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兵们还拿着枪,这才发现主事人已经跑了,正四顾不知如何办时,整个印塔一阵颤动,地面开始摇晃,并越来越激烈,有人大声道:“快看!”只见曼陀罗中心,那个金蛋已经溶解,金蛋下方的座架正向外喷射出一种火红的物质,火树银花,就像过年放的烟火一般,却有着极高的温度,没有人不认识,那正是熔岩在喷发。

以那喷射口为中心,曼陀罗正慢慢解体,那喷口越来越大,喷出的熔岩也越来越多,佣兵们这才彻底慌乱起来,也顾不上卓木强巴他们了,纷纷向螺旋阶梯涌去。

卓木强巴走下经卷小山,他清晰地记得,刚才唐涛攻向自己的致命两拳,有两个人替自己挡下了,他绕到曼陀罗的另一侧,只见唐敏,哦不,梅川芳子和吕竞男两人,一人躺在墙根,一人倒在经卷中,相距不过四五米,竟然都没能起身。

一股寒意在卓木强巴心中蔓延,不,不会的!他陡然加速,朝吕竞男奔了过去。

梅川芳子,躺在毕竟之路上,卓木强巴狠了狠心,咬着牙,悄无声息地从梅川芳子身上跨了过去,正要离开,却被梅川芳子一把抓住了裤腿,卓木强巴闭上眼睛,道:“芳子小姐......”

“不......”唐敏微弱的声音传来,“叫我......叫我敏敏!”

多模熟悉的声音,卓木强巴终于不忍,睁开眼睛看了敏敏一眼,他扭过头就看见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泪光闪闪,楚楚动人。原本那眼神是多么的相似,多么的令人怀念,可此时,卓木强巴突然自心地感到一种厌恶,伪装,假的,都是假的!

“强巴...”卓木强巴原本打算撇开敏敏的手,大步向前,敏敏又轻唤了一声,她连抬起头来看卓木强巴的力量也没有,脑袋靠在胸前,眼睛睁得大大的,泪水盈盈而溢,顺颊流淌,卓木强巴心头一颤,敏敏不是在作伪,她天生就是这样一种眼神,或许,如果她没有这种眼神,她也不会在这里,不会经历这一切。“原谅我......”这是敏敏的最后一句话。

卓木强巴再次闭上眼睛,一闭上眼睛,他就看见了横躺在病榻上的张立,如殒蝶翩飞的岳阳,在夕阳下屹立的胡杨队长,慈笑的塔西法师,甚至白发的肖恩,“原谅你”这三个字,他实在说不出口。

当卓木强巴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敏敏抓着自己的手已悄然放开,她斜靠在墙角,头耸拉在胸前,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泪未干。

卓木强巴喉头一哽,将敏敏眼睛合上,身体放平,没有再犹豫,三两步跨到吕竞男面前,吕竞男也斜靠在经卷之中,动弹不得,那姿势,和亚拉法师很像,见卓木强巴过来,她微微一笑。卓木强巴嘴角抽动,也还了微微一笑,面对吕竞男,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不知道密修者是怎样一个团体,他不知道自己家族和密修者之间有怎样的关系,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宿主,宿生,他什么都不知道!直到今天,有人突然告诉他,吕竞男,是他的守护者,在他有生命危险时,可以随时牺牲自己而保全他性命的人,她,难道一直在暗中默默地守望着自己?究竟有多少年了?三十年?四十年?

他忽然回到那个寒夜,雪花飘落,唯你我二人,有个女子,在低声吟唱:“看我一眼吧,莫让红颜守空枕,青春无悔不死,永远的爱人......”

她不是在唱歌,她是在吐露心声啊!

暮色黄昏,那婷婷玉立,只能站在远处眺望的身影,再次与吕竞男重叠了。卓木强巴不禁回想起来,这三年来,吕竞男为自己做过些什么,而自己呢,自己又为吕竞男做过什么?!她唯一的要求,只希望自己能正眼看她一眼,不再躲闪她的目光......

说过不会再流泪,为什么,那热滚滚的液体,仍从眼眶中淌落,流经颤抖的唇,带来咸湿的感觉,心中的酸痛,是自己的心,在流泪!

