,对冷镜寒道:“饿了。”

冷镜寒点头道:“走走走,穿好衣服,我请你吃饭。”

瘦人眨巴眨巴眼睛,睡眼惺忪的样子,对冷镜寒道:“等等,哈——”说着又打了个哈欠,“啪嗒啪嗒”走下楼去了。

冷镜寒走了几步,木地板发出“吱呀”的声音,好像随时都有破个大洞的危险。冷镜寒推开木窗户,一股热浪袭来,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小巷内的情况。阳光透进来,冷镜寒环视着木屋:老木床,破的,一只床脚用几本厚书垫着;木茶几,破的,茶几上的大洞用一卷书塞着;三个木凳,没有一个可以坐人。冷镜寒心痛地想:“本是个天才,就因为太懒,才落得这般光景,这何苦呢!”

瘦人洗了把脸,露出少年青春的气息,怎么看也不会超过二十岁,那双漆黑的大眼睛更是闪烁着神秘莫测的光芒,只是洗过的脸是白的,身体其他部位却透着泥灰色。他揩着鼻涕,走出来,问屈燕:“燕姐,我的衣服呢?”

屈燕道:“韩峰,有案子了?你终于有案子了?肯定是大案吧?祝开业顺利!”

“每次找我,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案。”韩峰边走边嘟囔。

屈燕向里屋走去,小走廊上有三间按摩房,她进了其中一间,暗想:“人家来找你就不错了。”韩峰自己没衣服,每次来发廊按摩的客人脱下衣服,他便拿去穿,次数多了,居然找到几件合身的,屈燕特地给他留着。

西餐厅,韩峰嘴里塞满了汉堡包,才问冷镜寒:“什么案子?”

“昨晚,有人开车撞死了一个人。”

“你脑袋长草啊,这是交警的事,与你们刑侦处有什么相干?”

冷镜寒知道韩峰的脾气,道:“你别急,别急,慢慢听我说。是这样的,那名司机撞人后,自己报了警,现在问题来自那个被撞死的人。那人叫梁兴盛,是一家私企老板,他的企业刚刚申请破产。”

韩峰冷笑道:“噢,这样说来,那名老板刚刚给自己买了巨额保险咯?”

“正是,梁兴盛的企业破产前,他给自己买了一千多元的意外伤害险。”

韩峰讥笑道:“一千多元?”

“嗯,别小看一千多元,发生意外身故时,最高赔付额可高达五十万。”

韩峰抖了抖衣领,“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保险公司怀疑他故意制造意外骗保?”他向门口走去,走过了付款柜台。

冷镜寒在后面问道:“喂,你去不去看看?”说完抄起手,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替你付钱的样子。

韩峰摇头哼道:“小案。不去!”

冷镜寒跟了出来,柜台小姐连忙喊:“喂,先生,你们还没付钱呢。”冷镜寒不吱声。

小姐拦住韩峰,“先生,你还未付钱呢。”

“钱?”韩峰白眼一翻。

冷镜寒在一旁冷眼睨视,心道:“大家都看见东西是你韩峰点的,也是你韩峰吃的,看你小子怎么收场。”

韩峰出来之前,从老板娘那里拿了一件大风衣,往身上一裹,里面什么都没穿,露出两条长满毛的细腿,十足像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病人。此刻他被拦在快餐店门口,口袋里空空如也,他想了想,突然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吓得那位小姐尖叫起来,同时用手捂住了眼睛。冷镜寒也惊出一身冷汗。原来,韩峰突然把风衣张开了,那小姐尖叫之后,他又把风衣合上,看到服务员小姐满面窘色,他得意地仰天哈哈大笑,“我吃了你的汉堡包,你也看了我的身体。现在我们扯平了,谁也不亏欠谁。”

冷镜寒忙递给她一张五十元钞票,急急说了句:“不用找了。”拉着韩峰就跑。

韩峰跑了几步,停下来,道:“没别的事,我先回去睡觉了。哈——”又是一个哈欠。

“唉,看来只有辜负潘小姐所托了。”冷镜寒只得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韩峰停了停,问:“潘小姐?”

