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书记嗯了声随手指了下意思是坐。杨陆顺闷声坐下,从兜里掏出香烟自己点上抽了起来。吴国平嘿嘿一笑,从兜里摸出盒金喜烟捏出根递给谢书记,又殷情地点上火,也不给杨陆顺装烟,自顾抿干了嘴唇叼着抽,看就知道是经常抽不带过滤嘴烟的下意识动作,为什么啊?不抿干嘴容易打湿烟屁股弄一嘴烟丝。
  谢书记吸了几口烟抬起头来,吴国平赶紧先开口,故做气愤状:“谢书记,我琢磨着今天来是什么意思,见杨党委来了我就清楚了,肯定是他恶人先告状了。昨天他一到大丰就影响我们村的正常催收工作,农民吵着嚷着不肯交,他这乡上领导不但不支持我们村委会,反倒是一腚子坐在农民那边,口口声声说我态度恶劣,什么出言什么不孙的。一下子就把计划全打乱了。谢书记,本来我是很有把握一次性完成任务的,可这么一来到时候莫批评我说话不算数啊。”
  杨陆顺心说这不是猪八戒倒打一钉耙么,也恼他开口伤人,不客气地回敬道:“吴支书,请你说话文明点,什么恶人先告状啊。我只是把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汇报给谢书记,为了完成政府的任务的好的,但也要讲个方法,弄得农民起了怨恨,以后不好开展工作。”
  吴国平讲道理不是对手来蛮的挺快:“我就这么个大老粗,再说了农村本来没几个人有文化的,说话就是这么个调调,可我心里有数,那就是要无条件执行乡里派下的任务,这还是我们共产党的天下,政府咋说农民就该咋做!纳粮交税天经地义,不交倒还成有理了?我这忠实执行乡上命令的倒成没理了。谢书记,杨党委可把我说糊涂了,他这是读书人绕我这农民呢还是他真有理?”
  杨陆顺见他胡搅,便不屑与他争论,就拿眼睛看着谢书记。谢书记声音不大却很严肃:“刚才吴国平给我汇报了大丰各项缴纳的情况,进度不快,比其他村慢了不是一点,差距很大。今年我之所以大胆启用你来担任村支书,就是看中了你作风硬朗,办事利索,想一改过去大丰村各项工作老是滞后的状况,争取不再拖新平乡的后腿。大丰的情况我很清楚,地少人多口粮不足那只是一种借口,实则是前任村委会班子没有战斗力,态度问题!今年一定不能再腿新平的后腿了!农民理解也得执行不理解也得执行,何况今年苎麻形势喜人,收入大增了嘛。”边说边用手指戳得办公桌子笃笃做响已增加语气分量。吴国平的脑袋也随着谢书记的手指小鸡啄米一样点着。
  杨陆顺听完就明白谢书记的意思,看来不管是谁当书记都把工作任务完成情况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为了争名次得表彰,根本就不会顾及农民的利益了,那吴国平的搞法也就理所当然地正确了,符合领导的意愿嘛,嘿嘿,自己昨天汇报的全他娘的是废话了。
  果然谢书记又说:“杨陆顺,这次把你调整到大丰,是要你用科学的知识和先进的思维去帮助大丰村民走条适合该村的新路子,你只需要指导、督协村委会就行了,其他些小工作就由吴国平他们去搞嘛。还有,你们俩要团结好,相互支持,这样才能把大丰村搞上去嘛。”
  吴国平自然是喜笑颜开,这不谢书记说了么,具体工作还是我说了算,忙就嬉笑着欠身伸出手对杨陆顺说:“杨党委,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握个手就了清,以后该咋样还咋样!”
  谢书记马上微笑着说:“嗯,吴支书的态度蛮不错,算是个率直人!杨陆顺,你是读书人,就莫计较这老粗了,握手和解,共同努力。”
  杨陆顺很不情愿地握了把手,吴国平粗鄙地开玩笑:“呵呵,杨党委到底是抓笔杆子的手,比我屋里婆娘的手还要细嫩!”
  谢书记哈哈笑了起来,指着吴国平对杨陆顺说:“你看你看,真是个老粗。不过老粗有老粗的好,那就是说一不二,不会背后捣鬼!老吴,我早给你说清楚了的,日常工作你们村委会为主,可杨党委给村里有什么好建议,你可得好生照办哟。”杨陆顺脸一烧赶紧低头吸烟。
  吴国平把胸口拍得砰砰作响:“谢书记您放心,交待了我的事保证不得办砸锅,我没别的,指哪打哪。”
  谢书记很满意,说:“那你们也别耽误时间了,等会派出所小侯来了,你们就一起下去吧。”
  杨陆顺大惊:“谢书记,没必要让派出所的民警下村吧?我看做做动员工作,农民们会理解政府的难处的。”
  吴国平狡黠地笑道:“难得费口舌,三句好话顶不得一马棒棒,我保证派出所的民警一到场,那些刁民没个敢吱声的。”
  谢书记也笑着说:“现在农民不象以前那么服管了,恫吓他们一次也好,免得有事没空地找麻烦!”
