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皆可埋葬。

但人不行。

最后他们还是把多年前的案子查了出来,詹姆斯被送回了维吉尼亚州。

这张椅子充满了罪恶的气息,他闻得到。

「詹姆斯•多纳特,你可知罪?」

行刑官冷漠地看着那名叫詹姆斯的男人。

「……」詹姆斯想点点头,但全身僵硬,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该死,他真的很该死。罪有应得。

四年前一个寒冷的冬天,詹姆斯在维吉尼亚州漫无目的地流浪,一对好心的夫妇收留又饿又冷的他过夜,还给了一张厚厚的毛毯。

詹姆斯回报这对好心人的方式就是到厨房拿了一把刀,走到卧房割断他们的喉咙,然后把床头边的保险箱撬开。

那不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犯罪,现场留下了一大堆指纹跟血脚印,詹姆斯每次一回想起他一边哭着说抱歉、一边割开那男人的喉咙,就觉得自己虚伪得想吐。

他知道自己随时都可以停下来的,但他没有。

詹姆斯甚至为了好久都没发泄出来的性欲,在还在抽搐的男人尸体旁强暴了崩溃的女人,然后再边哭边说我没有选择地切开了女人的喉咙。

他是人渣。

人渣是没有资格拥有好运的。

几个月前,詹姆斯流浪到纽约,在巷子里抢劫了一个喝醉酒的路人。

「借点钱。」詹姆斯简洁扼要地说,还乱装爱尔兰腔。

「嗝。」那男人打了一个让他羡慕不已的酒嗝。

谁没事想杀人?詹姆斯发誓只是想吓吓那男人、弄点酒钱,根本没有要杀他的意思,但那男人却用奇怪的姿势将背迎向詹姆斯手中的刀子。

刀子进去了,男人不再动了。

詹姆斯可以感觉到心脏被刺破时的奇异触感。

杀人这种事即使做了两次,还是没办法习惯,他吓坏了,丢下趴在垃圾堆里的男人拔腿就跑。

等到詹姆斯跑了三条街回过神,才开始后悔为什么既然杀了人、却忘了搜搜那男人身上的钱包。那才是他原本的目的不是吗?没拿钱就闪人,搞得詹姆斯连买一场暂时忘记杀人的大醉都办不到。

更可恨的是,詹姆斯甚至忘了将刀子拔出来!

人生就是这样,那个男人成了神迹,詹姆斯被逮住。

一个案子追一个案子,原本詹姆斯以为竟然可以因为忘了抢钱幸运逃过一死,却还是被四年前的自己亲自送上了死刑台。

算了算了,这样也好,他自我放弃地这么想。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詹姆斯真厌倦了流浪的日子。

在餐厅后面的垃圾桶里找东西吃,每天在超市外徘徊等待过期的食物给扔出来,在公园树下静静等待陌生人将仅剩最后一口热狗的面包留在长椅上。犯酒瘾的时候,就像那天晚上一样找个醉死的倒霉鬼搜刮一下,甚至得抢劫看起来有钱喝醉的其他流浪汉……

若非美国是一个富裕的国家,这种人渣早饿死了。

没有尊严的卑贱人生,早点死去就是早点解脱。

「有人说,自由女神像、口香糖、电椅是美国的三大象征。詹姆斯先生,你很幸运地躲过了现在已经不流行的电椅,我们现在处死像你这种畜生,用的是毒针。」行刑官冷酷地捏着他的脸。

詹姆斯眼神呆滞地看着他。

真不晓得,领国家薪水的行刑宫干嘛羞辱一个快死的人?

一旁的牧师也假装没看见没听见。

是了是了,这不就是詹姆斯人生的写照吗?他总是被瞧不起,有记忆以来从没有人给他真正的重视……除了那晚收留詹姆斯的好心夫妇。

该死,快点把毒针插进我的动脉吧!他心想。

见詹姆斯没反应,行刑官继续用非人的语气说:「流浪汉应该将不少旧报纸当棉被盖吧?我提醒你,在二〇〇六年的时候,佛罗里达州对一个叫戴安兹的犯人注射毒液,过程竟然持续了三十四分钟。二〇〇七年的时候,俄亥俄州对一个叫牛顿的犯人注射毒液,那次竟然花了两个小时,啧啧,那里的行刑官还前所未有允许牛顿中途上了一次厕所。毒液没那么管用,让那两个畜生死得很痛苦,媒体跟专家都说是意外,但我知道——这是报应。你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意外』……很让人期待啊。」

詹姆斯的牙齿打颤,浑身发冷。

这个狗娘养的行刑官说完一些自以为正义的话后,行刑的过程才开始录像。

牧师带着詹姆斯读圣经,假惺惺为他祈福。一本正经的行刑官宣读着他的罪行及引用的法律条例时,其余狱卒就将他双手双脚固定在椅子上,牢牢地绑紧,一股将死的窒息感笼罩着他。

「现在时间上午十点二十分,犯人詹姆斯•多纳待,犯下一级谋杀罪,判处死刑确定——现在开始行刑。」行刑官宣布。

詹姆斯茫然地看着狱卒将针筒野蛮地刺进他的手臂,凉凉的透明液体流进静脉。毒液一共有三管,依序流进他的体内。

后来詹姆斯才知道是麻醉用的流喷妥钠、神经阻断剂与肌肉麻痹剂泮库溴铵、停止心跳的氯化钾,每一种毒药都能够单独处决犯人,搭配起来更是万无一失。

不到半分钟,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麻了上来,好像有一百万只蚂蚁同时咬着詹姆斯的双脚,沿着他的血管跟骨头一路往上啃着、钻着、咬着、吸吮着。

他无法克制恐惧地流泪,不停搓着逐渐迟钝的手指,不晓得在抵抗什么……结果不是早就清楚了吗?!

