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房间,他从衣袖之中掏出一枚钢针,这枚钢针细得如同头发丝一般,一般人根本无法察觉到,在烛光下那枚钢针闪烁着淡蓝色的光。他仔细地看了看,然后又从自己的腰间拿出一个小盒子,那个盒子比手掌还小一点,将盒子打开,内中并排摆放着十二根与那根钢针一模一样的钢针。
这种钢针有个别称叫“青丝”,正是取自李白《将进酒》中“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一句。因为这钢针细如发,柔如丝,再加上表面上粹了木系家族专用的毒药,光线之下显出蓝绿色,故此得名。
前面说到木系驱虫师主要是行医救人,但是却也有几件致人于死命的法宝,这青丝便是其中之一,一般藏于腰间,盒子内有一个小小的机关,轻轻按动一根青丝便会悄无声息地击中对方。
这盒子也经过前辈人的改造,因此可单发,可连发。而内中的十二根青丝所粹之毒又有六种,每两根的毒性相同。这毒药来自六种虫子,依照清朝六部命名为“春、夏、秋、冬、天、地”六虫。毒性也各不相同,这里就不过多解释了。
而那个日本人所中之毒正是这冬虫之毒,中毒者不会死去,但是会长久地昏迷下去,就像是冬眠一样,直到吃下解药为止。
可是这种毒药历来只有木系的潘家才会配制,而且这种青丝也属于独门的暗器,怎么会出现在那个日本人的身上呢?潘家现在会制造这种毒药和使用这种毒药的人除了自己也没有别人了,难道这世界上还有别人也会吗?
潘俊百思不得其解,却也很难入眠,今天一下午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潘俊忽然觉得自己的生活一下子被打乱了。他需要时间好好整理一下思路。
于是他走进了卧室中的密室里,这是一间只有十几平方米的小密室,密室的正前方挂着一幅祖先的画像,下面的八仙桌上摆放着香炉,他坐在蒲团上,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内心一旦纷乱起来就回到这里来清静一下,让自己平静下来。
天牢中的冯万春,突然到来的欧阳雷火,还有冯万春口中的住在北京琉璃厂的金系传人,一直在他的脑海中盘旋着。最后他做了一个决定,明天要到琉璃厂会一会那个金系的传人,还要从他的口中弄明白究竟是什么事情会关乎所有驱虫师的命运。
正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然后听到外面有人大喊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的!”那声音正是欧阳雷火的孙子。潘俊站起身,缓步走出了密室,然后将密室的门锁好,毫不慌张地推开门。
门外此刻已经聚集了六七个人,其中有欧阳雷火和他的孙子,还有几个家丁。站在他们中间的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轻蔑地扫视了眼前的那些人一眼,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还是不说是不是?”这会儿说话的是欧阳雷火,他见年轻人还不回答,猛然挥起拳头向少年身上打去,这一下如果打在年轻人身上,即便不能打死,也要打个半残。千钧一发之际,潘俊两步抢上前去,伸手一把挡住了欧阳雷火的拳头。
欧阳雷火拳头的劲道大得惊人,可竟然一下子被潘俊死死地抓住了。欧阳雷火显然觉得不可思议,站在一旁的孙子也不禁“咦”了一声。
“欧阳前辈,我们先问明白这个人的身份再打也不迟。”潘俊说着松开了欧阳雷火的拳头,扭过身对那年轻人说道:“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到访?”
年轻人眉头一皱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潘俊,然后说道:“你可是潘爷?”
潘俊点了点头道:“正是。”
年轻人一听便“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泪水一下子从眼眶中涌出来。
年轻人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是一惊,欧阳雷火扭过头望着潘俊,可潘俊却也是一头雾水,他本来也习惯了深居简出,再加上现在世道太乱,基本上足不出户。他看过的病人也寥寥无几,眼前这个年轻人为什么要给他下跪呢?
