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利民很久前就要找杨陆顺了的,当初给沙沙出点子搞粗棉布生意,拖了两个多月,他也没寻到好机会去找杨县长。倒不是跟杨陆顺感情疏远了,他清楚他与杨陆顺建立起来的感情,多是相互帮忙,他小投资换来大回报,也怕找勤密了怕杨陆顺反感。他从杨陆顺退老母亲寿辰红包就琢磨到,杨县长不是贪婪之辈,无端端送去一年十几万赚头的生意,担心杨陆顺毫不留情地拒绝。这不白利民没去找杨陆顺,杨陆顺却找到棉麻公司来了。杨陆顺来不为别的,就为明年南平逐步恢复棉花大面积种植,来打基础的。
杨陆顺从顾宪章处得了最高指示,就开始思索如何解决南平主业副业齐头并进的问题,全县可耕种土地,已经有近八十五万亩种植了水稻,棉花面积是严格控制在计划产量内,减少了近二十万亩,其他就更不用说了。除非又把水田退成旱田,可减少了水稻面积,完不成粮食定额任务。又是个麻烦。
杨陆顺只是个初步设想,在没形成正式计划之前,他不想动静太大,免得新措施没出台就被反映去了市里。就把小秦找来问问想法。
小秦平时跟着杨陆顺跑,总是作为随从不轻易发表见解,难得有机会在杨县长面前展路才华。自然尽心尽力。小秦想了想说:“杨县长,我个人的意见是,只有大面积减少水稻。才能保证有足够的土地搞其他。苎麻暂时抛开,挖了麻茬子后。新种植又要麻种头两季苎麻还不怎么见成效,就只能选择种棉花了。我县种植棉花历史悠久,除了籽棉采摘问题,其他都基本成熟,棉种都是省里地优质高产品种。至于商了品粮定额任务,只要不怕追究,短缺部分。我们县里可以组织力量到外地采购,莫看今年商品粮价格高。只是受了政策的保护。议价粮还是价格偏低地,这就是今年早稻能完成全部上缴任务的主要原因。以往农民不能实物完成上缴都可以折现金,我们不妨就让农民交纳现金再去市场采购议价粮。还要赚钱呢。”
杨陆顺皱着眉毛问:“我也这么想过,就怕减少了基地面积,被上头处罚哟。‘小秦,你可想过,政府出面收购几万吨现粮,我怕造成不良影响哟。其实真正上面追究下来,我个人为了农民利益挨批评处分都方所谓,就怕万一棉花不争气,让农民白忙活一年,我的罪过就大了。”
小秦看着杨陆顺焦虑的神情。知道不是什么假装的“悲天悯人”。而是真情实意为农民着想,他在政府机关也是几个年头了。什么是真什么假还是分辨得出的。不像某些人当着大众就爱民如子,背后尽是花样。莫说县委领导,即便那些局长乡镇头头,都把电影《神秘大佛》里的变脸术学到了家。回想杨县长在县委政府里地几番沉浮,要是换了只想升官整人的领导,完全可以切实按照上面的指示把商品粮基地高好、完成预定任务就相当不错了,还会检讨自己去为农民着想?小秦瞬间想了这么多,既然杨县长信任说心里话,那么有的话k他p也m应g该当面讲,就说:“杨县长,从县委办到政府这边。我一直是跟着你的。也知道你把我当朋友看待,今天我能有幸听你的想法,已经很感激了。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不是说给县长听地。是说给我杨哥听的。这商品粮基地是你亲自去省里争取来的,如今你又是基地总指挥、分管农业的副县长,最稳妥的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按照市里领导的要求搞好就行了。”
杨陆顺见小秦有点激动,笑笑说:“哦,你就是要我中庸,当官僚喽。”