气管的肌肉忽地紧绷起来,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住,捏住,快要爆裂开来。

一瞬间死亡好近,好近,就在他的身体里!那么痛苦!

「原来这就是死亡!」詹姆斯很着急,拼命想呼吸,全身发狂似抽搐。

再怎么想藉死亡脱离这个不喜欢他的世界,无法呼吸的詹姆斯还是本能地挣扎。

肌肉扭曲,爬满脸的泪水像盐酸一样腐蚀着他的视线,皮肤好像在冒烟。

是谁说死刑里最人道的是毒针?是谁说的!自己来试试!

真想用头朝坚硬的任何地方猛撞猛撞,想在地板上像陀螺一样打滚,想从高楼跳下,想拿枪朝太阳穴连扪三次扳机!!

都好!

都好!

但最后詹姆斯想张开大嘴多吸一口气!

多吸一口气再死!

这种极端的痛苦没有停止,每根血管像充满了瓦斯,随时都在点火燃烧。

詹姆斯不想闭上眼睛堕入黑暗,他太害怕了。现在发生的一切与詹姆斯在牢房里幻想的大相径庭,他的意识没有因为毒液变得迟钝、反而异常清晰,看样子死亡要詹姆斯彻彻底底感受它,不轻易饶过。

他想大声求救,他不想死了,他想用所有代价重新当个好人!

一分一秒过去了,肉体持续感受着痛苦的窒息感。

他没有闭上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

黑暗的尽头会是白光吗?传说中接引死者到另一个世界的白色吸力?

詹姆斯在越来越嚣张的痛苦中等待着地狱的使者,却什么也没等到。

没有白光。

也没有什么吸力。

「……」詹姆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行刑官。

地狱里怎么还有这个家伙?

「行刑第十五分钟,犯人心跳停止,瞳孔无光线反应。」

是谁?是谁在说话?

「……」詹姆斯呆呆地扭动脖子,想找出说话的人。

一个医生模样的人吓了一大跳。

「这是怎么回事?还没死吗?」行刑官抱怨。

「心跳的确是……」那个医生模样的人拿着听诊器按在詹姆斯胸口。

「是剂量出了问题吗?真糟糕啊。」行刑官背对着录像镜头微笑。

那表情却仿佛在说:真好,剂量出了问题,这个人渣果然得死两次才够。

医生模样的人一边确认詹姆斯的身体状况,一边喃喃自语:「这真是难以理解,明明就没有心跳了,怎么会……这完全就不合理。」

一旁的狱卒没闲着,立刻拿出三管新的毒针,等待命令。

「现在时间,早上十点三十七分,由于犯人詹姆斯•多纳特尚未死去,依法继续执行死刑确定。开始。」行刑官像是在泄欲的神情,这个变态家伙一定很满足自己的工作就是合法杀人。

「等等……我……」詹姆斯太害怕了,刚刚的感觉还得再体验一次吗?

狱卒将三管新的毒针继续插进他的手臂,詹姆斯急切哀号:「我要上诉!我要上诉!死刑明明已经执行过了!!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这一点也不公平!」

行刑官笑笑看着詹姆斯。

詹姆斯越恐惧,行刑官就越得意,但詹姆斯却孬种地停不下求饶。

「神父,救我!他们这样对待我并不公平!」他快发狂了。

「……孩子,你得亲自向上帝解释你的罪。」神父手按着圣经。

三管毒针再次流进他的静脉,侵蚀着他充满罪恶的肉体。

詹姆斯只是充满恐惧地大吼大叫,快点停手,或快点结束!

干叫了几分钟,在行刑官跟医生的错愕沉默中,他慢慢静了下来。

这次,詹姆斯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麻不痛,也没有最痛苦的呼吸困难。

没有黑暗也没有光,詹姆斯还是好好地坐在死刑房里。

医生左手撑开他的眼皮,右手拿着小型手电简照着他的眼睛。

「……他已经死了。」医生宣布。

「死了?」行刑官瞪着医生,瞪着詹姆斯,瞪着空掉了的六管针筒。

「你听到了我说什么,这个人,确确实实已经死了。」医生郑重地说。

行刑宫瞪着协刑的狱卒:「该不会是毒液过期了吧?检查一下。」

医生摇摇头,缓缓站了起来:「不,毒液即使过期了还是毒液,这个人也的确死了。没有心跳,瞳孔没有光线反应,既然这个人已经死了,这里就没我的事了。」

詹姆斯呆呆地听着医生的宣判,脑袋一片空白。

行刑官走了过来,抢过听诊器确认詹姆斯的心跳,用力拍打他的脸。

行刑官的动作越来越粗鲁,表情越来越气急败坏。

不知道过了多久,行刑官两眼无神地转过头:「神父?」

神父呆晌地跪了下来,拼命在胸前划下十字,泪水爬满了老脸。

没错,如你所想,一个不该属于詹姆斯的神迹错给了他。

继被詹姆斯杀死的赛门布拉克之后,詹姆斯成了世界上第二个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