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梭,转眼间早又过去了一个月。

    李伟如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生活没有任何的变化。倒是他用心记住了老黄说的那些话,暗地里观察过,果然那些司机每每趁着领导开会,把车开到定点修理厂,去进行“维修”。

    他也跟着去了一次,见有几个司机把车停在修理厂,人却关进修理厂老板的办公室里打牌。看看时间差不多,这才跟老板打声招呼,签上字,开着车扬长而去。他也试着跟老板接触了一下,老板热情地问他是不是新来的,他如实回答了,并问车辆要怎样修理。

    老板看了看他的车,然后含笑说道:“这样吧,你每个月都把车开来保养一下,我总不会亏待你的。”说罢,拿出一条香烟,塞进他的车里。李伟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入门”,十分兴奋,同时又有点心里发虚,生怕被人看到他收了别人的香烟。

    这天,坐了一天的李伟看看没事,正考虑下班后去接儿子,刘主任把他叫去,严肃地说:“小李,现在有一项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去完成。”李伟见刘主任神情庄重,不知是什么任务,心里一下子兴奋起来,忙问:“什么事?”刘主任说:“下午临时接到省里的通知,叫李书记去省里开个紧急会议。她的司机老金今天身体不大舒服,其他车子也不好协调,所以想让你去送一下李书记。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我去。”李伟忙满口答应。

    刘主任这才松下表情,笑吟吟地说:“那你就要辛苦一趟了。你马上去老金那里把车拿来,我已经跟他说过了。另外,驻省办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他们会安排好食宿的。你只要直接开到省委1号宾馆,找到他们,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

    “那我是今天回来还是等李书记开完会再回来?”李伟问,他从来没有跟着领导一起出去过,因此不知如何安排。刘主任答道:“这还用问?你也在那里住下,明天李书记上午开完会后,再把她送回来。”

    李伟又问:“那钱主任去不去?”钱主任是市委办副主任,李书记的秘书,李书记有什么活动,钱主任都要跟在身边。

    “就明天半天的会,李书记说不用他去了。你尽管放心去就是,驻省办那边会全程安排的。”

    “噢。”李伟连连点头。从刘主任办公室出来,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到老金,把车接过来。老金正坐在一楼的接待室,看大家打牌,见李伟找他,笑呵呵地说:“小李,今天辛苦你了。”李伟见他表情轻松,丝毫没有身体不适的症状,心里产生了一些疑虑。

    一位司机笑着说:“伟哥,要去省城啊?”经过这一个多月的努力,李伟现在已经能跟别的司机一起说笑,但大家还是有些话不会当着他的面说,李伟觉得这些人看他的表情都怪怪的。李伟心想:“也许是我还没有完全跟他们融到一块吧。”

    见有人问,他开心地说:“是啊是啊,送李书记去省里开个紧急会议。”几个司机听了,一齐哈哈大笑起来。李伟不解,看着老金,老金只是讳莫如深地看着他,缄口不言。“强哥”把牌一丢,“你们笑什么笑!欺负人家小李厚道是不是?你们早几年是怎么走过来的?现在倒学会骑在人家小李的头上屙屎撒尿了。都给我闭嘴!”

    李伟不知大家笑什么,见“强哥”帮着自己说话,十分感动,忙说:“没什么没什么,我也是临时接到通知的。”

    “强哥”站起来,四下里打量了一下,骂咧咧地说:“小李,我告诉你,你别怕这帮臭小子。这老金也是个老滑头,他哪里有什么病?无非是看着今晚市领导有个活动,想跟着出去捞点礼品。——不过话说回来,今晚即使你不去,晚上的活动也轮不上你。所以,你就理解一下老金,替他辛苦一趟。”李伟这才记起,今天有一家房产公司搞了奠基礼,晚上大宴市里相关领导,据说还准备了相当丰厚的礼物。

    李伟虽然觉得别扭,却也知道这样的好事轮不上自己,马上满脸堆笑,“这个,没关系。我去就是。”李伟接过老金递来的钥匙,匆匆离去,刚出门,便听一阵哄堂大笑,“强哥”笑得更厉害,声音也最大,一边笑还一边说:“这小子像猴子拣了块姜似的,乐得屁颠屁颠,哈哈哈……”李伟觉得被人戏弄,一时也顾不上想许多,去院子里找到老金的车,打开门坐上去,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稍稍平静了一会,李伟认真地看着自己的临时座驾。这是一台奥迪A5,去年底李书记到任后才买的,到现在不过半年左右的时间,看上去还跟新的一样。他试着发动了一下,在院子里打了个转,觉得开起来十分上手,心里便有了底。想着李书记会坐着自己开的车,他又开始激动起来。

    李书记叫李宽宽,是全省为数不多的女性厅级干部之一,今年才四十五岁,仕途可谓平步青云。李书记平时脸上总挂着矜持的笑意,让人一眼看上去便觉得平易近人。但李伟也听说,李书记作风十分泼辣,言出必行,从不打折扣,被人背地里称作“铁娘子”,到T市就任虽然不过半年时间,却已换掉了十几个庸庸无为的县处级干部。为此,许多领导都很惧怕她。

