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异类
门岭天坑被险峰围绕,自古以来一直与外界隔绝,除非是胆大敏捷之辈,可以依靠长绳,从万丈绝壁上攀援而下,偶尔有敢于涉险的壮士这么做,也很少有生还者。
穿过大山的暗河隧道,以前全被淤泥碎石阻塞,修造皇陵的时候,先是动员大批民夫,一尺一尺地逐步挖掘淤泥,拓宽隧道,山里进不来牛马,全凭人力施为,其难度可想而知,最后挖通了隧道,从深坑中就地采石。
王莽兵败时预感到形势不妙,为了不使皇陵的秘密泄露,以图日后东山再起,便下旨把数万民夫引进隧道,全部闷死在其中,一来杀人灭口,二来堵住了进入深山的道路,随着光武中兴,新莽王朝覆灭,这些事情几乎没人再记得了。
修筑皇陵的民夫和工匠,大多死在了隧道里,少数命大没死的困在山里,这几千个人中,男女老少都有,众人推举年长有德者为首,通过“汲取泉水、采食野果、捕食蝙蝠飞鸟”为生,逐渐形成了一个村子。
当时森林中有野生的蘑菇和果子,还有失足坠入深坑的兽类,不过生存条件仍很恶劣,食物匮乏导致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后来又有一些躲避战乱的百姓,冒死翻过悬崖进山,把种子带进此地,才得以开垦田地,耕植五谷,条件虽然艰苦,总算是有口安稳饭吃,提起山外的情形,都认为那是虎狼横行之世,因此没人动过离开村子的念头。
如此这般不知过了多少年月,村中地面崩裂,陷出一个洞穴,洞底是个地下湖,用长绳绑缚巨石沉入其中,两大捆麻绳都放尽了,却始终探不到底。
一些村民见村中有个地下湖,主张制作大网捕鱼,这样就不必为食物发愁了。
老成之辈则认为大穴村原本是皇陵地宫,村下的暗湖乃是生泉,何况此水深得出奇,没准有什么神怪,万一触犯了那个东西,咱这村子便要大祸临头了,还是把崩裂的地面原样填埋为好。
村子里的人们经过商量,决定用大石堵上裂开的洞穴,可从这一天开始,村里就陆续出现了很多怪事,每天晚上村民们都会做噩梦,梦境相差无几,皆是王莽大军再次从山外进来,把村子里的人抓住砍头,杀得血流成河,人头满地乱滚,血水都流到坑底的深湖中,那湖里有黑乎乎的庞然巨物,在水中伸出长舌,贪婪地舔舐人血。
一连几天,全部村民都做这同一个噩梦,早上醒来,人人吓得脸色惨白,开始以为是被堵住的村口隧道里死的人太多了,不免常有阴魂出没作祟,以前曾在隧道口附近塑过灶王童子,以防那些屈死的饿鬼到村中来窃饭气,便依照古法祭鬼祷神,但夜里的噩梦依然不断。
村民们意识到这件怪事与地裂有关,打从周文王解梦开始,世人皆以梦为左右吉凶祸福之征兆,异常之梦,必主异常之事,况且村民们都做同样的噩梦,看来此事非同小可,就请村中行巫的老太婆解梦,解来解去,都觉得是不祥的凶兆,洞里可能有人所不知的怪物,应该把童男童女扔到洞中,湖神吃了童男童女,村子才能太平无事。
村民们对此深以为然,决定各家各户抓阄,选出一对童男童女,其时村人有女名叫阿袖,十八九岁的年纪,姿容曼妙,她在山里生山里长,由于深山老林中的生存环境恶劣,年轻人不论男女都要出去打猎,阿袖也自幼操练击技,学无不精,能徒步追赶狐兔,更可空手攀上峭壁采摘草药。
阿袖反对村民们的做法:“整个村子只不过有几百人,今天把两个小孩扔进洞里让湖神吃了,怎保明天没有下次,长此以往,村里的所有人都得被湖神吃掉。”
