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委研究的结果很快出来了,陆百里被确定为财政局副局长。不过最近省委组织部对提拔使用干部增加了一道新的程序:公示制度。所谓公示制度,就是被提拔的对象在正式任命前,要先在新闻媒体上公布,让全市人民都来监督。公示时间半个月,确实没有什么问题,也无人告状举报的,才下达红头文件。

    陆百里和另外几名被提拔的副处级干部的名字,随即上了当地电视和报纸。电视台的这期节目就是东方晓做的,做完节目他就给钟开泰打来了电话说:“你知道吗?陆百里马上就要在电视里公示了。”钟开泰说:“听说了,但还没看到电视和报纸。”东方晓说:“今晚的电视,你注意看一下。”

    钟开泰无话可说,只觉得浑身没力,正要放电话,东方晓又说:“明天下午你在市委门口等着,我要跟你见一面。”钟开泰说:“还想为我的进步出主意?我看算了吧,我认了,没当官的命。”东方晓说:“难道你就这么经不起打击?”

    拿东方晓没法,钟开泰第二天下午还是如约来到了市委门口。不一会儿,东方晓就赶了过来,肩上挎着一部小型摄像机,手里提着一个架摄像机用的小三角架。钟开泰说:“要我陪你去搞采访?”东方晓说:“今天没采访任务。”钟开泰说:“那你又扛着机子干什么?”东方晓说:“扛个机子好玩,你也好学学摄像嘛。”

    这段时间钟开泰工作积极性不高,在部里待着也不想做事,跟东方晓混混也无所谓。就跟着东方晓横过马路,再穿过两条巷子,来到一个叫阳光花园的宿舍区,进了一处单元楼道。爬到六楼,东方晓掏出钥匙,开了西边一套房子的门。

    一股久无人居的腐味扑面而来。钟开泰问:“这是谁的房子?”东方晓没出声,伸手捞开头上的蛛网。钟开泰又说:“你这里还有一处房产,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呢?”东方晓说:“是过去我和女友住过的房子。”钟开泰说:“你的女友哪去了?不是现在的老婆吧?看样子,这房子好像好久没住人了。”

    东方晓把摄像机和三角架扔到布满灰尘的沙发上,回身轻轻掀开席梦思床上的床罩。床上的被子叠得很方正,床单也铺得平平整整。东方晓说:“这床铺还是我女友离开这里时铺的。在这张床上,我和女友度过了三百多个最销魂、最难忘的夜晚,我一生中最强烈的激情和最美好的记忆都留在了这张床上。后来我尽管与另一个女人成了家,养了儿子,但那份刻骨铭心的幸福已经远去,不再回到我的心上。”

    东方晓这么说着,显得有些伤感,这与他一惯的嘻嘻哈哈的风格大相径庭。钟开泰还从没见东方晓这么多愁善感过,也受到了感染,说:“你当初为什么不跟她结婚?”东方晓说:“她的父母都在日本,她在跟我认识之前就办好了出国手续,是因为我才拖延了去日本的日期,她要我也跟着她去日本。”钟开泰说:“那你怎么没去?好多人想出国,还出国无门呢。”东方晓说:“我是个地地道道的民族主义者,我非常恨日本鬼子,早就发过誓,这一辈子绝不跟任何日本人打交道,更别说到日本去了。”

    钟开泰暂时忘记了几天来自己心头的烦恼,他已被东方晓的故事感动,说:“我好像在听一个非常古老的经典故事,为了你的民族主义,你最后牺牲了神圣的爱情。这样的故事在我们生活中已经久违了。”东方晓说:“别把我说得这么崇高。”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钟开泰把眼光从席梦思上挪开,转身将那扇紧闭的窗户打开了,西边的夕阳和悠然山影历历在目,有一股清新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将房里的腐味拂走。东方晓一边支开小三角架,一边说:“我们开始工作吧。”

    钟开泰有些不知所云,说:“工作?什么工作?”东方晓说:“你把我的摄像机拿过来。”钟开泰还愣在那里,仿佛不知摄像机为何物似的。东方晓说:“你耳朵有点背是吧?”钟开泰这才拿起摄像机,送到东方晓手上。钟开泰说:“原来你今天是要我来陪你拍风景片,可现在正好逆光,你能拍到什么?”东方晓说:“等一下太阳就会下山的。”钟开泰说:“你要拍片,什么地方不可以拍,非得到这六楼上来?何况这个角度也没什么好拍的。”

    “谁说没什么好拍的?”这时东方晓已将摄像机安装到小三角架上,说:“你过来看看?”钟开泰就把头伸出窗外,东张西望了一会儿,也没发现什么好景致,摇了摇头说:“我是粗人一个,没有艺术眼光。”东方晓就指了指前方说:“你看那栋高楼是什么单位?”钟开泰说:“谁不知道那是财政局的办公大楼,可这样的楼房哪里没有?我看不出有什么值得入镜的地方。”

    东方晓又往右边方向指指,说:“那里呢?”钟开泰说:“那是财政局的宿舍楼呀。”东方晓说:“我们这个地方的妙处,就是同时可以看到财政局的办公大楼和财政局的宿舍楼。”钟开泰说:“我还是不懂你的意思。”东方晓说:“陆百里每天要从大楼里或者宿舍楼里进出,你站在这个窗口前,自然一目了然。”

    这一下钟开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想了想说:“你是说,我们要通过这部摄像机,把陆百里的行迹拍下来?”东方晓说:“看来你并不笨嘛。”钟开泰说:“拍陆百里何用?”东方晓说:“当然不是随便拍,要选准时机。白天可拍的东西自然不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总是在晚上发生的。”钟开泰说:“我算明白了,你是在搞克格勃。”东方晓说:“你明白了就好,现在陆百里的副局长不正处在公示阶段吗?以后每天下午下班前,我们就到这里来盯着,如果陆百里下班后没有往家里走,或者晚上从家里出来要到哪里去,我们就拿着摄像机偷偷跟在他后面,只要逮住他的狐狸尾巴,再把带子整理出来,往纪检委一送,他陆百里就过不了公示这一关。”

    钟开泰被东方晓说得亢奋起来,心里说,陆百里呀陆百里,你的副局长位置要想最后到手,还得过这一劫。但钟开泰还是极力抑制住自己的兴奋,说:“东方晓我算服了你了,你这样的人才做个记者实在太可惜了。”又说,“只是我们犯得着这么做吗?”东方晓说:“我想也犯不着,但你不觉得,我们的生活是不是太单调了点?”

    钟开泰想想,很以为然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