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孝东路的雨很大,但我重新回到大雨下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我撑着伞,一边想着下回王董下的单,不管目标是谁我都要想办法吩咐杀手先绑架囚禁起来,然后硬要王董亲手杀了他。

“最好是先绑架,骗王董说目标已经被杀死了。”我心中计画着:“等王董大言不惭说他很感动后,我再请王董移驾到目标面前,看看那个死掉了会让他很感动的活生生的人。”

我满意地写着剧本上的对话:“喂,他死了你不是会很感动吗?既然如此就动手啊……什么?王董你竟然在发抖?你不是只要怀抱正义就可以勇往直前地杀人吗!杀啊!扣下板机啊!不过你可要瞄准一点,不然只会听到无谓的惨叫而已啊。”

一想到那样的画面,我就乐不可支。

美其名正义,实质随喜好杀人的权柄,让王董有成为上帝的幻觉。但是烧再多钞票,人,还是没办法成为真正的上帝。这就是王董的弱点。

排练着剧本,我心里咕哝着还需要一句经典台词,当作这出荒谬戏剧的谢幕词。赢要赢得漂亮,离开的背影要优雅。

“王董,这就是你一心向往的正义吗?”

太虚弱了。

“口中说着正义,手指却扣不下板机?王董,你只是想要证明自己可以主宰生死罢了,什么正义?你有的只是一仓库的钞票。”

不,太长了。这种电影台词王董可记不住,记不住就折磨不了他。

“王董,你有的正义,只是团虚张声势的屁。”

好像不错?虚张声势这四个字在这里用得挺不错。

“正义,理当有夺取他人性命的觉悟。”

终于有点意思了,我喜欢觉悟这两个字迸发出来的效果。

即使大雨我还是没出手拦下计程车,免得打断我的快乐思绪。我一路推敲着经典台词走路回家,想在巷口的便利商店买点牛奶零食。

还没走进去,一股视觉压力钻进我的背脊缝里。我本能回头,神经紧绷。

一辆蓝色的小货卡在对街,缓缓降下窗户。

是欧阳盆栽。

他不知已在这雨中守株待兔,等了我多久。

我松了口气,撑伞走向小货卡。

车窗后的欧阳盆栽穿着白色西装,看起来非常憔悴,不知道有几个日夜没睡好了,整个人深陷在没有朝气的糜糜躁郁里。不可思议的是,欧阳盆栽的眼神里却发出我从未见过的奇异光彩。那是一种面对生死大劫,在高压下焠炼出来的力量。

“九十九,我需要你的帮忙。”有如活死人的声音。

“什么忙?”我在伞下。

“想帮忙的话就他妈的上车吧,不过一旦上车,我的命就交给你了。”欧阳盆栽淡淡地说:“嫌背着我的命太麻烦,就祝我一声好运,我也不会怪你。”

“混帐,我们有这么好交情吗?”

我啐了一口,然后没志气地开门上车。

车子是租来的,方向盘上还贴着租车公司的连络电话。空调里有股新鲜泥土的气味。广播是气象预告,说着台风在十二个小时以内就会笼罩全台,各县市单位随时注意停止上班上课的预告。

一个人的眼睛往右上方看,代表在回忆。欧阳盆栽此刻便是如此。

“九十九,我想杀一个人。”他缓缓开口。

什么跟什么啊?原来是这种问题。

“你是个杀手,你可以自己办到。”我简直嗤之以鼻。

“你是我唯一信赖的同行。”

“等等,我从没听说过,一个杀手杀人需要委托别人的。”我失笑:“你这样好吗?喂,你可是骗死人不偿命的欧阳盆栽呢。”

“事出紧急,我们只有三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可以杀掉那个人,我必须趁台风来之前登上油轮出海。”欧阳盆栽看了看表,又看了看我:“要杀这个人凭我一己之力很难办到,但有了你,或许再加上你手底下的杀手,就能在期限以内杀掉那个人。”

“如果你没遇见我呢?你没把这种可能估算进去吗?”

