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省上的对口主管部门要召开一个“统计工作研讨会”,要求市局来一个主管副局长和统计科长。

  徐有福和许小娇去参加会议。

  本来他们准备坐飞机去。临走的前一天,许小娇突然对徐有福讲,她想坐汽车去。

  坐汽车也有几种坐法。坐单位的桑塔纳,当然也可以。局长主动对徐有福说,有福,你这次开会,带局里车去吧。可徐有福却不想带单位的车。那几天局长正在市里的一所医院推拿按摩,每天要去两次,晚上八点还有一次,局里的车跑来跑去接送。局里就这一辆车,若自己将车带走,局长按摩时就没有车接送,没有车接送局长就得“打的”,“打的”总没有坐自己的车舒服。桑塔纳车宽敞,坐套洗得干干净净,而本市的“的士”大都是奥拓,夏利都很少见。奥拓车那样小,将局长塞进奥拓车里,就像将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塞进一个狭小的衣柜里,不是这儿碰着就是那儿碰着了。碰着心里就会不痛快。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意见往往是因一些小事而起。若将局长脚夹了或者胳膊碰疼了,局长就会在心里埋怨:这个徐有福!要不是他将车带走……而为这样一件事情惹局长不高兴,徐有福觉得没有一点必要。若按赵勤奋那个蠢货的说法,这才是典型的因小失大!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若带局里车去,局里的司机也得去。徐有福与许小娇去开会,不想再多一个“第三者”。虽然徐有福并不是想和许小娇怎么样,但他总觉得多一个司机有点儿别扭。就像两个人正打乒乓球,突然过来一个人夺过你的球拍打一下,再夺过他的球拍打一下,弄得双方都不舒服。或者一男一女两个好朋友正在谈文学,当时在一间干净雅致的房子里,停电了,俩人点一支蜡烛谈,即所谓“秉烛夜谈”。而且谈的是《红楼梦》,从晴雯撕扇麝月洗澡金钏投井一直到宝玉哭灵。双方都为对方的观点和新颖的见解而吸引,并互相被对方所触动,迸溅出更新颖的见解来。正说得入港,进来一个热衷于谈论大款发迹史的人,坐在俩人对面大谈某某十年前还是个流浪汉,现在却成了市里有名的亿万富翁;过去骑一辆除了铃不响浑身都响的破自行车,现在却开着市里惟一的一辆奔驰。某某开了三个大酒店,把酒店里有点儿姿色的女孩都睡遍了,等等。宛若佛头着粪,大煞风景,此时两个谈《红楼梦》的人会大倒胃口,只好缄口不言。而这人若再拿一个手电筒,好奇地将这个脸上照一照,再将那个脸上照一照,那简直会让人有一种羞辱的感觉。如果带一个司机去,也许就是这个拿手电筒的人——徐有福无法与许小娇在幽暗的烛光下谈《红楼梦》。

  当然这个原因徐有福只能在心里想,他不会给任何人讲出来。

  再就是开白玉的帕萨特去。与许小娇开会,徐有福不愿开白玉的车。白玉的车跟着自己,就仿佛白玉也跟着自己。如果你和你太太出门旅游,你愿不愿意让一个死皮赖脸缠着你的情人或小姐跟着你?当然许小娇不是徐有福的太太,可在徐有福的心目中,这个小蹄子却比他的太太重要一万倍!

  许小娇说,若嫌他的赛欧小,就开她老公的奥迪去。开许小娇老公的车,徐有福也有点儿不愿意,好像许小娇老公一直跟着他们。若许小娇老公拿个手电筒在他们这个脸上照一下,那个脸上照一下,那比司机照来照去还令人尴尬,简直尴尬死了。

  那就只能开赛欧去了,小是小一点儿,不过只有两个人。况且小和大永远是相对的。徐有福对许小娇说,你说紫雪市大还是中国大?如果我说紫雪市比中国大,你肯定说我不是弱智就是脑子进水了。而我以为也许紫雪市就是比中国大!比如我的一个同学在紫雪市,但我们有二十年没见面了,你说紫雪市大不大?可有一天,我却突然在上海东方明珠塔三百五十米高的太空舱碰到同学了。我刚由上海到北京,在北京动物园看海豚表演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走进来坐在我身边。看完表演一扭头,哈,又碰上那同学了!你说中国小不小?这就是紫雪大而中国小。

  徐有福说这番话时,许小娇已开着那辆赛欧驶出了紫雪城。她扭头冲徐有福嫣然一笑说:“我发现你越来越会说话了!你如果一直和我这样说话,也许有一天,我会喜欢你的。”

  “不会是四十年后再喜欢我吧?像赵勤奋以前给你说的那样,到那时我耳聋了怎么办?你说得再好听,我也听不见了。”徐有福有点伤感地叹了口气,随即他扭头瞥瞥许小娇,又补充一句:“不过我宁肯失聪,也不愿失明!”