冷镜寒这才慢吞吞地道:“不错,潘小姐就是负责这起保单的经理,也是我朋友的女儿,我一直把她当亲侄女。这次她怀疑梁兴盛骗保,就特意来找我,但是你知道,我不好直接出面,所以就想转托给你。本来他们保险公司有自己的调查员,潘小姐只是想,由我们出面,会调查得更细致些。”

韩峰嗫嚅道:“潘小姐——多大年纪了?”

冷镜寒忍住笑,道:“人家刚刚大学毕业,今年二十一,那么水灵的一位姑娘,居然还没找男朋友,可真是有些奇怪。”

韩峰的眼睛放出夺目的光彩,反复问:“漂亮吗?很漂亮吗?”

“绝对的美女。”

“那可以考虑考虑。”

“你的原则呢?”

“唉,这不是我的错。雄性荷尔蒙总是让我无法克制。这是生理问题,这是自然规律,任何人都不能抗拒的。这不是违反原则,这是顺应自然。”

他们先去了现场。韩峰要是得到案子,都是第一时间赶去现场。对于这个案子,虽然已不是第一时间了,但能早一分钟到现场,就有早一分钟的好处。这是韩峰的至理名言。

因为是城中交通要道,车辆早已恢复通行,只是地上有依稀残留的血迹。韩峰四处打量,看看周围的地形,取了些混有血迹的灰尘,又爬上街角的电线杆张望,最后来到街对面,一家服装店正在换门口玻璃橱窗上的玻璃。

韩峰问道:“怎么?被砸烂了?”

那胖老板回答:“是啊,那些小偷太可恶了,把我的橱窗砸烂了。这些玻璃可贵了。”

“衣服有没有丢?”韩峰问。

老板挠挠头道:“衣服倒是没有少,多半是惊动了别的人,把小偷吓跑了。”韩峰小心地把一块带有血迹的玻璃碎片包好,收了起来。

韩峰又问了几句,对冷镜寒说:“好了,我们去看那个卡车司机。”

吴志光还在二十四小时拘留中,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真是倒霉透了,半夜开车居然会撞到两个人,更糟糕的是,他酒精测试超标,这事故恐怕要将他下半生赔进去了。

冷镜寒给交通部门的人打了个招呼,带着韩峰进去了。

韩峰把笔录粗粗一看,扔在一旁,说:“我要重新问。”记录员陈思只好去安排。

韩峰问:“你说昨晚事故发生在凌晨一点至两点,到底是一点还是两点呢?”

吴志光颓然,“我怎么知道,我离开酒店是十一点,出事时已开了很长时间的车了。”

陈思补充说:“120是一点四十九分到车祸现场的。”

韩峰眼一横,“我又没问你!”陈思脸色一青。吴志光倒是对韩峰有了好感,昨天晚上到现在,自己都被这个记录员折磨着,早就想找个机会骂骂这小子了。

韩峰又问:“你说看到一个人突然跳出来,你来不及刹车,才拐弯进小巷的?”

吴志光点头。韩峰接着问:“那么你拐进小巷撞了人之后,那个突然跳出来的人肯定是第一目击证人,他到哪里去了呢?”

“对啊,当时我没注意,现在想想,那人突然出现,后来就不见了。”吴志光好不疑惑。

韩峰拿起笔录报告,看了看,问:“你车上的钢材,是从哪里运来的?”

“从T市成安钢厂运来的。我赶着送到恒安矿业有限公司去呢。”

韩峰掐指算道:“T市过来的?那你不是已经开了近十个小时的车了?就你一个人?恒安矿业公司?是个矿场吧?送到那里去做什么?”

