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像仅仅只是雕像,那手指的方向并没有什么特别含义,古树确实是后来移植的,却与孙氏兄弟无关,是上海市园林局因为市政工程,三年前把这株古树从别处移来的。

卫先住在希尔顿饭店,我对他经济实力的疑惑在他坦陈自己的职业后得到了解答。

所以我必须要纠正自己的错误看法,他不是一个小贼,他是个大盗。

“我是历史的见证者。”卫先悠闲地给我倒了一杯茶,用的是一柄银胎彩釉鹤嘴壶,杯子是铜质鎏金的菊花盏,古意盎然。事实上这的确都是价值惊人的古董。

“上次我去徐州,那里的山坡都已经被洛阳铲打成蜂窝煤了,你们就是这样见证历史的?”我哂笑。

“嘿,不用对我这么充满敌意吧,既然已经决定合作,就别那么记仇。”卫先嬉皮笑脸地说。

伸手不打笑脸人,卫先表现出了合作的诚意,我也不能太过分了。

“你是记者,不过把英国王妃黛安娜逼死的呢,也算是记者吗?作家挺高尚的吧,可写色情小说的呢,也算作家吗?同一个领域内也有高下之分,所以不要把我这样的历史见证者和山野间的盗墓贼等同起来,他们除了破坏什么都不懂。”

“本质也没什么区别,对记者来说都要采访,对作家来说都是写字,对你们来说就是把墓里最值钱的东西取出来。”他既然提到了我的职业,让我不得不小小地反唇相讥一下。

“哈哈,记者的本质是采访?作家的本质是写字?奇妙的说法,不过你不会真这样想吧。”卫先笑得很开心。

我发现自己说了蠢话,这时候再坚持就更愚蠢了,只得默不作声,心里不得不承认卫先的水准出乎我的意料。

“而且,对我们来说,把地下最值钱的东西取出来并不是最恰当的说法,事实上要把地下最有价值的东西取出来,其中所要求的专业素养,可不是一般的高哦。”

“得了,你别再自吹自擂了,你是通过《晨星报》上我写的报道盯上我的吧,但你是怎么知道‘三层楼’的?”

“我的家族非常庞大,家族里的成员,基本都是……这个领域的,在我祖父那一辈,出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对于地下的世界有着天生的直觉,这种直觉帮他成功地找到了许多传说中的墓。那种地方,许多原先只存在于典籍之中,能找到就已经不容易,活着进去再出来一次就已经是奇迹,但他却接二连三,当时声名之著,一时无朋。”卫先的眼中露出神往之色,显然对于这位传奇人物无限崇拜。

“天下第一的盗墓之王。”我说。

卫先点了点头:“当时卫不回绝对可当如此称号,但有一天,他去盗一座墓,却真的如他的名字一样,再没有回来。”

“‘三层楼’!”我脱口而出。

卫先没有接我的话,自顾自说了下去:“当时他的朋友完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知道很久之前,他就在寻找这座墓,早到他取得那些惊人的成就之前。所以可想而知,这座墓是何等的隐秘,又是何等的重要。他惯常独来独往,所以关于这座墓,所有的朋友都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道他似乎一下子有了重大进展,然后就出发前往,再也没有回来。在那以后的日子里,无数人想找到那个墓,因为谁找到那个墓,谁就是天下第一。”

说到“天下第一”的时候,卫先的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

天下第一。这个至俗的称号,却永远拥有致命的吸引力。

“天下第一,真有那么重要吗?”我说。

卫先沉默片刻,说:“我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弟弟。”

“卫后?”我脱口而出。

卫先笑了:“是的,他就叫卫后,先出来的是卫先,后出来的就是卫后,还好没有第三个,不然就麻烦了。”这一刻,他又恢复了之前的笑容。

“其实也不完全是和我弟弟争什么,但是,那个墓已经成为一个神话,让人无法克制地迷上它。在我们之中,没有人不把它作为至高的目标。”

“我理解。就像作为记者,只要真的喜欢这个行业,就必然会有一些致命但无法抗拒的东西。”这一刻,我真正开始喜欢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作为他的孙辈,我还是有其他人没有的优势,就是这张纸。”卫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展开。

这是一份复印件,上面是一张图。

“我一直认为这是张地图,可是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比对了中国的每个城市、每个县,后来甚至开始对照周边国家的城市地图,都没有吻合的。”

我仔细地看这张图,这是两个不规则的图形,一个套着一个。里面的图非常小,靠在外面的大图内侧边缘。我回忆记忆中的一些地图,很快就放弃了,卫先拿地图比对都没找到,我再怎么想都白搭。如果这是地图的话,怎么看怎么陌生。

“最近我终于知道了,这就是上海。”卫先微笑。

“上海?”我皱着眉头又看了一遍,“这怎么会是上海?”

