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国的追悼会上几乎集齐了南平县大部分的科级干部,虽隆重但气氛并不沉重,虽人头攒动但没人真正伤悲。县委刘书记在话筒前抑扬顿挫地念着悼词,下面的人却都在窃窃私语,恍然才明白为什么一向招县委领导深恨恶绝的卫家国,居然会启动刘书记亲自在追悼会致悼词,感情是利用这机会来堂而皇之的批评教育活着的人,批评教育那些不能紧紧团结在县委周围的人!
人群中的杨陆顺分明看见跪在最面手捧父亲遗照的卫边浑身簌簌直抖,心知卫边并非伤心,显然是气愤莫名导致,做儿子的怎么会愿意听别人肆无忌惮地批评自己的父亲,而且是已经故去了的人!可又能怎么样,不用看杨陆顺也知道卫边愤懑的神情,不过就杨陆顺个人认为批评得并非不正确,用词也很讲究,甚至带着些许的怜悯但又绝对符合刘书记的要求,既客观地概括了卫书记的生平,又该赞美的没吝惜该批评的也没容情,扪心自问,杨陆顺绝对是写不出这么言简意赅客观公正的悼词,就他个人感情而言也写不出令刘书记满意的悼词,可让卫家人满意的悼词刘书记的绝对不会念的,难怪江主任主动揽了这差事,不由就冲前排江主任的背影投去感激的一瞥,明明知道江主任看不见。
犹如闹剧般的追悼会在“卫家国同志治丧委员会”主任老马的一声“金刚就位,起灵”吆喝下结束了,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八个汉子一发力抬起灵柩,卫边铁青着脸捧着遗像走前,在里手人的引导下去了焚化炉,何医生被两个亲戚搀扶着哭得死去活来,卫关双眼红肿却很坚定地走在母亲身后。
刘书记等县委领导在众人的拥簇下匆匆离开了火葬场,似乎是有天大的要事急需处理又似乎是怕沾上了晦气,能跟着刘书记离开的人自然是满脸欢娱,俨然沾沾自喜;而想与刘书记亲近却没机会的人则满眼遗憾却一脸傲然,呼朋唤友地安排活动。忒多的人一时间就做了鸟散,只余下个空荡荡凄惶惶凌乱不堪的灵堂,杨陆顺本待想代表卫家亲属向前来的县委领导致谢,不管怎么样,人是他请来的,可看到老谢紧跟在刘书记身边,而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嘲笑与得意,他就止步了,他实在不想跟老谢有任何的接触,包括眼神!等他目送刘书记离开,浑身就象虚脱般,晃了晃赶紧坐在灵堂门口里的长条凳上。他身体异常疲惫脑子里也一片空白,茫然地望着苍茫无际的天空,只想找张床躺下美美地睡上一觉。
“杨主任,我姐夫的后事搭帮你操心了啊,喝口热茶不?”说话人的语气极为讨好。
杨陆顺猛地回过头,映如眼帘的是一张带着谦恭笑容的脸,还略微有点不自然,眼神里分明还闪烁着敬畏虔诚,犹如他看到许多人在刘书记面前的神情仿佛,这让他并不喜欢,顺口说:“谢谢你了,你们也辛苦了,这不都是应该的么。”面前的人他是不认识的,但肯定的卫家亲戚,这不还有几个在灵堂收拾着,准备撤退。
那人搓着手连连点头,腰也直往下弯:“哎呀,我跟姐夫是一家人帮忙那是应该的,你是领导,那就不同了,不同了,天怪冷的,喝口茶热乎热乎。”说着转身朝其他人喊:“强伢子,快给杨主任泡杯茶,你也是眼睛不管事,你卫姑爹的后事还不搭帮杨主任操心啊!”那口气就截然不同。转脸又笑着从大衣里面罩衣的口袋里莫出盒玉沙烟,恭敬地递上前说:“我这乡里人只有这撇烟子,杨主任你将就着抽。”