冷镜寒解释说:“恒安矿业公司有个特种钢加工厂,生产提炼高档钢材的。”

吴志光道:“因为赶得快,所以在天黑前碰到我那朋友,才有时间去喝一杯嘛。”

韩峰转动眼珠,“陪你喝酒的那个朋友,你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很久了,我都没想到,居然会突然遇到他。”

“他也是开车的?”

“是啊,我们很早就认识了。”

“你们喝了多少酒?”

“不知道,少说也有一打啤酒,而且每人还喝了半斤二锅头。”

韩峰“哦”了一声,听他接着往下说。谈了足足一小时,冷、韩二人才动身去找潘小姐。

三人在咖啡厅见了面,冷镜寒介绍道:“潘可欣,潘小姐。这位是名侦探韩峰。”

潘小姐双眉如柳,一双大眼睛,那张脸只能用“天使”来形容,这样纯洁的脸,简直就是上帝完美的杰作。潘小姐身材也很不错,就是稍微矮了点,估计不到一米六,韩峰和她比起来显得太高了。她的头发短短的,韩峰不太喜欢短头发的女子。韩峰盯住她的胸部,好家伙,至少D罩杯。潘可欣腼腆地低了低头。潘可欣已是第五次低头了,稍有德行的人都会自觉收起目光。可韩峰不,他的眼睛像狼,盯住猎物就绝不放过;更像剪刀,潘小姐的衣服在他眼中早已被咔嚓几下剪掉了。“咳咳。”冷镜寒实在看不下去了,咳嗽两声让韩峰注意。

冷镜寒作为潘可欣的长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寒暄了几句,就准备撤退。“嗯,你们都认识了,我还有点别的事。可欣啊,你放心,如果是梁兴盛骗保,这位韩大侦探一定会发现他的花招。伯父就先走一步了。你们慢慢聊。”他大步离开咖啡厅,感觉是把潘可欣交到了狼嘴里,略微有些歉意。

潘可欣问道:“不知道韩大侦探发现了什么破绽没有?”

“你可以叫我韩峰,或者叫我阿峰,我也可以叫你欣儿。大家谈话不用那么拘束。说实话,我对这起事故的了解还不是很多,我需要更多更详细的信息。或许你能帮我。”

“哦,那你需要我提供什么帮助?”

“我想去看看被害者家属!”

潘可欣霍然起立,声色一变:“难道现场没有什么破绽吗?难道那司机说得不够详细吗?其实,我们自己的调查员也能查到线索,只是考虑到你们获取资料方便些。若梁兴盛要骗保,这完全是他个人的事,与他的家属有什么关系?”

韩峰看着潘可欣的身体曲线,却能想别的事,他心中疑惑:“奇怪,为什么一提被害者家属她就如此激动?好像我一看见被害者家属就一定不会帮她了一样。”

下湾开发区,原本是市里最大的一片规划开发区,被某巨型开发商承包规划修建。谁知道,建至一半,便有人举报,开发商大量使用劣质钢材和水泥。这件事被媒体曝光后,开发集团的负责人携巨款潜逃,开发区里留下大片的烂尾楼。市里也想重新开发,可一直没人敢接,一方面要大量的投资,而另一方面要将原来的楼房全部爆破,算完这笔费用,就没有多少利润了。当时正值市政府换届,于是开发区的事就拖了下来,一拖便是六年。

这六年里,那些房屋就成了流浪汉、拾荒者、乞丐们的栖身之所。人越聚越多,很快楼房便住不下了,楼房周围就有了用木板搭建的小房间。一进开发区,便闻到恶臭、腐朽而令人作呕的气息。

