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市里新来一位常务副市长。常务副市长年轻,不到四十岁。学历也高,博士研究生。

  常务副市长很有来头,给现任省长做过秘书,下紫雪市任职前是省政府办公厅副主任。

  常务副市长一来,就将方副局长比下去了:年龄比他大不了几岁,学历又比他高,更重要的是,职位比他高出两级。

  “两级”可不是一个小的距离,差不多相当于两道悬崖,有些人一辈子连一道悬崖也爬不上去。

  本市有一个副县级领导干部,二十八岁时就担任了某县副县长。然后从甲县副县长到乙县,继续任乙县副县长;又从乙县副县长到丙县,继续任丙县副县长。后又改任丁县副县委书记,戊县副县委书记。从戊县任上,调回市里任某局副局长。在市里又像一支神出鬼没的游击队一样,转悠了五六个局,一直任副局长。转眼三十多年过去,到退休时与提拔时是一个级别:副县级。上级部门谈话让他退休时,他明确提出:不给个正县级不退休。最后只好在退休文件里加了一个括号,括号里面注明一句话:退休后按正县级待遇。

  常务副市长是市长从省长那里要来的,这是一个干练的领导干部,在很多方面表现出他的与众不同。按常规,常务副市长只是市委常委,他却是市委副书记。在市委、市政府两边都有要害职务,说话腰杆就硬了许多。他一来就分管市上的财政与人事工作,这也是破了例的。过去市里的财政与人事,全由市长直管。

  常务副市长与市长配合默契,好像一个人的左右手一样,又像一个人的左右脚:这只向哪儿迈步,那只就跟着向哪儿迈步。

  常务副市长一到任,就提出一个口号,要将城市建设工作提上重要议事日程,放在十分突出的重要位置来抓,让紫雪城亮起来,高起来,美起来,绿起来。

  市里出现了两个声音:市委老书记还在那儿狠抓扶贫奔小康工作,市政府这边却开始大抓城市建设工作。本来扶贫工作与城建工作并不矛盾。就像两个人站在高峻的山头上,对着空旷的山谷喊。若同时拖长声音喊:“扶——贫”二字,山谷里的回声便是“扶贫——扶贫”;再同时拖长声音喊“城——建”二字,山谷里的回声便是“城建——城建”;有种回应之美,韵律之美。

  可若两个人同时拖长声音喊,一个喊“扶贫”,一个喊“城建”,山谷中的回声就会杂乱起来。就像古代两军交战时,两支队伍混杂在一起厮杀,已很难分清各方的号令,只能听到纷乱的马蹄声。

  市里的干部形象地总结说,市委和市政府现在就像办丧事时坐在院子里的两个唢呐手,一个鼓着腮帮子向这边吹,一个鼓着腮帮子向那边吹。还说市委市政府是在一张床上睡觉的两个人:一个头朝上,一个头朝下。市委的书记们一天到晚下乡抓扶贫奔小康;市政府的市长和常务副市长却一天往省里、京里跑,去上面争取城建资金。

  市扶贫局局长原来进市长房子汇报工作,不需要在秘书那儿排队,可随时来见。现在市长和常务副市长却不见扶贫局长。有一次扶贫局长找市长,市长和常务副市长正在商量城建工作,还没等市长开口,常务副市长手一摆说:“先找主管副市长去。”

  而城建局长却常常被召到市长办公室或常务副市长办公室。有一次甚至几个环卫所长和路灯管理所所长也登堂入室,跟着城建局长进了市长办公室。因为老百姓老给市长写信提意见,这儿路灯不亮,那儿排水不畅;这儿道路不通,那儿公厕壅塞。而当年市政府向市民承诺的十大城市建设工程,其中就有“市内增修公厕十八个”。

  市里很快有了传言,市委老书记将调省政协去工作。市长将出任市委书记,常务副市长接任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