“你是?”潘俊思索无果问道。
“我是冯师傅的徒弟,子午。”年轻人说到这里竟然哭了出来,“师傅在被捕前曾经告诉我,如果他被捕了,可以来找潘爷。在师傅被抓捕后的第二天我就从哈尔滨出发了,走了几天才到北京。”
“哦?你师傅被抓捕的时候你知道?”潘俊惊讶道。
“是的,我就在师傅身边。”年轻人抹着眼泪道。
“你先起来随我进屋再说。”潘俊说着挥手散尽家丁,然后带着子午走进了自己的卧室,欧阳雷火愣在原地,这时潘俊停下步子清了清嗓子对欧阳雷火说道:“您要不要跟进来一起听听?”
“好。”他回答得干净利落,然后对孙子说,“你去看住那个日本人。”事实上潘俊说那个日本人最快也要三天之后才会苏醒过来,现在就是不看着也不会逃走,但是因为有了上次在山谷之中的教训,此时他再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男孩听到之后立刻点了点头,小跑着向日本人所住的屋子奔去。
子午坐在潘俊卧室的椅子上,潘俊对他说道:“子午,这位是新疆火系家族的欧阳雷火前辈,你应该叫世伯的。”
子午连忙站起身来作揖道:“世伯。”
欧阳雷火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之后望着潘俊说道:“他是谁的弟子?”
“冯万春。”潘俊淡淡地说道。欧阳雷火一听哈哈大笑道:“原来是那个小子的徒弟啊。”潘俊瞥见子午听到别人称自己师傅“小子”的时候眉头皱了皱,显然很不愿听。
“嗯?你刚才说他被捕了,怎么回事?”欧阳雷火问道。
“我也只是知道他现在被关在京师第二监狱的天字号牢房之中。”潘俊说着扭过头望着子午问道:“子午,你师傅被捕的时候你就在他旁边是吗?”
“嗯,嗯,”子午连忙点头道,“师傅是一周前在回家的路上被一群日本人伏击的。当时他见势头不对,于是告诉我们分头行动,他引开日本人,让我逃生来找您,并把这个交给您。”说着子午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纸条递给潘俊。
潘俊展开纸条,上面写着:琉璃厂,恒远斋,金无偿。潘俊看完之后将纸条递给了一旁的欧阳雷火,欧阳雷火看过之后皱了皱眉头。
“你知不知道那些日本人为何要伏击你们?”潘俊问道。
“我也不清楚,可是我早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了。”子午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什么预感?”欧阳雷火抢在前面问道。
“很不好的预感,师傅好像一直行踪特别诡秘,很多事情就连我也不知道。”子午说道。
“行踪诡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欧阳雷火大声问道。
“三年前,三年前师傅去了一趟吉林,从那里回来之后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晚上经常被噩梦吓醒,他解散了门徒只留我一个人在他的身边,而且他总是自言自语地说自己在赎罪,即便付出生命也是值得的。”子午的话让潘俊颇为好奇。
“你师傅有没有说过他是在为什么事情赎罪?”潘俊的话一说完,便瞥见欧阳雷火瞪了自己一眼。
“不知道,师傅从来不说这些。最近这段时间他好像和一个姓贾的汉奸来往很密切。”子午说到这里,只听欧阳雷火“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狗娘养的臭小子,竟然和汉奸勾勾搭搭,就算是死一千次也是活该!”
“您先别急躁,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潘俊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就听欧阳雷火大声说道:“还不清楚?这狗日的小子一定是和他们分赃不均,最后狗咬狗。”
“不,绝不可能,师傅不是那种人。”子午站了起来横眉冷对地说道。
“你懂个屁啊。”欧阳雷火毫不客气地说道,“他就是一个土匪坯子。”
“你不能这样说我师傅。”说着子午已经拉开了架势。
“怎么着?兔崽子,你还想和我过两招?”欧阳雷火握紧拳头怒道。
“好了。”潘俊第一次吼道,“我相信冯师傅绝不是那种人,其中一定还有什么隐情,昨天我在大牢中见过冯师傅,他也曾告诉我去找纸条上的人,他说这件事关乎所有驱虫师的命运,我想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送走他们二人之后东方已经显出了鱼肚白,潘俊站在窗口,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冯师傅会和汉奸同流合污,也许所有的答案都能在这个金无偿的身上找到吧。
他狠狠地握紧拳头,手中的那张纸被他揉成了碎片,一点点从指间飘落。
忽然一声巨响从东边传来,那正是琉璃厂所在的方向。潘俊手微微一颤,剩下的纸片全部从手中脱出。欧阳雷火闻声赶到潘俊卧室前面喊道:“你听到刚刚的那声巨响了吗?是不是打仗了?”
