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陈岚所言,剪纸只是一把钥匙,当那扇门被打开之后,更重要的是门后的风景,剪纸这个话题虽然常常被提及,但是,都是以形式化的方式被提及,无法进行更深层意义的讨论,因为毕竟真正懂得剪纸艺术的人不多,周剑只是一个普通的领导,他对此也无多研究无多兴趣。
总的来说与周剑的第一次见面还算相谈甚欢,但是,也仅仅是如此而已,在见面之后的十几天里,翠烟一直很困惑,好像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已经终结了,无法再向前迈进。
有陈岚的拜访在先,周剑当然知道翠烟去找他的目的,但是,他对此事只字不提,而翠烟毕竟是个女孩子,不可能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跟他提要求。
那么第二次见面呢,一定要等个十天半个月的,她总不能成天往文化馆跑,外人看着就可疑,周馆长大概也会不耐烦。问题是即使是第二次见面,她也不可能直接向他提要求。那么就随之而来的会有第三次第四次见面,要到第几次见面时,她才能够比较自然的向他说出进文化馆的要求呢?说出来,他又会同意吗?如果不同意呢?接下去又能怎么办?
翠烟觉得烦死了,首先是,她连为第二次见面做准备都觉得很有心理压力,何况之后还要去拜访他那么多次,并且要送礼,送礼还不知道他收不收,收了之后还不一定能把事情办好。
一想到送礼翠烟就觉得恶心,她毕竟是一个有着朴素道德观的乡下姑娘,小时候每回在电视里看到行贿受贿的镜头,孩子们都会往地下吐口水。
“你好久没去看周馆长了啊。”陈岚提醒翠烟。
“好端端的,又没什么事,贸然跑到人家办公室去,怪怪的。”
“你不是说上回谈得挺开心吗?”
“上回我是说去向他讨教剪纸的经验,这回怎么说啊?难道说,‘周馆长,我再来向您讨教一次?’”
“再讨教一次又有什么奇怪的?剪纸艺术博大精深,你敢说你讨教了一次就领悟了?”
“问题是周馆长对剪纸根本不了解。”
“那就谈一些他了解的事情嘛。”
“他了解的事情我又不了解,有什么好说的。”
“那就请他吃饭吧,就说你上次跟他交流了剪纸技术之后,领悟到很多新的东西,为了表达对他的感谢,我们夫妻俩想请他及家人一起吃顿便饭。”
翠烟口头答应着,却并不打电话,实在被陈岚催得没办法了,她就拨通了柳小颜的电话,对着话筒里假意说几句,“周馆长好啊,哦,您很忙啊?那改天吧。”之类的话。
这种计谋用了几次之后很快被陈岚识破了,他也不挑明,直接在手机上将周剑的号码拨通,然后再递给翠烟,这样她就躲不过了。
陈岚在一家新开的烧菜馆点了一桌档次颇高的酒菜,宜城人就是这样,喜欢图新鲜,赶时髦,又赶不上真正的时髦,所以,旧的酒店一家家倒闭,新的酒店一家家开起来,请的还是旧酒店原来的厨师,客人却可以吃出新意,大概吃的也是一种心情吧。
周馆长并没有携同家人前来,他邀请了几个在宜城小有名气的文化人和几个比较亲密的朋友,由于人员太杂,席间不便提到调动工作的事情,陈岚只得干着急。好不容易等到散席之后,陈岚一路将周馆长送下楼,又偷偷塞了一包软中华给他,搭讪着问起翠烟的事情。周馆长也爽快,把翠烟一起叫过去,郑重地对他们说:“这件事我记住了,能帮忙的地方一定会帮忙,但是,要等机会。”
这一等又是几个月,本来听周馆长说了会帮忙之后,陈岚感觉事情大有希望,可是几个月等下来,周馆长那边没有一点消息,他又觉得事情完全没有希望了,而且他怀疑周馆长那天之所以那么说,只是因为吃了他的饭,安抚安抚他,并没有真正想帮忙的意思。