杨陆顺忽然发现这人牙齿缺了颗,好象是一起在水利局招待所吃过饭,难怪这么热情,心想这些农村人好相处,帮了他点忙给了他点实惠,还记得还想着回报,心里忽然暖了下,微笑接过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在指甲壳上礅了礅烟,那人赶紧就送上了火,深吸了口才说:“这烟不撇了,我上班拿工资还抽不起这烟呢。”
那人堆着笑说:“杨主任真会开玩笑,我在乡里还是抽八角钱一包的金凤凰,这玉沙烟是乡上干部们抽的,对我来说是顶好的烟,可我琢磨着你是县委的主任,应该比乡上干部抽的烟高级些,我这才说玉沙是撇烟了。刚才我看来的人都是抽云烟啊、外烟的,我还见到我乡里的书记乡长几个了,他们也是抽好烟的,那我就认为杨主任肯定不会抽这样的撇烟了,是麻起胆子敬的。”
杨陆顺不想在这上面罗嗦,问:“你管人情帐吧?也收了多少人情啊?”接过强伢子捧上来的茶说了声谢谢,激动那毛小子脸都红了,挠着脑壳嘿嘿直笑,那人抬手拍了强伢子后脑壳一下教训道:“你小子没礼貌,杨主任跟你客气,你就这么受了?去一边做事去,莫在这里出洋相。”顺势就坐在杨陆顺旁边,估计觉得靠紧了怕领导不喜欢,又赶紧挪了挪屁股,这才说:“杨主任,莫跟乡里伢子计较,他见乡上书记都难,莫说你县委主任,是紧张的缘故。”
杨陆顺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说:“你姓何是吧?”那人说:“是啊,我是姓何,杨主任怎么知道的?”
杨陆顺说:“你管卫书记做姐夫,怕是何医生那头的弟兄吧?我就猜你姓何了。”
那人又是连连点头说“杨主任真厉害,一猜就中,我是姐的叔伯老弟。哦,刚才你问收了好多人情啊,真的少得作孽。”顿时就一脸鄙然:“满打满算不超过两千,还有一千多是亲戚家上的人情,再不就是我姐医院里的人情。唉,比个乡里死了的老倌子都不如哟。外面人上人情最大的就是你杨主任了,两百!啧啧,今天我见忽然来了这么多人,满以为会收不少人情,谁晓得连根毛也没得,还亏了我们一撮茶叶钱。”
人情居然不到两千,这令杨陆顺暗暗吃惊,照说卫书记生前还有不少部队战友,听关关说以前关系好的住得近的都去邮局打了电话,莫非都没来?不过连曾经口口声声叫老营长的胡大哥也没来,就直叹气,心说人在百事好。
那人见杨陆顺叹气,也叹着气说:“杨主任,昨天我姐哭着跟我们说,姐夫一辈子只结交了你一个好朋友,不说从前当书记副书记那会风光,也不说倒霉后,只说现在,姐夫都故了,惟独你这个朋友不睡不眠地跑上忙下,还有你那个干儿子也出了大力,他带一帮弟兄也帮了忙。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有你这样的朋友,姐夫也必定含笑九泉了。”为了加重语气,他还真边说边拍心门口。
杨陆顺忽然又看到卫书记的笑脸,眼睛湿润起来,说:“我这算做了什么,我早知道去关心老书记,怕是也轮不到我来操办他的丧事了。”
那人拍着膝盖说:“哎呀我的杨主任,你还要做多少?都说人在人情在,你上了两百元人情就足够,非亲非故的你不是姐夫的铁兄弟,怎么会舍死命地帮着操办?就凭这点,我那外甥伢子卫边就指天发誓要报答你的大恩大德哩。何况这县上的刘书记啊古县长的,都是你的面子才请来的,嘿嘿,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大干部,腿肚子到现在都软软的咧。”那羡慕是溢于言表,啧啧不已。
