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申请了病休半年。

每天读书,发呆,做简单的运动。

想念那些人。情愿或者不情愿。

伤势在慢慢好转。断骨重新复位。头发长出来,覆盖住头顶的疤痕。春天如约而至。

一切按部就班,周而复始。只有方木自己知道,不一样。

有种东西,从心底生长出来,渐渐进入每根血管、每个细胞,替换掉原有的一切。

无法阻止。方木常常半躺在床上,从日出看到日落,揣测明天的自己将会是什么样子。

开学后第二个月的某个下午,阳光很好。方木接到了老大的电话。

“二舍已经被拆掉了。”

“是么,为什么?”

“那还用说么?”

“……”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来?”

“过段时间吧,我也不清楚。”

“只剩下我们四个了。”

“……”

“我们都挺想你的,有时间回来看看吧。”

“好。”

挂断电话,方木拿起拐杖,打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

二舍已经变成了一堆断墙碎瓦。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建筑机械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忙碌着。很多人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拄着双拐,面色苍白的男孩。

方木挑了一块石头坐下,眯起眼睛看着这个曾经发生了太多事情的宿舍楼。

有人在走廊里大声地骂着脏话。

有人趁其他人洗脸的时候,在对方裆里猛抓一把。

有人在楼道里响亮地唱着跑调的情歌。

也有人,被杀死在这座楼里。

一切都被埋葬了。好的坏的,悲的喜的,都消失在这一堆瓦砾之下。

是不是唯有如此,方可遗忘?

不远处,有某件东西在闪闪发亮。

方木费力地挪过去,蹲下身子,翻开一大块水泥。

那是一把烟迹斑驳的大号军刀,塑料刀柄已经被火熔掉了一部分。

看到这把刀,方木立刻回忆起被它顶在脖子上的尖锐痛感。

其实,你跟我是一样的。

方木把刀捡起来,合拢,揣进自己怀里。

他拄起双拐,转身离开工地。

回到二舍对面的马路上,方木慢慢地走着。几个热心的学生过来搀扶他,都被他冰冷的目光逐一逼退。他并非逞强,只是想一个人待着。

然而,方木很快就感到力不从心。脚踝开始隐隐作痛,双臂酸软,腋窝也许已经被拐杖磨破了。

在一个路口,方木犹豫了片刻,转了进去。

这条叫静湖的校园人工湖已经解冻,湖面上飘荡着轻纱般的蒸汽。偶尔会看到小鱼从湖底游上来,掀起几朵水花就不见了。

方木在湖边坐下,看着波光粼粼的湖水,身上有微微的暖意。不时有学生从他身边经过。他们大声谈笑着,脚步匆匆。偶尔有人留意到湖边这个奇怪的男孩,也只是在随意的一瞥之后,即刻离开。

方木感到有点疲惫。他抬起头,漫无目的地向远方张望。湖的对岸是一排柳树,已经泛出些许绿意。清风拂过,树枝轻柔地摇摆起来,远远望去,仿佛一个人在招手。

方木的眼睛渐渐迷离,他竭力想看清对面到底有什么。一大团水雾从湖中升起,在空中扩展、旋转、消散,对面摇摆的手也愈加模糊,最后竟分不清究竟在眼前,还是在遥远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