“我相信命运,也相信人可以创造命运。”欧阳盆栽在黑暗的面容底挤出微笑:“人生没有意外,我会认识你,自也不会没有意义。”

“喂,记得吗?我退休了。”我竖起中指。

“我没忘记,不过你的手底下应该有不少杀手吧?如果他们能保密二十四小时,他们就派得上用场。”

“很不幸他们都出勤了,你没想到这种天气也是杀手的超级旺季吧。”我摇摇头,拒绝:“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一定得这么快死,欧阳,你冷静点,只要你付得起钱,过几天我叫最好的杀手听从你的差遣。”

“来不及了,你已经上车了。”

“什么?”

“如果不能以杀手的身分,那么便用杀人犯的角色帮我一次吧。”

欧阳盆栽发动引擎,雨刷忽地刷掉眼前几乎被溶解的世界。

“喂!”

“谢谢。”

真是差劲的幽默感,但除了系上安全带我也没力气反抗了,我这种个性也是糟糕透顶。老天啊,能不能让我好好休息一下。

蓝色小货卡在大雨中慢慢前进,像是蜿蜒着欧阳盆栽复杂的思绪。

在车上,我接过欧阳盆栽托我寄给一位作家的长信。

信里,是一个故事。

关于一场天衣无缝的骗术。

关于一个善良杀手。

关于一段爱情。

读完了信,车子已停在一栋电梯大楼下。

一股灰色的空气在我胸口里郁塞着,挤压出多余残留的情绪。

车子熄火。

“弄到了枪,不过我还是想用这个。”

欧阳盆栽打开前座置物箱,两把在超市就可以买到的尖刀。

我关掉手机,戴上手套。

“够了。”

“记得留给我一句话的时间。”他戴上手套。

车门打开,倾盆大雨掩护着我们追索的脚步,脉搏我们的愤怒意志。

男人之间的情谊,有时只要一杯酒就可以凿穿一座城池。

半个小时后,我们在滂沱大雨中昂首阔步归来。

车子再度发动,一道闪电白了整穹天空,雨势瞬间增强了数倍。

外头的空气雾了整片挡风玻璃,我脱下了红色的手套,将冷气开到最强。灰色的狂风无惧高楼呼啸在这座城市里,雨珠像百万棵小钢珠般击打着车子板金,震耳欲聋的响声填补了欧阳盆栽与我之间冰冷的空气。

“接下来,我需要很好的运气。”欧阳盆栽抓紧方向盘。

“我等着从大海打来的电话。”我将手机打开。

里面躺满了十七通简讯,跟三通语音留言。

等一个人咖啡居然还开着,唯一的可能,就是阿不思太闲了。

我挥别特地送我赴约的欧阳盆栽,下车一撑伞,伞骨就被强风倒竖成一堆废铁,我只好淋着刺痛的雨,快步跑进等一个人咖啡。

“呼。”我拍着身上的水,将废铁塞进伞架。

狂发简讯的王董还没到,只有慵懒的阿不思坐在吧台上MSN,这种鬼天气当然不见可爱的韦如。我狼狈地向阿不思打了招呼,往老位置走去。

“今天喝点什么?”阿不思在吧台后面嚷着。

“日行一杀,咖啡特调。”我大声说道,顺手在书报夹上拎走一份八卦杂志。

看着落地窗外的嚎啕大雨,整棵行道树都给吹歪了。

这台风病得不轻,自以为是龙卷风来着,朝四面八方尽呼呼打打,飞树走石。

我也是神经病,大台风天在“等一个人”咖啡厅,等着越来越超过的王董。

桌上放着厚厚的业务名册,我的手里翻着一点都不让人惊奇的八卦杂志。不知道尝起来是什么怪味道的咖啡还没煮好,这是我今天唯一期待的惊喜。

雨一直下,一直下,一直下。

直得下,横得下。

居然横着下。

这就是故事的起点,我诚挚希望这个故事接下来的发展淡如开水。

可庆的是,这次我有了重要的计谋筹码。

就在这个所有事全挤在一起的台风天,我要击垮王董自以为是的正义。

“我,九十九,喜欢交易,讨厌为人民服务——那不是我该做的。为了正义杀人这样的理由,虚假到让我作呕。王董,你他妈的有病。”我看着八卦杂志,练习着关键对白。

八卦杂志是这个奇怪社会的缩影。杜撰的色情故事,千篇一律的冤魂索命,援交妹的咸湿自白,邪教的荒淫交合仪式,丑陋政客的狼狈为奸。而这阵子最红的,莫过于怪异的连续杀人犯“猫胎人”。