杨陆顺看了他这模样就真的厌恶了,姑且不说攀附权贵是人之常情,可滥攀一气就毫无人品了,明明这刘书记不过是带着报复甚至是幸灾乐祸的心态来念了通悼词,也用不着羡慕成这副德性吧?还不知道等卫书记火化完了怎么去面对他的孤儿寡母呢,特别是卫边,那小伙子真要冲自己发脾气,还真只能干受了,不由暗暗嗟搓唏嘘。
那人见杨陆顺面色不愉,也省得怕是自己的话题引起了他不快,赶紧道:“唉,这人活一辈子,其他的不说,总要有几个真心朋友,别到头来有啥事没人出头。你看我姐,她们母女俩,一个死了男人一个死了爹,哭死的心情都有,要不是你来支持大局,怕是叫天都不应喽。”见杨主任没了反映,又胡乱说了几句,就起身做事去了。
杨陆顺虽不喜这人,可他的话却在心里翻开了锅,想想自己大学毕业参加工作这么些年,掐指算来,是还没几个舍死命帮忙的真朋友,侯勇算不算?应该是不算,吃吃喝喝能凑一起,但绝对不是可以掏心窝子的人,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叶祝同算不算?应该在新平的时候算,确切地说应该是自己没倒霉的时候算,自打叶大哥搞起了副业,两弟兄就没再真正交流过;小标算不算?连他自己也闹不明白,看得出小标是诚心报恩,可当初对小标爷爷的承诺兑不得现,这是令他暗中遗憾,特别是有人说小标靠一帮流氓地痞在县里卖假烟,更使得他不敢甚至拒绝小标,不为别的,他是遵纪守法的人,实在不想把麻烦牵扯到自己头上;那胡拥军呢?都说历经了战场生死考验的军人最值得交往,可就凭老营长去世也没个音信,又联想到胡大哥的异常举动,就怀疑胡拥军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再细细一思量,杨陆顺赫然发觉就再数不出其他人了,从前的高中同学、大学同学几乎都没什么实质性的往来,为数不多走得近的高中同学却都是有求与己才登门拜访,这、这算得上朋友?!就叹息朋友真是难得交,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又为别人做过些什么,值得让别人当自己为朋友呢?自己这么尽心操办老书记的后事,无非是因为当初老书记有知遇之情、提携之恩,更主要是受了如此恩惠却不知道回报,等到人去渺茫了,才恍然惊醒,这番操持一半为了报恩,一半却是心怀愧疚,再加上恻隐之心了。仔细想来,他跟老书记应该是不算朋友的,从始至终只是上下级同志关系。
如此一琢磨,大冷的天也让杨陆顺额头沁出了丝丝冷汗,他从来没有这么刻意地去想过这些,莫非真要历经过什么才知道人生的哲理不成?可付出这样的代价实在昂贵,那是人生中宝贵的时光啊,可人都是这样,没经过痛苦磨砺是不会知道的,永远也不会知道。
“六子,你在这里发什么呆?还在想卫书记啊?”沙沙的声音打断了杨陆顺的沉思。他有点慌乱甚至有点恼怒,可抬眼见到妻子关切的眼神,还有她身后小标同样真挚的目光,别人是不会用这样的眼神去抚慰自己的,亲情顿时湮灭了一切,令他眼睛迅速湿润起来,喉结骨碌了几下才沙哑着说:“你、你们这么快就转回来了啊。”
沙沙看着六子那张白净的脸因睡眠不足而蜡黄了些许,平日刮得清洁溜溜的下巴也冒出了青灰的胡茬,而满是血丝的眼睛里分明流露出炙热的情感,闪闪的似乎还有泪花,使得她母性大发,眼前人似乎就是自己的孩子在向母亲求助,紧上前一步贴着坐下,温柔地挽住他的胳膊说:“六子,别伤心了,你这么帮忙,卫书记在天有灵会保佑你的,啊!”