如果周馆长只是敷衍他,那事情就比较难办了,但是,事情已经开了头,难办也得继续往下办,要不然就会前功尽弃,他都已经搭上了三个月的工资了,就那么简简单单的两桌酒几包烟,已经让他们夫妻俩接连三个月没钱添置日用品了。不管周馆长说的是客气话还是真心话,反正他已经说出来了,那他就把它当真了,即使是假的也要把它办成真的。
陈岚再一次拨通了周馆长的电话,但是,此时的周馆长与三个月前判若两人,三个月前他还有耐心听陈岚唠唠叨叨地介绍情况抒发感想,而现在的周馆长,只是简短地询问了一下翠烟的现状,然后就冷淡地挂断了电话,陈岚请他吃饭都被拒绝了。
事情又进入了一个死角,陈岚想再去一次周馆长的办公室拜访,但是周馆长说最近工作忙,断然拒绝,他又想到周馆长家里去拜访馆长夫人,也被断然拒绝,他再也想不出什么接近周馆长的新招了。
种种迹象表明对方根本没有诚心帮忙的意思,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什么要答应呢?难道只是为了骗两顿饭几包烟?这种可能性似乎很小。那难道是自己有什么事情办得不妥?是酒席的档次太低还是拿的烟太少?也不太可能啊,周馆长那天接了烟之后还是很高兴的样子啊。陈岚想破了脑袋也找不到症结所在,不由得天天躺在床上唉声叹气。
翠烟看到丈夫这么消沉的样子,就过来劝解几句。
“事情办得成就办,办不成就算了吧,反正我们也没投入什么太多的东西,那点钱就当抛到水里了,别搞得心里不痛快,当心闷坏了身体。”
“我就是搞不清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要不,你去问问?”陈岚心想,自己给周馆长打了那么多次电话都遭到拒绝,不好再去麻烦他,但是翠烟几乎还没有主动跟周馆长联系过,他不可能一点面子都不给,再者,翠烟是女人,男人在女人面前总是希望保留一点绅士风度的。
翠烟看丈夫实在憋得慌,就答应了给周馆长打个电话,侧面探听一下情况。
翠烟又想,在电话里有些话总是不便明说,到办公室去也谈不到什么实质性的问题,而且对方不一定肯接见,请吃饭又不太合适,因为陈岚请过几次都被拒绝,她再请的话不是明摆着碰钉子吗?思来想去,翠烟灵机一动,对,就请他喝茶。一来可以正面交谈,二来又不像吃饭那么俗气,像周馆长这样的文化人,大概是追求一点小情小调的。
想好了之后,翠烟就拨通了周剑的电话,没想到手机才响了一下,周剑就把电话给接起来了,不等翠烟开口,反而是他先打招呼了:“是柳翠烟吧,你好。”
由于周剑的动作太快,翠烟一时反应不过来,机械地应答着:“是。是。周馆长好。”
“最近怎么样?”周剑语速很快。
“挺好的。”翠烟被动地回答。
“那就好。没什么事吧?”
“没事。”
“好。有空多联系。”周剑说着就要挂断电话。
翠烟这才想起自己要办的事来,连忙叫住周剑,表明了意思。令翠烟没有想到的是,周剑不光拒绝了她的邀请,而且说了一句“改天”之后就匆匆挂断了电话,连最起码的礼貌都没有。
“坦白交待,周馆长是谁?”
柳翠烟从柳小颜美容院门口经过时被她拦住,拖到一个角落里拷问起来。
“周馆长?什么周馆长啊?”翠烟一时没反应过来。
“啧啧,亭子妹妹,噢,不,我应该叫你烟儿妹妹了,”柳小颜咂着嘴说,“这人改了名字就是不一样啊,连本性都改掉了,还真看不出来,原来你喜欢玩这一套。”
“哪一套啊?”翠烟看着柳小颜一副好像抓住了什么把柄的样子,有点不舒服。
“嗤!”柳小颜情绪一上来就喜欢用这个语气词,“别跟我装了,你那天跟我打电话说什么来着?”
