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局里又召开一次研究人事的会,乔正年与业务一科、二科科长正式报到了市委组织部,作为市里县级干部的后备对象。这次会上,许小娇被任命为财务科科长。本来方副局长提议由徐有福任扶贫科科长(方副局长没有食言,想让徐有福“再挑一点担子”),可很少来上班的老局长那天却突然出席了这次局长办公会,并且伸出胳膊将徐有福挡了一下,他说:“有福是个不错的同志,不过这次我看先放一放吧,否则与芒果同志、勤奋同志不好平衡,下次与其他同志一并考虑。”

  徐有福就这样被“放”下了。

  徐有福获知自己还没“挑”起来便被“放”下后,很有点儿生老局长的气。他突然想起了林秀梅灭害虫的“性诱器”,他决定采用类似方法,将这个老家伙“诱杀”。

  徐有福找到白玉,说出想“借”一个小姐的想法,并告诉白玉所借何为。蓝天大酒店十二楼有个本市最高档的酒吧,叫“温柔之夜”。里边的小姐个个妖媚娇俏,婉丽可人。据说有一个小姐别称“李师师”,仿佛宋朝的某个皇帝也在这里消费过似的。一个李师师,使蓝天大酒店的“温柔之夜”顿然蒙上了一层雕栏画槛的香艳和绮窗丝帐的风流。当然这里的消费也很高,只有外地来紫雪投资的客商和本市那些打网球的老板才可以经常光顾。有一个笑话是讲“温柔之夜”小姐的。一客商与一小姐跳舞,客商问:“给你百元行不行?”小姐答:“我们不是那种人;”“给你三百行不行?”“奴家卖艺不卖身;”客商一发狠:“给你两千行不行?”小姐大喜:“你说咋弄就咋弄!”

  当然从白玉这儿借小姐,不需徐有福掏钱,白玉早埋单了。徐有福那天本想借李师师,白玉如实相告,李师师根本脱不开身。借不得李师师,徐有福竟一时没了主意,他又不晓得这里再有没有个陈圆圆,他总不能像在瓜田里挑西瓜那样,跟着白玉去小姐堆里挑吧?白玉见他踌躇,只得问他:“你要什么样的?”

  “高大肥美白。”徐有福脱口说出了他的标准。

  徐有福已学会开车。那天他开着白玉的帕萨特,拉着“高大肥美白”向大路畔村疾驶而去。上车后他询问“高大肥美白”,才知她姓潘,叫潘朵拉。

  一听潘小姐叫如此有趣的一个名字,徐有福扑哧笑了,笑毕扭头问潘小姐说:

  “你姐姐是不是在国外啊?”

  没等潘小姐回答,他又问了一句:

  “合众国还是澳大利亚?”

  “没有啊。”潘小姐有点儿莫名其妙,说:“我家在四川,家里只有一个妹妹。”

  “哦,那是我搞错了。你跟一个外国女人叫同样名字,那个外国女人也叫潘多拉。”

  潘小姐还在那儿傻笑,徐有福接着又说:“那你妹妹叫啥名字啊?”没等潘小姐回答,他便一边笑一边说:“我倒给你妹妹想好一个名字:小巧玲珑特——与高大肥美白相对!”

  徐有福发现自己对待这些女人,已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可过去即使面对田小兰,也有诚惶诚恐之感。可见任何一个人都是会变化的,关键看你主观上想不想变化,而客观上又有没有变化的土壤和环境。那天林秀梅给他讲了一个造林术语,叫“适地适树”:什么树栽在什么地方易于成活,就在什么地方栽什么树种。实际这个“适地适树”原则适用于一切生物,包括小鸟小虫,都是在寻找自己的适生地。人与鸟与虫与树一样,也有同样的原则,那就是适者生存。

  徐有福现在已成为一个“适者”。如果徐有福要写小说,他就决定给自己起个笔名,就叫“适者”。徐有福有个师专同学,一直在写诗歌,在省里市里小有名气,这个同学发表诗作一直用笔名“行者”。以至于同学聚会,大家就会互相问:“行者来了没有?”“行者怎么还没来?”而把他的本名忘记了。有一次几个先到的同学突然想不起行者的原名了,最后还是一个同学思索了一会儿才率先想起来:“王建国嘛!行者叫王建国!”

