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留神,杨涛居然就从那么多警察的眼皮子底下逃出来了,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了。

    天色已经傍晚,他依旧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晃荡着,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又该干点儿什么事儿。

    夏天的傍晚,街上人真多,这么多的家伙们都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就像一团又一团的蚂蚁到处乱窜,究竟是在做什么呢?特别是那些女人们,雪白的大腿光溜溜的,肥腴的膀子吊起来也一定很舒服,在一个个商店里出出进进,是不是真的在等男人们去搞她们呢?

    记得上午在火车上闲看一份儿脏兮兮的旧报纸,现在有那么多的城市女人没有人搞,老公不是当官的就是大老板,急得她们到商店里去买什么安慰器。还有的也像男人一样养小白脸呢。其实当个鸭子倒挺不错,只要身体好,又好活又赚钱,天下还有比这更便宜的事情吗?至于说到累,那能有什么呀,再累还能比上架子搬砖更累吗?此刻,杨涛就恨不得能立马遇到一个这样的好主儿,管她长得什么样,管她年纪大小,哪怕是个八十岁的老母猪呢,只要能立马给他拿出那么几十块钱来就行……

    说到钱,他现在可是真穷到家了。摸摸裤兜里,居然再连一分钱也没有了。这么多年来,他真还是第一次到了如此地步,实在是山穷水尽死到临头了。但是,这一次他可再不能着脸皮去向那个讨厌的大白脸臭逼女人张口了。他妈的,满街上飘的都是穿金戴银的女人们,一家家商店张灯结彩,就和过年一样,东西到处堆得小山似的,怎么就没有一点儿是属于我的呢?在这一刻,杨涛对这座城市和周围这所有的人,都突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仇恨和憎恶,而且这种情绪一经产生,就一下子变得那么强烈那么不可遏制,觉得每一根指头里都有一股熊熊的火苗在燃烧……一个年轻女人就在他身边站着,脖子细细的长长的,眼里一片轻蔑的斜光……哼,就她那个德行,病恹恹的就像个肺痨子,一球就能戳通的样子,比杨波哥那个干逼老婆也强不了多少,当下脱光了都不一定会干她的。但是,围绕脖子的那根闪闪发光的金项链倒是不错,弄到手起码能换一年半载的生活……杨涛的手已经不由自主伸过去了,不知道怎么心里猛地一哆嗦,又悚然缩了回来,然后他就像发疯一样,很快逃了开去。

    “不、不不……我不能这样……坚决不能!宁可死也不能……”

    他发疟疾似的喃喃自语着。

    夜已经黑下来,一排排的路灯贼亮贼亮,他的一个个影子凌乱地跟在身后,肚子也咕咕地叫个不休……别说吃饭了,就是这漫漫长夜又怎么能熬过去呢?也许还是去火车站吧,在那里至少可以在长椅子上躺一会儿,只是运气好一点儿,不要再让警察给逮住了……他这样祈祷着,似乎总算找到了一个目标,身上也似乎有了点儿精神,大步流星走起来。

    今年以来,他的运气似乎格外的差,几乎就没有一天是顺利的,是不是为了省钱,过年时没有放炮的缘故?

    本来嘛,这些日子他还是过得满不错的。几趟河北下来,已经赚了不少一笔钱。追罢二楞子回来,晚上闲着没事儿,住在一个只收五块钱的路边店里,把那一堆大小不一的票子摊在床上,粗粗一数足有近一千了。要是放在过去,他大手大脚惯了,这俩钱根本算不了个什么。想想这些天的辛苦,想想刚离开金山时的那个凄惶劲儿,这成绩还是很让人骄傲的……

    正这样胡乱数着,就有一个瘦瘦的小女人闯了进来。也是活该他倒霉,他还是习惯了在矿上的那样子,黑夜连门也懒得关。那女人瘦瘦的白白的,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把个发育不全的小身子从连衣裙里面剥出来,就像剥花生一样。

    “多少钱?”