她向村民承诺,愿意冒死进入村下的地穴,探明湖神的真面目,当天带了弓箭和长矛,攀着长绳下到洞中。
(我们看到这里恍然醒悟,灯塔石壁上的浮雕,记载的并非是村民祭祀湖神之举,这就想不出村民在洞中发现怎样的东西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接着往下看去。)
阿袖进入洞穴之后,村子里的人们打白天等到夜晚,都以为她有去无回了,正在摇头叹息之际,阿袖突然从洞中攀绳而出,好像受了很大惊吓,脸色非常苍白。
大伙问阿袖洞里有什么?她只说洞里的水很深,但是没有什么东西,被一阵阴风吹到身上,昏昏沉沉过了好久才醒转过来,村民们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却也无从追究。
然而阿袖在十个月后腹高乳胀,没出嫁便生下一个孩子,身上有鱼鳞,似人非人,脸上长了四只眼,满村之人无不骇然,都离得远远的,谁也不敢上前。
过了不久,阿袖因产后无人照料而死,村民们则认为这个妖怪是她和湖神所生的后代,因为不属于人类,所以用“异类”相称,又不敢轻易杀掉,唯恐招灾惹祸,只好锁在一间刻满符咒的石屋里,隔几天给点食物,使它不至于饿死。
如此相安无事地过了许多年,那一年遇到大荒,田间粮食颗粒无收,飞鸟走兽踪迹断绝,村民们摘树叶挖草根为食,饿死了不少人,有人提议把关在村里的妖怪弄死,人都没东西吃了,哪有多余的口粮分给这家伙?
那专行巫鬼之事的老太婆,出来告诉村民们说:汉武帝在位时,曾遍求吃了能不老不死的人鱼肉,村子里的“异类”,很可能就是人鱼。
村民们早已饿红了眼,就差把那些饿死的人从坟里挖出来吃了,便选了几个胆大之辈,在老太婆的带领下,把那常年关在屋子里的“异类”绑住,倒吊在柱子上一刀刀割肉,每个村民都分到一块肉,胡乱刨个坑,将剩下的骨骸埋了。
这个村子里剩下的百十来人,似乎被湖神诅咒了,变成了再也不知饥饿的行尸走肉,经过上百年的岁月,村民们的肉身逐渐腐朽,魂灵却还活着,但无知无识,永远徘徊在村子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当天的行为。
门岭是因山势得名,山脉走势是一个“四”字形,又像一道大门,是崇山峻岭围绕的几个盆地,门岭天坑位于最西端。
大唐贞观年间,驴头山人将“门”埋在此地,他的徒子徒孙后裔作为守陵人,聚居在“埋门村”,那里处在东面,距离门岭天坑很远。
守着唐代古墓的人,大多是修炼方术之士,其中有人翻山越岭寻觅药草,这才发现门岭西面,居然还有一个更古老的村子,但村中无人,只有很多不知自身已经死掉的亡魂,深坑里的洞穴中更有不为世人所知的东西。
驴头山人的门徒通晓异术,看出村下的深湖中,有商周时刻在古鼎上的一道不明黑气,相传那是天地间倒逆之气,也有说这是千年妖蛖吐纳的蜃气,能够吃鬼,平时躲在地下或水底吃人噩梦为食,凡是有它存在的地方,人们都会做相同的噩梦,活人一旦受到惊吓,三魂七魄便会离窍,这怪物专门吃人在噩梦中流露出的恐怖情绪,活人魂魄即是道门里所称的“生灵”,除非身上佩戴符咒,要不然每晚被它啃噬魂魄,人的阳气便会渐渐虚弱,临死时只剩下皮包骨头,据说西汉末年王莽篡位,即是世间出现这种黑气,汉书里称这场动乱为逢魔之时,使得乾坤颠倒,天下大乱,为此丧命的人不计其数。
