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正年科长去找了一次局长。俩人在办公室关着门推心置腹地谈了一次话。

  乔正年科长是这样说的:“局长啊,我常常想,我今生不知怎样才能报答您对我的关爱和呵护。我回忆了一下,我在局里十几年,是您像领个小孩子走路一样领着我走过来的,一直将我从一个啥也不懂的小干事领成一个科长。对您我一直心存感激,只是一时无以报答,有两句话可以形容我此时的心情:一句是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一句是大恩不言谢。真的局长,我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

  开场白说完后,乔正年便适时地提出了他的“使用”问题。

  “我的使用问题,我知道局长您心中一直是有我的,可现在咱们局拟报一个副局长的风声传出已有一年多时间了,还没有啥动静。我思想上也有一些压力。我今年已四十三岁,按市里规定,四十五岁以上的科级干部就不能提拔副处级干部了。我担心再拖两年,一晃将我晃过去。”

  “正年啊!你的心情我是理解的,我的心思你也是了解的。咱局里五个科长,报一个就会得罪另外四个。况且大家的资历差不多,工作积极性也都很高,对我的工作一贯很支持。所以这里就有一个时机和转机问题,现在时机快到了,转机也快来了:政秘科长马上要调到某县去。他爱人在县里工作,他在市里工作,两地分居十几年,她爱人也调不到市里来。也有风言说,他爱人长得很漂亮,在县里与县长有些扯不清的事,爱人也就不想调到市里来,所以他只好撵回去做个‘护花使者’。一个男人,娶不到一个漂亮老婆,会有一种终生的遗憾;娶到一个漂亮老婆,又有一种终生的不安。仿佛一个家道殷实的富户,睡梦中也得支楞着耳朵,担心梁上君子光顾。人这一辈子,怎样都不容易啊!当然正年,这是咱俩关起门说的私话。不过也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夫妻俩其实就像一根线拴着的两只鸟儿,不是你把我扯到这边来,就是我把你扯到那边去。有时俩人若憋着劲儿向相反方向扯,弄不好就将线扯断了。古书里不是常有这样一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么!政秘科长不想和漂亮老婆各自飞,又担心将线扯断,只好无奈地扑棱着翅膀由市里飞回县里去了。这一年多时间,我之所以按兵不动,不报这个副局长,与政秘科长有很大关系呢!早在一年多前他就准备调回去了,但一直下不了最后的决心。这个决心也真不好下,毕竟是从一棵大树向一棵小树迁巢呢!鸟儿都选择在浓荫蔽日的大树上做窠,何况人啊!正年你发现了没有?这两年间,只要政秘科长到那个县里出几天差,或者他爱人到市里来开会探亲之类,他来局里上班时脸上不是涂有红药水就是下巴或眉骨处用胶布粘贴着纱布——小两口协商未果,像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一样谈判再次破裂,动武了啊!这一场拉锯战到最后,还是政秘科长屈服——小腿毕竟扭不过大腿啊!”

  局长这一番冗长的叙述,分析的头头是道,入情入理,令乔正年钦佩。尤其是局长说到最后一句,当时乔正年刚将一口茶水啜入口唇之中,尚未来得及咽下,被这句话逗得一笑,差点“喷茶”——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一幅有趣的画面:政秘科长是一条细细黑黑瘦瘦的小腿,他的漂亮老婆是一条粗粗白白胖胖的大腿,这样两条腿几年间搁一块儿扭来扭去,最终就像《水浒传》里的宋江一样,虽帐下有骁勇的一百单八将,还是扭不过朝廷,只得招安归顺,俯首称臣——粗粗白白胖胖的腿将细细黑黑瘦瘦的腿制服——政秘科长就像一只失意失落失群的孤鸟一般,郁郁寡欢地调回那个县里去了。