猫胎人刻意模仿好莱坞犯罪电影里连环杀人魔的行径,让人不寒而栗,连侦缉案件的员警与犯罪专家都难逃一死,只能眼睁睁看着猫胎人把守报纸上的社会版,奋力抵抗着政治版上的罢免总统的新闻,然后理所当然成了数字周刊、独家报导、时报周刊等杂志的犯罪实录主流。

看在专业杀手的眼底,猫胎人所散发出来的犯罪特质尤其诡异。与其说猫胎人是一个恐怖绝伦的犯罪者,不如说他是一个荒腔走板的精神病。

“挪,你的每日一杀。”

“谢谢。”

我靠着窗,喝着非常让我想杀人或被杀的每日一杀,无法平复躁动过后的情绪。我的身体里还残留着一股沸腾过后的痛快。无关正义,而是公道。

一想到我的双手再度沾满红色的血液,我的心脏就猛烈地撞击胸口。

那样很好,我杀人就杀人,就算是为了朋友出头这种理由也比正义强得多。

大雨中,一辆加长型凯迪拉克缓缓靠在咖啡店外。

停妥,王董低调现身。

一阵潮湿的风随着打开的门灌入店里。王董肥胖的身躯重重坐在我对面,沙发发出吱吱的悲鸣抵抗。王董手里拿着兀自滴着雨水的、坏掉的伞。

“没有一把可以抵抗台风的好伞,是我们至今唯一的共同点。”我开口。

“九十九,这次要麻烦你全力缉凶了。”王董对我的开场白置之不理,一坐下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支票。空白的支票。

很好,现在连一纸新闻剪报都省了,更遑论厚重的资料公事包。

既然打定了主意,谋略从接单后才开始计算,我心境比以往平静得多。

“王董,大台风的还赶着杀人,想必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吧。”

“猫胎人。”

我一震。

“猫胎人?猫胎人是谁我怎么知道?不知道要从何杀起?”

“所以支票上的数字会包含特别调查费,时间也会比以往的委托都要久。”

“王董,我们干杀手的,在行的的是把人送进棺材,而不是侦探。”

“厉害。”

“我不懂。”

“生意场上最厉害的谈判就是无欲则刚,九十九,我说过好几次你是谈判高手了吧?你放心,特支费很有弹性绝对让你满意,事成后我再送你员工优先认股权当破案红利,很自豪告诉你,鸿塑集团今年年底的股价绝对超越宏达电,你等着大赚钱吧。”

“给我再多钱也没用,我的手底下没有这么能干的杀手,王董,如果你想缴税,找国税局;想杀人,找我;想抓凶手,去报警。”

“九十九,在你的心中,邪恶是什么样子呢?”

“有很多种样子。”

“最极致的邪恶呢?”

“邪恶的军阀发动邪恶的战争,邪恶的政客滥用言论免责权,邪恶的雇主整天买凶杀人,邪恶的老师栽赃无力反击的学生,邪恶的爸爸乱伦智障的女儿,邪恶无处不在,但这之中并没有最极致的代表——因为我无法认同,将其中之一排在首位后,就意味着其余的邪恶就是比较轻微的罪行。”

“邪恶背后的动机不在你的考虑之中吗?”

“邪恶就是邪恶,去比较谁高谁下并没有特殊意义。”

“最近我看了很多新闻,看着那些政客丑陋的嘴脸,看着第一家庭贪婪地贪污,看着越来越多的谋财害命,我忍不住想,这些人的邪恶都有所图谋,要钱,要名,要官,相比猫胎人莫名其妙的仪式犯罪,这些在有所图谋底下的所作所为反而容易理解,非常人性了。”

“结论是?”