潘俊未开口,因为一种不祥的预感已经袭上心头,他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正好与急匆匆的管家潘璞应了个正着,潘璞四十多岁,身材魁梧,皮肤黝黑,是个山东汉子,他见到潘俊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
“怎么了?刚刚那声巨响是怎么回事?”潘俊问道,木系潘家一直崇尚中庸,做事讲究的是不急不躁,泰山崩于面前也会岿然不动。但是今天潘璞的举止却很让人出乎意料。
“少爷,刚刚我经过琉璃厂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巨响,之后燃起了大火。”潘璞此时长出一口气说道,语速渐渐平缓了许多。
“是哪家店铺?”那种不祥的预感在一分分加重。
“好像叫什么恒远斋。”潘璞的话让潘俊的心一下子沉入了水底,果然不出所料,确实是恒源斋。
“走,我们去看看!”潘俊说着便要向外走,谁知潘璞却拦住了他道:“少爷,还有一件更怪异的事情,在恒源斋刚刚发生巨响之后那些日本人和警察像早已经准备好了一样忽然冲了出来,现在他们已经将琉璃厂围住了。”
潘俊心里说这哪里是好像,他们一定是早就准备好了。
潘俊最后决定派潘璞前去打听消息,自己和欧阳雷火坐在客厅中等候。潘俊闭目养神,不停地思索着,而欧阳雷火却没有那种闲情逸致,一直不停地在他面前踱来踱去,偶尔停下来似乎想要对潘俊说什么,可最终却还是咽了回去。
潘璞回来的时候是正午时分,他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道:“听人说,那家店铺已经化为了灰烬。”
“那有没有人逃出来啊?”潘俊问道。
“全都烧光了,从里面拖出五具尸体。”潘璞说道,“那家人被灭门了。”
潘俊叹了一口气,一句话也没说便回到了房间里,金无偿究竟知道什么秘密呢?他思索着。下午的时候他又将潘璞派了出去,想打听一下这家人是否还有亲戚,但是警局对此事却始终讳莫如深。
转眼三天过去了,那个日本人终于苏醒了过来,欧阳雷火非常高兴,口中一直不停地称赞潘俊医术高明,但是潘俊心里却更加疑惑,那根青丝究竟是怎么出现在这个日本人身上的呢?
“爷爷,他不说话。”女孩见爷爷和潘俊进来之后脸色绯红地说道。
“妈的,不管怎么样都要撬开他的嘴,不然我怎么对得起老祖宗啊?”欧阳雷火说着便气冲冲地冲了进去,一把抓住那个小日本的领子道:“你他妈的把秘宝放在哪里了?”
那个日本人却微闭着眼睛摆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你说不说?”欧阳雷火真的急了。这时那个日本人睁开了眼睛,恰好看见眼前的潘俊,脸色立时变得煞白,圆瞪着眼睛,接着用一口不流利的汉语说道:“他……他,就是他抢走的。”
欧阳雷火一下子愣住了:“你他妈的说什么?”
“就是他用那种暗器打中了我,拿走了……秘宝。”日本人指着潘俊说道。
欧阳雷火忽然想起了什么,这青丝他是知道的,而几种毒的迹象也大致了解,他恍然大悟一般地扔下那个日本人,然后竖起眉毛走到潘俊面前道:“青丝呢?”
正在此时只听“砰”的一声,那日本人竟然撞在了墙上,一股鲜血全部喷在墙上。欧阳雷火和潘俊都是一惊。
欧阳雷火抢上前去,伸手去探那日本人的鼻息,不过为时已晚,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用尽全力撞上墙壁的,此时早已经气绝人亡了。欧阳雷火眉头紧皱地望着潘俊说道:“死了!”
