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怜的床,弹簧终于坏了。

小敏躺在发出吱吱尖锐声的床上,双脚轻踢着空气“踩脚踏车”,据说是女人用来瘦小腿的简单运动。我试着做过几分钟,一点都不简单,他妈的女人真的可以为了瘦小腿忍受脚快抽筋的痛苦。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录像带,那是两年前在雅加达举办的亚洲赌王诡阵赛的公开转播画面。这几天我几乎都尽可能调来、买来、骗来我所知道的各种诡阵赛的录像,这些画面上并不会显示四个玩家各自拥有的十张废牌的内容,所以我正好练习猜。

小敏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天,并不会打扰到我。或者应该说,就算打扰到我的思考,也是我必须尽早习惯的情境变量。

“你赢了赌神后,接下来想要做什么啊?”小敏问我。

“不知道。我现在就去想那些未必会发生的事,肯定会先输在那张桌子上。”我说,手指轻扣下巴。

“那么,你赢了赌神后,要做什么啊?”小敏啧啧。

“当赌神啊。”我开玩笑。

“当赌神太招摇了,还是继续当你的小骗子比较幸福啦。”小敏咯咯笑。

“我同意。坦白说诡阵赛输掉的代价实在太大了,这不是人类能够连续蝉联冠军的比赛。我只想赢赌神一次。赢他就可以了,排名第二或第三也没有关系。”我说,吐吐舌头。

录像带播到最后,一个玩家写完遗书后,便在赌桌上开枪自杀。配合玩家居高不下的脑压,血喷得非常壮观。

他妈的,真的是够变态的游戏。

我的手机震动,一看,是冷面佛老大专属的简讯来源。

“又要做事了。”我皱眉。

“不是再过两个礼拜就要比赛了?”小敏提醒。

“我了,所以我并不打算接这个案子。但我他妈的得亲自跑这一趟,告诉那个杀人魔老大转单才行。”我起身,吻了小敏的额头。

理由并不需要太累赘,就告诉小刘哥我最近手上的案子很多(反正他也不会白目到问我手上到底有什么案子),没办法再新接一个就是了。

按照惯例,两个小时后,我走进死神餐厅接单。

让我微感惊讶的是,与我接头的并不是小刘哥,而是一张大约三十五岁的陌生脸孔。男人,厚唇,浏海盖到了细长的眼睛。

“你好,我是冷面佛老大新的代理人,我叫绅豪,绅士的绅,豪迈的豪。从现在起由我负责中介给你的单子。”男人微笑伸出手,我礼貌性地握了握。

“怎么,小刘哥被换掉了吗?”我问,只是好奇。

“是这样的,与以前不同,原因必须现在就告诉你。挪,这是你这次的任务。”

绅豪一脸严肃,将牛皮纸袋递将过来。

我打开,里面的照片让我大吃一惊。

他妈的,这不就是小刘哥吗?

“小刘这次闯祸了。”绅豪平静地说。

“怎说?”我知道小刘哥一辈子不成气候,但没算到他会倒霉致死。

“上个星期老大有一批粉从东港上来,价值三千多万。结果消息走漏,被海巡给抄了。小刘负责的,该他倒霉。”

“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本来就很有风险。”

“这点老大也知道,除了要他自己剁掉左手小指外也没再多责备什么。但问题出在,我调查出来是小刘偷偷报的警,而警方也如他的意抄了他的货。所以——”绅豪叹气。

“我懂了。但小刘哥并没有让所有的货让警察抄个干净,而是私吞了大部分的粉,让冷面佛老大误以为所有的货都教警察给没收了。有了警察背锅,如此一来小刘哥就可以私下变卖那批粉获利。”

“没错,小刘这次玩得太过火。无论如何老大都要他的命。”

我一凛。这事的确无可挽救。

“既然要杀鸡儆猴,怎么会找上我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骗杀专家?”

“因为你认识小刘,杀起来或许比较方便,不是吗?只是老大要你在推他下火车、推他下楼或是使出什么手段前,用冷淡的语气告诉他一声:冷面佛老大叫我问候你。然后记住他的表情跟我回报就行了。”

“但冷面佛老大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背叛他的下场就是死?”

“比起杀一儆百,老大更介意别的帮派知道他的属下竟敢黑吃黑他,简直就是耍他猴戏,不把他放在眼里。你该知道,老大最痛恨的,就是失面子。”绅豪两手一摊。

“的确。”我露出犹豫的表情。

现在我该怎么办?告诉他我现在很忙没办法接这个单?或是更妥善地,告诉他这个目标跟我有些关系,我还是不忍心下手——这个理由也是合情合理,只要我在离开死神餐厅后,把嘴乖乖闭牢就是了。

但我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小刘哥就这样被自己的老大给做掉。

“怎么?看你表情不对,是下不了手吗?”绅豪直截了当。

“不,我只是在盘算,最近我手上的单子挺多,再卡上小刘这一个我该怎么做事——幸好我跟小刘早就混熟,不然这个单子我今天无论如何都会推辞掉。”我说,半真半假。

“是,如果由你出手,对他肯定是出其不意。老大喜欢这样。”

“嗯,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我起身,两人再度握手。

“等等。”绅豪突然有些扭捏。

“?”

“如果以后你的面前出现另一个人,塞给你一张牛皮纸袋,里头是我的照片,你会怎么做?”喔,原来如此。

“我们只有一杯茶的交情,但我跟小刘则有十三杯。然而小刘还是跟阎王有约,没得取消。”我笑笑,不去注意绅豪脸上刻意装出的镇定表情。

我走出死神餐厅,心中已经有了定数。

小刘哥因为黑吃黑而必须死,就黑道的道德伦理上绝对没有转圜的余地,简单说就是死也活该。

但我认识他,一个永远翻不过身的小弟命可怜虫,大概在冷面佛底下也混得不很舒坦,才会想挺而走险吧。管他的,多可怜多情有可原等等都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是我不想他这样就死了,天杀的只因为我“有其它的事要忙”!

再度认清自己无可奈何的个性,未尝不是好事。

我搁不下这件事,尽管与赌神的诡阵之战已经没剩几天了,但仗着我与小刘哥先前的些许交情,处理起小刘哥的事应当加倍顺利才是,或许我仅需要帮他规划新的人生起点,省略下最麻烦的说服那部份。

在街上刻意多绕了两圈后,沉淀好几句该说的场面话,我打了电话给小刘哥,跟他约在他家楼下转角的三妈臭臭锅店见面。

那里人多,可以让他安心,我的能力他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