车开到下湾开发区附近,那路几乎就不能通车了。他们下车时,不少衣衫褴褛的人好奇地打量着他们,韩峰还以为自己到了丐帮的地盘呢。果然,韩峰第一眼看到梁兴盛的家属心就软了。他惊叹这座城市里,居然还有可以和他住的地方媲美的住所。不足十平方米的破木屋,除了一张床就什么都没有了。梁兴盛的妻子卢芳和她的儿子梁小童就挤在这破旧的小屋内。韩峰大吃一惊,就算再不济,毕竟梁兴盛也是一家公司的老板,他的家怎会破落到这种地步。询问后才知道,原来,梁兴盛早年得意时,养了个情人,回家经常打骂妻儿。梁妻一怒之下,带着儿子离开了梁家。没多久,梁的公司经营状况急转直下,而他的情人把他的积蓄榨干后,不辞而别,梁兴盛真的变得一无所有了。

梁妻文化不高,城里也没有亲戚,只好靠捡垃圾维持生计;梁小童今年十岁,平日便与妈妈一起捡垃圾,靠微薄的收入继续读书。

韩峰被感动了。五十万数字不大,但无疑足够改变这两母子的生活。潘可欣愤愤地道:“虽然他们的遭遇值得同情,但一桩是一桩。我私人都可以拿出一部分钱资助他们,但是如果确认梁兴盛是骗保,我们公司是一分钱都不会赔的。”

韩峰看着破旧的四壁,又看看卢芳,她的衣服很旧,但是很干净,三十多岁的女人,正有股成熟女人的味道,身材绝不比潘可欣差。谈话中,卢芳一直嘤嘤抽泣,不过这样子倒也令人爱怜。梁小童,头发黑而浓密,那短发就如钢针扎在头上,眉毛几乎连成一字,尘埃遮不住稚气的脸庞。他咬着牙一直没哭,眼睛里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当韩峰问他时,他答道:“他不是我爸爸,我没这样的父亲。”卢芳边骂梁小童,边抱着小童哭。

韩峰看了梁小童一眼,觉得这个小孩很不寻常。“或许,这就是命运对一个人的改变吧。拥有这样一个童年,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离开时,韩峰叹息道:“唉,人死不能复生,不管他犯了多大的过错,都随着他而去了。何况,说不定,他还为你们留下了一些惊喜呢。”

卢芳还想问什么,韩峰与潘可欣却匆匆走了。潘可欣道:“现在你见过死者家属了,说吧,你都查到些什么?”

“很抱歉,潘小姐,我觉得这确实是一起事故,意外事故。”

潘可欣咬牙切齿地道:“好!我们会派自己的调查员去查。”说完,不再理韩峰,径直走了。韩峰回味着,卢芳身上的体香清新淳朴,这可是潘可欣身上那些香水味比不上的。

事后冷镜寒又来找过韩峰一次,韩峰一口咬定就是意外事故。冷镜寒走后,他微微一笑,他喜欢做决策者,这起事故有破绽,有大大的破绽,可是只要他不说,那些调查员什么也查不到。那对孤儿寡母太可怜了,保险公司有的是钱,赔人家一点有什么不可以呢?韩峰又想了想,对自己的做法非常赞同,他满意地笑了。

韩峰以为,自己得罪了潘小姐,她不会再来找自己了。可是他没想到,三天后,潘小姐通过冷镜寒,邀请他去参加一个酒会,说是赔礼道歉。本来韩峰不愿意去,可是一想潘小姐的身姿,他也就欣然接受了。

韩峰没想到居然是一个高档晚宴,他从冷镜寒那里拿来的那套西服实在不入流,还没有人家侍者穿得好。来来往往都是贵宾,都是常在电视上出现的人物,还有不少老外,没有一个人认识韩峰,也没有人理他。潘可欣穿了套紧身绸缎晚礼服,露背至腰,更将身体的曲线勾勒如画,一双高得不能再高的高跟鞋,使她勉强能与韩峰肩头平齐。她手执香槟,来到韩峰身边,微微一笑,“韩大侦探,好像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哦。”

韩峰本是个豪放浪子,来到这种地方确实有些不知所措,被潘可欣点破,别过头去,不与她搭话。潘可欣道:“好了,那天我对你的态度不好,是我错了。今天我是特意向你道歉呢。韩大侦探可不可以赏脸喝一杯啊?”