潘俊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他始终不明白为何这个日本人在临死前说打伤他的是自己。
“把你的青丝拿出来给我看看。”欧阳雷火伸出手道。
潘俊抬起头望着欧阳雷火微微笑了笑道:“如果是我做的,我会承认的。”说完转身便要离开,谁知欧阳雷火已经抢上一步,同时伸出手去抓潘俊的领子,潘俊像是后背长了一双眼睛一样,身体向左倾半寸,恰好躲过了欧阳雷火这一击。
欧阳雷火虽然一击不成却已经抢在了潘俊的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站在旁边的几个人都看傻眼了,都担心这两个人动手打起来了。
“你想要怎样?”潘俊冷冷道。
“交出秘宝。”欧阳雷火圆瞪着铜铃般大小的眼睛说道,“否则,今天我们之间一定有一个人要横着走出这个门槛。”自从上次潘俊为了救子午挡下了自己那一拳之后,欧阳雷火便已经知道潘俊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功夫却也不在自己之下,再加上有青丝的帮助,真的动起手来,自己未必能占尽上风。
“呵呵,我连火系欧阳家的秘宝究竟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如何会拿你那秘宝?”潘俊着实觉得这老头儿也忒冲动,简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欧阳雷火的拳头渐渐地松了,他觉得潘俊所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而且你说这盗宝之事是发生在一个月前是吗?”潘俊问道。
“嗯,是的。”欧阳雷火的孙子点头道。
“那时候我正在上海拜谒一位京剧大师,这一点潘璞也可以作证,我又怎么会有时间去新疆呢?”潘俊说话间下人已经叫来了管家潘璞,潘璞站在旁边说道:“确实如此,我们当时正在拜谒京剧大师梅兰芳先生。”
“但是……”欧阳雷火始终不明白那个日本人最后为何无缘无故地诬陷潘俊,甚至不惜以自杀作为代价。
“我一定会调查清楚,给您一个交代的。”潘俊的声音柔和了下来。
“哼……”欧阳雷火拂袖扭过头去,潘俊看了几秒轻叹了一声之后走了出去。
“少爷。”刚刚走出去,潘璞在潘俊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潘俊听了之后眉头微皱,嘴微微张开了。
“你确定吗?”潘俊问道。
“没错,有人曾亲眼看到他今天出现在万利赌坊。”潘璞说道。
“万利赌坊?”潘俊疑惑地问道。
“少爷您有所不知,这家伙是个十足的赌徒,一天不赌几把手就会痒。”潘璞说到这里笑了笑。
“好,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他找来,也许能从他的口中打听到一些关于金家的事情。”潘俊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之后道:“你到账房去取点儿银子到警察局上下打点一下,看看能不能探听出一些关于冯万春所犯案子的消息。”
“冯万春?”潘璞大惊失色地问道,因为在他的记忆中杀死老当家的就是冯万春,因此潘俊才在那“三不救”之中加上了一条“姓冯的不救”。所以此时潘俊忽然说要打听冯万春的案子的时候有些吃惊。
“哎,其中很多事情等你回来我再慢慢告诉你吧,记得多带些银子,就算不能救出冯爷至少也能让他在监牢里少受点儿罪。”
“少爷放心吧,我这就去。”说罢潘璞风风火火地走了出去,潘俊站在院子之中仰望着头顶上墨黑色的天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出口在哪里。欧阳家盗宝案如何会牵涉到自己,而冯万春又是因何入狱?这些问题在他脑海中不停地盘旋,而最让他头疼的还是那个关系到所有驱虫师命运的秘密,也许只有找到金家的后人才能知道吧。
整整一个下午,欧阳雷火都不曾踏入潘俊院内半步。而潘俊站在一张核桃木雕花方桌前面,桌子上摆着“荣宝斋”的湖笔徽墨,潘俊提起笔,笔走龙蛇,在铺着的宣纸上写下了“无为”二字。木系受道家思想影响颇深。
傍晚时分潘璞才回来,他走进潘俊的房中低声说道:“少爷,人找来了。”
“让他进来吧!”潘俊说着放下手中的笔,又看了看宣纸上的那两个字,然后将挽起的袖子落下,走到前堂。一会儿工夫潘璞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个人比潘璞矮了一大截,右手缩在袖子里,看长相似乎是个中年人,但是身材却像个孩子。
“哎哟,潘爷……”那人见到潘俊连忙谄媚道,“早知道是潘爷找我,您只要知会小的一声就行,何必还亲自派大管家去找我呢?”潘俊看得明白,听得仔细,这人虽然生得是个侏儒,但却圆滑世故,巧舌如簧。
“呵呵,你是金顺?”潘俊微微笑道。
“对对对,小的就是金顺,潘爷叫我顺子就行。”本来这金顺就是个侏儒,此时再点头哈腰,更是显得矮小了。潘俊坐下一伸手示意金顺也坐下,他这才坐到椅子上说道:“不知潘爷今天找小的有什么吩咐?”