柳亭才记起来,那次被陈岚逼急了,她拨了柳小颜的号码假称周馆长。
“哦,那次是我拨错号了,”翠烟解释说,“本来是要打给文化馆的馆长。”
“拨错号?你就别哄姐姐了,”柳小颜拍了拍翠烟的脸,“就你这么点道行,还敢在我面前耍花招?你跟这个所谓的周馆长之间,肯定有什么说不清白的东西,借我来做挡箭牌,是吧?快!早点从实招了,别让我费事!”
翠烟无奈,只好将前因后果如实陈述一番。
柳小颜似笑非笑地听着,一个劲儿地说:“编!继续编!”
“早先听说你跟陈岚不和,我还以为是他的问题,没想到是你的问题啊!真看不出来,你表面上老老实实的,背地里还喜欢搞这些名堂。”柳小颜说得津津有味。
翠烟后悔得直想找块豆腐撞死,自己当时也是一时糊涂,病急乱投医,就是随便拨一个陌生人的号码也比拨她柳小颜的号码强啊,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好,我带你亲眼看看去。”翠烟情急之下扯着柳小颜打了个车直奔文化馆。
“喏,就是他。”翠烟远远指着从办公楼出来的周剑,“你说,我能跟这么一大把年纪的人有什么关系?”
“啊……”柳小颜深吸一口气,“原来你喜欢老男人啊!”
翠烟彻底被打败了。
“哎,”柳小颜神秘兮兮靠过来,“跟老男人上床是不是特有味道?”
“你!……”翠烟本想冲柳小颜发火的,转念一想,她本来就是这种人,发火也没用,于是半带嘲讽地说,“你的想象力真丰富。”
“别说,这老头还真有点小气质。”柳小颜意犹未尽,“我虽然谈的恋爱比你多,可没玩过像你这么炫的……”
周剑恰好向这边看过来,见两个女孩边走边闲谈着什么,微笑地对她们点点头,很绅士地走过来打招呼。
柳翠烟有点心虚,特意解释说:“听说你们文化馆组织了一个歌唱比赛,我带表姐来看看。”
柳小颜赶紧伸出手去做自我介绍,声音甜得像蜜糖,又粘又腻:“我叫柳小颜,杨柳的柳,娇小的小,红颜的颜,久闻周馆长的大名。”
“哦,柳小姐好。”周剑一边跟柳小颜握手,一边回头看着翠烟。
翠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后悔自己行事太冲动。给柳小颜打电话是一个错误,带她来看周剑则是错上加错,非但不能澄清事实,反而会把水越搅越混。
果然,柳小颜一脸媚笑看着周剑说:“常听我妹妹提起您……”
可不能再让她说什么别的了,翠烟强行插话打断柳小颜:“周馆长,看您急匆匆从办公楼出来,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您先忙吧,我们进去问问情况。”
“那好,”周剑冲她们点点头,“我先过去了,有什么不清楚的事情就跟我打电话。”
周剑这么说只是客套而已,没想到柳小颜当真掏出纸笔来:“请问周馆长的电话是多少?”
翠烟一听这话,再也没有勇气去看周剑的脸色了。
周剑显然也没想到柳小颜会有此一问,他愣了一下,但是很快调整过来,毕竟久经杀场,惯于处理突发事件,他很礼貌地笑了一下,说:“柳翠烟有我的电话。”
“烟儿是烟儿,我是我。怎么,连个电话号码都不肯说?这么不赏脸?”柳小颜嗲着声音进一步追问。
翠烟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她赶紧噼啪噼啪报出一串数字,再纠缠下去,还不知道柳小颜会说出什么话来。
“呵,”周剑很满意似地笑了,“你记忆很好。”
翠烟客气地点点头。她之所以记得周剑的号码是因为翻找的次数太多了,虽然实际上拨出的次数极少。
待周剑走开,翠烟长舒一口气,心想,以后可不能再带着柳小颜出去见人了。
“我要是男人,吓都被你吓死了,还没说两句话就问人家要手机号码。”翠烟埋怨柳小颜。
“这说明你太不了解男人了,”柳小颜满有把握地说,“他们表面上显得矜持,背地里比谁都骚情。有年轻女孩子问他们要联络方式,不高兴得几天几夜睡不着才怪!”