韩峰接过酒,“你怎么能参加这么高级的宴会?”让他更奇怪的是,潘可欣不仅可以参加,而且还可以邀请自己参加,这个保险经理人的身份很不一般啊。

潘可欣笑道:“冷伯伯没告诉你么?我父亲——”

韩峰马上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在这座城市里,姓潘的,哦,他嘴一张,潘可欣用手指封住了他的嘴,点头表示他猜对了。韩峰问道:“为什么你要去做保险?”

潘可欣嘴一撅,“很多人都这么问。按你们的想法,我该去当大公司的CEO,是吗?哼,我只是不想让别人认为,我是生活在父亲的荫庇下,我要靠自己的能力生活。”

韩峰笑了,“看来我得重新估计你才对,还是个自立的女孩呢。”

潘可欣浅浅一笑,“我们的调查员去查过了,确实如你所说,没有丝毫迹象表明这是一起策划过的事故。你是对的,我那天还以为你袒护那对母子呢,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韩峰反而不好意思了,那事故很明显是梁兴盛骗保,他只是没有说破而已。

“我们明天就与卢芳签署赔偿协议,他们的日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韩峰支吾道:“这样很好,这样很好。”

“Miss Pan!”一名绅士唤了潘可欣过去,韩峰的眼睛开始搜索。这里的客人,男的且不说,女子都是性感尤物,那个亚洲天使,有着魔鬼的身材;那个欧洲女郎,身高一米八以上,金发碧眼,肌如凝脂,那大胸脯,起码F罩杯。

韩峰选中目标,借机向那欧洲女郎靠去,他突然闻到一股奇异的体香,很纯,很清淡,对男性却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他头皮一麻,暗道:“不对,这件事有些不对!”

韩峰连招呼都没和潘可欣打,就急忙退出了宴会,趁着夜色,他第二次来到事发现场。这次他在撞人的地方停留了很久,反复观察。这是个丁字形路口,街角便是路灯,从小巷正对出去便是卖衣服的小店,小店有个大大的玻璃橱窗。事发那晚,橱窗的玻璃被打碎了,梁兴盛可以用橡皮绳,一头系在小店屋顶,垂下来个橡皮人,将橡皮人放在橱窗里,橡皮绳另一头绕过路灯高处的横梁;听声音可以判断车辆的大小,看车灯可以知道车辆离路口的距离,等时机成熟,他一拉橡皮绳,便造出有人跳到路心的假象,任何稍有经验的司机都会选择拐进小巷,他就可以自己撞上去,他手一松,那橡皮绳就能带着假人飞上屋顶。若他有同谋或是告诉了妻子,将假人收拾一下,便天衣无缝了。

路灯横段有橡胶擦过的黑色痕迹,这是韩峰最先发现的证据,他没说破,是因那对母子的命运太悲惨,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因为他发现,这件事,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次日下午,保险公司营业厅内,潘可欣与一名中年男子面对面坐着,潘可欣将文件夹往那中年男子面前一推,微笑道:“林先生,你签了字,这份协议就正式生效了。你可以跟我到指定银行领取赔款。”

那林姓中年男子满意地点点头,拿起笔,准备签字。韩峰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了林姓男子的笔,“对不起,您恐怕还不能签字。”

林姓男子一脸茫然,“你是什么人?”

潘可欣十分不解,“发生什么事了,韩峰?”

韩峰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全权代理梁兴盛事故案的律师吧?”

“不错,我叫林国强,是卢芳女士委托我全权代理她先生的索赔事宜。请问你是……”

韩峰大大咧咧地坐下来,道:“侦探韩峰。”

林国强问:“韩侦探,你认为这份协议,有什么问题吗?”