    “十块。过夜二十。”

    可够便宜的。这种路边店的玩意儿他见得多了,放在平时根本都瞧不上的。真的是活该倒霉,那天喝了一壶酒,出来时间也长了,又赚了钱,心里便有点儿想放松的意思。再看看那个瘦白的身子,在灯光下怪让人可怜的……他也就不再犹豫,一把把她揽到了怀里。

    然而,刚刚灭了灯,他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警察就闯进来了。

    这就叫一辈子不卖身,卖身遇了个八叉球。谁能够想到,那一夜全市大清查,人家警察活活地就把他给逮住了。那女的早吓坏了,问什么也不说,就是一个劲地哭。后来他和她都被带回了派出所,一夜地审讯。更倒霉的是,人家警察要身份证,要暂住证,要还有其他什么的,但是他一概没有。没有也就算了,人家又问做什么的,住在什么地方,他也一概说不出来。这也罢,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说他是杨市长的弟弟,又和人家警察顶了半天嘴……第二天起来才知道,那女的要送去劳教,他却不用这样,非要罚三千块钱不可。这下坏了,身上那些钱全交出来了,不够。他苦苦地想了半天,又给市政府打了好多电话,最后才终于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来……这不是那个大记者门一叶吗?

    说是认识门一叶,实际上只见过那么一面。那还是在好多天以前了,二楞子拾破烂捡到了一份材料,好奇地拿来让他看。他一看,真的吓了一大跳。不知道是个什么人写的,全是关于金山派出所所长王霞从白过江那里撸钱的事。一看就是个内部人,说得很详细,一笔一笔清清楚楚,落款是“一个共产党员”。大约是什么人,原来想告她,后来又后悔了,就把这东西随随便便给扔了。自从在白峪沟矿当了个“保卫科长”,杨涛和这个女派出所长还是有过交道的。但是,对于这些有钱的家伙,他实在一点儿好感也没有。真想不到,这些家伙们下手真狠啊,一出手就是几千几万的……

    就这样感慨了许久,他当时忽然想起了报纸上看过的一则消息,现在举报有奖,这玩意儿说不来也是能换钱的。于是他立刻翻出本地的报纸,在夹缝里找到了一个叫门一叶的名字,大着胆子给她挂了一个电话。

    嘿,没想到这一招真灵,等了不到四五天,他们三个人就在金山镇的一个小饭店里见面了。那个名片,就是见面的时候那位大记者塞给他的。

    说了半天,那份材料交给门一叶,也就换到了三百块钱。他当时虽然有点失望,没有能发什么大财,但是反过来一想,多多少少这都算是意外之财,总是一笔不错的收入嘛。当然,这些钱后来也都花在那个四川女人身上了。况且,最重要的是,哥们儿也算是为反腐败做了一点贡献嘛,这可是不能用任何金钱来衡量的啊!

    这件事,一直让他得意了好长时间呢……

    等打通门一叶的电话,杨涛放下心来,而且派出所民警也对他明显地客气起来。他耐心地等待着,民警们也开始忙别的事情去了。后来,他去上厕所,慢慢地在院子里溜着……溜着溜着就上了大街。真奇怪,居然没有一个警察追出来,难道是他们有意要放了他吗?

    但是,人虽然出来了,钱却是全没了。要再去贩那些猪娃子,也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二楞子也走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走到什么地方了。不过,二楞子那个窝还在,钥匙也留下了。他那里总可以好好睡个觉,也一定有什么可吃的吧。想到这里,杨涛只好故伎重演,饿着肚子又趴上了一辆呼啸而至的货车。

    然而,他来到金山镇的第二天,一上街就碰见了白过江。早听说这家伙不是给逮起来了吗,怎么又大摇大摆在街上走着呢?

    杨涛本来想躲开他,但是白过江好像一点也不记仇,热情地拉住他的手不放,说了很多的话,倒好像是人家对不起他似的。杨涛便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告诉他家里老母亲病重,只好回去走了几天。然后两个人便和好如初,又一起回白峪沟去了。

    这一次杨涛重回白峪沟,简直就像是一位得胜凯旋的将军,受到了白过江和他那几个心腹的热烈欢迎,一连喝了两回酒,而且每一次都是酩酊大醉。也挺奇怪的,走了这么些天,杨涛自己觉得也对白峪沟和金山这地方有了一种很特别的感情。这一回他算是想明白了,说来说去,自己其实就是这个地方的人。龙凭大海虎凭山,我杨涛凭的就是金山这里的地气啊。别看在这个地方,我也是人模狗样的,但是只要一跳出这个小圈子,就再也什么都不是了……特别是他这次回来,又听说了一个好消息,派出所那个女所长真给逮起来了,心里就更别提有多高兴了。