  “我现在都有点儿纳闷,那时你怎么像个闷葫芦似的,笨得像块石头,看着人都替你急。”许小娇说这个“人”的时候,有点儿撒娇的味道,仿佛他俩是一对十分亲密的朋友。

  许小娇的脸特别白,却一点儿也不干涩,有一种诱人的水气。就像一颗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富士苹果咬开第一口的那种感觉。

  徐有福在心里想:这个小蹄子即使是个妖精,他也心甘情愿做个唐僧,跟上她迷迷糊糊到这儿,到那儿。哪怕最后将他捆起来吊到房梁上,他也会晃悠晃悠觉得舒服极了。

  省里的统计工作研讨会在郊区的一个宾馆召开。这个宾馆隶属省政府机关事务管理局,省政府系统的很多会议都在这里开。

  宾馆对外叫“现代宾馆”,对内叫省政府第六招待所,简称“六招”。

  六招主要由两座楼组成,简称“前楼”和“后楼”。前楼是一座八层楼,后楼是十八层。前楼是旧楼,后楼是新楼。徐有福和许小娇被安排在后楼的十六层。徐有福在“1616”,许小娇在徐有福的隔壁:“1618”。

  徐有福同屋的是本省另一个市的一位副局长,姓傅。跟他同来开会的那个女孩开口闭口“傅局长”。于是徐有福和许小娇也就礼貌地称他傅局长。

  跟许小娇同住的那个女孩姓郑,傅局长称她小郑,徐有福与许小娇也便跟着称小郑。

  小郑是一个很丑的姑娘,徐有福一见她吃了一惊,原来还有这么丑的女人,脸部和体形都像一个倭瓜。这样一个女人和许小娇住一间房,只能让人感到人生的不公平无处不在。

  那天徐有福和许小娇到现代宾馆报到时,已是下午四点左右。他俩在一楼的报到处领上住房证和饭票乘电梯上楼时,徐有福突然有点儿发窘。当时电梯里只有他们俩人。进电梯后徐有福没有说话,许小娇也没有说话。许小娇用眼波闪了他一眼,便将目光移开。徐有福也急忙将目光移到指示灯闪亮处。快到八楼时,他突然憋出一句:“这电梯比市政府的电梯慢。”“又说傻话了!这电梯比市政府的电梯快多了。”许小娇笑着对徐有福说。接着她瞟了徐有福一眼又说:“看不出这是新电梯,而且是进口的;市政府的电梯旧且不说,还是国产的,像一辆破牛车。乘这样的电梯才是‘上上下下的享受’,乘市政府的电梯简直是‘上上下下的难受’!”

  “主要是刚才你进电梯不说话,将我吓傻了,人一紧张就容易说出傻话。况且一不说话,就觉得时间过得慢,这就叫以‘快’为‘慢’。可有时又会以‘慢’为‘快’。咱俩今天路上走了六个小时,一直在说话,不是你说,就是我说。突然话音一停,怎么就到了!真的,小娇,今天六个多小时的路程我觉得只有六分钟!”

  电梯已到十六楼,俩人走出电梯,徐有福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他说:“我真的挺怕你的。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吧,你就像雪山顶上一个冰雕玉砌、玲珑剔透的冰人儿,而我是山脚下一个可怜巴巴的傻孩子。你拿着好吃的东西逗得我口水都流出来了,就是不扔下来。逗我半天,好像要将那东西给我扔下来了,可却又只做了个往下扔的动作,顺势扔山背后去了,让我空欢喜一场。”

  “你这番话都快把我的心说热了。”当时走廊里空无一人,许小娇这样说着,竟突然挽起徐有福的臂说:“我这样挽着你,只是让你晓得,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但你可不能有非分之想。上次你不是给我讲过达有志主任提着脚跟跑过去搀袁书记吗?你是袁书记,我就是达主任,我挽着你,只表明下级搀着领导,以免领导遇上冰,滑一下摔倒。而领导摔倒了,责任一定是下级的。”许小娇这样调皮地扭着脸瞧着徐有福,又说:“这走廊上虽然没有冰,可脚下有冰能将人滑倒,心里有冰同样能将人滑倒。徐局长,你此刻是不是心里有块冰?”这小蹄子突然放低声音,耳语一般逗徐有福。徐有福长舒了一口气说:“小娇,再不敢这样逗我,再逗我就受不了啦!”“受不了你能把我吃了?”许小娇接着又说:“你往这儿想,咱俩是妹妹挽着哥哥,或者女儿挽着父亲,这样你就不会有其他想法了。”“问题是我却总是想作——是年轻的妻子挽着丈夫散步归来,”徐有福也扭头对许小娇耳语:“而且是新婚!”

