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县第六十章
按照杨陆顺的工作行程,他今天要带小秦去下面乡镇,也就没急着去县委大院,乡镇领导是巴不得杨主任来的,自然也就预先准备好了小车去接,这不杨陆顺正吃着沙沙规定的营养早餐:牛奶煎鸡蛋馒头。其实杨陆顺喜欢的还是吃面条,而且是干挑,那玩意儿一碗下去,整个人一上午都有充实感,就连小旺旺仿佛也遗传了他爸的口味,不喜欢吃清淡口味的食物,也就不乐意喝甜牛奶,杨陆顺是为了孩子的健康着想,才不得已做榜样的。
听到外面院子传来刺耳的刹车声,杨陆顺不觉皱了下眉毛,心说这是从哪里调来的毛脚司机,不就下个乡,用得着这么急噪?没曾想抢进门的是小秦,一脸煞白:“杨主任,不好了,阚书记得了急病,已经送去地区人民医院抢救了!”
杨陆顺就感觉心往下一沉,耳边嗡嗡直响全是小秦那句“阚书记得急病抢救!”旁边的沙沙也惊呼了声:“啊!小秦,什么病要送地区抢救啊?!”杨陆顺嘴巴张了几张,不知是紧张还是被干巴的面包噎住,楞是没发出声音。
小秦不安地搓着手说:“我不清楚,燕子也不怎么清楚,等我们晓得消息,阚书记已经被救护车送走了,宋姨也随车走了,这不我还是听燕子说的,就赶来报信了。”
杨陆顺抓起牛奶一饮而尽,小跑着上楼胡乱穿了件夹克衫拧着包就下了楼,小秦匆匆给沙沙告别,紧跟着杨陆顺出去。院子里停着的是三号车,汪建设也是神情慌乱地坐在驾驶位置使劲抽着烟,杨陆顺面沉似水地上了车,也没言语,建设就自觉开车往县委大院走。
杨陆顺木然地望着窗外,猛地问道:“三哥,昨天你跟阚书记从地区回,路上发觉有是没症状没?”
汪建设一惊,下意识地踩了刹车,车子晃了几晃停在街边:“没看出什么啊,蛮好啊,怎么就得了急病呢?”惊慌的表情没杨陆顺敏锐地捕捉到了,小秦的焦急不比其他人差,也嘟囔道:“是呀,平常阚书记身体不是挺好么,几次县委组织领导去做常规检查,也没什么不对劲发地方呀?”
见汪建设嘴唇欲言又止,一双眼睛老溜小秦,杨陆顺就说:“小秦,下车帮我买两盒烟。”他知道小秦包里也常备着盒烟,才说买两包的,等小秦下了车,询问道:“三哥,你是不是有话说?”
汪建设唉了声说:“六子,阚书记发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撞了脑袋引起的呢?”杨陆顺惊问:“三哥,阚书记撞了头?怎么回事,你倒快说啊!”建设见妹夫一脸张惶,心里肯定也紧张,期期艾艾地说:“六子,我也只是怀疑,那天我送阚书记去地区,晚上行车路况不怎么好,没留神颠了下,把阚书记摔到前面挡风玻璃上碰着了头,还起了个大包。”
杨陆顺哎呀一声就伸出一个指头点着建设,恨铁不成钢地责备道:“你、我说你、三哥,你也三十大几的老司机了,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我跟你说了多少次,给领导开车首先要注意的就是安全,其次还是安全。万一真要是碰了头引起的发病,叫我们如何跟宋姨交代,又有什么脸再见阚书记哟!”
汪建设何尝不知道问题的严重,心里慌嘴巴却还狡辩:“六子,怎么就一定是碰了头引起发病呢?阚书记也是五十几的人了,莫是其他原因呢?”杨陆顺瞥见小秦转回来,就说:“三哥,跟谁也别说这事了,不管是不是,只要传出去,你铁定在司机班呆不下去!”建设连忙点头说:“六子,不是咱们这关系,我也不得跟你说,这我还不晓得啊!”