“不,正确地说,应该叫会稽郡。”

“会稽郡?三国时期的会稽郡?”我三国游戏打了不少,当然知道这个大郡。

“应该说早在公元前223年,秦灭楚后就设了会稽郡县,包括今天的上海和苏州的大部分地区,我偶然间在书店看到历史地图册,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漏了这么大一条线索。”

“那这个呢?”我指着里面的小图问。

“这张复印的看不出,原来的可以明显看出,这两个图是分两次画上去的,也就是说,在最开始,卫不回只确定他想找的这座墓在会稽郡,从这张图看,墓主人所处年代约在由秦至隋的七八百年间,此后会稽郡所辖时有改变,和山阴县分分合合,有时的辖区也和这张图所绘差不多,所以依然很难缩小范围。可是后面画上去的图形是他离开前不久所绘,可能是估计到此行有不测之可能,所以给后来者一个线索。我花了很多时间,调阅了我所能查到的所有地图资料,嘿,还看了许多古时的行军地图,从秦一直搜索到现代。”

“怎样?”我急着问。

“其实如果不是被第一次的经验影响,我本花不了这么多时间,答案很简单,是卫不回临走时,照着当时的闸北地图描上去的。”

“可你是怎么确定是‘三层楼’的呢?”

卫先摊摊手:“我并没有确定是‘三层楼’啊。”

“没确定是‘三层楼’怎么会找上我,难道你不是因为我那篇报道……”

“没有看过那篇报道就不能找你吗?”卫先笑眯眯地说。

我一时愣着不知该说什么。

“看来你都不知道自己在地下世界的名气啊,我听说你很久了。”

我微微吃了一惊:“你知道什么?”

“黑暗中的人,有自己获得信息的渠道。”卫先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似乎不愿意在这方面说太多东西。

“那你原本就想要和我合作喽,可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本来想和你来一次特殊的见面,而且我们没有打过交道,虽然传言中……小心些总没有错。只是昨晚我进入你家里,一眼就瞧见了那本记录,翻了一下,我几乎就已经可以确定,这就是我在找的,既然已经找到目标,我就改变主意,决定自己行动。”

“自己行动失败了,又回过头来想再次合作?”

“可以吗?”卫先望着我。

我忽然笑了:“我们先前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怎么你还要问一遍。”

我发现卫先实在不像一个生活在黑暗世界中的人,他的内心有太多善良的地方。他这次愿意和我合作,最主要的原因,只怕是他从我这里偷了东西,心里一直有所愧疚,所以再次见到我的时候,就没想着再躲避,也不愿再说什么欺骗我的话,既然我和他不是同一领域,也就不存在利益冲突,索性大家一起合作。

“唉,看到那株树的时候我以为已经找到入口,想想也是,哪有这么容易被我找到的。”

“不过,至少那尊雕像能帮助我们肯定孙氏兄弟的身份。”

“身份,什么身份?”卫先问。

我于是把关于孙氏兄弟的外貌,对三国的了解,以及在闸北花园立孙权雕像含义的猜测告诉了卫先。

“看来和你合作真是没错。这就又多了一条线索。”卫先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十分高兴。

“可惜钱六死了,否则一定还能套出些东西来。”

卫先对钱六的死倒是已经知道,看来他也做了许多准备。

“要不这样,我们先各自调查,一有进展就通知对方。我们两个人的思考方式和行事手段都不太一样,如果在一起分析推测,没准就和今天一样受了误导。”

“你还惦记着呢,要知道我的工作手册上可没写我的推测,我只是记录事件而已,是因为你和我得出了同样的推测,有着类似的思路,今天才会撞在一起,可不是我误导你。各自行动是没问题,但你别把事情都赖在我头上。”我笑着说。

但凡优秀的盗墓者,必然习惯独来独往,所以就算是与别人合作,在事情没有明朗化之前,能一个人干就一个人干。

我告辞离开,出门的时候正碰见服务生捧着一大堆报纸要敲门。

“先生,您要的报纸。”

“你看那么多报纸?”我大为惊奇。

“呵呵,每天例行的功课。上面或许会有对我而言有趣的消息。”

我耸耸肩,转身离开。

我还憋着一口气,非要在卫先之前找到进一步的线索,却没想到在离家还有几百米的时候就接到了卫先的电话。

“有线索了,你来还是我来?”