“再说了,”柳小颜补充说,“我这不是怕你上人家的当吗?我是你姐姐,要对你负责任的,你不要乱来,让我先摸摸他的底……”
“好了好了!”翠烟用尽了最后一丝耐性,“您还是别对我负责了,就让我上当去吧!我高兴!我活该!”
柳翠烟心想,所谓流言蜚语大概就是这么传开的,一些人捕风捉影、添油加醋,通过想象加工编造一些故事,而当事人百口莫辩,最后不得不放弃解释。其实她跟周剑不过才见过两次面而已,可是柳小颜这么一搅和,再简单的问题也复杂化了。
接下来又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周剑的消息,就在柳翠烟觉得调动工作的事情基本黄了的时候,他却主动打来了电话,没有称呼没有问候,劈头就说:“上次不是说要请我喝茶吗?今天有空吗?”
“啊?”柳翠烟一时没反应过来。
“啊什么啊?马上出来,我在红蚂蚁等你。”周剑飞快地说。
“红蚂蚁?”翠烟又愣了一下。红蚂蚁是一家小茶楼,说是茶楼,里面经营的饮品实在杂乱,且低档,平时在里面喝东西的都是一些没什么收入的小青年,翠烟很奇怪周剑会选择一个这样的地方,与他的身份很不般配。
“怎么了?不肯赏脸?”周剑微笑着催促。
“啊,好好。我这就来。马上来。”翠烟匆匆换上外出的衣服,略微整理了一下头发,骑着每天上班的那辆半旧自行车风驰电掣地赶往红蚂蚁。
翠烟不知道周剑的态度为什么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她并不是和丈夫一样迫切地想要往上爬,但是有了能够改善命运的机会,人人都会渴望抓住吧,毕竟她曾经也对未来有过很多美好的规划。
其实周剑上次拒绝翠烟的邀请事出有因,他知道陈岚和翠烟肯定希望听到一些工作调动方面进展的情况,而他那时还没有找到事情的突破口,也就没什么好跟他们说的。
柳翠烟赶到红蚂蚁时,周剑已经站在门口等了,见到她过来,礼貌地迎上去,为她把自行车锁好。当周剑蹲在地上锁车子的时候,翠烟不由得细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男人还满细心的。
为了配合小青年们的品味,红蚂蚁的座位都做成秋千的样子,周剑领着翠烟走向最里边的一张台子,两人面对面地在秋千上坐下了。
“没想到周馆长这么有情趣,我以为您只喜欢什么‘上岛咖啡’啊,‘红磨坊’茶庄之类的。”翠烟轻轻晃动着秋千。
“哈哈,我是不懂这些的,这不是我儿子教我的嘛,我说‘哎,儿子,老爸今天要跟一个漂亮姐姐约会,有什么比较有特色的茶楼啊?’,我儿子说‘茶楼多老土啊,你们这些中老年男人才喜欢动不动往茶楼里钻呢,闷都闷死了。’你说这小子损不损?仗着自己年轻几岁,就把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当老古董了。”周剑一边漫不经心地闲话着,一边给翠烟倒奶茶,奶茶倒到一半,他陡然抬起头来,眼睛定定地看着她问,“你是不是也把我当老古董啊?”
他这么突然地一问,柳翠烟哪里应对得来?只能讷讷地说:“没有没有。”
周剑看着翠烟笨拙的样子,不由得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周剑接着漫不经心地往下讲,“我儿子告诉我说,年轻人都喜欢红蚂蚁,我问他‘红蚂蚁是什么呀?是吃的还是喝的?’他说红蚂蚁是一个喝奶茶的茶楼。我又说了,‘你不是说茶楼老土吗?’,你知道我儿子怎么说吗?他说,喝茶老土,喝奶茶就时尚。我就搞不清了,同样是茶,为什么加了奶就不土了呢?”