阿袖在进入洞中的时候,遇到这股倒逆的邪祟之气,感而为孕,这个东西借胎成形有了血肉之躯,却在饥荒来临之际,被村民当成长生不死的人鱼给吃了,它死前的痛苦和绝望,又化成黑气一道,使整个村子里的生灵都被怨恨吞没。
驴头山人的门徒中有个羊舌道士,也擅长五行道术,广有奇异能为,与其余的同门各持己见,以至于跟埋门村的人老死不相往来,他认为这村子里的“异类”可以吃鬼,便想让它吃掉“门”的阴魂,于是在村中建了一座聚魂塔,收敛异类的残骨,将其封在塔底的壁画里,让这股怨气越积越深。
那壁画称为“帝江图”,帝江是古代没有七窍的混沌之兽,壁画是用帝江死后流下的血为颜料绘制而成,里面有一混沌世界,此法原为驴头山人所传,但帝江图也困不住“门”,因为那只怪虫能在混沌中爬行,帝江图也不免被它啃出一个窟窿,所以到了羊舌道士这一代,就把这股黑气关在了帝江图壁画中。
羊舌道士更没料到,这个困在壁画里的恶魔根本无法掌控,在塔中睡着或昏迷的人,除非迅速醒转,否则都会被它拖进去吃了,平时在村子里也不安全,他悔恨不听祖师之言,最终含恨而死。
羊舌道士这一脉分支的弟子族人,在先师死后,只得把村中古塔封了,一代代定居在此,妄图找出别的办法,无奈先师留下记载秘术的古卷,被门岭中的狐狸盗走,许多神异方术没有流传下来。
每到大阴的逢魔之时,塔下的封印就会削弱,壁画中有黑气涌出来吞吃生灵,那一天村中所有的人都要出去躲避,守着古塔的人只剩下一两个了,祸胎越结越大,而“门”的震动也迟早会波及此地……
我和阿豪看到此处,皆是唏嘘不已,总算知道村中灯塔的来历了,另外在陆雅楠所讲的怪谈中,那个面馆老板祖上懂得堪舆之术,可能也是羊舌道士一族的后代,或者是听这些人提及此事,所以才能制造出门岭隧道惨案,借机摆脱了厉鬼的纠缠。
藤明月轻叹道:“这些守着古塔的人如今都已不在人世了,驴头山人后代虽多,恐怕只有埋门村的陈老头一个还活着。”
臭鱼催促道:“我说你们先别打岔行不行,快看看石壁上有没有记载离开门岭的方法!”
可说话之间,那支荧光信号棒忽然转暗,眼前一片漆黑,面对面也看不到人了。
我心头一震:“荧光剂在一般情况下,能持续照明十几个小时,怎么会这么快就用完了?”
中 尸俑
臭鱼抱怨道:“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想不到这几块钱一根的信号棒,这么不禁用……”
我一听就急了:“该省的地方不省,不该省的地方乱省,车里应急的信号棒和手电筒能买便宜货吗?”
阿豪提醒说:“背包里有两根信号棒,应该还剩下一根,不过手电筒也没电了,再把最后这根用掉,可就真要摸着黑走路了。”
我伸手到包里摸了摸,果然还有一根信号棒,隧道里是条死路,只有先返回村子再想办法了。
这时藤明月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触电般地向后躲避,正好撞到我身上。
我趁机将她揽在怀中上下摸索:“你怎么了?有没有伤到哪?”
藤明月又羞又急,推开我的手说道:“你……你别毛手毛脚,快用信号棒照明,隧道里好像还有别的人。”
我心想:“女人毕竟胆小,这周围的活人和孤魂野鬼,早都被壁画里的东西吃了,除了我们之外,怎么可能还有别的人?”
臭鱼和阿豪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听到动静就在一旁说:“藤老师别慌,凡事自有我们给你做主,不信还反了他了,这小子是不是趁黑占便宜耍流氓来着?”