“那么快就有线索了?你不是耍我吧。”我颇有些懊恼。

“唉,还是我来吧,你等着。”无论如何,有进展总是好事。

就这么点时间,他能取得些什么进展,这点时间他连那一大堆报纸都不见得能看完……还是,他从报纸上得到了什么线索?

进了宾馆房间,卫先把一大张报纸摊在我面前,我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那是朵云轩秋季艺术珍品拍卖会的预展广告。上面有一些参与本次拍卖的古玩图片。

“有什么不对吗?”我问。

“这一件。”卫先指向其中最大的一幅图片。

这是一个陶盆,乍看并不华丽,但照片的分辨率相当不错,所以细细看去,可以看到盆身有极为纤幼细致的花纹。

图下有一行小字:明仿沈秀纳财盆。

奇怪了,这种位置的图,拍的该是本次拍卖会最为贵重的拍品,可这件东西……

“你奇怪这件东西怎么会在这里拍吗?我也奇怪,这样的东西,至少得是香港佳士得这样等级拍卖会的压轴大件才对。”

“啊,可这不就是个仿件吗,尽管是明代的,但有那么高价值吗?”卫先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呵呵,你知道沈秀是谁吗?”

我摇了摇头,要问刘秀我还知道,沈秀就没一点印象了。

“明代,对于巨富有一个定义,一万户中最富的三户,就被称为巨富,所以巨富有个别称叫万三。”

“那又和沈秀有什么……等等,你是说沈秀就是沈万三?”

“没错,世人皆知那个富可敌国却被朱元璋眼红充了军的沈万三,却不知道他的本名就叫沈秀。”

我的心跳一时间有些加速:“那所谓纳财盆就是……”

卫先的嘴角向上翘起:“就是聚宝盆,沈万三的聚宝盆。”

“可这只是一个仿品,又不是真的聚宝盆。”

“真的聚宝盆,能不能真的聚宝且不说,相传已被打碎。而这‘仿沈秀纳财盆’,也只有一件而已。”

“为什么就只一件?”

“沈秀和朱元璋关系还不错的时候,沈秀曾经同意,让朱召集天下最好的工匠,照着这聚宝盆做一个仿品,当时朱元璋相信,聚宝盆之所以有神奇的功效,和盆身繁复无比的纹路有关。所以这个仿品可以说是做得和原件分毫不差。但是,却并没有原件的作用。朱元璋相当失望,后来就把这个仿品赐给了大将军常茂。”

“你怎么会知道,是野史吗?”

“作为历史见证者,当然会多知道一些东西。”卫先微笑。

“这么说来,这件‘仿沈秀纳财盆’倒真是一件珍品。不过你说的新线索指的是什么?”

“大将军常茂的墓从来没有被正式发现过,而且这座墓是盗墓界传说中的隐墓之一,但七十年前这座墓被……”

“卫不回!”卫先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脱口而出。

“是的,这座墓就是让卫不回声名鹊起的原因之一。所以,这件‘仿沈秀纳财盆’本该在卫不回的手里。”

和卫先匆匆吃过快餐,我们就赶往朵云轩。找到了委托拍卖的人,就等于找到了卫不回,至少也是和卫不回有密切关系的人。

可是我们两个却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这回连我的记者证都起不了作用了。

接待我们的经理一句话就把我们挡住:“委托人的身份是保密的,这是行规。否则泄露出去,他们的安全谁来保障?”

我给他亮了记者证,又递了名片过去,表示很想能够采访到这件“仿沈秀纳财盆”的收藏故事。

好话说尽,经理才勉强答应帮我们问问委托人,如果他愿意接受采访,就告诉我们他的联系方式。

“不过,以我对老先生的了解,他是绝对不愿见你们的。”经理说。

我心里忽然想到一个人,问:“不会是……张轻,张老先生吧?”