潘俊清了清嗓子道:“你可知道你师傅在琉璃厂的堂口发生了火灾,一家人惨遭灭门?”
潘俊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金顺,只见金顺的脸色丝毫没有异样,只是耳朵轻微抽动了几下,然后又满脸堆笑地说道:“知道,知道,这件事前几天传得满城风雨,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看你根本无动于衷啊!”潘俊说着端起茶碗。
“潘爷,你有所不知啊,早在十五年前老头子就把我逐出师门了。”说着金顺伸手一指缩在袖子中的右手,他的右手的五根手指似是被人齐刷刷切断的一般。
潘俊看得触目惊心,奇怪道:“这是为何?”
“唉,怪只怪我这嗜赌如命的恶习啊。那是民国十七年的一个深夜,我正是赌瘾发作手头痒痒的时候,忽然遇见个老乡,那个老乡是当兵的,当时在孙殿英的部队里。他问我愿不愿意做笔买卖,我当时答应了,您知道我师傅属于金系驱虫师,专攻的是毒虫金石类的机关,而皇帝陵寝的这些机关都是金氏一门所为。所以对墓葬中的情形极为了解。我当时也是头脑发热,谁知去了才知道是盗东陵。可是那时已是退无可退了,我只能硬着头皮干。后来这件事不知怎的被师傅知道了,于是便砍掉了我右手的几根手指并把我逐出师门了。”金顺说完长叹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潘俊恍然大悟般地说道。
“我想潘爷今天找我来不只是问这件事吧?”金顺道。
“嗯,我是想问你师傅在这世上是否还有别的传人?”潘俊早已经想好,如果金无偿还有传人的话,那么这个传人很有可能会知道一些秘密,至少应该比自己知道得多。
金顺想了想说道:“师傅确实还有一个传人,是我的师弟,叫金银。虽然师傅将我逐出了师门,但是我们两个还是有些来往的,三年前他回到了河南老家。”
“哦?”潘俊像是看到了一丝曙光,“知道他的具体地址吗?”
“嗯,只是……”金顺一脸难色地搓着手。潘俊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然后招手对潘璞说:“去给金爷取点儿银子。”
潘俊口中“银子”两个字刚一出口,金顺的笑脸立刻又挂在了脸上道:“潘爷,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你拿着吧,如果能找到金银的话,我还有重赏。”
“那我谢谢潘爷了,嘿嘿。”他收起银子接着说道,“他一直生活在河南安阳的侯家庄,只是一般人见不到他。”
“这是为何?”潘俊问道。
“呵呵,潘爷您有所不知。”金顺眯起小眼睛笑道,“金系驱虫师历代都是侏儒,而且因为制造毒虫金石对身体影响颇大,所以一般不会有子嗣,因此金系驱虫师的后人大都不是血缘至亲。驱虫师年轻之时便行走各地,寻找下一代驱虫师的人选,而且师傅一生只收两位徒弟,最后从中选择一人继承。”
“嗯,我曾听父亲大略说过一些。”潘俊点头道。
“我这位师弟也是侏儒,但是却有严重的眼疾,见不得光,一见光眼睛就会生疼。却是备受天怜,在暗处及夜里却能看得清楚,因此一直只身生活在地洞之中,昼伏夜出。”金顺的话让潘俊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潘俊道,“那如何才能找到他?”