    李伟心里十分崇拜李书记,觉得她才是真正的好领导。可由于身份及工作性质的关系,李伟却从来没有单独跟李书记正面接触过,只偶尔上班时,在楼道里会打上照面,但都是垂手肃立,不敢攀谈。

    李书记的司机老金今年有五十多岁,已经开了近三十年的车,此前一直跟着副书记开车。前任书记走后,老金才被临时安排给李书记开车,等待李书记开口换人。好在老金开车十分谨慎稳重,李书记也就没有再叫换人。老金也知道,自己年纪大了,也开不了几年车,又不可能再安排到别的什么部门去混个一官半职,于是也就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也不敢出什么大的差错,只盼望着能够安全到站。

    正胡思乱想间,刘主任打来电话,说李书记下楼来了。李伟忙把车开到大楼门口,站在车门前等着李书记。

    李宽宽书记在顾市长、副书记等一行人簇拥下,来到门口,李伟早已把车门打开。李书记见是李伟,略略一愣,脸色一变但马上又平静了下来,向他颌首一笑,坐上车。李伟迅速回到驾驶室,徐徐启动。李书记频频向窗外招手,见车已拐了弯,这才关上车窗,往后一靠,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身子略向前倾,问道:“你叫什么?”

    “李书记,我姓李,叫李伟。”李伟简洁地答道,同时两眼紧盯着前方,小心翼翼地开着车。

    “哦,对对对,你也姓李,刚才刘主任还跟我说起过,你看我这记性。”李书记轻轻地笑笑,又和蔼地说,“辛苦你了,小李。”

    “李书记您客气了。”李伟恭敬地说,同时又感到一阵温暖,果然如她的名字一样,宽厚仁和,平易近人,于是又补了一句,“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李宽宽又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眼看着车子驶出了城区,沿着一条宽广的公路,驶上高速公路。李宽宽睁开眼睛,朝窗外不住地打量着。上了高速路,她轻声地对李伟说:“小李,不用急,慢慢开,晚上能赶到就行了。——你开点轻柔点的音乐吧,对,法国乡村音乐,你找找,就那首《狼犬之道》。”

    李伟打开音乐,找到这首音乐。这是一首由法国著名的老牌摇滚歌手Johnnyhallyday(约翰尼·哈雷狄)演唱的电影插曲,无论伴奏还是演唱,自始至终透着一种沧桑感,旋律极其动听。李伟心里一震,这首歌也是他所喜欢的,没想到李书记竟然也这么喜欢听,而且点名要听,真是太出乎意料了!

    他的心里忽然对李宽宽有了种亲近感,心里的紧张感也立即消失,觉得她虽然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市委书记,可是一点架子也没有。他情不自禁地从反光镜里看了看,见李书记正闭着眼靠在座位上,平静的表情下掩不住她的倦容。他把音量调小了一些,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尽量不使车子有一丁点儿的颠簸。

    李宽宽感觉到音量小了,微启双眼,从背后看了李伟一眼,见他正襟危坐,专注地开着车,复又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李宽宽似乎恢复了精神,心情也轻松了一些,于是调整了一下坐姿,问道:“小李,我们几点能到?”

    “大约八点钟。”

    “嗯。”李宽宽点了点头,“既然这样,那我们还是到了宾馆再吃饭吧。”

    “是,听李书记安排。”李伟接口道。

    李宽宽不露声色地笑了笑,看着反光镜里的李伟五官端正,鼻梁笔挺,眼大眉浓,皮肤白皙,不像老金,鼻梁扁平,面色油亮,头发稀疏。李宽宽觉得看上去十分舒服,心里也有了些好感,于是莞尔一笑,轻松地说:“你不要太拘谨。我这也是替他们考虑,他们在那里安排好了,就等着咱们呢。到路上的服务区吃饭也可以,如果你觉得八点多吃饭有点晚的话,我们就在路上吃,没关系的。”

    “不用不用!”李伟连声说:“我不要紧。”

    “那好吧。”李宽宽微笑道,“对了,你是在办公室开车吧?”

    李伟见李书记问话,答道:“李书记,我是在办公室开车。”

    “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五。”

    “嗯……孩子多大?”

    “孩子八岁了,在读一年级。”

    “爱人呢?在哪儿上班?”

    “李书记,我爱人她……她现在没上班。”

    “……是这样。”宽宽沉吟道,“你来这里之前是在哪里上班?”