  他俩这样说着,拿房卡打开了1616的门。见屋中有两个人正坐在圈椅上,许小娇赶快将手从徐有福臂弯中滑出。所幸那两个人正低头剥着橘子,待他们抬起头来时,许小娇的手早放开了。不过她还是吃了一惊,白皙的脸孔上涌起一抹红晕。

  那天他们四个人坐在“1616”说话,一直说到六点开饭。徐有福和许小娇称男人为傅局长,称女孩为小郑;对方反过来称徐有福为徐局长,称许小娇为小许。

  傅局长一看就是个色中饿鬼。双方互相一介绍,他的第一句话竟是:我和小郑正在吃橘子,怎么一抬头:哈,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此后到开饭两个钟头间,几乎是他一个人在说话。他一直眼睛放亮地望着许小娇,偶尔才“兼顾”徐有福与小郑一眼。他口若悬河又东拉西扯,从美军攻打伊拉克的战斧式巡航导弹毫无过渡就能说到漂亮姑娘的脸蛋,所谈不着边际又仿佛句句都是为许小娇而来。谈到中途他突然像黄河改道一样大幅度地改变谈话方向,冷不丁问许小娇会不会游泳?许小娇淡淡地点点头。他竟兴奋地一拍圈椅说:“那咱俩晚上去游泳!”见许小娇没有表态,他又说:“你们路远,若累了,今天先休息,咱明天再去游。这个宾馆的游泳池是一流的。”直到去吃饭时,他还再次叮咛许小娇:“别忘了明天去游泳啊!”仿佛许小娇早答应跟他去游泳了。

  那天吃饭时,许小娇悄声对徐有福说:“徐有福我问你,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么恶心?!”

  研讨会共开了三天。第一天开会,第二天旅游,第三天继续开会。第二天旅游的地点是本省最有名的一座山,去这座山中寻找本省最有名的一条江的源头。就像到唐古拉山脉和巴颜喀拉山脉寻找长江和黄河的源头一样,想想还是挺刺激的,何况有许小娇作陪,让徐有福更有一种莫名的兴奋。那天的旅游线路也有趣得很,就像领导到下面考察工作一样:坐中巴走一会儿,停下来步行一会儿;再坐中巴走一会儿,停下来再步行一会儿。步行的时候是走小道,一会儿沿着一条清澈的小溪溯流而上,一会儿又沿着一条小路在浓密的树丛间绕来绕去穿行。旅游真是能增进人的感情的。徐有福像当年皖南事变新四军的一支先头部队一样,带着许小娇恪尽职守地在前边探路,往往就和大部队隔开了一段距离。正当他俩含情脉脉四目相望,准备像村姑和男朋友在村边的小树林里约会一般,大胆地说几句体己话时,傅局长却带着小郑像一支侦察兵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上来了。于是两支部队只得像当年的红一方面军和红四方面军在懋功会师一样,休整一会儿继续搜索前进。那天令徐有福扫兴的是,傅局长和小郑始终尾随着他们,就像当年长征途中跟在红军后边的国民党军队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有时好像是甩掉了,徐有福正喘着气暗自庆幸,许小娇也娇喘微微刚给徐有福扮了个鬼脸儿。徐有福问:渴不渴?许小娇说:渴!徐有福正准备将手中的矿泉水瓶向许小娇递过去,突然身后声若洪钟:“可找到你们啦!”俩人惊愕地回头看,见傅局长正喘着粗气拨开树丛,手里还拎着几瓶矿泉水,走过来不由分说笑着塞给许小娇一瓶,又塞给徐有福一瓶——顺手将徐有福原本准备递给许小娇的那半瓶矿泉水夺过去扔进了树林中。

  那天周旋到最后,徐有福终于彻底丧失了甩掉傅局长这条尾巴的信心。当年懋功会师时,毛泽东特别叮嘱红一军团军团长林彪,和四方面军会师时,一定要打出一条醒目的标语,上写五个大字:“欢迎张主席!”毛泽东也是有苦难言啊,当时一方面军只有两万人,张国焘的四方面军却有八万人,不给蛮横的张国焘戴顶高帽子,说不准就会有不测发生——傅局长每次带着小郑大步流星赶上来时,都是满脸堆笑且让小郑手里扯着一条横幅——跟着徐局长!徐有福心里再不高兴,也不能当下翻脸,甚至不能表现出某种冷淡,相反还得和他们应付着把周围的山山水水指点一番。