进了县委楼,杨陆顺一路走去,老谢办公室门敞着里面却没人,自然也没心思去综合科,阚书记病了还要去地区抢救,不用猜也晓得是今天南平最为爆炸性的新闻,怕是个个都议论得热火朝天的,与其听人胡说八道,还不如找阚书记亲人问问究竟。
于是进了自己办公室,抓起电话就拨,先是打去人事局找燕子,却被告之已经请假,不用多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打去燕子家,可惜无人接听,怕也紧跟着赶去地区人民医院了,阚书记可是燕子的亲舅舅,她妈妈这当姐的能不着急?又打去阚书记家,抱着侥幸的心理看保姆王萍是不是留在家,可惜也没人接,既然是保姆,出了这等大事怎么会不跟着去照顾呢?既然是被救护车送去地区医院的,县人民医院应该是知晓情况,就打去医院找许副院长,他跟许副院长蛮熟悉,那得归功于去年勇斗歹徒:“许院长,我是杨陆顺,在忙啊?”
那老许不用想就知道杨陆顺来电话的目的,恰好正是他带队去给阚书记做了先前的抢救,却不直说:“哟,杨主任,什么事劳领导亲自打电话呀?”杨陆顺就说:“阚书记究竟是什么病,情况如何,麻烦许院长说说。”老许故做沉吟:“这、杨主任,顾书记有指示,鉴于情况突然,还要尽可能的保密,免得造成不必要的影响。”杨陆顺的火气顿时就上来了,好在老许仅仅也是吊个胃口,那杨陆顺本就是县委大院的,迟早也会知道:“不过我晓得杨主任跟阚书记关系好,也是县委领导,跟你汇报应该不违反顾书记的指示,阚书记是脑溢血,情况比较危急,人民医院条件设备有限,才不得已转去地区的。”
脑溢血俗称中风,算得上是老年人杀手,中风者严重的一命呜呼,就算好侥幸救活,也是瘫痪在床废人一个,就算体质很好的人,难免也要落下行动不便、口歪脸斜说话含糊的后遗症,对普通人来说已经够麻烦的了,何况还是堂堂县委三把手书记!领导们平日对健康状况也是分外紧张,什么冠心病、高血压都是忌讳得很,生怕因为健康问题提前退线,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清楚,阚书记怕从此就要在南平领导层里消失了。
杨陆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放下的电话,脑子里那个乱哟,倒是脚步蹒跚地把办公室门给合上,那也就用尽了他全部的气力,重重坐在门边的沙发上发起呆了,心里早就把汪建设骂了个死去活来,连带沙沙都痛恨起来,他就认定阚书记之所以脑溢血,全怪汪建设开车不小心撞了阚书记的头!