经理“啊”的一声,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诧之意。

接下来的对话就顺利了很多,既然是我自己猜出的委托人身份,经理就又告诉了我一些消息。

张轻原来是沪上收藏界里的知名人物,这一次朵云轩秋拍缺少一件镇场之物,这位杨经理和张轻相识十多年,虽然知道这老头脾气怪难相处,也只好硬着头皮上门求助。一番死磨硬缠之下,终于说动张轻拿了这件宝贝出来。

其实我早该想到,张轻就是卫不回。当时孙氏兄弟的第三个合作者,也是参与度最高的合作者,除了那个盗墓之王还会有谁?

这下一切都顺了。

其实我本来就在怀疑那个一直不配合我的老张头的身份,听到经理那么说就试探了一下,果然被我料中。

回到宾馆,我和卫先一起把至今为止的线索理清楚。

每到一个阶段理一次头绪,不但可以把思路理清,有时静下心想一想,还能发现之前因为匆忙而漏掉的重要细节。

孙氏兄弟想找的是一个古墓,这个古墓的时间在秦以后,地点就在“三层楼”区域的地下。实际上,根据现有的线索,这个古墓很可能是三国时期的。他们有一面具有奇异功效的旗,这面旗帮他们最终确定了古墓的方位。

孙氏兄弟建造“三层楼”,其实是划定了一个区域,对这个区域实行清场。清场之后开始进行地下的挖掘工程,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同时进行推倒区域内平房和填邱家塘建闸北花园两项工程,使人们不再注意大量的土从“三层楼”区域向外运。

据闸北花园的孙权石雕和孙氏兄弟的长相推测,孙氏兄弟可能是孙权的后代,所以对这个古墓有一定的了解,至少他们知道这个古墓要进入相当困难,可能还有一定的危险。所以,他们找了三个帮手。

帮手之一是钟书同,孙氏兄弟希望利用他的历史知识帮助寻找古墓,或者是了解墓的一些细节,但显然他们失败了。作为历史学者不可能知道那么细节的东西,几次试探之后他们就放弃了钟书同。所以钟书同对他们的计划几乎没什么了解。

帮手之二是圆通,孙氏兄弟希望圆通的预知能力能告诉他们重要信息,并且帮助他们趋吉避凶。可没想到圆通住到了“三层楼”预知能力就因不明原因受到极大阻碍,唯一的一次成功预知,却也混沌不明,孙氏兄弟彼时已无后退可能,连调整的余地都很小了。从孙氏兄弟的失踪看,圆通的预感是相当准确的。但从计划参与度来说,圆通毫无疑问还是在外围。

帮手之三是张轻,也就是卫不回,卫不回很早就在找这个墓,但一直只确定了大方向,没能找到具体位置,所以和孙氏兄弟一接触,这个一贯独来独往的盗墓之王立刻就答应了。卫不回是计划的直接参与者,孙氏兄弟说动他的条件一定包括和他一同入墓,以及一定的墓藏品分赃计划。所以,就算是在最后阶段,地下通道打通到墓门口,孙氏兄弟冒着圆通不祥的预言进墓,卫不回也应该和他们一同进入,确切地说,卫不回还应该承担开路先锋的角色,这类墓中,能致人死命的机关比比皆是。

日军轰炸的时候地下通道就快打通,为了避免通道因轰炸受损,孙氏兄弟再次运用幽灵旗的力量,让“三层楼”幸免。此后不久他们进入地下,再没有出来。

可是卫不回出来了,他更名为张轻,隐姓埋名,再不复盗墓之王的风采,而此前盗墓的收获使他成为了一个收藏家。

他在地下究竟遭遇了什么,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出来?

这只有等他亲口告诉我们了。


怀着复杂的心情,我们再一次前往“中央三层楼”。

尤其是卫先,一向肆无忌惮仿佛游戏人间的他也变得严肃起来,对他来说,或许卫不回就是他的偶像了,一个高高在上、崇敬无比的偶像。

站在张轻的门口,卫先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几秒,终于落在门上。

门开了。

卫先只看了面前这张苍老的脸一眼,身子就震动了一下。

我惊讶地看到,他突然矮身下去,单膝跪地,俯身拜倒。

“卫沿武之子卫先见过四叔公。”