小标也说:“爹,这几天你没合下眼,太劳累了,还是回家去休息吧,干妈说得对,你这样尽心尽力,卫书记也就瞑目了。”
杨陆顺忽地站起来抢出灵堂,高耸的烟囱冒出了袅袅黑烟,就知道老书记彻底离开了人间随风而去,是上天堂还是去西方极乐,都彻底与凡人无关,恩恩怨怨也彻底化为一股青烟,于是豆大的泪珠磅礴而出。
沙沙惊呼着追了出去,见六子傻傻的冲着烟囱流泪,也是眼泪婆娑,摇晃着他说:“六子,你别这样啊,你要有了什么事,叫我和旺旺怎么办哟?”而小标只是远远地望着,平日里匪性十足的眼神也被感动所替代,在他心里,再也没第二个人有干爹那么善良那么崇高的了。
灵堂里还在收拾的卫家亲戚也都纷纷跑了出来,七嘴八舍地议论着:“还是杨主任好哟,这么大的干部还这么好心肠。”“唉,到底是国哥一手提拨的人,这就是感情啊。”“姐夫啊,你有这么个好朋友,该放心地去了,怕是你的儿女他都会照顾的。”
眼见着几个乡下人爱热闹,沙沙的面子有点落不下,自打六子荣升县委办副主任又住进了大楼房,沙沙那心气也随着高了起来,在娘家的地位早不是从前的受气闺女,特别是建设哥嫂,那态度就不象是兄妹,也难怪,建设能开上局长小车全是六子的功劳,在单位也是被姐妹们人人羡慕,六子升副主任的一星期后,她就不再坐营业间,而是进了后面,安排了个最轻松的的活计而且还休礼拜天,而那以前占了旅游指标的什么科长夫人也都不敢再在她面前装模做样,为啥,她男人职务没六子高嘛。以前的同学、朋友上门的多了,从前寄居在娘家不方便,现在诺大的屋子,巴不得人多热闹。经常晚上家里有桌麻将牌,少不得吃了喝了要奉承沙沙几句,她也乐得受了,最让沙沙有面子的是,六子手下那个小秦简直就是一免费苦力,一个电话打去,叫干什么从不带半个迟疑,从而使得沙沙品尝到阚书记爱人宋姨颐指气使的乐趣。你说叫她怎么愿意让几个乡下人对着六子品头论足,顿时温柔也没了,掏出手绢胡乱帮六子擦干眼睛,拉着就走:“我不是说你,你好歹也是个正科级副主任,也要注意点影响,都三十的爷们了,就敢站在天底下哭,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我看你是累了,回家睡觉去。”
杨陆顺恍过神来,挣开手说:“沙沙,我现在还回去不得,不知道何医生还有什么事好善后。”见沙沙神情不对,以为是关心他的身体,又急忙解释道:“沙沙,好事做到底,几天都过了,不差这半天,老书记走得凄凉,我不忍心就这么甩手走了,我看你有事就先走也行,中午饭我就不回家吃了。”
沙沙见他说得坚决,也没辙,说:“那我就先走了,下午宋姨要到家里打麻将,晚上你早点回,陪宋姨吃饭,知道不。还有,你看能把阚书记也请到家吃饭就最好了,我个妇道人家总不好亲自去请吧?”
杨陆顺对阚书记宋姨可不敢马虎,说:“行,这里的事处理好了,我就去县委接阚书记,哦,还有江主任一起也接到家吃饭,这次多亏了江主任。”
沙沙异样地瞅着杨陆顺说:“六子,你脑子里想的什么呢?今天是专门请阚书记宋姨吃饭,怎么能把江主任搞来参合?要请也岔开嘛,这样也显得比较尊敬江主任,免得人家心里嘀咕你。”
杨陆顺一楞,就觉得沙沙的话很有道理,其实并不是他不知道,而是情绪大起大落造成了思维迟钝,就强笑着说:“还是你这女人家想得细致,真是贤内助啊,那就辛苦你了。”沙沙难得听六子这么夸她,紧了紧身上的呢子大衣,撩了下耳边散乱的头发,冲六子嫣然一笑丢了句拜拜,满心欢喜地走了,艳光四射硬把杨陆顺看得楞了下神,心说人家的老婆生了娃就老相,沙沙倒是越发有韵味了,马上又责备自己不该在这样的环境心猿意马,实在亵渎了老书记尚未远离的神灵。