“所以邪恶的极致,就是毫无动机、莫名其妙的犯罪。”

“原来如此,非常精辟的见解。”

“九十九,无论如何我必须阻止猫胎人继续作乱下去,他的存在就是邪恶,他的邪恶就像找不出原因的疾病,蚕食鲸吞我们共同生存的社会。”

注意到了吗?从头到尾王董都听不见我的冷嘲热讽,他只是像布道者一样尽说独属自己国度的语言。我们的对话越来越离谱,他却神色自若沉浸在正义的想像里。

瞬间,我竟有点同情王董。

眼前的这个王董,跟我刚刚遇见的王董,仿佛是两个不同星球的居民。

王董应该是个很寂寞的人吧。

爬到企业顶端的他,其实是个很难亲近的人,也很难用一般人的态度去亲近一般人。大概很少人能跟他好好讲讲话吧,不,说不定一个谈话的对象都没有。寂寞惯了,那股自大自傲的气养得越来越壮,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

居住在正义星球的王董,与这个世界的关系,除了形而上的企业图腾,就只剩下大扫除式的激烈正义。用钞票扫除害虫,就能改造这个社会?还是只是促进了人渣败类的新陈代谢?更重要的是,即使真正改造了这个社会,王董,你还是个寂寞的人。

这个社会,还是没有跟以人这个身分存在的你,发生过真正的关系。

这让我想起了一套韦如推荐的漫画。

“王董,你看过死亡笔记本吗?”

“那是什么?”

“那是一套日本漫画,里面的主角夜神月是一个高中资优生,无意间捡到一本能操控人类生命的神秘笔记本,只要在笔记本上写下对方的名字,对方就会在四十秒以内心脏麻痹死亡,如果附注死法的话,对方便会照着夜神月的剧本横死——也就是我们说的条件杀人。”

“多少钱?”

“夜神月不要钱。”

“不,我是问那本笔记本多少钱?我出十亿,不,五十亿!”

“王董你完全搞错了,那只是漫画的想像。”

“太可惜了,竟然只是漫画的构想。”王董看起来很失落。

“没错,就是你这样的思惟,夜神月开始了他的人间净化计画,把一大堆坏人,审判过的、没审判过的,通缉逃亡的、到案被捕的,通通都写在死亡笔记本上,让这个世界在夜神月的可怕意志底走向没有犯罪,不,畏惧犯罪的路。”我看着王董:“我觉得死亡笔记本这套漫画应该请你当代言人。”

“不打紧,我有钱也可以办到。”王董精神抖擞,像一只刚睡醒的雄狮:“九十九,你刚刚提到的话题,正好与我想跟你谈的基金会发展不谋而合。”

“基金会?”

“没错,透过基金会的行事运作在执行正义上一定更有效率,在我死后也能继续运作,这样才是真正永续的正义事业。我说九十九,要是我没猜错,你的杀手额度已经透支了吧?”

“……”

“所以将杀人组织化势在必行,你听听看,我打算召募一群退役的海军陆战队队员或是国安局的退休特务,由你专司杀人的训练,如果你有杰出的杀手手下也可以请他们依照杀人的专业主持课程,甚至加入探案缉凶的学分;而我,我会亲自撰写有关正义的课堂讲义,帮助他们成为对社会有益的杀手,当然碍于我的金主身分必须保密无法亲自授课,还请见谅。”

“……不会。”

王董疯了。

这个人的存在,是全宇宙最大的荒谬。

这念头我之前就有过,却从未如此强烈。

“不过在那之前,还得麻烦你揪出让社会恐惧不安的猫胎人,九十九,大台风天的所有人都躲在家里,但我却坐立难安,不得不找你出来下单。为什么?”

“……”

“因为,我想这个社会一定也有很多人跟我一样,对猫胎人的邪恶存在无法再忍受,我就没办法不挺身而出,其实大家都想让猫胎人消失却没有能力,但我有钱,你有能力,如果我们不杀了猫胎人,谁能?”