  总之那天徐有福像皖南事变中的项英一样,彻底打消了带一支小部队溜到哪儿去的想法。包括冲上他们最后的目的地——那座最高的山峰,也是四个人一块儿冲上去的。当时已到下午时分,车开到接近山顶的停车场后,这支旅游队伍都已累得散了架。大部分人横七竖八或蹲或坐,在停车场歇息,不愿再向最后一个山峰冲刺了。只有徐有福挥着一支驳壳枪带着许小娇冲了上去——当然傅局长和小郑也不甘示弱。山顶的风真大啊!仿佛不留心就要像卷一个风筝一样将人卷到半空中去,他们的裤角和衣袖全部被风满满当当地鼓、舞了起来,面对面喊着说话都难以听清,只能听到风卷衣袖和裤角哗啦啦哗啦啦的响声。徐有福干脆将上衣脱下来,手扯着衣领在空中挥舞。衣服在强劲的风中有力地抖动,就像一面战旗在一位冲上阵地的勇士手中有力地招展。许小娇的长发就像电视广告中那位女孩飘动的长发一般,不时拂到徐有福的面颊上。徐有福将许小娇的发香和山顶格外清爽的风大口大口地吸入肺腑,仿佛许小娇也已被他大口大口地吸入了肺腑。

  从山顶下来的时候,有一个一米多高的土埂,徐有福率先一跃跳了下去,转过脸来望着许小娇。许小娇跃了几跃竟不敢往下跳。徐有福张开双臂鼓励她:别害怕,跳!有我呢!傅局长原本还在上面,此时急忙抢在许小娇前跳下土埂,也像徐有福那样满满当当地张开手臂鼓励许小娇说:跳!跳!别害怕!小心别跳到荆棘里去——徐有福站的那边有一丛茂密的荆棘,傅局长这边则相对开阔一些。傅局长说出“别跳到荆棘里去”这一句话时,还扭头扫了徐有福一眼——仿佛徐有福就是那丛“荆棘”。长发飘飘的许小娇没有搭理像个企鹅一样傻不拉几张开双臂的傅局长,纵身一跃跳向了“荆棘”——徐有福的怀中。那一瞬间,徐有福几乎是抱住了许小娇,尤其是他那两只幸福的手,完全彻底地捏住了许小娇的两只手及一对玉腕。许小娇仿佛故意气傅局长似的,扑到徐有福怀中后并没有马上离开,娇模娇样踉跄着仿佛要跌倒的样儿,徐有福只得放开她的手并以手去扶她的背——以使她站得更稳当一点儿。这一扶,徐有福竟愣住了,许小娇的衣服跳下来时风帆一般张开,徐有福宽阔的手掌没有扶在她的衣服上,竟“抚”在了她裸露的腰上,那一瞬间的感觉太奇妙了,许小娇的腰像大理石一样光滑——比大理石更光滑!徐有福的手就像抚在了溜冰场上——险些就要不由自主向周围滑动了——又猛然意识到许小娇的腰毕竟不是可以纵横驰骋的溜冰场——何况旁边还有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这才急忙将手移开——可那只手拿开时却像遭电击一般麻酥酥地失去了知觉。

  这一切动作虽在瞬间发生,却被傅局长一双火眼金睛尽收眼底,傅局长脸都嫉妒歪了,悻悻地转身欲走。此时尚站在土埂上面的小郑喊:“傅局长还有我呢!”傅局长只得重新耷拉开双臂,应付差使般地将小郑接下来,口里还嘀咕说:“你们女同志就是娇气!”此时徐有福和许小娇已向山下走去,傅局长气呼呼地将手中的矿泉水瓶扔出去,还不解气,又用脚尖挑起路边一块巴掌大的石块,以另一只脚做支点,挑着石块的脚平衡着划一条弧线,一使劲儿——将石块狠狠地抛下了山谷。