我说:“捣乱是不是?我这可是学雷锋做好事,难道雷锋同志看见老大娘过马路摔倒了,赶过去搀扶一把,也要被人诬陷为耍流氓?”
臭鱼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人家雷锋同志可没像你似的,以做好事为借口抱住大姑娘不撒手啊。”
藤明月急得都快哭了:“你们别胡闹了,这隧道里真的有人!”
我见藤明月真是吓得狠了,就将信号棒折亮,借着荧光看了看周围。
藤明月告诉我们,先前荧光信号棒熄灭,出于对黑暗中没有方向感的恐惧,她下意识地走近洞壁寻找依托,摸索中感觉自己的手碰到了一张人脸,那张脸上全是泥土,吓得她急忙缩手。
此刻荧光重新亮起,隧道尽头却只有潮湿阴冷的洞壁。
臭鱼拎着棍子在石壁上乱戳:“哪里有人?”
我对藤明月说:“此处洞壁并不平整,和人脸一样都有轮廓起伏,你是不是将石壁当做人脸了?”
藤明月说:“怎么会?那分明是有皮肉的一张脸,它就在这附近……”
阿豪说:“隧道里很多地方长满了厚厚的湿苔,这东西就像一层皮,应该是无意间触摸到苔藓了……”他说着话,又去看记载石壁上的内容。
隧道尽头的上下左右,全是岩壁,只有前方填满了泥土碎石,泥土从洞顶塌方处倾泻堆积至此,藤明月说那张人脸就出现在这里。
我见此处并没有长出地苔,借助荧光走近两步,猛然发现壁上真有一张面容枯槁的人脸,脸上全是泥土,完全和地皮一个颜色,远离半步也分辨不出。
阿豪见状也觉得古怪,走过来跟我们一同观看。
臭鱼以为又是洞口那塑成泥胎的童子,心下不以为意,当即举起棍子戳过去。
我想起这隧道里活埋了无数修皇陵的民夫,难道经过了两千年,这些被堵在隧道中的死尸仍然完好,随着水土流失,如今又从土层中暴露了出来?
我脑中这个念头一闪,赶紧把臭鱼拦住:“别动,这可不是瓦爷……”
可就在这时候,那枯树皮般的脸上,双眼突然睁开了,就像两个黑窟窿,手臂从土中挣扎出来,一把揪住了阿豪的肩膀,并从嘴里呵出一道尸气。
阿豪平时出主意还行,论身手敏捷远不及臭鱼,他心下着忙,一时忘了躲避。
我和臭鱼心知这僵尸埋在地下两千多年,郁积的恶气何等厉害,活人哪里承受得住?我们顾不上多想,急忙拽住阿豪,拼命向后拖动,由于用力过度,三个人一起倒在地上,隧道尽头的土层也塌落了一大块,那僵尸抓着阿豪不放,也跟着从土中扑了出来。
这僵尸埋在土里两千多年,全身上下的衣服皮肉都已枯如树皮,头发和指甲还在生长,长得速度虽然很慢,但年深岁久,那指甲也跟爪子一样了,口中喷着腐臭的尸气,爬向倒在它身下的阿豪。
我和臭鱼仰面摔倒,被阿豪压住了,仓促之下无法起身。
我见势不好,抬脚蹬住扑下来的僵尸,臭鱼也用棍子撑住,加上阿豪一同发力,勉强抵住了僵尸的来势,将它缓缓从身前推开。
我们三人趁势起身,用棍子撑住僵尸,只觉对方力大无穷,咬牙瞪眼才能勉强顶住。
那僵尸胸口虽被棍棒顶住无法逼近,但手爪奇长,指甲抓过来扫到我臂上,立时带掉了一块皮肉。
我的鲜血从胳膊上不住滴落,只有暗中叫苦,却丝毫不敢退避,因为我听说一旦僵尸扑到身上,那又长又尖的指甲就会陷进皮肉,除非有黑驴在旁边叫,否则到死也分不开。
这时藤明月也过来相助,我们几个人同时用力,再加上臭鱼奋起神勇向前,竟把僵尸推得倒退了几步,重重撞在了土墙之上。
谁知一撞之下,立时又塌了好大一片,原来隧道上方坍塌下的泥土,本是坑杀修陵民夫的陷阱,这些年受到地下渗水的影响,土层渐渐变薄,僵尸被泥土埋了半截,陷在壁上的窟窿里挣扎不起。
我手里还握着荧光信号棒,隔着那层泥土,刚好从窟窿里照到隧道深处,就见里面黑压压全是那些屈死民夫所变的僵尸,男女老少的面目都和枯蜡一般,口中吐着黑气,争相要从隧道里爬出来。
我们眼见面前那个土窟窿,就像枉死城的大门,从里面伸着无数只手,心知大事不好,欲待要走,脚上却似被千百斤的石头压住,分毫挪动不得。
臭鱼道:“别愣着,赶紧把这窟窿给填上!”