张轻看着拜在他面前的年轻人,良久,叹了口气:“起来吧。”说完扫了远远地站在门外的我一眼,转身往屋里踱去。

卫先站起身,和我互视一眼,走进屋子。

我随手带上门,跟着卫先向里屋走去。

我四下扫视,这可是盗墓之王的家啊,房间的格局和苏逸才的差不多,家具也挺普通,那些想象中的古玩一样都没看见。

盗墓之王亿万家财,不用说在别处另有藏宝宅了。

“坐吧,老了走不动路,要喝茶自己倒。”张轻随手指了两张木椅。

我和卫先小心翼翼地坐下,我有很多话想问,但现在显然让卫先开口比较好,可卫先这时还没从拘谨中解脱出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和他认识?”张轻看了我一眼,话却是问卫先的。“哦,也……不是很熟。”

见鬼,这家伙在说什么,我斜眼瞪了他一下。

“啊,是这样的……”卫先这才回过神来。顺着张轻的问题,卫先把从自己调查那张遗图开始,到遇见我为止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说了。

张轻,或许此时该称他为卫不回,静静地听着卫先的叙述,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神色间殊无变化。不过紧盯着他的我,还是发现卫不回的眼角轻轻皱了几次,特别是在卫先说到他和我对当年事件的分析时。

看来,我们所掌握的事实,已经在他的意料之外。

卫先说完之后,我和他都等着卫不回说话,可卫不回居然一言不发。

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我心里暗暗盘算着,却并不打算开口打破僵局。

“说完了?”卫不回终于说。

卫先点头。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大概……就是这样了。”

“故事听完了,你们可以走了。”

“四叔公!”卫先急了。

“卫老先生,我们已经调查到了这一步,怎样都不会缩回去,而且按照目前的进度,找到地下陵墓也指日可待了,毕竟它就在那儿,不是吗?”我用手往地下指了指。

“既然这样你们还来找我这个老头子做甚?”

“我们查到现在,也知道那并不仅仅只是一个陵墓这么简单,否则当年进去的人,也不会只有您得以生还。”说到这里,我偷眼看了一下卫不回,他还真沉得住气,依然没有什么反应。不过这样看来,孙氏兄弟当年真是死在里面了。

“或许您比较讨厌我这个追根究底的记者,但我追查这件事,只是为了满足我个人的好奇心,并没有要把什么东西公之于众的意思。而且,这里还有您的侄孙,他正以您为目标,希望可以解开您当年留下的谜团,为了追赶您的脚步,无论怎样的危险他都不放在心上。即便是这样,您还是不愿意告诉他,当年您遭遇了什么,在地下他又可能会面对什么吗?”

我动之以亲情,刚才他能让我们进屋,能让卫先说那么一番话,说明那么多年之后见到自己族中的亲人,心里并非像表面这样无动于衷。刚才那段话说得我自己都有点激动,要是他还是没反应就真没辙了。

“哼,如果你们进去了,那才真叫找死呢。”

卫不回终于接话,肯说话就好办了,再刺激他一下。

“在来这里之前,卫先没和我少说您当年的风采,声望之著,一时无朋。可,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墓,把您这样一个地下的王者都挡在了外面六十多年?”

我以为这么一番话说出来,以老头的脾气不拍桌子才怪,却没想到卫不回只是闷哼了一声。

我心里有些发凉,以卫不回这样的脾气,在说到这个墓的时候都如此忌讳,如果自己和卫先去探墓的话,会有什么下场?

这样的念头在我心里一闪而过,被我自己压了下去。回想从前的经历,几乎次次九死一生,也不差这一回。

卫先对自己四叔公的反应也很意外,这时试探着问道:“那个墓,真的那么凶险?”

“那个墓,我连门都不敢进。”

卫先眼珠子瞪得溜圆:“还有您连门都不敢进的墓?那门有什么机关,翻天斗?暗梅花?还是……鬼跳门?”

卫先连着说了几个我从没听过的名词,想必是一些凶险的机关名称。

“翻天斗,暗梅花,这些我看你现在没准也行,至于鬼跳门嘛,我要是过不了鬼跳门,那件仿沈秀纳财盆我也拿不着。”

我心里微吃一惊,我们什么都没说,卫不回却已经知道我们是怎么找上门的。

“那……”卫先皱着眉。

“你不用想那些,其实我就是不敢进去。”

“这怎么说?”