但更多的是为自己担忧,阚书记下了,他以后该怎么办?他能有今天可以说全靠了阚书记提携,自然就被人划成阚书记的人,现在阚书记没了,他这曾经的红人也就成了弃人,这看似威风八面的县委办副主任头衔,又将成为他人逐猎的对象,没了强权任务支持,他还能做几天副主任?担忧的同时更是自责,人说点滴之恩要涌泉相报,可不仅没报,还间接地坑了恩人,思来想去竟痴了。
桌上忽然鸣响的电话惊醒了杨陆顺的魔魇,他使劲摇了摇脑壳,竭力使自己清醒,电话是五胜乡党政办来的:“杨主任吗?我是小柳啊,是是,本来吴乡长的要亲自去县里接您的,可临时有事没走得成,就派办公室归主任去接您,不是说好了在家等么,怎么您又去办公室了呢?车马上就到啊。”
杨陆顺心想等你们知道阚书记脑溢血进了医院,怕就不会对我这么客气了,随便哼哈了两句扣上了电话,想着马上就要面对来人,赶紧就走到里间,把毛巾粘了水使劲擦了几下脸,对着小镜子把头发梳理好,虽然如此,可镜子不会说谎,杨陆顺明显就看到自己面色铁青,原本深邃的眼睛充满了惶恐,心里叹息着把小镜子撂在一边,飞快地搓动双手,直感到灼热后捂在脸上,轻柔地按摩着,籍此想恢复以往红润的脸色。
开了办公室门,杨陆顺竭力抖擞往日的精神劲儿,坐下看阅文件资料,可精力就是集中不起来,一页资料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竟然没看全内容,眼睛的焦点也恍惚得很,清晰的铅字没几秒就模糊起来,烦躁之极喝完了大杯子水还感觉焦渴,不由就放弃了挣扎,默默地点起跟烟,袅袅的青烟如同他的心情一样飘忽。
门外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咚咚的沉稳而有节奏,却把杨陆顺的心情踩得慌乱,不是别人,正是老谢,这脚步声是老谢上任后就形成了的,不论什么时候,都是这么沉稳有节奏,甚至还有些气势!杨陆顺就诅咒为什么县委还不换新楼,哪怕把木楼板换掉也成啊,屁股不由离开了座位。
老谢走到杨陆顺办公室门口,见杨陆顺脸带微笑恭立着打招呼,接过杨陆顺递上的烟,那谢氏招牌的微笑就更浓了:“杨主任,我来通知你,马上去二楼顾书记办公室,顾书记有任务交给你。”杨陆顺一步一趋地落后老谢小半步,问道:“谢主任,顾书记有什么任务交给我,提前透露点消息?”老谢说::“去了就知道,你肯定没问题。”杨陆顺就有点窝火,盯着老谢那快秃的后脑勺,直想来个力劈华山。
顾书记的办公室没少来,但今天县常委领导如此齐全的情景的头次见,而且气氛颇为凝重,个个脸上都没笑容,不是抽烟就是喝水,自然也没人给进门的杨陆顺把哪个眼色,静谧得可以听到正桌上顾书记刷刷地写字声。
老谢进来后没言语就坐到了靠门口的位子,杨陆顺不敢四下胡乱打量,冲着埋头在写什么的顾书记说:“顾书记,您找我?”顾书记没抬头:“小杨啊,想必你也知道阚副书记病了,已经送去地区人民医院。”杨陆顺连忙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没想到阚书记那么健康,说病就病了。”
顾书记忽然手腕疾动,似乎完成了最后的几个字,再仔细看了看,把手里的钢笔慢慢套好,人也慢慢靠在椅子背上,说:“是啊,真是意想不到,太突然了,也太令人吃惊了。”可脸上毫无话里突然吃惊地表情,几乎可以说毫无表情。真是心机深沉啊,杨陆顺如是想但脑袋也随着顾书记的话点动着。
顾书记说:“阚副书记是我们南平德高望重的老领导,他这病也是累出来的,听宋大姐说发病的晚上刚从地区连夜赶回来。累垮的啊。”说着四下里看了一圈,众人就纷纷点头说是,顾书记继续说,同时开始注视着杨陆顺:“阚副书记是为工作病倒了,需要人手照顾,更需要组织的温暖,派谁去呢?有同志就提出你杨陆顺很得阚副书记欣赏,应该很适合去,所以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你,记住,这首先是个政治任务,你是受南平县委的委托去照顾阚书记,同时,也要尽可能地满足阚书记家属的要求,老阚是为了工作才累倒的。”