  局长此时继续对乔正年说:“在提拔你们的问题上,我采取的是排除法:政秘科长调走,你就少了一个竞争者。统计科长再过一个月就过四十五周岁了,又排除一个。只剩下你们三个业务科长。如果我现在将你报上去,他俩就会有意见。他俩联手和我闹意见,局里正常的工作就会受到影响。因此我的想法是,设法再争取一个名额,一次提两个副局长。我为此已找过市委主管干部工作的副书记,副书记初步同意。再等一段时间,副书记和书记市长交换一下看法,就水到渠成了。若咱们一次报两个副局长,剩下一个他就是想闹意见,也孤掌难鸣。这样就不会影响到局里这种来之不易的工作局面。”

  乔正年觉得局长已考虑得十分周全。只是三科与一科二科相比,工作量相对小一些。到时候一科二科的科长会不会以此为理由,像过去那些拥兵自重的诸侯逼宫一样逼局长就范?当乔正年将这种担心委婉地说出来时,局长拍拍他的肩膀说:“这个你不必担心,亲疏远近我还是分得清的。至于工作量问题嘛,这么说吧,一户人家有三个孩子,老大老二特别吃苦出力,上山砍柴,下沟挑水,家里的活儿他们都包了。老三一天到晚却在村里的小树林里转悠着打鸟玩,可父母亲心里最疼的却是老三,有点好吃的总会偷偷塞给老三。当然我不是说你们是我的孩子,这只是形象的比喻。我的意思我想你能明白,只要名额争取下来,报谁不报谁那就是我的事了,咱们现在毕竟还是中央集权制嘛!”

  那天临末了局长还特意关心地询问了科里其他几个同志的情况。说到刘芒果,局长说:“人品不错,但工作能力欠缺一些。有一次你下乡去了,我让他来汇报一下工作,发现他讲话的条理性还是差一些。况且这个同志名字叫得有点那个,容易授人以口舌——刘芒、果,不好不好,就是容易授人以口舌。他爸怎么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这名字对他的发展还是有影响的。好在他只是一个副科长,如果当了市长,若遇上一个结巴的会议主持人,宣布‘现在请刘芒、果市长讲话’时,还是会有一些副作用的。正年你以为呢?”

  “就是就是。”乔正年连忙赞同地点头。

  说到赵勤奋,局长说:“这个同志脑子活,人机灵,办事能力较强,有时很讨人喜欢。不过他好像喜欢与女同志接近,在饭店吃饭时常与那个大堂经理眉来眼去,还是欠稳重一些。这方面在科里没啥说法吧?”局长有点担心地征询乔正年。

  “没有没有。他倒是常找机会向许小娇献些小殷勤,但许小娇很少搭理他。许小娇在这些方面很会把握,伶俐得很,聪明得很。”

  “是啊是啊,这个女孩子是这样的。既巧于酬酢,又高贵典雅;有时含而不露,有时又快人快语。真如夏日之蝉萤,冬日之梅雪啊!总之做人处事很有度的,度掌握得十分好。”说到许小娇,局长显得有点抑制不住地兴奋起来。他甚至将原本懒懒地靠在宽大写字台后老板椅上的身子抬起来,目光里顿然有了一种热切的东西。乔正年当时寻思:局长虽已年过五十,可还是有些春心的。这也难怪,三言二拍里写的那些人,年近七旬或者八旬还喜欢娶一个小媳妇回来,局长有点心思也不算过分!所谓“百行孝为先,论心不论行,论行世上无孝子;万恶淫为首,论行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完人”嘛。

  那天最后还提到了徐有福。说到徐有福,局长热切的目光一下黯淡下来,道:“这个同志人品倒不错,只是太木讷,太老实,让人看着有点可怜。”

  局长最后以这样几句话结束了与科长的交流,他说:“总之你现在就得开始考虑,你上去后,谁接你的手,我的主导思想是就在科里现有的几个同志中产生。到时你先拿出个意见来,咱们碰碰头最后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