小秦也笑起来:“杨哥真要走中庸路线,也不会跟我讲上面的话了。眼瞅着为了解决国家粮食紧缺而牺牲本县农民的利益,只要是有良心的人都会过意不去,何况杨县长一直把农民利益放在首位。我倒是有一办法,年年春耕生产,县里都会开会给下面乡镇定任务是吧?要是明年县里不给乡镇硬性指派任务。管你水稻、棉花种多少,只要土上种了农作物就行。农民其实不蠢,他们也会看点形势,政府不指令性下达指标。他们就会按最符合自己利益的去搞,明明种水稻不如棉花水稻配种,他们肯定会不用动员地作出调整,前提就是乡镇村不去严格控制。到了春耕前夕。乡镇会上报水稻种植面积定稻种数量,我们政府就根据下面地实际情况,减少稻种供应。增加棉种供应,不就皆大欢喜了。”
杨陆顺觉得小秦虽说得很笼统,真正操作起来要烦琐得多,但毕竟是个不错地思路,如果要是农民主动要求种棉花,政府再顺势推一把,这事也许就成了。让杨陆顺愧疚的是,没经过调查取证就盲目上马商品粮基地,他自己还充当了帮凶,造成县里农民巨大地经济损失。他甚至怀疑当初决定去争取商品粮基地纯属是媚上行为,无非就是顾书记乐意搞地嘛。他通过这件事,就深刻地认识到,县领导不是那么好当的,一个决策上地失误就要全体农民承担损失。当然可以轻描淡写地说改革是摸着石头过河,错了就当给了学费,孰不知这学费就是农民的血汗钱。
杨陆顺反省着,心里也迅速地决定,即便是冒在大的风险,也要想办法不让农民再吃亏。要如何才能让农民主动选择种棉花,办法只有一个,就是通过今年的棉花收入与粮食收入对比,种什么收益大,农民就会有自己的打算。
棉花是国家没有放开市场的农产品,为了保证国家棉地储备。国家制定了一系列保护政策,如规定皮棉的收购均价、禁止私人贩卖棉花等等保护棉农地利益。但什么政策都是双面刃。垄断了就坐大负责收购的棉麻公司、基层供销社。南平县的收购程序是,基层社负责从农民手中收购皮辊棉或者籽棉,然后集中卖给棉麻公司设在乡镇的储运站。再由棉麻公司统一打成规格包送国家储备仓库,剩余的则专卖结国家的棉纺企业。既然棉麻公司是商业行为,自然也要争取合理合法的利润。负责面向农民收购地基层社更加需要靠此获得手续费来养活职工。不过基层社在向农民收购皮棉时,是笼统不细分级别的。存心要克扣斤两和压级别,而基层社把棉花从农民手里收购后。就粗略地分出等级,再提级提价卖给棉麻公司,几经转手。养肥了一群从中搞鬼的供销社干职。最亏的依旧是农民,如果棉麻公司把关不严,也是要吃亏的。
杨陆顺就首先想到了棉麻公司,自然就要找白利民。作为县供销联社下属的棉麻公司,都只有听从召唤去县社或者政府向领导汇报地资格,很少有县委领导屈身前来的。白利民接到县社办公宣的电话说杨县长要亲自去棉麻公司,还不赶忙召集公司骨干,迎接领导殛临。
杨陆顺拒绝了县社尤主任等同志的陪同,只和小秦去了棉麻公司。面对会议室一干大小经理骨干,他简单地听取了白利民的工作汇报。豪无滋味地夸奖了棉麻公司防火防灾工作良好。就直接宣布散会,他得跟老白先私下商量。
白利民就热情地把杨县长请进了经理接待室。是设置在经理办公室旁的一间装饰算高档的办公室。也是为了工作需要,到南平来采购大量棉花的纺织厂业务人员。都是贵宾,迎接档次高了,或许销售的棉花也能多点。
杨陆顺打量着接待室里的设施,白利民解释道:“杨县长,这里一般只接待外地纺织厂家地业务人员,毕竟人家远道而来采购棉花,理应招待得客气点。特别是上海、重庆地大厂,他们厂的规格就到了厅局级,随便来个销售副厂长、原料供应处长也许就是正处副处级。咱不能委屈了领导不是?”
杨陆顺知道南平地棉花色泽不是上品,但纤维长度长,属于走俏棉花,历年来少有棉花积压现象,况且国家年年配了大额地专用收购资金,棉麻公司经理着实比老袁那财政局长的日子要好过得多。就笑着说:“老白。这里没外人,小秦从县委办就一直跟着我地,啥话都不藏着掖着。我想请老哥帮我个忙!”
老白心里高兴啊,这不摆明是当自己人了么,没口子答应道:“杨县长,你言重了,没你帮忙。我也坐不到这经理位置,有什么尽管说,只要我帮得到,没二话!”