这是小标走近说:“爹,外面风大,还是到里面去坐,熬了夜最容易感冒的。”杨陆顺不想再做出一副凄凄切切的样子,故意笑着打趣道:“小标,我三十整岁都没满,别把我看得老气横秋的,不是你爷爷临走有交代,我宁可你叫我声六子哥。”
在小标的印象中杨陆顺是严严肃肃,从读书那会认识的杨老师就是个中规中矩、不苟言笑的“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以后一直又是如严父般教导他如何做人,所以他心里是没有什么年龄界线,爹就是爹,对爹就要敬爱尊重,就要服从就要贴心,就要从任何角度去照顾,如同照顾当年风烛残年的爷爷一般,可惜自己不走正道,明显地感觉到了干爹眼神里的惋惜遗憾甚至自责,更察觉到干爹在刻意避开自己,时常过分的客气里满含着不容亲近的警惕,莫说开玩笑,就连一起说话的机会也不多,猛地这么一句玩笑话,他从吃惊到开心的一瞬间,却也鼻子发酸,涩涩地说:“爹,我又没说你老,知道不,这么些年,这是你头一次跟我开玩笑呢。”
杨陆顺没想到自己想摆脱不快的玩笑话牵扯出了这丝情意,自从小标爷爷去世,这孩子就没了亲人,一个才十五、六岁的孩子就要承担这分凄凉与孤单,可自己这么些年又给了这孩子多少亲情与家庭的温暖呢?高中就读寄宿,没多久辍学参军入伍,一晃成年了再见面,居然陌生得连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眼前流氓土匪一样的人就是当年的杨小标,特别是安排的英雄救人事迹,就让他对小标从心理上产生了畏惧,有心想管,可终究不是自己的亲人,万一等知道小标贩卖假烟后,就更不愿意与其有牵扯,想他祖辈身家清白,自己又是政府干部,怎么能与这号人混纠在一起呢?既然是小标的干爹,就要承担“养不教,父之过”的责任,可还能换回一个清白无暇的孩子吗?是歉意还是愧疚,杨陆顺分辨不清楚,但他走上去,用力拥抱了小标一下,使劲地拍了拍小标的背,然后注视着他说:“小标,是我做干爹的没尽到责任,我不是推委什么,实在是我不知道怎么与你交流,用爹的身份与你交流!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爷爷啊!”杨小标却垂下头说:“爹,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爷爷。”杨陆顺诚挚地说:“那我们再来过,一定会让爷爷满意的。”杨小标赫然抬起头,喃喃地道:“再来过?这么些年都过去了,再怎么来过,我实在不想回到从前的日子。爹,我实在穷怕了,我不想再住茅草屋,不想辛辛苦苦风吹日晒了一年却没几个钱收成的农民生活,我不再想走我亲爹娘的老路了。”杨陆顺默然,短暂的无言后,才捋了把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说:“小标,进去说话,外面风大。”杨小标点点头,就这么悄声跟着进了灵堂。
里面的人收拾得差不多了,只等出了骨灰暂寄后,就可以撤出火葬场,见杨陆顺两人进来,忙不迭地抽椅子递茶水,还不住把白碳堆到火盆里,起初跟杨陆顺说话的那人又凑过来,笑咪咪地拿出烟来敬,小标正心情不好,径直从兜里拿出大中华来,还是铁皮匣子装着的,顿时把几个人的眼珠子给吸引了,直问是什么高级烟。
杨小标给杨陆顺敬了根,打燃防风电子打火机,咻咻冒蓝火的打火机又让几个农民开了眼,强伢子惊呼:“啊也,吹氧焊的就是喷蓝火叻!”
杨小标笑着说:“我这点火莫看小,你要是吹得熄,我这打火机就送你。”
强伢子有点怯,旁人怂恿着说:“吹就吹,不信这点火还吹不灭咯!”