我从骇异中缓过神来,叫道:“堵不上了,快逃……”话未说完,已有僵尸当先爬了出来。
我们不敢再犹豫了,立即转身往回跑,耳听身后土层倒塌之声不绝,数以万计的僵尸从隧道里拥了出来。
由于我们仅有一根荧光信号棒照明,腿吓得也软了,脚底下好似踩着棉花套,在这漆黑的隧道里跌跌撞撞跑不了多快。
所幸那些古尸被埋在隧道里两千年了,行动十分僵硬,才得以甩开了一段距离,放慢脚步喘几口气。
我心想出了隧道,便是深山里的村子,往那边走更是死路一条,但隧道里的僵尸太多,明知前面是无底之渊,也只能闭着眼往下跳了。
阿豪刚刚死里逃生,突然想到些什么,忙对我们说:“这些修皇陵的民夫,不是尸变那么简单,我看那石壁上最后几行记载的内容,以前给修造皇陵的民夫们下了符咒,这是汉武通西域时流传进来的胡术,那符灰放在饭食中让他们吃了,然后挖塌隧道堵在山腹之中,民夫人数虽众,但被闷在地洞里,氧气很快便会耗尽,来不及挖开出口就被活活憋死了,从此变成了陵寝地宫周围的尸俑,遇到阳气即来扑人。”
我说:“王莽到处招募能人异士,皇陵中用到这路妖邪之术也不奇怪。”
藤明月听得怕上心来:“这未免也太残忍了……”
我点头说道:“如今至多是干完活拖欠薪水,原来古代还有更狠的,干完活不但不给钱,还得把人活活弄死做成尸俑,难怪那年头这么多农民起义,全都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啊。”
臭鱼焦躁地说:“你大爷的,别光顾着同情古代劳动人民了,咱现在也是水深火热走投无路了。”
我说:“没办法,我这人忧国忧民已经成习惯了,晚上做梦都是舍身炸碉堡堵枪眼……”
这时藤明月握起我的手臂,在荧光下看了看说:“你胳膊伤得这么厉害,居然还有心思磨嘴皮子。”
我胳膊上疼得难忍,额头上全是冷汗,只是强行支撑,装得若无其事,让藤明月和阿豪帮我用胶带缠在伤口上,脚下却不敢停留,又问阿豪有没有什么对策?