杨陆顺说:“今年皮棉的均价应该从省公司传达下来了吧?能不能在高于均价收购棉花,让农民得点实惠呢?我知道棉麻公司要赚钱,就当少赚点嘛。”
老白就真为难,国家制定棉花均价的目的确实是为了保障棉农的利益,甚至多少含着鼓励种棉的意思。但一个单位的开支巨大。税收高、银行利息重,风调雨顺丰收年保证收支平衡就算不错了,哪里还敢提高收购价呢?不是挤不出钱,就是因为棉麻有国家贷款撑着,税务局是直接上银行划税,管你有没有完成那么多销售,就凭往年的经验估个数划走了。县联社也是资金紧张就朝棉麻伸手板,总不能连顶头上级也不给面子吧?什么电力、自来水、环保、消防、公安凡是有往来的单位都把棉麻当唐僧,能多吃一口算一口!就连保险也狮子大开口。企业险、财产险不说,居然要求人人都办平安险,上头领导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帮腔,下面干职不乐意私人出钱保险,还没那意识呢,只好公家掏钱,免得得罪了上头领导。来往单位多应酬也就多,吃顿饭还要搭上包好烟。既然对外面的人都不小气,也没道理委屈自己单位的领导骨干,各个储运站都要大笔应酬费,机关更是天天都要请客吃饭,花钱如流水一般。除非开源节流。控制一切用度,那下面的人还不吵翻天?!
白利民就老实说:“杨县长。不是不能提高均价,关键是提高了,棉麻怕负担不起,其实我们棉麻并不是赚大头地,赚钱的是下面基层社,他们一方面对农民压级压价,一方面找棉麻公司抬级抬价。你也清楚棉麻和下面乡镇基层社级别一样,都是县社地一级机构,有时候棉麻硬顶。那些基层社主任就联合去县社施压。县社手心手背都是肉,就跟家里父母一样。都愿意帮助能力差点的孩子,自然就向基层社倾斜彭策了。杨县长,今年我在棉麻当经理,就准备打算跟下面基层社争利润,还没开锣,杨县长你就亲自叫我提高均价,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亏死了也不能不给杨县长面子!”
杨陆顺沉默半晌才笑着说:“老白,我要是让基层社提高收购价,而你公司的收购价不变。行不行得通?”
白利民摇摇头说:“怕是不行。除非县里一管到底,只要没了监督。下面基层社的人就真会收称不开门。棉农的棉花就卖不出去。说出来不怕杨县长笑话。下面基层社的南货百货承包了。生资门市部也是苟延残喘,诺大个摊子就全靠一年一度地棉花收购来赚钱给退休职工发工资,维持单位的运作,基层社的主任也难做,除非让下面提高收购价,我这里也提高收购价,那就没问题了。”
杨陆顺说:“老白,那我就去找老尤,棉麻这边我指望你替我给公司领导班长做工作了。”
白利民见杨陆顺要走,就拿眼睛示意小秦,小秦虽不知老白为啥,可见他欲言又止的,估计是有什么事情要单独向杨县长汇报,忙借口上厕所,离开了接待室,还真去了回厕所,在棉麻办公室见着小周在和谁聊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走进去拉闲话。陪着小周说话的是人事经理刘三立。
五年不到就当上棉麻公司的二把手人事副经理,全靠苗幼成地关系,他娘是苗幼成的奶妈,直到苗幼成冒起来成了乡长、计生委主任、计生县长,才使得他青云直上,刘三立原本还觊觎经理位置,却被白利民横空杀出抢走了经理,很不服气,找了苗幼成多次,苗幼成本也想把奶弟扶上去,等知道是杨陆顺把白利民扶上去的。就劝刘三立莫性急,或者再替他寻个好单位。
这不见杨县长居然跟白利民单独密谈,刘三立这才相信奶兄的话没错,见了小秦也分外客气:“秦科长,快请坐。杨县长还在跟白经理谈工作?”