八尺男儿,泪不轻弹,卓木强巴抬起婆娑的双眼,终于直视吕竞男,她恬静地躺在经卷中,双手交叠搭在小腹上,盘其的长发散开,如童话中的公主,吕竞男,她真的很美。

吕竞男也一直默默地望着卓木强巴,这样的凝望,不知已经有多少年了,从他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只是从没有这么近,这么直接,当她看到卓木强巴眼里闪动的泪光时,这位心智已经被磨练成钢铁的女教官,眼眶也湿润起来。

两人一句话都没说,就这样默默地凝望着对方,微笑着,流着泪。但很显然,吕竞男的脸色正越来越苍白,她的心悠然飘远,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

穿过茫茫雪山,那里有金顶和巍峨的大殿,正殿里威武的金刚对一个五六岁小女孩来说,显得如此巨大,摇曳的灯火照得金刚的影子在墙上扭动,穿黄衣的喇嘛进去了,穿红衣的喇嘛出来了。

一张照片,出现在小女孩的面前。照片里的男孩,看起来比女孩大上一两岁,一张脸满是污水和汗渍,头发和衣服也算不上干净,就像大山里跑出来的野孩子,唯有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带着不逊的眼神,仿佛刚和谁打了一架,一脸不服输的表情。看着这个男孩,小女孩咧嘴笑了,露出两行很好看的小米牙。

“这是强巴少爷,如果你想成为密修者的话,他就是你的宿主。”

“宿主是什么?”

“宿主,就是你我灵魂的主人,要用我们的一生,去守护他们的安全,他们,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不过,你作为外籍密修者,以后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只有当你的宿主可能面临危险,我们需要你时,才会召唤你。”

“能和他一起玩吗?”

“不能,我们能看见他,他不会看见我们,我们只能在暗中守护,你要想清楚,当一名密修者要经过很难很难的修炼,你不有和别人玩,没有漂亮的洋娃娃,没有好看的衣服穿。每一天都要为了活着而不断忍受痛苦,学成之后,你除了身体比别人强一点,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小女孩看了看门外,她父亲站在那里,她又看了看喇嘛,语气坚定道:“我愿意。”

“那好,我们一直起折誓吧。你可要记住,你今天的誓言,得要伴随你一生,你选择的这条路,将不能回头。”

“好孩子,结手印吧,像我这样,我来问,你来答,记住,不要做出你心里不愿的回答。”

“吕小红,在圣教智慧之王东的见证下,你是否自愿加入光明圣教,遵守圣教的法旨,严守圣教的秘密,对圣教忠诚……记不叛教!”

“是的,我愿意。”

“若违此誓,天地人鬼神共弃之,沦入六道地狱,永无转世。”

“若违此誓,天地人鬼神共弃之,沦入六道地狱,永无转世。”

“吕小红,在圣教光明之王莫之见证下,你是否自愿修行圣教密法,凡授你艺者,敬之如父母,彼有需之,汝供差使。彼之子女,视为兄弟……凡汝所知,无论口传书授,仅传之汝与汝师之子及发誓遵守此约之生徒。此外不传他人。”

“是的,我愿意。

“若违此誓,天地人鬼神共弃之,沦入六道地狱,永无转世。”

“若违此誓,天地人鬼神共弃之,沦入六道地狱,永无转世。”

“吕小红,在圣教万兽之王赛之见证下,你是否自愿将汝所学,以汝之能力与判断力所及,以为普天众生谋益为信箱,并检惩一切堕落和害人行为……无论行至何处,遇男或女,贵人或奴婢,汝之唯一目的,为苦难者谋幸福,为有需求者尽汝之力,并检点汝身,不为恶念……”

“是的,我愿意。”

“若违此誓,天地人鬼神共弃之,沦入六道地狱,永无转世。”

“若违此誓,天地人鬼神共弃之,沦入六道地狱,永无转世。”

“吕小红,在圣教守护之王党见证下,你是否愿意奉卓木强巴为汝此生之宿主,按照圣教旨意与他同在,尊重他,保护他,如同爱汝自身之眼,从今时直到永远,无论他富贵还是贫贱,健康或病恹,始终忠于他,直到离开世间。”

“是的,我,愿意……”

“吕小红,从现在起,你将作为密修者面存在,将放断世俗凡念,将不再使用你的世俗之名,扎噶长老赐你法名竞男。”

时空仿佛暂时停止,佣兵们早已蜂拥而逃,整个卵塔底部变得安静下来,唯有那喷涌如泉的火花,明灭不定地映红了两人的脸。

一阵高声呼唤打破了暂时的静谧:“噢,该死,这里快被毁了,我们得赶紧离开,那些佣兵都跑光了!”

莫金竟然还没走,若不是他不合时宜地高呼一声,卓木强巴和吕竞男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卓木强巴扭头看去,那曼陀罗顶层莲花已经全被毁了,熔岩汇成火红溪流,沿着八层平台逐阶淌下,有小股岩流已侵入塔底,流经经卷堆积处,那些经卷纷纷灰飞烟灭。

“我带你走,我们回去。”卓木强巴要将吕竞男拦腰抱起,吕竞男微微摇头,轻轻道:“能教的,我都已经教给你了,以后……我恐怕不能再守护你了,强巴少爷,你要照顾好自己,就让我和法师,留在这里吧,这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圣殿啊……”

熔岩越涌越多,莫金在一旁急道:“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卓木强巴大声呵斥道:“你不要管我!”