    “李书记,我原先在机械厂上班,后来买断了之后,就一直挂着,今年一月份才调来办公室开车。”李伟如实答道。

    “嗯,好。”宽宽问了几句,便不再问。李伟见李宽宽不再闭目养神,又把音量调高了一些。低缓深沉的音乐在车厢里回荡着,给人一种凝重却又清新的感觉。李伟忍不住看看反光镜,发现李书记也正看着他,不由得一阵紧张,忙收回视线。二人不再说话。

    不知不觉间,车子开进了省委宾馆。宾馆里面奔出几个人,热情地招呼着李宽宽,引导着她进入宾馆。

    次日,李书记去参加会议,李伟只在宾馆附近闲逛,不敢走远。正要回房间休息,遇到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人,约莫四十岁光景,向他打着招呼。李伟不认识这人,但出于客套,也打了声招呼:“你好。”

    那人看了看李伟:“你是T城来的吧?是李书记的司机?”见李伟点头,那人便自我介绍说,“我是Y市赵书记的司机,姓刘,也是昨天晚上送书记来开会的。”李伟这才想起,早上吃饭时,好像在餐厅见过他。

    刘司机笑道:“咱们没事儿,闲聊聊吧!”李伟点了点头,二人到了李伟的房间。

    “上次见到,好像你们书记的司机是个老头子吧?姓金?”刘司机问。

    李伟知道他说的是老金,便含笑道:“哦,你说的是金师傅,他也只有五十多岁,哪里是老头子啊!”

    刘司机随口问:“你跟书记多久了?”

    李伟不好说是临时抽来给李书记开车,便敷衍道:“唔,没多久。”刘司机诡秘地说道:“你了解你们李书记吗?”李伟随口说道:“当然了解。我们李书记人好,能力强,有魄力,在T市威望很高。”

    刘司机不屑地说:“谁说她没能力没魄力呀!没能力没魄力还能当上书记?我是说,你对她的生活作风了解吗?”

    李伟不知他所言何事,茫然地看着他:“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刘司机一看,知道李伟是只“菜鸟”,便附在他的耳边说:“我听说啊,你们李书记可是个风流人物,不骗你!”

    李伟对刘司机用这样的词语说李书记,十分反感,便收起笑容,不悦地说:“你说什么呀,怎么能这样说我们李书记!”

    刘司机说:“你不信算了。像这样的事我怎么会知道?还不是从领导嘴里听来的?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让人不能不信!你想啊,李书记又年轻,又漂亮,她能耐再大,也不可能升得这么快呀,肯定是跟一些领导有关系,大家背地里都是这样说的……”

    “你别说了。我们李书记可真是个能人,在T市威望很高的,老百姓都夸赞她呢。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女人凭能耐同样可以当大领导!”

    “唷唷唷,一口一个‘我们李书记’,好像你是她的那个似的。哈哈哈!”刘司机笑了起来。

    “你胡扯!”李伟沉下脸来,生气地说。

    刘司机似乎并没有看到李伟的表情变化,仍嬉皮笑脸地说:“怎么是胡扯?我说的不对吗?哎,兄弟,我看你长得这么帅气,是不是你跟她有一腿呀?”

    李伟顿时气血喷张,恶狠狠地说:“你他妈的放狗屁!”

    刘司机听得一愣。司机之间互相拿领导的“秘闻”或官场上的笑话当作谈资,是件习以为常的事,如今见李伟说出了粗话,有些始料不及,当下也动了气,也骂道:“你他妈怎么骂人啊?”

    李伟余怒未消,挑衅似地说:“骂你怎么了?你如果再胡说八道,老子还要揍你!”说话间,双手已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关节格格作响。

    刘司机比李伟矮过一头,见李伟人高马大,不敢动粗,嘴上已经软了下来:“也就是跟你说说笑话,没想到你还当真了。你这人真没意思!不跟你说了。”摆摆手悻悻地走了。

    李伟见他走远,喘了几口粗气,这才慢慢平静下来。和衣躺在床上,脑子里想着李书记过往的事情。

    “这么一个女书记,能把T市建设成什么样?”这是李书记刚来的时候,包括李伟在内的众多人的疑问。经过不到半年的时间,T市的整体社会经济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尤其是大刀阔斧地进行人事调整,把一些在社会上名声较差的干部赶了下去,让全市干部群众看到了一个果敢干练的铁腕女强人形象,赢得了极高的声望。

    现在,只要说起李书记,人们没有不竖大拇指夸赞的。这么一个深得干部群众敬重和爱戴的领导,怎么会是一个什么“风流人物”呢?李伟又想到来省城的路上,李书记和蔼亲近的话语,尤其是她喜欢听的那首约翰尼·哈雷狄演唱的《狼犬之道》的插曲。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像李书记这样一个既有领导魄力,又有一种历尽沧桑后恬静平和的女人,怎么会跟刘司机所说的那些话联系在一起!他有些烦躁,想出去转转,又不愿意再次碰到刘司机,于是继续在床上辗转着。

    他又开始在脑海里回想着李书记的形象。李书记约有一米六五左右,匀称的身材略显高挑,丰腴而绝不累赘,举手投足端庄典雅。无论是衣着还是发型,都像是经过专业设计师的设计,把她身体的特点衬托得更加突出。即使是鹅蛋形的脸,平时也刻意地上了些淡妆,看上去既不妖冶,却也不随便。

    她有一双典型的双眼皮眼睛,隐藏在一幅浅蓝色的眼镜后面,看上去深邃而温柔。因此,她的整个身形,用“风韵犹存”四字来形容,是恰如其分的。“她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李伟心里想。这样一想,他又突然觉得,也许刘司机所说的那些话,也许并非空穴来风,这种感觉更让李伟觉得浑身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