柳翠烟恢复了镇定,她想:可不能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么冒冒失失的了,一个人单纯一点天真一点不是坏事,但是如果只有单纯只有天真,那就是一种无知。所以,这次一定要展现出优雅大方的一面。
翠烟微微笑了笑,问:“您小孩多大了?”
“十七。”周剑坦然说。
“那就是了。”镇定下来之后就能够发表一些自己的见解了,翠烟脸上永远挂着一抹浅笑,“他们这一代人是很在乎这些东西的,任何一点小习惯,手腕上的小饰品,衣服上一条小皱褶,无一处不彰显个性,何况是像喝东西这么大件的事情,那就更要藉此标榜自己啦。”
“其实你跟他们的年龄相差不大,你也很在乎这些细节之处吧?”周剑温和地。
“以前是,现在不了。”
“以前?现在?说得多么沧海桑田似的,你才多大?”周剑取笑她。
“呵呵,”翠烟笑,“十七八岁的时候,也曾经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比如,冰淇淋一定要香草的,巧克力一定要德芙的,现在都觉得无所谓了,只要有衣服穿,又何必在乎上面是不是绣着花?”
周剑抬起头诧异地对翠烟望了一眼,面前这小姑娘,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少不更事。
“龙井是四十岁的,上岛咖啡是三十岁的,速融咖啡是二十岁的,而奶茶,就是十几岁的。”翠烟接着笑谈。
“哦,我知道了。”周剑自嘲,“像我这样的就是老龙井了。”
“人生并不总是像奶茶那么柔滑甜腻的,到了一定的时候,或许手心里更需要一杯老龙井的温暖。”翠烟本是照着周剑的话往下说,说到后来,却有了一丝对人生的惆然。
周剑第一次见到翠烟就颇有好感,因为她没有一般女孩子的矫揉造作,她整个人显得清纯自然,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而今天,她又呈现出了另一个侧面,在原有的清纯中添加了一丝成熟的韵味,但是,这种反差并不让人觉得不适,反而更增添了一些神秘的美感,就像一片嫩嫩的绿色之中,用画笔抹上了一笔淡淡的枯黄,引人遐想。
这是个奇怪的女孩,这是个有故事的女孩,这是个不一般的女孩……周剑心里涌上一连串的形容词,他对她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一个出身于农村的乡村女教师,小到一杯咖啡一盏茶,大到人生哲学,她凭什么能够这样侃侃而谈?是从书本上生搬硬套过来的吗?还是因为她有过什么不平常的经历?周剑很想了解这个神秘女孩身后的一切故事,但是,他知道,她是一只漫步在森林里的小鹿,他只能远远地看着,不能鲁莽靠近,陌生的气味会把她吓跑的。
周剑这次约翠烟出来,是因为之前答应过陈岚为她调动工作的事情找机会,他已经借汇报工作之便向上级领导提到过这件事情,但是,能不能成,以后的事态将会如何发展,他没有丝毫把握,因为人事调动的事情,毕竟不是一个文化馆的馆长能够左右的,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也是做一步算一步,一个人处在这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不能完全拒绝别人的求助,那样会被认作高傲,但是,又不能完全接受别人的求助,因为自己的能力实在有限,所以,他能够给出的答案也只是“找机会”。
但是,今天面对翠烟,周剑突然说出了一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他轻轻拍一拍她的肩膀:“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帮你办好的。”
他拿什么办?怎么办?周剑一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是女孩的单纯让他有了显示能力的欲望?还是女孩的脆弱让他有了给予保护的冲动?总之,他今天是一时头脑发热了。
翠烟听周剑这样说,并不像大多数人那样迫切地表达感激之情,她只是微微一笑,直视着他的眼睛,诚恳地说了一声:“谢谢周馆长。”
她说得那样平静,但周剑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听到的最诚挚的致谢词。
回到家里,翠烟把跟周剑会面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讲给陈岚,陈岚一听到周剑说出“一定会办好”的话,就乐得跳起来收拾东西。
翠烟拉住他奇怪地问:“你发什么神经?收拾东西干什么?”