阿豪说:“实在是无法可想了,俗传死人历来不能见三光,我想只有……”
臭鱼:“日本鬼子的三光政策?那他大爷的缺德带冒泡了,别说死人不想见,我都看不过眼。”
我说臭鱼你别他娘的乱打岔,什么三光政策,阿豪说的是日月星三光,星月之光属阴,死人被月光照到很容易发生尸变,但僵尸怕见日光,只要天一亮,隧道里的僵尸再多,也奈何不得咱们了。
说话之际,就走出隧道了,外面大雨如注,我们这才意识到,时间还停留在深夜两点,而隧道里的无数尸俑正在后头紧紧跟来。
我们几人相顾失色,无奈又往前行,再次走进了空无一人的村子,沿着石阶坡道下去,找了座古屋躲进去,前脚刚进古屋,那些尸俑后脚就到了,漫天风雨也挡不住尸臭在村中蔓延。
下 血海
村中古屋都是厚重坚固的皇陵墓砖搭建,僵尸咒俑虽多,也绝难破壁而入,但我们进到屋中,却发现这里根本不能容身。
原来村子里的房屋多有破损,我们慌不择路,看这间古屋石壁坚厚,便破门进去,这时才瞧见后墙早已倒塌。
我骂声“该死”,只好趁着尸俑还没围住古屋,从倒塌的墙壁跑出去。
电闪雷鸣间,我听得身后有房倒屋塌之声,匆忙中转头瞅了一眼,立时觉得头发根子奓起,只见群尸正自村外拥进来,村中一层层的房屋根本挡不住它们。
从隧道里出来的尸俑,除了活人之外,似乎看不到别的东西,撞上墙壁也只顾着向前扑,村中房屋虽然是用巨大的墓砖建造,却不比埋在地下终年不见天日,损毁之处颇多,在无数尸俑的推撞下纷纷倒塌。
我们无路可走,被迫逃向村中那座鬼火隐现的古塔,这时最后一根荧光信号棒也耗尽了,摸着黑进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塔下洞穴,忽觉眼前白雾茫茫,雾中一座大门紧闭的古城,由于城墙太长,左右两端都被雾遮了看不见尽头。
我窒息地望着雾中城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由村子逃进古塔下的洞穴,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这城门好像在哪见过,不正是壁画里那座宫殿的城门吗?”
阿豪最先醒悟过来,众人刚才逃入塔下的洞穴,由于没有照明看不到东西,不知不觉走进了壁画之中,石壁上记载着帝江图里有座混沌宫殿……
臭鱼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问道:“老广你能不能说清楚点?”
阿豪说相传帝江是种像面口袋一样的东西,它的肚子里是一片混沌,不在常世之中,好比道家所言的袖里乾坤壶中日月,村子那半人半鱼的怪物,死后便是一直被困在此处。
藤明月看城门前还有陆雅楠留下的血迹,感到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昏倒在地。
我赶紧扶住藤明月,对阿豪和臭鱼两人说道:“宫殿里困着那个怪物的阴魂,贸然进去等于是自投死路,我看还是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阿豪皱眉思索:“这座规模宏大的宫殿,周围全是茫茫迷雾,恐怕根本没有安全的所在。”
臭鱼说:“凡事得往好处想,咱们现在至少摆脱了大群僵尸,宫殿里的东西再怎么可怕,也只不过一个而已……”
臭鱼这番给自己吃宽心丸的话还没说完,城门忽然开启,就见其中冒出一个一人多高的黑影,上肢奇长,裹着一阵阴风。
我心想村中女子下到地穴中,触到妖蛖吐出的黑气,从而怀了异胎,生下一个似人非人全身鱼鳞的怪物,后来饥饿的村民们把它当人鱼吃了,但也不能说这东西死了,它只是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是天地间倒逆之气积郁而成,如同一个怨念很深的阴魂,能在噩梦中吞噬生灵,进到壁画中的人,也不免被其吃掉。
我们见情势不好,只好脚底下抹油开溜,可一转头,却发现那些陵工所变的尸俑,已经出现在了身后的雾中。
我也是急中生智,同阿豪等人绕过那异物的阴魂,跑向城壁下洞开的大门,就看成群而来的尸俑,正前赴后继地被它吞下,而闷死在隧道里的民夫不下数万,这个怪物也越来越是庞大,身上浮现出一张张扭曲恐怖的人脸轮廓,全身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死人手脚,巨大的身躯可以轻而易举地压垮城郭。
