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喜逃下昆仑,然而呈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一座改易了旗帜的血火之城。

王都,已经陷落了!

她不知在哪里站了多久,才听见背后一个男人道:“你做了这么多事情,好像根本就没有一点用处。”

妹喜倏地回头,见到了桑谷隽!

桑谷隽道:“你师妹化解了我对你的仇恨,可是,你自己又重新添上了一笔。”

妹喜后退着,她在害怕,但害怕的不是桑谷隽,而是……

“看这样子,你的男人好像已经完了!”

桑谷隽的声音很温和,但妹喜却已经被刺激得跳了起来:“不!不!不会的!就算城破了,他也未必就……”

“未必就死,对吧?”桑谷隽道:“可是他是天子。城陷了,国破了,对他而言,也就是死亡!”

妹喜跌跌撞撞地逃走了,不是在逃避桑谷隽的追杀,而是在逃避现实。

桑谷隽没有动手,只是静静地跟着她。

在血火之中,妹喜找到了和大夏王有关的消息——他果然还没死!她一路向南追去,根本没理会背后还跟着一个桑谷隽。终于,她在大荒原西界找到了丈夫,然而他们的团聚并不长久,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把这对男女的绝望与生命一齐埋葬了。

这一天,离昆仑玄战完全结束已经很久了。

“不破……对不起,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有莘不破望着流泪的独苏儿,不知道为什么心忽然痛得厉害。然而他不能哭,那是雒灵的嘱咐!

川穹手里的剑鸣叫起来,有莘不破接了回去,在他拿到剑柄、川穹的手尚未脱离的片刻,剑上闪过一个人影。

“江离!”两人一起叫出声来,川穹心头一动,握住了剑锋,剑锋割破他的手,同时也隔破了时空,眼前的一切都混乱起来:东方是一片春日下的桃林,西方是秋杀万物的雪峰,南方是夏雨中的火山暴怒,北方是冰冻万里的无边海域。而在这一切的中央,却是一片厚实的黄土祭台,祭台上一株直径三千丈的大树,大树垂下若干枝条,勾住九座龙纹巨鼎,排成洛书之图。九鼎下面,立着一个衣衫淡薄的少年。

“江离!”有莘不破叫了起来,就想冲过去,却被川穹拉住。

“别动!一切都还没稳定!你会被两个世界交替的力量撕碎的!”

果然,江离消失了,九鼎消失了,巨树消失了,祭台消失了,火山冰海、雪峰桃木都消失了,只剩下肉眼看不见的是是非非,连是非也平息之后,一切又恢复为斜月方寸山的孤寂。

眼前的一切,就在冷寂与旷远两种状态中交替着。

师韶背着登扶竟,踏进长生之界的入口。

“藐姑射来过。”登扶竟说。他虽然很衰弱,但感官却敏锐如初。

师韶道:“嗯,不过大概已经离开了吧。”

看不见前路的他们只是凭靠其他感觉一步步向前走去,时而有粉碎的血肉从身边飘过,他们也不在意。忽然,登扶竟道:“等等!”

“怎么了?”

“好像有人!”

“有人?不会吧。”

奇点之界早被关闭,是非之界战况未卜,因此他们师徒二人便选择了长生之界这个本应无人把守的领域——都雄虺没上昆仑的事情,此时登扶竟等人也已得知。

师韶问登扶竟道:“继续上路,还是看看是什么人?”

登扶竟叹了一声道:“你已经超越我了,你决定吧。”

师韶想了想,道:“先探探吧。如果长生之界发生了什么事情,说不定会影响整个昆仑的。”他的眼睛看不见,但他的心眼有时却比肉眼更加管用,感应了片刻,便转了个弯走来,在感应到的那个人面前停下。

那人横了他们一眼,也不理会。

师韶道:“你好,阁下是血门中人么?”

那人道:“我在做事,别来烦我。”

师韶皱了皱眉头,道:“师父,听出他在干什么么?”

登扶竟道:“好像在收集什么东西吧。”

那人听见这两句问答看了他们两眼,忽然道:“你们是瞎子?”

他问得虽然直接,师韶倒也没有见怪,微微一笑道:“是。”

那人道:“过来,我试试帮你们复明。”他倒不是好心,只是想试试本事。

谁知道师韶却摇了摇头道:“不用,我们已经习惯了。这位小哥,听你的声音似乎年纪不大,你叫什么名字?和都雄虺大人如何称呼?”