  另一个同学当时说,看来笔名与本名真能将人搞糊涂。只有鲁迅与周树人大概人人都知道,不过鲁迅还是要比周树人知名度高一些,知道的人更多一些。包括著名作家柳青和路遥,他们的原名刘蕴华与王卫国知道的人也不是很多。

  那天徐有福将潘朵拉拉到大路畔村的夜来香酒店。在村里搞调查研究时,一次碰上回家的马俊才。马俊才那天晚上拉着徐有福在这里唱过歌。马俊才只会唱《驼铃》和《杜十娘》两首歌。那天马俊才喝多了酒,分别将这两首歌唱了近十遍。徐有福唱了一首摇滚歌《假行僧》:

  我要从南走到北,

  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我要人们都看到我,

  但不知我是谁。

  假如你看到我有点累,

  请你给我倒碗水,

  假如你已经爱上了我,

  请你吻我的嘴。

  这首歌词和曲都是崔健的。徐有福有一次与白玉在“温柔之夜”歌厅玩,一下就喜欢上了这首歌,直至唱得烂熟。每次唱这首歌时,他都仿佛是在给一个最心爱的姑娘倾诉衷肠,有时甚至会唱得热泪盈眶。看来一个人再堕落,内心深处也会有一块净土,留给自己最心爱的人!

  那天马俊才还要了两个小姐。可这两个小姐长得丑且不说,伸手上来就摸徐有福的“大哥哥”。徐有福和她们跳了两曲舞,握着她们的手还不如左手握右手,倒像抓着一把农民用的耙子,或者就是一张砂纸,硌得慌。徐有福当下兴味索然。看来小姐也有高下之分,贵贱之别,比如明末名妓杨爱,比那个饱读诗书的钱谦益还要有骨气。杨爱又名柳如是,明亡时她劝钱谦益自杀,谦益不从,卖身投清。

  将潘朵拉在“夜来香”安顿好后,徐有福返回市里请老局长。老局长早就说过要来村上看一看,并要徐有福“安排个时间”。下午时分,徐有福已将老局长接来。拿着礼品去慰问了老支书高有电,还去老同学林秀梅的试验基地转了一圈,然后便来到夜来香酒店。

  那天出面作陪的还有小庄镇党委书记和副镇长。镇长就是吴小娇老公,去省党校学习未完。“你们局的吴小娇我们都熟,结婚时就是在镇里办的,以后还来过几次。”镇党委书记说起吴小娇,语气十分温柔,可见吴小娇将“倩影”也留在这位书记脑海里了。不仅仅是倩影,仿佛还有香味儿,虽是那种“余香”,也挺让人陶醉的。

  饭毕,镇上村上的领导有事先走了,只留下徐有福和老局长。徐有福召出潘朵拉。潘朵拉一出来,老局长眼里顿然放出一束亮光,就像将一个电暖气的插头插到插座上一样。潘朵拉直奔老局长而去。徐有福则随便抓起一个“耙子”。四个人先在灯光幽暗的大厅里抱着摇了一会儿,便分别摇进了两个小包厢。

  潘朵拉带着老局长用肩膀撞开门滑进小包厢那一刻,徐有福瞥了他们一眼,正看到老局长眯缝着双眼,在潘朵拉额头上沉醉地吻了一下,然后门便像小孩睡着合上眼睑一般闭上了。

  徐有福一进包厢,就放开耙子,递给她一百元钱。耙子用十分敏捷的动作将一百元钱塞进袜筒里,然后像一颗篮球一样兴奋地往徐有福怀里弹。徐有福急忙止住她,和她一边喝啤酒一边说话。

  大约两个小时左右,局长才从包厢里出来,浑身上下溢出一种舒畅和通泰的感觉,脸上也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喜悦:“小潘的歌唱得好,舞也跳得好!”局长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这样对徐有福讲。“就是就是,唱唱歌跳跳舞其实是一种很好的休息,当年革命斗争那么紧张,那些领袖人物还常常参加延安的舞会呢!”徐有福十分真诚地配合着局长。“没有必要大惊小怪!包厢里也是很文明的嘛!”局长上车前又摆摆手对徐有福这样说。局长的“文明”二字像一根针,将徐有福这根线顺手引了出来,他没加思索顺着局长的思路说:“有两句顺口溜不是这样说吗,白天上班没精神,晚上包厢搞文明!”话说出口,徐有福才觉得没说好,赶快将车发动着,借发动机的声音掩饰内心的不安和懊丧。而局长此时正在一种十分高兴的情绪中,并没有介意,反而扭头对徐有福说:“有福在这儿扶贫工作搞得不错,镇村领导对你评价很高嘛!”“那还不是因为有局长的培养和支持。”徐有福本来想用“栽培”这个词,但又觉得这个词有点儿庸俗,况且他也不是一棵树,何谈“栽培”?话到嘴边才改为“培养和支持”。而此时局长已仰在后座闭着眼睛,发出了轻微匀称的鼾声。

  徐有福稳稳地开着车,在河岸边的蛙鸣声中,推开夜色向那座灯火辉煌的城市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