  旅游回来的第二天上午,会议只安排了一个总结会,下午是闭幕式。闭幕式举行当中,徐有福接到局长电话,局里有事,让他第二天速返紫雪。下午饭后,徐有福和许小娇到宾馆旁边一个书店买了几本小说。许小娇说他喜欢北京作家程青和湖南“二何”——何顿和何立伟的作品。程青的作品“雅”,何顿的作品“俗”,何立伟的作品“雅俗”共赏。程青将雅写得很美;何顿将俗写得很美;何立伟将雅与俗写得很美。徐有福同意许小娇对“一程二何”作品的评价。但他认为,湖南作家里,至少还应该加两个人:一王一韩——王跃文和韩少功!许小娇说,那当然。徐有福说,中国的当代作家,若以省划分,他最喜欢两个省的作家:湖南和江苏。江苏的作家里,他最喜欢的是“一荆一毕”——荆歌和毕飞宇!荆歌的《鸟巢》、《爱你有多深》和毕飞宇的《玉米》阅读起来太舒服了!徐有福说,小说应该读着让人舒服,应让阅读者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快感——不是身体的快感,而是精神的快感——小说应唤起读者内心深处的记忆,并让读者掩卷后怅然若失!

  许小娇说她也喜欢荆歌和毕飞宇,不过她又问徐有福,江浙的作家里,是不是还可以加上一“华”——浙江的余华!许小娇说,很多人推崇余华的《活着》,可她却更喜欢《许三观卖血记》。

  徐有福说,余华当然不错,不过他更喜欢荆歌和毕飞宇,这就叫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许小娇调皮地说,若将范围再放宽泛一些,还应加上“一进一来”——江苏的王大进和湖南的刘春来。咱们找个时间去江苏和湖南旅游去吧——从江苏“进”去,从湖南出“来”。许小娇对徐有福说,去湖南她可不想去韶山冲——咱们去湘西吧,去凤凰,去看看沈从文的故乡。

  俩人就这样谈论着这些作家作品从书店出来,沿着一条幽静的小路一边说话一边散步。不知不觉已走到现代宾馆背后的一片麦田边。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远处的公路上,不时有开着大灯的汽车驶过,忽明忽暗的灯光照进麦田里,给人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许小娇突然将手伸进徐有福的臂弯,脑袋偎在他肩头。徐有福心头一热,一种幸福感漫溢全身。他轻轻搂着许小娇纤细的腰,他隐约觉得许小娇的Rx房很硬,轻轻顶着他的胸。俩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平静下来后继续往前走。许小娇挽着徐有福的臂撒娇说:“咱不开研讨会了——研讨会都开三天了!讲个故事骗骗我吧。”

  徐有福就讲了一个“望字生义”的故事。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讲:“吕”字是接吻的意思,口对口,很形象。另一个人反问道:那么“品”字呢?三个人一起接吻吗?还有“器”字,四个人和一只狗接吻?

  许小娇笑得弯下了腰。徐有福又给她讲了一个“游泳教练的故事”:一个游泳教练,性格直爽且嗓门大,在哪儿说话都声如洪钟。一天,他在一商场购物,一个漂亮的女士向他打招呼。他定睛一看,像是自己带过的游泳班里的一个学生,于是大声说:“嘿!穿上衣服差点儿认不出你来了!”

  许小娇嘻嘻笑着说:“傅局长倒像这个游泳教练。”然后又扑闪着秋波对徐有福说:“再讲个故事骗骗我吧。”

  徐有福这次讲的是“苏格拉底的故事”。

  苏格拉底是古希腊有名的雄辩家。有一天,一个青年人来向他学习,一见苏格拉底的面便滔滔不绝地讲了半天,以示其才华不凡。苏格拉底挥手打断他的话,说:“你必须交双份学费。”“为什么?”年轻人挺委屈,而且颇感困惑。“因为,”苏格拉底说:“要先教你怎样闭嘴,然后才教你怎样开口。”

  “这个年轻人怎么又有点儿像那个傅局长?那天一见面他那样滔滔不绝又不着边际,你应该给他讲讲这个故事:让他先闭嘴,然后再教他怎样开口。”许小娇这样说着,望着田野里闪烁的灯火,站下了。

  徐有福突然一阵冲动,灼视着许小娇,一句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此刻我只想教你怎样闭嘴,”徐有福说着已用双唇捂住许小娇的嘴。许小娇双唇紧闭,徐有福用嘴唇和舌尖将她的上唇轻轻地往起挑了挑,又用双唇和舌尖将她的下唇往下掀了掀。就像一个人轻轻揭开外屋厚厚的门帘,走两步又大胆地揭开里屋薄薄的门帘一样。然后徐有福放开双唇,以手捧起许小娇滚烫的脸颊,凝视着她水波荡漾的双眸,再次将嘴唇重重地压上去,并说:“然后再教你怎样开口!”

  许小娇眼睛一闭,两片嘴唇如上弦月一般,为徐有福启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