“你看你,无知了吧?”陈岚得意地说,“在我们这种小城市里,在农村工作和在城市工作相比,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也正因为在城市工作相当于飞上了天,所以,从农村进入城市就比登天还难,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办成的,其中肯定会有很多繁琐的程序,我们住在乡下,进城一次前前后后至少要两个小时,办事不方便,既然周馆长答应了会着手办理这件事情,以后可能经常要往城区跑,我们不如干脆到城区租个房子住下来……”
“那上班怎么办?”不等陈岚说完,翠烟急切地插话。
陈岚鄙视地瞟了她一眼:“你不要总是惦记着那一亩三分地好不好?机会不等人,机会来了就要及时地抓住。要懂得分清主次。”
“我就觉得,上班是主,调动是次。”翠烟说,“在上好班的情况下,如果能把调动的事情办好当然好,实在不行也就算了,不要搞得到时候两头落空。”
“我看你就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阿斗就阿斗,阿斗有什么不好?我没有什么理想,也不想发大财当大官,别用你那一套歪理来诱导我。”
“哎!”陈岚将手里的包裹一放,“战争马上胜利了,你不会在这个时候宣布撤退吧?赶紧地,收拾收拾跟我走。”
就这样,柳翠烟用脚踏车驮着简单的日用品跟陈岚到信息中心随便租了一个一室一厅的房子住下来。事后证明,陈岚这个决策还是蛮有前瞻性的,为了调动的事情,翠烟确实跑了很多地方求了很多人,如果住在乡下,还真是相当不方便。
柳翠烟刚在租住房里安顿下来周剑的电话就跟进来了,叫她到红蚂蚁喝茶。翠烟想到上次喝茶是周剑买的单,这次自己一定要坚持买一回单,算是还了上次的人情,所以她一口就答应下来了,并且早早地等在那里。而在周剑看来,翠烟这么爽快地答应了他的邀请,并且迫不及待地等在那里,要么是对他本人很有兴趣,要么是对他所答应帮忙的事情很有兴趣。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周剑一有空就自然而然地想到约柳翠烟喝茶,而翠烟每回都比较爽快地答应了,并且没有一般女人喜欢迟到的毛病,再加上她清纯的外貌和颇具素养的谈吐,让人越看越顺眼越看越想看。
其实柳翠烟跟周剑喝了两三次茶之后就觉得不太妥当了,她毕竟是一个女人,是一个已婚女人,而且是一个小城市的已婚女人,在小城市里,结了婚的女人除了丈夫之外,一般是不太和别的男人单独交往的,尽管周剑是一个文质彬彬的绅士,从来没有什么不应有的言谈举止,然而,人言可畏,难保一些吃了饭没事干的人不在后面嚼舌根。但是,陈岚每回都说喝喝茶谈谈天交流交流思想没什么,叫翠烟尽管放心地去。
随着接触的增多,周剑开始给翠烟介绍一些文化界的朋友,带她出席一些文化界的聚会,她的身份就是民间艺术家,在这样的一些聚会里,周剑往往对她格外关照。因为有很多陌生人在场,翠烟也觉得周剑尤为可亲,两人之间谈论的话题也就更为深入,周剑会跟她讲一些待人接物的方式方法,详细到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的语气语调都会仔细地跟她分析。
有一次在KTV里唱歌,唱着唱着同行的其他人都逐一散去了,因为周剑是组织者,就走在最后,而柳翠烟是跟着周剑来的,自然要等他,所以玩到后来,就只剩下他们两个在KTV里瞎吼了。周剑唱着唱着突然流下了平时根本不会让外人看到的男儿泪。那一刻,或许是出于女人天性中的母性,翠烟的心变得无比柔软,她缓步走到周剑面前拍了拍他的肩,为他递上了一方香水纸巾。
周剑在翠烟面前并没有显得不好意思,他很自然地接过纸巾揉了揉眼睛,双手拢在翠烟的肩膀上象征性地抱了一下。