  侯勇制服鲜明地进了办公室,还有模有样地冲谢书记、杨陆顺敬了个礼。谢书记笑呵呵地说:“小侯不错,蛮精明利落。你今天的任务就是协助杨党委到大丰村去催公粮上缴,万不得以才能用手段,知道吗!”侯勇啪地立正道:“明白了。”
  三人一起骑自行车去大丰村,路上吴国平不断向侯勇拉话讨好,这可是他去“镇压”那些刁民的武器,不拉好关系到时候不按自己的搞岂不丢死人了?
  可侯勇还真没把这村支书放在眼里,虽然杨陆顺这几个月不怎么顺心,可还是把杨陆顺当好兄弟,而且他爸最近活动了刘书记,成政协那闲地转到了商业局当局长,家里陡然有了起势,而且他还通过他爸找了地区人民医院一个内科医生,正在给他丫头搞先天心脏病的假病历,只要一到手,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生二胎了,只是喜在心里却不能说出口,就象一百只老鼠在心里挠着抓着,痒得不行,一路上杨哥前杨哥后热情得很。
  到了大丰村,乘杨陆顺不注意悄悄对侯勇许诺:“侯所长,今天启动你来的原因谢书记也交待了。来得匆忙,没准备什么,但我叫村里会计赶去万山红买好烟好酒了,这几天就麻烦侯所长费心了。唉,穷山恶水出刁民,我也是没办法了才不得已劳动派出所的。”
  侯勇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怎么理会,只管坐在村部里喝茶抽烟,时不时还装模做样摇个电话到所里到县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通了,反正煞介有事在咋呼。吴国平也不着急,先在村部大喇叭里喊了一通话,无非就是得到乡党委的许可,已经请了派出所民警协助上缴工作,如果有谁继续与村委乡上对抗,马上就抓起来拘留半个月,情节严重地要判刑!点名道姓下午就从哪家开始,不信邪地就看政府怎么收拾他!
  等中午吃了顿好酒饭,吴国平抽冷子把侯勇请到会计室,那村会计赶紧就拿出两条金喜烟两对春江大曲,只喊大丰村里穷怠慢了侯所长。侯勇见好处蛮丰富,就打着哈哈说:“吴支书太客气了,这么多东西太招摇,犯错误哩!”那会计晓得侯勇是富丰村原刘支书的女婿,就笑着说:“要不我把这东西动你岳母娘家搁着?我知道你老岳丈是刘支书!”侯勇呵呵笑着出了会计室,也没点头更没摇头,只是问:“吴支书,下午什么时候开始啊?我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对抗乡政府!”
  吴国平早就准备齐当了,一辆板车上十几条麻袋,一杆老称加几个劳力,也就是他几弟兄,会计拿着帐本,杨陆顺和侯勇一群人就浩浩荡荡往点了名的那家人走去。一路上的人越汇越多,都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
  到了那家,居然门上一把锁,听邻居说这家人听了喇叭讲话后就关了门躲到亲戚家去了,连个不见面,也是惹不起总躲得起!
  吴国平那管那些,指着侯勇大声说:“这是乡里谢书记亲自派来的民警,有民警在,我还怕进不得屋啊!”抬脚就把门踹开,指着那邻居说:“牛家的,你来看称,做见证人,我们村里只称该交的,不多要一两谷!”侯勇也不说话,眼睛斜瞟着那群农民耷拉着嘴,一双手把新铐子玩得叮当作响。
  杨陆顺望着一晒谷坪的村民,只惟愿有人哪怕只是随便发个牢骚表示反对,他就好挺身而出制止这蛮横的行为,可惜黑压压的人群始终保持着沉默,人们的眼睛都畏惧地盯着侯勇身上那套橄榄绿的警服和他手里铮亮的手铐,谁也不愿意为一家与自己不相干的人出头。
  于是,黄灿灿的谷子就被一簸箕一簸箕地装进了麻袋,扔上了板车杨陆顺心里猛地闪出了个词:懦弱!农民就是懦弱,可、可自己何尝不也是懦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