小秦见小周只是微笑,估计这刘经理没少打听,就故做官僚地说:“啊,也没什么具体事情,这不我都出来透口气,你们接待室还真不错啊。”
刘三立就清楚了,连秘书都不然听去的话,肯定机密,心里就哀叹既生瑜而何生亮,只唯愿老白加紧摸好杨陆顺,提前升官走人他好接任。
※接待室里,白利民跟杨陆顺闲扯了几句,就转入正题:“杨县长,沙沙现在当了农行的工会主席,不当信贷科长了。我们棉麻调资金就没以前方便喽。沙沙真的很照顾我们棉麻的。”
杨陆顺说:“那是她分内的工作嘛,搞工会工作好,多关心下行里职工的疾苦,比在信贷科混日子地强。”
白利民笑道:“杨县长一心操劳县里地大事,连夫人的情况怕也疏忽喽。早两天农行有个熟人贺新屋办酒,遇上了沙沙,见她似乎没以前那么精神头足了,我一问。她说工会太闲了,一天到晚没事做,而且身为工会主席,平常下面营业网点没来往地人办什么喜庆事,她都要代表支行领导去祝贺,就得掏票子上人情,她现在是行领导,至少是一百才不符合身份,一月竟然花掉两千多喝酒地人情钱……”
杨陆顺呵呵笑道:“那是她死要面子活受罪,自己舍不得钱就派其他同志去了,非得她主席去了,人家才开席不成?”其实他心里也挺。不是滋味,身为常务副县长,能请到他去k参p加m喜g庆宴席是人家的荣幸,不去实在说不过去,去了就得掏钱,那票子哗哗地流出去。沙沙花两千多地那月,他也上了差不多两千块人情。嘿嘿,说出去都吓人,两口子一月居然花了近四千块钱做人情。他有时也埋怨自己,上了大人情,人家回赠两条好烟好酒,怎么就要拒绝呢。多少也能换点钱弥补亏空,可他就是不愿意拿人家的东西,好像是借机敛财一样。上了一百元人情,换人家四、五百的烟酒,传出去估计招人指背。好在沙沙办歌厅还有点钱这么挥霍。想起这些他就有点心烦。
白利民说:“杨县长,我听沙沙说就清楚,到了你这一级的干部,要说开支大,那是肯定的,就是随人情喝酒一年少说也要上万块,说没开支。也没错,无非什么都是公家付帐。工资一分不花,可杨县长你显然不是后者。可你和沙沙的收入又应付得了不呢?你说沙沙要了面子活受罪,我站在老哥哥的份上说你老弟一句,其实你也跟沙沙差不多。偏生沙沙搞的歌厅你一句不助长公款消费就让沙沙退出去了,老哥哥我是打心里敬佩你这样的好领导,不是奉承你。是真的,可经济出了困难怎么办呢?你不收礼不占公家便宜,可要维持家庭,要供孩子上学、给老父母养老送终,这都要钱的呀。粗棉布生意还是让沙沙去搞,换了其他人搞说不定吃的差价更高,我白利民是真心实意请沙沙帮忙,还请杨县长同意。”
老白这番话确实让杨陆顺心动,也知道老白的话在理,上次何斌随口一说他果断回绝了,肯定何斌是奉了老白的指示说的,再答应他有点转不过弯来,说白了就是不好意思,又想到顾长青安排建设当副所长就想靠他的关系竞争公安局长。老白送这么大份人情,天晓得老白会提什么要求呢,万一到时候帮不上,岂不……杨陆顺再三权衡,终于摇了摇头说:“老白。我也真心把你当老哥哥看,所以就别为难我。谢谢你的好意了。”
话说到这份上,白利民知道再劝适得其反,反倒是真心敬佩起杨陆顺来。也就哈哈一笑算是自我解嘲,客气地送杨陆顺出门。
杨陆顺从棉麻公司出来,就奔县社找尤主任,把情况一说,老尤心说只要棉麻舍得放血,我去硬顶就是不明智了,但明显是供销系统吃亏的事,不表示下意见也说不过去,就苦着脸摆困难,似乎这亏本生意是他尤家的一样,杨陆顺也只能耐心劝说,分析形势,意思是农民明年棉花种得更多。供销社自然收益更大。老尤这才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连连表示自己目光短浅不如杨县长高瞻远瞩。奉承话让杨陆顺直犯腻,只是见事情办得顺利。也懒得啰嗦。就此商定在召开棉花旺季收购动员大会上的细节,确保今年棉花价格要比去年高。真实实惠要让农民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