当周剑靠近时,翠烟有一刹的慌乱,她以为他要做些什么,平时在一些爱嚼舌头的妇女口中听多了官场男人在歌厅舞厅调戏女人的事情,她惟恐周剑也是那种情场老手,故意用眼泪来获取她的同情,然后提出进一步的要求。她甚至想到,如果他真的有什么非分之举,她要怎么拒绝。
但是,她的担心纯属多余,周剑并没有什么越轨的行为,甚至连身体都没有碰到她的身体,只是很礼貌地用双手圈在她的肩膀上浅浅地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表达对她的感谢之情,然后很洒脱地拍拍身上的烟灰,说:“对不起,在你面前失态了。”
翠烟摇摇头表示不介意,同时为自己龌龊的想法感到不好意思。
周剑仰头深吸了一口气说:“我这一生,遇到很多事情,帮过很多不值得帮的人,受过很多陷害,所以现在,我是不会轻易去给什么人帮忙的。”
翠烟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说,如果他帮了她,那是将她当作了很亲密的人。
翠烟一时不知道怎么应答才是。
周剑接着说:“如果你不是这么单纯善良,不是这么特别,我可能不会为你的事情这么上心。”
“工作的事情,我是顺其自然的,你也不要太为难。”翠烟说,“我交到了你这个朋友,已经觉得很开心。”
“既然说了是朋友,为朋友的事情理当全力以赴。”周剑说,“你跟别的女人不一样,我知道,别的女人来找我,大都抱着赤裸裸的目的,有些甚至不惜出卖色相,我看不起那种一上来就媚眼横飞的女人,那种女人太廉价,就像熟烂了的桃子,再便宜我也不会多看一眼。”
翠烟不好再说什么,既不好表示赞同,也不好表示反对,如果她赞同他,那就等于跟他一起唾弃那些卖弄风骚的女人,她是看不起那种女人,但是,她自己本身也是一个女人,如果去说女人的坏话,显得太没有素质,那她就跟那些低俗的女人没有什么区别了,同样会被男人看不起。
“你跟你的表姐很不一样……”周剑说,“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表姐?”翠烟奇怪,周剑只见过柳小颜一次而已,对她能有多少了解?怎么会突然这么说呢?
“对,你表姐看上去很时尚,骨子里却是非常小市民的,而你呢?看上去很寻常,其实却有着非同一般的品味。”
周剑探究地看着翠烟,从他迷朦的眼睛里,翠烟知道他喝多了。
“很奇怪,你不像一个乡村女教师,”周剑接着说,“你的谈吐,你的气质,根本不像一个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没见过世面的女人,你背后一定有一些不愿意对人提起的故事,没关系,我会耐心地等,等到你觉得能够对我坦言的那一天。
这天聚会之后柳翠烟没有和往常一样打个的士直奔租住地,她将双手抄在牛仔裤袋里,尽挑那些阴暗的角落里慢慢地走着,心里反复地回想着周剑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她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他希望了解她的过去,但是,又并不强迫她去讲,这是一种怎样的温情与理解?
周剑还说柳小颜的打扮只是一种廉价的时尚,周剑一惯的风度是不会轻易去评论一个女人的,何况还是一个仅仅见过一面的女人,而他今天所说的话却好像对柳小颜了如指掌似的,为什么这么反常?翠烟反复回想着她上次将柳小颜介绍给周剑时的情景,突然脑门心一麻,她想到了,一定是这样,柳小颜背着她跟周剑单独约见过,而且不止一两次。
回到家里陈岚早已熟睡,看着他在睡梦中仍然显得烦躁不安的脸,柳翠烟轻轻地蹲在床前,像母亲对待婴儿般轻轻抚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