“第二次了。”

我打断:“我强调我手底下没有福尔摩斯,没有柯南,也没有用爷爷发誓的金田一。根本没有杀手能够追缉这种杀人犯,这也不是我们的专长。”

王董肥胖的身躯发出自信的气势。

“天会收。”

我看着王董举起手,指着天花板上的吊扇。

“老天会帮助正义的一方,一向都是如此。只要我们站在天的正义,就能拥有击溃邪恶的力量。九十九,你还不明白吗?”

王董一只手指指着天,一只手指对着我。

三根手指紧紧指着自己。

这就是你所说的“天”吗?

“我明白。”

我明白,你疯了。

疯得不可思议,疯得自以为是。疯得让人讨厌。

“我就知道你明白,来,这是你应得的。”

王董拿起笔,又开始表演现场写天文数字的君王姿势。

我看着他,在认清了王董已经陷入疯狂后,心里倒是意外的平静。

没关系,如果我抓得到猫胎人是最好,抓不到,我也弄一个出来跪在你前面。再把枪……不,把刀,交给你,然后看着你肥大的双脚发抖,最后终于崩溃逃走。

不,根本不必等到猫胎人的单,我只要快速连络正在做事的五个杀手,请他们之中的谁谁谁把目标绑走监禁起来,届时再请王董亲自动手就可以了。早点让他认清自己有多么可笑,这出无聊的正义就可以落幕了。

王董突然抬起头,若有所思看着我。

“对了,九十九,上次那五个犯下强奸罪的顽劣小鬼,你自做主张改成了砍手又硬是退还了部份款项,我起先觉得很不忿,几乎就要对着你咆哮了。但后来我反覆想了想,倒觉得你的安排是个很有意思的凌迟,给了我很多的灵感。”

“灵感?”你竟然用了这两个字。

“接近邪恶才能正视邪恶,正视邪恶才能了解邪恶。”王董似乎下定决心:“与邪恶保持距离并不能自称为善,我想要拥有真正的勇气。”

“嗯?”

“这次抓到猫胎人,请将最后杀死他的机会留给我,我想亲自动手。”

王董将支票递给我的时候,我整个脑袋一片空白。

“到时候如何使一个人痛不欲生、想死却死不了的技术,还得你请教教我了。”王董拍拍我的肩。

用力的,坚定的,灌注的。

王董起身,拎着坏掉的废伞,移动肥胖的身躯走向大门。

“我想那一定很有意思。”

王董微笑,开门走进外面的大雨里。

我呆呆看着窗外。

王董迅速钻进等候已久的凯迪拉克后座,司机慢慢驶离。

那是胜利者扬长离去的姿态吗?原来这出戏从头到尾,最天真的就是我自己吗?王董的离去有点现实与虚构衔接不起来的恍惚,而我不晓得是站在现实的一方,还是虚构的那一个国度。

当我还来不及为剧本落空产生任何情绪时,黑压压的天空裂开一道白色的缝,缝里奔出光来,阴雨遮蔽的城市突然亮如晴昼,数十万被雨水埋没的城市线条霎时清晰分明。

在那巨大光明的瞬间,对面办公大楼上一道黑影忽地坠落,沿着狂风吹袭的角度斜斜摔下。那道迅速绝伦的黑影削破嚣张的大雨,不偏不倚,重重摔在王董的凯迪拉克上!

重重的摔!重重的摔!重重的好大一声重重的摔!

巨响,车玻璃横地飞碎成屑,一枚咻地黏在我眼前的窗上。阿不思抬起头。

最后是一声清亮的雷。

被狂风暴雨淹没的马路,不知名的自杀者从三十五楼的办公大楼自由落体,破碎的尸体重重摔垮了凯迪拉克车顶钢板,成就了正义君王的铁棺材。

司机勉强打开门,不知所措地看着被压毁的后座,完全慌了手脚。

震耳欲聋的大雨中,车笛声兀自长鸣着。

“那胖子死了。”

阿不思头又低下,继续她的MSN。

“是啊,那胖子就这么死了。”

我愣愣地看着窗上的碎屑。

世事难料。

千金难买运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