“这个却也不难,但是恐怕一时间也难以学会。”金顺说着从衣袖之中拿出一只翠绿色的蟋蟀,那只蟋蟀看上去像是用翡翠雕琢而成,但做工却极其精致,乃至于胡须、翅膀的纹路都如真的一般,徐徐然纵身而起。
“这个是……”潘俊好奇地站起身来,细细观察着眼前的那只翡翠蟋蟀,管家潘璞也极为好奇。
“这便是金系驱虫师的宝贝之一,叫明鬼。”金顺笑着说道。
“明鬼?”潘俊重复道。
“对,金系驱虫师最早出自春秋墨家的一个旁支,对于金石之术颇有一些见地,再加上祖辈善于观察虫豸,因而成为了金系驱虫师。这明鬼二字也是取自于墨家的思想之一。”金顺虽然其貌不扬却有一副极好的口才。
“哦,但是这明鬼如何驱使?”
“这个说简单也简单,说困难却也当真有些难度。”金顺说着轻轻在明鬼的身上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三下,一会儿工夫,那明鬼竟然动了起来,在桌子上转着圈,而且发出类似蟋蟀一样的“吱吱”声。这却让在场的潘俊、潘璞都为之一震。
虽然早知五大驱虫师家族各有绝活儿,但是却从未想到金系家族的驱虫术却精妙如斯,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这明鬼的驱使之术是根据敲击的次数、方位以及力度的不同而定的,次数好掌握,但是这力度和方位确实需要些时日才能锻炼出来。”金顺说着又在明鬼身上敲了一下,那明鬼的动作便戛然而止了。
“果然是名不虚传啊!”潘璞大声说道。
“呵呵,这还只是雕虫小技,冰山一角而已。”金顺说到这里不禁有些得意,不过那种得意的神情只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刻便被一种黯然神伤的神情取代了。
“用它可以找到你的师弟是吗?”潘俊问道。
“嗯,我会将驱使之法告诉潘爷,只要到时候潘爷依法而行的话,它便会带你找到师弟,不过他是否会见您只能看你们的缘分了。”金顺说着低声在潘俊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潘俊暗暗将其记在心中,待金顺走了之后回到房中,依法而试,可那明鬼却纹丝不动。如此数次之后,潘俊无奈地坐在椅子上,此刻他只能望明鬼兴叹了。
“潘俊哥哥,你做什么呢?”一个女孩的声音传进了潘俊的耳朵,潘俊抬起头,正是欧阳雷火的孙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很多,潘俊都未曾询问这女孩子的名讳。
“哦,原来是你啊!”潘俊为避免尴尬故意什么也不称呼。
谁知那女孩却笑道:“潘俊哥哥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
“啊!”潘俊含糊地回答道。
“欧阳燕云。”女孩朗朗说道。
潘俊点了点头说道:“记下了。”
“嘿嘿,这个是……”欧阳燕云望着桌子上的明鬼说道,“明鬼?”
“哦?你认识?”潘俊诧异地说道。
“嗯,小时候父亲曾经给过我一只,那是母亲在离开之前留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她说如果有一天我想她的话,就可以用那只明鬼去找她。不过后来那只明鬼被父亲发现了,他一气之下将那明鬼藏了起来,后来我和弟弟寻找数次却依旧没有找到那只明鬼的下落,直到家族秘宝被盗之后,爷爷在勘察密道的时候才发现了那只被父亲藏起来的明鬼,原来他将明鬼藏在了收藏秘宝的密室中,因此我和弟弟到处都找不到,后来那只明鬼一直被弟弟戴在身上。”欧阳燕云说着拿起那只明鬼细细地观察着,眼睛里渗出一些晶莹的东西。
“你母亲是……”潘俊问道。
“呵呵。”欧阳燕云微微笑了笑说道,“潘俊哥哥,你的这只明鬼和我的那只很像,应该也是用来寻人的吧?”她故意岔开话题说道。
“是啊。”潘俊心想欧阳燕云果然是内行,“你知不知道怎么用?”