“嘿!我叫而陆子,你们说的那人我曾给他磕过头,算是我师父吧。”

登扶竟和师韶同时心中一震,登扶竟笑道:“这么说来,那次感应是真的了。”

而陆道:“什么感应?”

登扶竟道:“都雄虺大人已经死了,而且是死在你手上,没错吧。”

谁知而陆却道:“错了,他是死在他自己手上!他已经不死不灭了,天下间除了他自己,谁也杀不了他。”

登扶竟和师韶一次怔住了,而陆又道:“这里是长生之界,你们又不是四宗的人,来这里干什么?”

师韶道:“下界的事情差不多已经定了,昆仑的玄战也该是时候结束了。我们正打算回去呢。希望能赶在浑沌之界的通道被关闭之前。要不然我们就得在这里过一辈子了。”

而陆沉吟了一下道:“昆仑的通道,不是四大宗派都能打开的么?”

登扶竟呵呵笑道:“自然不是,能够开启小通道的只有洞天派,要像这次这样大开诸门,那只有四宗联手才做得到!你应该是血门最后一人了吧?都雄虺没跟你说起这事么?”

“没有。”而陆想了想,又道:“那如果那最后的通道也被关闭,困在这里的人会如何?”

登扶竟道:“那就不清楚了,多半再也回不去了——除非有洞天派的高手接应。当然也有另一个可能,就是在所有通道关闭之后,整个昆仑都消失了。”

“消失了?”

“嗯。”登扶竟点头道:“上一次玄战也打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可当昆仑之门再次大开,这里的山川河流依然如故。所以这个地方也许本身就是一个超越现实的虚幻存在,一切本是乌有之一气,只是在有人来到的时候才重组起来。”

师韶道:“师父,我怎么没听过这种说法?”

登扶竟道:“这也只是我自己的猜测,作不得准。”

而陆道:“也就是说,如果回下界的门全部关闭,留在这里的人有可能也会一起消失,是吧?”

登扶竟道:“是的,有这个可能。”

“消失,那也就是死……”而陆喃喃道:“但这么粉碎,只怕实在是来不及。”

师韶道:“粉碎?来不及?你到底在干什么?”

而陆沉默了好久,才道:“重生。”

川穹仰头望着那越来越明显的暗黑区域,有些担忧地道:“季丹留给我一种力量,应该可以摧垮它——可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也许我反而会被吸进去,或者空间裂缝会变得更大!”

有莘不破道:“哪种可能性高一些?”

川穹道:“不知道。有莘不破,我们作个约定吧。”

“你说。”

川穹道:“看这裂缝扩张的速度,也许我等不到浑沌与是非的重叠稳定了!我得抢在事情不可收拾之前上去阻止。如果我成功了,那自然万事大吉!如果我被吸入至黑之地,也还有回来的可能。但如果是第三种情况,那可就危险了,你一定要想办法在它吞噬整个昆仑之前关闭最后的通道,同时把江离带回下界去。”

有莘不破道:“你好像很关心江离。”

川穹道:“我不是关心他,是关心我自己!只有江离的元神不灭,我才有可能回来,否则就完了。”

有莘不破道:“为什么这么说?”

川穹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上次我被我师父送到至黑之地,就是因为江离才能回来的。”

有莘不破道:“说起来,你师父哪儿去了?是不是发动宙空之后他就死了?”

川穹道:“没有。现在那裂缝还没达到自我扩张的界点,还在靠我师父的力量维持着。”心道:“看来而陆子没有对师父动手,或者动手了却打不过他。”忽然身子一轻,似乎就要离地而起,川穹大惊道:“不好!宙空快完成了。”对有莘不破道:“记住我的话!保重了!”

一隐一现的空间跳跃中,川穹渐渐靠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重生?”师韶道:“重生什么呢?”

但而陆却没有进一步解释他在做的事情,实际上,他又开始专注起来。

师韶没得到回答,又道:“小哥,我们要去浑沌之界了,你一起去吗?”而陆还是不开口,师韶又叫唤了几声,都没听见对方的回应。

登扶竟道:“没用的,他已经听不见你说话了。”

师韶道:“那就把他留在这里?万一他来不及逃跑被宙空吞噬了怎么办?”

登扶竟叹道:“那也没办法。他现在的状态,已经是‘入神’了,生死存亡对这时候的他来说,只怕也不如他现在所做的事情重要。”

师韶想起自己参悟乐理至道时候的状态,也叹息一声,知道恩师说得没错,对而陆所在的方向说了一句:“保重!”便背着登扶竟向混沌之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