突然眼前一黑,仿佛看见吕竞男意图保持着微笑,似乎用手打出了一个正规特种兵才能看懂的手势。“莫金偷袭!”卓木强巴闪过最后一个念头,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三年来的点点滴滴,如电影回话般在脑海里闪过,从看到那张照片开始,一袭白衣长裙的敏敏翩翩来到向前,笑颜如花,导师叼着中华烟,张立驾驶着吉普正向他们介绍西藏,巴桑在监狱中目露凶光,可可西里的冰天雪地,灰狼三兄弟从容撵熊,胡杨队长那一脸大胡子,不怒自威,岳阳不动声响地捉住了小偷,露出阳光般的笑容,吕竞男目若矫鹰,顾盼间英姿渐显,亚拉法师神情肃穆,亚马逊炙闷林密,巴巴兔那一口洁白的牙,肖恩那一头银发,玛雅的白城,巍峨的雪山,阴暗的倒悬空寺,翻腾的地下冥河...仿佛在做梦一样,这个梦太长,太辛苦了...唐涛那绅士的谦谦君子的笑容又出现在梦中,突然那张脸被无限放大,那下巴拉长了,嘴变大了,嘴里的牙变尖了,长耳朵和尖角也长了出来,整张脸都在熊熊火焰中...不,这不是真的...

卓木强巴猛地睁开眼,看见的是蓝天白云,侧过身来,身旁是绿茵如碧的草毯,怎么回事?自己最后不是在神庙地宫最核心处吗?熔岩翻涌上来,难道真的只是一个梦?

卓木强巴翻身坐起,四周都是草地,莫金一脸阴郁地守在一旁,满眼忧愁,不知在想些什么,卓木强巴霎时明白过来,这不是梦,他们已经从地宫中出来了,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怎么就出来了?吕竞男呢?这是在哪里?

卓木强巴腾身跳起,打量周围环境,一侧是雪山,那座硕大的祭湖就在身后不远,无数气泡在湖心翻涌着,几个像棺材的巨大柜子,如船一般在湖岸一荡一荡的,至于神庙的入口广场,已经远得看不见了。

“我昏迷了多久?我们怎么出来的?吕竞男呢?”卓木强巴抓住莫金肩头,一口气问道。

莫金张了张嘴,似乎不知该先回答哪个问题,最后才答道:“你没有昏迷多久,我刚刚才把你弄上岸。那些古人早就准备好了,你还记得金殿里吗?当我们的血打开卵塔的时候,其余两面墙也打开了,那是唯一的出路。他们在那里修了一直延伸到湖底的管道,就像炮筒一样。这些湖里的大柜子就是我们逃生的唯一工具,它们原来是被封在管道内,机关开启后会有湖水被引入管道底部,下面是熔岩,水遇到熔岩产生大量蒸汽,巨大的蒸汽压将我们连同柜子像炮弹一样抛射到湖面。”

“吕竞男呢?”卓木强巴抖着莫金道,“我问你吕竞男呢?!”

莫金始终没能正对卓木强巴,盯着远处道:“我只能带一个人走。”

卓木强巴松开手,踉跄地退了一步,很快又冲了上来,依旧拎着莫金的衣领道:“我不信!这是什么,这些是什么...”他指着其余几个荡在湖面的大柜子问道。

莫金道:“别忘了,最先用这个逃出来的是唐涛,有些佣兵,在我们之前也逃出来了,还有些...也许出不来了。”莫金想起在金殿看到的一幕,那些佣兵在金银器皿堆积的山上打滚,身上挂的、嘴里含的、手里抓的,全是各种珠宝,还有些为了某件宝物,像野兽一样撕扯着,抓咬着。

卓木强巴喃喃道:“不会的,吕竞男不会有事的,她那么好的身手,她怎么会有事?带我回去,我要回去找她!”

“别傻啦!”莫金咆哮道,“卵塔已经不存在了,金殿已经不存在了!你知不知道!”他反过来,拎着卓木强巴摇晃,最后猛推卓木强巴一把,指头神庙门前广场的方向道:“很快,这座神庙,也会不存在了。”两人都是一屁股坐在地上,仿佛刚才相互的吼叫耗尽了身上的力气,垂头看地,各怀心事。

“唷,怎么啦?闹矛盾了?”

一听这声音,两人俱是一惊,反射性地弹跳起来,只见远方,唐涛自草坪的另一端走了过来,带着他那招牌式的微笑,很悠闲地,一步一踱地走了过来,他的身上,沾满了血迹。“我听说,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坚持了不该坚持的,而放弃了不该放弃的,潸然醒悟后,一切已晚,再也无法回头,强巴少爷,是否有了这种体验?”

“唐——涛——”是卓木强巴愤怒的吼声。

“决策者!”是莫金战栗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