韩峰拿起文件夹,道:“协议没有问题,不过,梁兴盛是骗保,所以,这五十万不能给卢芳女士了,真是非常抱歉。”

林国强茫然地望着潘可欣,“这是怎么回事?我需要你们给我个解释。”

潘可欣也是一脸茫然。韩峰不是说没有问题吗?怎么现在又来了个大转变?

韩峰将梁兴盛的作案手法复述了一遍,林国强听后哈哈大笑,“大侦探,这都是你的臆想,只是凭空猜测而已,你有何证据证明我的当事人用这种手法骗保?”

“不错,我一上午就是找证据去了。你看这个——”他拿出一个塑料口袋,里面装了几个小物件:一个带长钉的铁环,一些石屑,一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韩峰解释道:“这些都是在车祸现场的正对面,也就是服装店的正上方楼顶发现的。这个铁环用来拴橡皮绳的一端,我发现它的时候它被深深地钉在楼顶阳台壁。由于假人向上时速度极快,肯定与墙壁有摩擦,这些石渣上有木屑。而这个,是梁兴盛的同伙解不开橡皮绳,用刀切割留下的一截橡皮绳。”韩峰扬扬手中的东西。

林国强笑了,“就凭这些东西完全不足以证明我的当事人骗保。”

“这些只是辅助材料。梁兴盛用手紧握橡皮绳,他的手心肯定留下了勒痕,你想不想跟我去验尸啊?还有,他将衣橱打破,将假人放进衣橱,脚底会有玻璃碴,而玻璃也划破了他的身体,真是不巧得很,我有一块带血迹的玻璃,在服装店外面发现的,若是与他的血型相同,这可很难解释吧。虽然每一种证据都微不足道,不过加在一起,那就很有说服力了。当三件以上的巧合指向同一件事时,这件事便是蓄谋。”

林国强面色阴沉,“这件事,我要和我的委托人商量一下,我们保留起诉的权利。”说完,林国强急匆匆走了。

潘可欣问:“你怎么突然又发现了这么多疑点?”

“本来,我打算帮助那对生活困难的母子,所以没把破绽说出来,而你们的调查员也找不到什么证据,出于同情,我撒了谎。实在是抱歉。”

“可为什么你又突然改变主意了?”

“或许是你昨晚请我参加晚宴,让我良心有所发现吧。呵呵,我要先去警局,证实自己的想法,你要不要去?”

“我还要忙别的事呢,还是你自己去吧。”

韩峰迅速赶到警局,找了冷镜寒一同到警局停尸库。冷镜寒十分不解,一路追问:“你不是说没问题么,现在怎么又有问题了?你到底发现了什么?说出来啊!”

“看了尸体再告诉你。”

尸体已经被领走了。没办法,这只是一起普通车祸,亲属有领走尸体的权利,现在恐怕尸体已经化成一捧灰了。韩峰只能看尸检报告。幸运的是,死者遗物没有被领走,据说来领尸体时,梁兴盛的家属很急,等把遗物拿出来时,那些人已经搬着尸体走了。

这一看却发现了大问题。尸解报告写得很明白,尸体肋骨断了三根,一根刺穿脾脏,大出血而亡。

“怎么会这样?”韩峰好不疑惑。

冷镜寒问:“怎么?有什么问题?”

“当时吴志光开的可是载满钢材的东风卡车,净载重十五吨,他超载到了四十五吨。一辆四十五吨的大卡车与一个几十公斤重的人相撞,只断了三根肋骨?难道这人的骨头是钢筋做的?这人身高一米七三,而撞他的东风车是平头的,车前有个杠,那杠的高度只有一米一二左右。人与车撞,首先发生碰撞的部位应该是最突出的部位,也就是说,那最重的撞击该在这儿——”韩峰指了指自己的腰部,“不管是从正面还是背面撞击,这人脊骨不断裂变形是很难的。”

冷镜寒摊开手,“可是,这尸体就是这样。”

韩峰看着死者的衣物,道:“据吴志光说,死者被撞飞,现场血迹也显示,死者落地后,至少滑行了五米。但这衣服,除了背部一团血渍外,一点磨损也没有,这不是很奇怪吗?”

