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星巴克里,将报章杂志划满一条又一条笔记线的,正是刑警彦琪。

子渊离开后,彦琪还是想不起来她倒底在什么地方看过他。

但无所谓,据说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至少会有三个跟自己面貌相似的人存在。如果彦琪在三个地方分别见过这三个人,一人一次,当然就会觉得面熟,然而其实一点干系都没有。

于是神经很大条的彦琪很快就不再做多余的思考,全神贯注在关于月的有趣报导里。一条又一条的横向红线,逐渐因为彦琪的拼凑拉出斜来斜往的连连看。

彦琪的功课一向很好。

小学老师曾经打趣说,彦琪的集中力只限于眼睛前方的一公尺,所以在课本、参考书、考卷上发生的一切,都难不倒聪明的彦琪。

“但一公尺以外的事物,对彦琪来说就是一片恍惚了。”小学老师附注。

彦琪是台北市迷路的冠军,彦期能牢记一整本公车路线图,对从A处到达B处该如何转站了若指掌,甚至可以列出五种搭配捷运的转乘方法,并依照上下班等车潮时段分析哪个时间该采取哪条路线比较划算。

尽管如此,彦琪还是会因为在公车上发呆而错过下车时间,或是太专注看书而下错站,或是一不留神就搭错了车。

大学联考那年,彦琪甚至在公车上背英文单字而错过试场,赶紧叫了计程车冲去考试后,却惶惶然找不到自己的教室。彦琪根本就记错了试场学校。

当上了刑警,自然也可想像彦琪发生的种种糗事。

但彦琪的小学老师说错了一点。彦琪并非对一公尺外的事物一片恍惚,相反的,彦琪的注意力太容易被外在的事物给分散开,然而活在多焦点的世界里,彦琪却没有相应的能力,导致彦琪干脆灌注精神在眼前的琐碎事物上,免得继续凸槌。

“八点了。”彦琪走出星巴克,过了马路,来到捷运大安站。

刚坐下,彦琪就习惯性要做点什么小事情,好打发耗在交通上的余暇。继续看书,看漫画,涂鸦,都是彦琪维持自我运行的方式。

对面座位,一个小男孩酣睡在母亲的怀里,口水都快流了出来,而母亲自己也靠在褐色玻璃上睡得挺好,遗传得很透彻。

“是个好题材呢。”于是彦琪拿出随身素描本,准备画下母子熟睡的模样。

打开,愣住。

“……”彦琪呆呆地看着素描本上,今天下班前用原子笔画的草稿。

彦琪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在星巴克邂逅的男人觉得面熟的原因。

刚刚那个藉着笔记型电脑萤幕反光偷看自己的男人,长得好像……好像自己纯粹靠想像涂鸦出来的“月”!

“不是吧?”彦琪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刚刚那男人的模样。

干净的脸。

没有刻意整理却很爽朗的浏海。

一双看不出杀手惯性忧郁的眼睛。

彦琪的脑海里的记忆影像,已迅速往素描本上的想像描绘靠拢。

记忆是会骗人的,以各种自我蒙混的方式。但此刻的彦琪却不这么想。

科技大楼站过去了,六张犁站也过去了,许多人下车上车。

“他是个杀手。”站在彦琪左前方,抓着吊环的女孩说道。

“……”彦琪抬起头。突然开口的女孩正低头看着她手中的画。

彦琪按在素描本上的手指,正好遮住涂鸦的落款“正义杀手,月”的字眼。

“怎么说?”彦琪注意到一公尺以内的女孩,抓着吊环的手有几个不小心沾到的小色块,大概也喜欢画画创作。

“他的眼睛像是在告诉其他人,我不是个杀手。但正常人不会这样撇清。”女孩的另一只手上,拎着一朵未经修剪的裸茎波斯菊。

“有些牵强的理由。我根本没看过这个人,我只是随便画的。”彦琪回应。

“但他就是个杀手。”女孩笃定,眉宇间有股神气。

“谢谢。”彦琪不明究理,但还是挂着微笑。

“不客气。”女孩点点头。

麟光站到了。

拎着波斯菊的女孩下了车,彦琪则继续看着画发呆。

“不过别担心,他看起来是个好人。”女孩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说。

门关上。

“我知道。”彦琪当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