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的第19层在冰海中漂浮了很久,春雨终于缓缓浮出了水面。

眼皮依然是那么重,但她还是睁开了眼睛,只看到一片氤氲的光线。她使劲眨了眨眼睛,发现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小床上,厚厚的窗帘遮住了光线。对面墙上挂着一幅伦勃朗的《夜巡》,在近似舞台效果的光线下,一群十七世纪的荷兰人正巡逻着城市。她艰难地支起了身子,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她进入了地狱的第18层,一间关闭了的民办大学,按照短信与文字的提示,她来到了学校的游泳馆里。在放满了水的泳池边,她想起了自己心底最深的秘密。这时死去多年的继父出现了,那个男人又一次来到她面前,让她绝望地掉进了泳池中。就在她即将要淹死的时候,高玄跳入水中救了她,将她带到了这里。对,这里就是高玄的家,下面就是他的画廊。

春雨双手抱着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已经通过地狱的第18层了,那么什么又是地狱的第19层呢?

这时她又想了起来,昨天晚上自己的手机,连同被浸湿了的衣服,全都留在了那个游泳馆里。对她来说,地狱游戏已无法继续下去了。

可是,她知道自己还没有脱离地狱,某个幽灵依然在等待着她。

房门突然被打开了,原来是高玄。他看到春雨已经醒来,立刻坐到了床边说:“感觉还冷吗?如果还觉得不舒服,我立刻送你去医院。”

春雨怔怔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抱住了他,喃喃地说:“现在我很好,只要你在我身边……只要你在我身边……”

高玄轻轻地吻了她一下:“只要你没事就好,如果你也发生了意外,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昨天晚上,你怎么也会到了游泳馆里?”“因为,我也收到了地狱的第18层的短信,地狱短信把我带到了那个学院。在漫天飞雪的黑夜里,我穿过空荡荡的校园,最后来到了游泳馆里,却看到你掉进了冰凉的池水中。我立刻就脱下衣服,跳到游泳池里把你救了上来,然后就把你给带回来了。”

春雨明白了。但她还有一个疑问:“昨晚在游泳池边上,你看到那个男人了吗?”哪个男人?“”一个高大丑陋的中年男人,浑身散发着一股怪味,他来到我的面前,使我掉到了游泳池了。“”不,我没有看到过其他人。我只看到你一个人站在游泳池边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然后,你恐惧万分地后退了一步,就掉进了游泳池。“春雨睁大了眼睛:”你是说那个男人根本就不存在?“”当然不存在。“

她摇了摇头,深呼吸着说:“难道是我的幻觉?”

高玄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别再胡思乱想了,也许你想像中的那些东西都不存在呢?”

春雨又闭着眼睛回忆了一会儿,她想起了当时脑子里的幻想———在十五岁那年的夏天,她杀了自己的继父吗?

嘴唇开始颤抖了起来,而记忆则越来越清晰。不,她不记得有那样的夜晚,她的记忆里没有那么多血,也没有那么锋利的刀子。

突然,她记起了那个夜来香盛开的晚上,她的继父整整一夜都没有回家。第二天依然没有踪影,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她和妈妈重新过上了平静的生活,那个男人也没有再来打扰她们。

在春雨考进大学的那年,妈妈不幸得了癌症,在生命中最后的时刻,她终于告诉了春雨———原来那一年继父并不是失踪,他是在外面有了情妇,与人家私奔到了广东,后来又去了国外定居,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不久,妈妈就去世了。

对,她并没有杀死继父,是他自己离开了家。

而那个杀人的夜晚,仅仅存在于春雨的幻想之中。

现在,她已经战胜了这个幻想。

春雨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那么多年来的噩梦,应该可以终结了吧。

照这么说,那天在地铁里见到死去多年的爸爸,在校园里见到继父的影子,全都是自己的幻觉和妄想,大概都是地狱游戏造成的吧。

她重新睁开眼睛,看着高玄说:“谢谢你,让我想起真实的记忆。”“你的记忆本来就是真实的,只是在恐惧中产生了妄想而已。”“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已经睡了十几个小时,现在是下午了。你是不是饿了?我出去给你买些吃的吧,等我回来。”高玄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走出了房间。

她又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尽管身体还是有些发冷,她仍拉开了窗帘,窗外积雪的反光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雪依然在下,窗下静静流淌着苏州河,无数的雪花飘到了河面上,又迅速地被河水吞没。河堤边的马路上没有多少人,只有远处的铁桥上不停地穿行着汽车,对面同样是一排旧式的大楼,视线再往后就被几栋高楼遮挡住了。

她看到一只麻雀飞过雪中。

雪花在医院里飘舞着,许文雅隔着窗户看着天空。她的头发梳得很光滑,自然地披在肩头,就像头温顺的绵羊。

叶萧和文医生就站在病房的门口,他们互相点了点头,悄悄地退出了病房。在外面长长的走廊里,叶萧轻声说:“你打电话叫我过来,就是为了看这个?”“不,我有了新的发现,我想我必须要告诉你。”“等一下,我先告诉你一件事———春雨失踪了。”“她失踪了?”“我已经找了她整整一天了,手机也一直打不通。上午,我到学校里去找过她了,同学们说她整整一夜都没回寝室,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叶萧自顾自地向走廊另一头走去,“你说她会不会旧病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