韩峰在死者的衣物里用镊子取出一块破布样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冷镜寒看了半天,“好像是——烂菜叶?”

韩峰放下手中的东西,以拳击掌道:“好家伙,走!我们再去现场!”

冷镜寒无奈地摇摇头,“你到底搞什么名堂,又看见什么啦?”

韩峰边走边说:“是我失算,从一开始,我就没正眼瞧过这起骗保案。”

现场,梁兴盛倒下的地方,旁边就是一条极窄的小弄。这种小弄不是让人进出的,是老式的民房,供居民倒垃圾的。韩峰开始在垃圾堆里仔细寻找,冷镜寒远远看着,不知道他在找些什么。韩峰在小弄里仔细查看每一个墙角,终于,他发现了,血迹!

血迹很少,隔很远才有一滴,但很有规律,血迹干涸很久了,若不是小弄没人走,很难保存下来。韩峰从小弄里走出来时,两眼发光。冷镜寒吃了一惊,因为他知道,韩峰通常只在看见了绝世美女或者有了奇怪的案件时眼睛才会发光,越棘手的案子,他就越兴奋。而此刻,他是靠墙站的,身后不可能有美女,那么只能是韩峰发现了重大案情!

果然,韩峰拍着冷镜寒的肩,道:“老兄,准备成立个专案组吧!”

冷镜寒脸色一变,问:“这么严重?不就是一起普通的骗保案吗?”

韩峰摇头,“不!这是谋杀,一起精心策划的谋杀!”

冷镜寒追问:“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血迹!你马上回去帮我准备实验室,如果我得出的结论与我的推理相同,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一起罕见的谋杀案将慢慢浮出水面。若这是真的,那么,很快便有更多的谋杀案,你先去准备一下,调派精英,准备迎接大案的到来吧。哦,对了,卢芳和那孩子,现在估计已经不在原住地了,你帮我查一下。”

冷镜寒目瞪口呆。

刑侦科实验室。韩峰面前放着两个玻璃试管,分别装有玻璃碎片上洗下的血迹,地上残留的血迹。结果很快出来了,玻璃上的是O型血,地上的血迹是B型,而报告上死者的血型却是AB型的!三处不同的地方取到三种不同的血型,与韩峰的推论完全吻合,韩峰仰天长吁一口气,叹道:“太精彩了!”

国道上,一辆奔驰正急速前进。林政坐在后座,架着二郎腿,正满意地欣赏窗外的风景。他今年四十五岁,刚当选H市十佳杰出青年,名牌金丝眼镜和一身名牌西服彰显着他的地位和财富。恒福银行H分行行长,恒福银行董事,H市书画协会副会长,H市爱婴慈善基金会主席,华人富豪榜排名第六百七十三位,这些称号足以让他满意。年富力强,正值壮年,金钱,地位,该有的他都有了,可他的眼神,却多少有些忧郁。

奔驰突然颠簸起来,林政怒道:“怎么回事?”

司机小王无辜地道:“前面路上,不知道被谁撒满了碎煤渣。”

“每次都给你说,别把汽车轮胎的气加那么满,你就是不听,开慢些!”

“是。”小王减慢了车速。林政的心情本来就不好,这一颠簸,心情更恶劣,心想:“究竟是什么事呢?为什么要让我走这条路?他们到底想做什么?”突然,他觉得真皮坐垫变得炙热起来,他问道:“小王,是不是空调坏了?怎么这么热?”

小王回答道:“我没有感觉到热啊。”

“轰!”一声巨响后,那辆奔驰车就像朵鲜花般绽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