“我进过一百三十二座大墓,其中七座墓中途而返,两座墓见门而返,你想不出原因?”卫不回反问卫先。

卫先苦思良久,还是摇头。

“那你就不要在这一行继续下去了,否则必有一天死于地下。”

卫先惊讶地看着卫不回,脸涨得通红,显然心里对他这样的说法大为不满,但又不好当面反驳。

一个立志要成为盗墓之王的人,却被他所崇敬的盗墓之王当头一棒,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

“是直觉吗?”我突然问。

卫不回足足注视了我几秒钟,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拿正眼瞧我。

“那一次,我仅仅是远远地看着墓门,就已经知道,走进去,就是死。孙家那三个人没有任何感觉,但我几乎连一步都不敢再往前迈。反倒是钱六,嘿嘿,他的直觉也不错,终于没有走进那门去,可惜逃回来以后,也搞得半疯。”

“可您都不敢进,孙氏兄弟怎么就敢进去呢?”

“他们,他们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圆通的话让他们已经作好最坏的打算,怎么肯仅仅因为我的感觉,就停下脚步?嘿,他们跟着我学了几个月,以为有了点本事,我不敢去,他们就自己闯闯看。我就只好看着他们死在我的面前。”卫不回低声道。

“他们是怎么死的?”

“其他人只听见声音,而孙老三硬是冲出了墓门,身上插得像刺猬一样,他那一身硬功,也就让他多走出那么几步而已。临死都抱着个头不放,难道那就是他们想要的东西?”

“头,什么头?”

“骷髅头啊,或许,就是躺在墓里的那位吧。”卫不回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是谁啊,他们要那个头有什么用?”

“够了,你们别问了。”卫不回的面色有些发白,眉毛扭曲着,分明是惧容。

别说是卫不回,就算是卫先,想必骷髅也见得多了,怎么会提起一个骷髅头,就让卫不回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究竟是个怎样的头颅?为什么孙老三临死还抱在手里,真是从棺材里扭下来的?

卫不回闭着眼睛,再次睁开时,心情已经平复下来:“那时我离孙老三只有十几步,却也没胆子上去替他收尸,钱六想着给主子收尸,走了几步,也退了回来。”

“可是,就只几步路,您也说孙老三是死在墓外的,如果墓外没有机关的话,您为什么,为什么……”卫先斟酌着词语,想避开“不敢”这两个字。

“这就是我劝你别再干这行的原因啊,倒是你,”卫不回看着我,“如果你到了那里,倒有可能会理解我当时的感受。”

“不过,你到底是我的侄孙,不管你以后怎么样,这个墓,我绝不希望你去,所以我不会告诉你这是谁的墓。再说孙氏兄弟到底想要什么,我也不知道。”卫不回一字一句地对卫先说。

“可是我们已经查到了这一步,您不用告诉我那是谁的墓,您只要告诉我们怎么进去、入口在哪里就可以了。”卫先急切地说。看样子,他反倒是被激起了入墓一探的决心。

卫不回似是有些错愕,说:“怎么进去?哈哈,你连这都想不清楚,更没有进入的资格了。”

那样的表情,好似我们提了个蠢问题。

离开“中央三层楼”,我一直都在想卫不回最后的那个表情。

“喂,你说卫不回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我问身边的卫先。

“啊,什么什么意思?”

我看了卫先一眼,他正不在状态。

这次他满怀希望地来,没得到多少线索不说,还被斥为“不适合继续干这一行”,现在心里五味杂陈,估计卫不回最后所说的话和表情都没有注意。

“我是说,卫不回似乎对我们找不到入口有些意外。”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或许在他看来很简单,但并不是所有的人看起来都简单,他是谁啊!”

我皱了皱眉头:“不,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现在想起来,闸北花园的地下是不可能有通道的,或许是小说看得多了,所以在那里看到雕像和那棵树,下意识地就上了个当。其实只要脑子清楚一点,就知道通道绝没可能挖到那里去,工程量不说,从“三层楼”区域挖出来的土是明打明用手推车运到邱家塘去的,这一点钟书同亲眼所见,怎可能还在地下挖一条呢。

我忽地停住脚步,有点心不在焉的卫先走出去好几步,才发现我的异状。

“怎么了那多?”

“你可以醒醒了,别把卫不回的话太放在心上。还有,我想我知道通道的入口在哪里了。”我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