我们躲在城门洞里看个满眼,犹如目睹到能够揭起大地投入海中的末神降临,吓得全身发抖胆都破了。
这末世之神般的巨大魔物似乎要找出路,它在雾中浑浑然地东撞一头,西撞一头,发出惨厉的嚎叫。
众人捂上耳朵不敢去听,我看阿豪、臭鱼、藤明月的脸色都和死灰一样,估计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既然已经无路可逃,只得闭目待死。
这时云阴罩野,忽然下起一场大雨,雨水被阴风卷入城门之中,我觉得腥气触脑,用手抹了一把落在脸上的雨水,惊见手中全是鲜血,大着胆子往外一看,顿时瞪起眼张开嘴,再也合不上了。
壁画里描绘的景象,是一座宛如巨峰壁立的宫殿,周围都是茫茫云海,此时那半人半鱼的怪物几乎与这宫殿同样大了,阴影遮蔽了天空,然而它身后出现了一个巨壑般的大洞,混沌中的一切逐渐变成鲜血,像是汹涌翻滚的血海流向其中。
我推了推身边的阿豪和臭鱼,那二人看罢果然也都惊得呆了,这壁画称为帝江图,是用混沌之物的鲜血绘成,所以里面这座宫殿只能进不能出,可以将浑沌啃出一个洞来的东西,只有被称为“门”的巨虫了。
“门”的震动产生了时间漩涡,使我们在雨夜中的高速公路迷失方向,然后被卷进了门岭中的三个村子,自从我知道这件事开始,我就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我们每次在门岭中迷路的经历虽然不同,但命运的结果却不会改变,无论我们怎样拼命逃跑,到头来都会被“门”吞掉。
这时那半人半鱼的怪物轰然栽倒,很快被血海淹没了多半截,转眼消失在了“门”中,我们周围也都化成了猩红的血水。
我和阿豪、臭鱼、藤明月相互拉扯着,竭尽全力在血海中挣扎,奈何身体被巨大的洪流所吞没,掉进黑洞般的漩涡里急速旋转,四个人很快就失散了,我听不到也看不到,浑浑噩噩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逐渐恢复了知觉。
我猛然惊醒,脑海中空空如也,睁开眼就见天上有个黑洞,似乎有巨大的神或魔,正在其中窥视着人间,那黑洞边缘有一圈光痕,刺得人眼睛生疼,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天空中怎么会有黑洞出现?”
正诧异间,忽然有个人伸手遮在我面前,说道:“你别盯着日食直接看,当心把眼睛看瞎了。”
我拨开那只手,揉了揉眼,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车里,副驾驶的位置坐着业务员老齐,后座上的年轻姑娘是丽莎。
我看到车中的两个人,恍然记起我是个开黑车的,带老齐和丽莎二人跑了趟长途,返程的途中为了绕近路,驶入了一片荒野,当时恰好发生了一场罕见的日全食,日轮与月球重叠,白天突然变得像黑夜一般,我们只好停下来,在车里观看日食,我觉得自己在看到日食的一瞬间,似乎经历了一场无比漫长的噩梦,不过这个恐怖的噩梦,却没在我脑中留下半点记忆,但是我好像丢掉了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眼泪不知不觉间已在眼眶中打转,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老齐和丽莎都被我反常的举动吓傻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无缘无故就哭起来了?
此时月球的阴影渐渐消退,天空又亮了起来,我用衣袖在脸上胡乱抹了抹,告诉那两人说:“没什么,我见到强光就会忍不住流泪,咱们今天还要赶路,快走吧。”说罢发动车子驶回了原路。
这一路还算顺利,没有发生任何怪事,但我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那场完全想不起来的恐怖噩梦,必有一天会成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