    他知道,这个黑不溜秋的女人,过去一向就对自己很不感冒,如果不是有个白老板给罩着,大概早就被她修理坏了。现在好了,真的是活眼现报啊,威风来威风去,把自己给威风到局子里去了。这里面的具体情况他虽然说不清楚,但是他心里明白,他和二楞子的那一封信一定是起了大作用的。这么个死对头倒了,对他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情,今后他在这地方还不更是吆五喝六的?

    等喝好了酒,白过江就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杨涛啊,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这一次你可一定要和我说实话啊。”

    杨涛笑嘻嘻地看着这个老板说:“老板,你这话可说的不对,我杨涛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你面前说半句假话呀。”

    “你不要和我花言巧语的。我白过江是什么人,你是最清楚的。这些日子,咱们白峪沟是出了不少事情,但是老实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知道现在有那么一些人一直想整我,一直在找我的岔子,但是他们完全想错了。他们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而且我们上面还有曹书记和金书记呢,只要有他们两位在,在雁云这么个小地方就没有什么摆不平的,你说对吧?”

    老实说,杨涛根本不知道曹书记、金书记究竟是什么人,是多大的官儿。他这一辈子,除了本家哥哥杨波和他老婆,他所认识的最有权的官儿就是王霞,而且她已经被逮起来了。但是,白老板今天情绪这么好,他也就什么都不用说,只笑着点头就行了。

    果然,白过江依旧滔滔不绝地说:“金山这地方,屁大的事情也会闹得满天飞。不就是逮了一个王霞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况且她是她我是我,她那些臭事和我有什么关系。要说呀,她那完全是咎由自取,我们完全是受害者对不对?”

    “对,老板说的一点儿都没错,我们就是受害者,这一点我完全可以作证。”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说到这里,白过江连忙摆一摆手,扭转话题说,“咱们还是说正经的,我一直想问问你,前些日子到咱们矿上闹腾的那个女人,你把她到底弄哪儿去了?”

    “什么女人?”

    杨涛嘴上说,心里却不由得吓了一跳。

    “你不要给我装糊涂,就是那个四川来的!”

    看着白过江咄咄逼人的小眼睛,杨涛只好假笑着说:“老板,你说的是她呀……当时不是老板和我说的,把她给做了?”

    “你能够肯定,真的做了?”

    杨涛低下头来,没有出声。

    “杨涛,你要给我说实话,到底做了还是没有?”

    杨涛依旧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白过江冷笑起来:“你呀你,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是一再和我说,在我面前你从来不说假话?”

    杨涛终于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他说:“我的确没有做……一个女人家,我下不了那个手……要是不对,你就整我吧。”

    “那……你把她怎么了?”

    “放在杨树林里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大概回四川了吧……”

    “你怎么知道?”

    “是我的一个朋友送回去的。”

    “有这样的事情?他们怎么走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大概是走的公路……”

    杨涛出汗了。但是他依旧坚持着,无论如何,他可不想把二楞子也牵扯进来。谁知道白过江也再没有往下问,反而嘿嘿地笑起来:“好了,就这样吧,你能够和我说实话,这就很好。要说我欣赏你,也就最欣赏你这一点。回想一下,其实你做得是对的。那一天,我也确实是有点儿头昏了,才想着不如来个干脆的算了。你能够这样做,说明你的心的确是很善的,人能够做到这样非常难啊。这些天,我一想起这女人来就觉得挺对不起人家的,你能够这样做,也算是为我做了一件大善事啊。只是你那个朋友,为什么不买个车票,坐火车多快呀?”

    听他这么说,杨涛终于放下心来,忍不住感慨说:“他呀,有那个救人心,可没有那个救人的力……我也没见,听说是要用三轮车把那女人送回去呢……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保不来这一路上就把那女人给折腾死了……”

    “有这样的事情,那就太可惜了,也太让人遗憾了!”

    白过江一边说着,眼圈便有点儿红红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