“我倒是会用,但是每只明鬼制造出来的作用都不一样,而且驱使的方法也不一样。如果知道它的驱使方法的话应该没问题。”欧阳燕云说着轻轻叩击了两下明鬼的身体,那明鬼竟然真的动了起来。
“刚才那人告诉了我,只是我不是很明白。”潘俊眉头微蹙。
“哥哥不妨说来我听听。”欧阳燕云说道。
“嗯。”潘俊想了想说道,“宫三,商二,角一。”
欧阳燕云听完之后微微笑了笑,之后在那只明鬼身上轻轻敲击了几下,只见那明鬼竟然颤抖了两下从后背上伸出一对翠绿色的翅膀,然后在地面上盘旋了几下之后向门口飞去。欧阳燕云纵身追上它之后,将那只明鬼抓在手中,又轻轻地叩击几下之后,明鬼又恢复了原状。
“哦?欧阳妹妹,你是如何做到的?”潘俊确实惊讶。
“潘俊哥哥,这个并不难。”欧阳燕云将明鬼放在桌子上说道,“刚刚哥哥的口诀之中不是有宫、商、角嘛。这是古代的五声音阶,古人将音阶分为宫、商、角、徵、羽,又与五行方位相联系,即中、西、东、南、北。也就是说要分别叩击明鬼中间三次,西边两次,东边一次。”
“那力度呢?”潘俊问道。
“这又是神妙之处了,还是因五声音阶而起。古人将五声与五脏相联系,脾应宫,其声慢而缓;肺应商,其声促以清;肝应角,其声呼以长;心应徵,其声雄以明;肾应羽,其声沉以细。所以宫声要慢一点,商声要连续地快一点,角声则最慢。”欧阳燕云解释得很清楚。
“我试试看。”潘俊按照欧阳燕云的方法轻轻叩击,果然叩击完毕,明鬼竟然真的飞了起来。
“太神妙了,金系家族的机关果然非同凡响啊。”潘俊不禁有些佩服发明明鬼之人竟然将五行音律结合得如此完美,而这还仅仅是冰山一角。
“欧阳姑娘,你母亲是不是金系的传人?”潘俊忽然问道。
“这……”欧阳燕云眉头微锁,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道,“嗯,我母亲确实姓金。”
“这就难怪了。”潘俊若有所思地说道,“那她现在在何处?”
“在我三岁那年,母亲就离开了家。”欧阳燕云长出一口气说道,“已经十几年了,不知道她是否还在人世。”
“对不起啊,欧阳姑娘,提起你的伤心事了。”潘俊抱歉地说道。
“其实也没什么了,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早已经开始淡忘了。”欧阳燕云说着笑了笑,那双大眼睛显得十分可人。
“对了,等我用完这只明鬼,你就用它去找你母亲吧!”潘俊看了看摆在桌子上的明鬼说道。
“哈哈。”欧阳燕云笑道,“哥哥你还不知道,每只明鬼只能完成一个任务,它只能带着我们去找之前设计到里面的那个人。”
潘俊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潘俊哥哥,你的父母呢?”欧阳燕云问道。
“我母亲在我八岁那年就过世了,父亲在我十岁那年也因为……”潘俊又想起在天字号牢房中与冯万春的对话了,“因为我死去了。”
“原来潘俊哥哥比我还惨。”欧阳燕云坏笑着说道,“那哥哥有没有心仪的女孩啊?”
“啊?”潘俊一惊,脸瞬间变得绯红,却不知道如何作答。
“啊什么啊?”欧阳燕云有些生气地说道,“是不是哥哥你已经订了亲事?”
这句话让潘俊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女孩的身影,他的心头一甜。
“那就是没有了?”欧阳燕云见潘俊半天不说话,于是笑嘻嘻地说道,“那真好啊!”
“什么真好?”潘俊一下子愣住了。
“没什么,潘哥哥你早点儿休息吧。”说着欧阳燕云蹦蹦跳跳地向门口走去,轻盈得真像只燕子,快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扭过头说道:“我相信哥哥不是抢走秘宝的坏蛋。”
她这几句话让潘俊有点儿摸不到头脑,待她走了之后,潘俊将那只明鬼收了起来,缓缓地走进密室之中,坐在蒲团上,他的心却无论如何也安静不下来,脑海中一直不停地浮现出欧阳燕云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