杨陆顺真希望自己不是顾书记说的最受阚书记欣赏的人,可又能怎么样呢?顾书记那么郑重其事,也只能很严肃地说:“顾书记,我一定完成县委交给我的任务。”
出了门后面老谢追出来说:“杨主任,你可以带着阚书记的三号车去地区,有个车也方便点,去财务上支点钱,你是代表县委去慰问照顾的,该花的钱不要省,你还带个人去,跑跑腿什么的,住就就近住在医院附近的旅社,不一定去地委招待所。有什么事情,我们电话联系,一定不能让阚书记家属有怨言,这是最关键的。至于你负责的那摊子工作,暂时交给何华强。”
这话听得杨陆顺直皱眉头,又不是三岁孩子,事事都要大人安排得熨帖,但他马上问:“谢主任,我这去多久才回呢?”老谢笑着说:“顾书记叫你去照顾阚副书记,好得差不多就回,我巴不得阚书记三五天就痊愈,你早点回来,综合科不是何华强撑得起的。”话里虽然充分肯定了杨陆顺在县委办的地位,可杨陆顺却从头凉到脚,要是阚书记三五天痊愈自然是好,万一一年半载不恢复,我岂不
怏怏不乐地下了楼,正要去综合科安排一下,路过自己办公室,里面坐着五胜乡的归主任,还有个小年轻怕是司机。杨陆顺哪里还有心情跟他们穷唠叨,只是说自己得了顾书记的指示要马上动身去地区就打发了二人,进了综合科,里面廖红霞几个本在唧唧喳喳地说什么,立马就住了口,笑嘻嘻地打招呼,不用想就知道是在议论阚书记的事,这不小秦搭拉着脸在一边没好脸色,肯定也听了几句含沙子的话,都知道小秦跟燕子确定了恋爱关系,也自然就认定小秦是想攀附阚书记这靠山,如今靠山生死不明,少不了被人幸灾乐祸了把!
杨陆顺简单地把工作交代了下,吩咐小秦打电话去司机班派车,自己则去财务上支领费用。老袁得了老谢的指示,笑着说:“杨主任,你打个两万的借条就成,这下你舒服咯,拿这么多钱去潇洒。正巧我隔两天去地区一亲戚家喝喜酒,你可得好好请我玩一回。”
杨陆顺没心情跟他罗嗦,可又不能显得太失落,就笑着说:“成,你袁科想怎么玩,我都奉陪!”就感觉自己笑得怎么有点谦卑呢?老袁也小小的诧异了下,平日跟这年轻主任开玩笑总要被他摆几句官腔,这会就爽快了?转念就明白了根源,那笑声就更显得放肆了。
一车回了家,打电话把沙沙也叫了回来,神情忧虑地把情况说了个清楚,不用把担心说出来,精明的沙沙马上就气愤地说:“这笑面虎真敢就这么下手啊,这、这不明显是把你晾起来了么?六子,阚书记得是是中风不是感冒!”
杨陆顺无奈地说:“我怎么不知道呢,可这是县委顾书记亲自下的命令,我能违抗?再说这老谢也做得滴水不漏。真要阚书记复原得好能继续当三把手书记,叫我精心照顾也是在讨好取悦,真要阚书记不成了,我、我自然也就成了面团,随便让人捏了。”说着啪地从包里摔出两万块钱,冷笑着说:“喏,我一次就领了2万费用,还叫我可劲地花别省!”
沙沙粉脸通红,咬牙切齿地说:“那咱就花,带上旺旺一块,我们全家三口也去地区逍遥一回!”猛醒道:“六子,以前不听你说地委孙书记很器重你,要不咱去公关公关?”杨陆顺笑着说:“为夫正有此意。还有在南风我有几个老朋友,正好这次好生聚聚,没有了阚书记,天也塌不下来!”
沙沙似乎更容易恢复情绪,跳到杨陆顺身边,搂住就吧唧亲了口说:“这才对嘛,我早就嘀咕了的,人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何况你还是南平的头号笔杆子,,不再是从前的小傻瓜了!”
杨陆顺借机道:“这次罪魁祸首就是你哥建设,我说了他不堪重用,你就是不听,喏,坏大事了吧!”沙沙撇了下嘴道:“你就那么肯定?就算是我哥有什么过失,那也不是存心,我告诉你,大哥大嫂也在跟我说,想请你这妹夫调动工作呢。”杨陆顺愕然地张大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