杨小标把手一伸说:“这打火机得一百多元一个,南平还没得卖,是件稀罕东西啦。”
强伢子禁不住诱惑,果然鼓起嘴巴去吹,可又怎么吹得熄,把个脖子筋涨得手指头粗也无济于事,倒是杨陆顺看不下去了,笑着说:“小标,你莫逗人家了,知道农村人不认识这玩意儿还来逗人家。”
杨小标就松了手拇指,蓝火咻地没了,却仍旧说:“你个蠢宝崽,这是防风打火机,就是七、八级风也吹不灭,就凭你那嘴巴?”说得强伢子一脸通红,其他人就怪强伢子没卵本事,白让人玩了一次。
杨陆顺冷眼瞅着,心里暗暗叹气,没想到小标这么忘本,居然也就那么看不起农民,原本想乘这机会好声开导他走正道,没开口就被他堵了回去,而且理由居然就是捱不得穷受不得苦,那也可以用正当合法手段去发家致富,硬得搞歪门才行?只是借口而已,为他的行为找了个看似合理其实狗屁不通的借口,看来还得找机会死劝一次,不让莫怪我跟你断绝来往,我可不想有个贩假烟的干儿子,更不想受他连累失去现有的一切。
可那几人偏偏就对这衣着鲜光的有钱老板感兴趣,杨小标任何一样东西都能让他们啧啧称奇,既惊讶昂贵的价钱又好奇华而不实的用途,不过话题更多的是对杨小标手指上那个硕大的金戒指,在他们眼里,真正有钱的才带金戒指,而且还这么老大,强伢子甚至吧唧着嘴估计有一两重,惹得众人嘲笑不已,他还犟嘴说:“俗话说寸金寸斤,我还是做少的讲呢。”
杨小标就伸展着手尽量让他们看得更清楚,心里嘀咕:妈的乡里人不认货,只晓得金子贵,我一个钻戒比这破金的值钱得多,硬说不如带个大金戒指好,真是没办法,看来迟早要到南边去发展,窝在这里没意思。
这里闲闲叨叨说白话,那厢火化已经结束,何医生几乎是被人拖回来的,早已经哭得神魂颠倒了,按说化人时就应该把她送走的,可她死活不肯走,硬隔着铁门哀哀的哭,直到化完了出了骨灰匣子,又抱着哭了半晌,还是卫边跪着求才把骨灰匣子暂时寄存起来,等三七过了才移到墓地里。
见到何医生如此哀伤,杨陆顺起身安慰着,那何医生早就哀伤过度,浑然不觉旁事,只是念叨着什么,细一听让杨陆顺臊了个死,恰巧听到何医生在咒骂县委刘书记“你个瘟神刘书记,我男人活着被你整,死了还不放过,我要骂你全家不得安生,骂你瘟神刘不得好死”
好在卫边上前解了围:“杨叔叔,你莫怪我妈,我也怨恨县里那些领导,也埋怨我妈为什么硬要这混帐书记来参加追悼会。”说着请杨陆顺坐下,虽然语气竭力放轻松了,可仍旧气得咬牙切齿。
杨陆顺重重地叹了口气,环视着卫家亲戚一眼,有心想离开,可实在不愿意就这么拍屁股走人,说:“边边,那就把你妈妈先送回家去休息吧,火葬场这边的费用什么,我再日后来结算,你爸爸的丧葬费用应该搞得清,这事我来处理,三两天就成。”
卫边感激地说:“杨叔叔,真是太谢谢您了,要不是您来操办,我真不知道是妈和妹该怎么办,我真不知道怎么来谢您,我就再给您磕个头,我卫边永远记得您的恩情。”说着就要下跪,好在杨陆顺反映快,一把就扯住卫边,可惜卫边是诚心用磕头来感谢,用了大力气,杨陆顺居然就没拉得住,还是重重地跪了下去,只是没磕成头,杨小标在旁边说:“爹,小边这头你应该受。”说着上前就把杨陆顺按在椅子上坐着,卫边便利利索索磕了下去,而且连磕三下。
这下跪磕头在中国算的最高礼节了,不是大恩德是受不到这样的礼节的,就由不得杨陆顺不生气了,他操办卫书记的后事说穿了也是在还恩情,怎么担得起这么大的礼呢,就冲杨小标说:“你也帮着搞,这么大的礼就不怕我折了阳寿啊?”
杨小标呵呵一笑说:“都说大恩不言谢,那也总有点表示啊,就磕头喽,是人家小边心甘情愿的,怎么会折阳寿,是吧小边。”听他口气似乎跟卫边很熟络,就象老朋友一样。
卫边爬起来,连连点头说:“标哥说得对,是我诚心的,不得折寿,您这么做是积了大德,我爸爸会保佑您一生平安,保佑我那旺旺小弟弟一生平安的。关关,你也来给杨叔叔磕头。”不过很显然卫边不怎么会说面子话,说得吭吭吧吧,脸上极不自然。
卫关也就上前要磕头,杨陆顺奋力挣开小标的手,闪到一旁说:“千万别这样,我这么做只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是要你们兄妹磕头谢恩的。”
无奈周围卫家的亲戚都喊着要受孩子一拜,卫边和小标硬又把杨陆顺架着坐下,受了卫关三个头。
受不了周围人的好话如潮,杨陆顺见时间也不早了,就赶紧喊:“大家都别吵了,我看你们也收拾熨帖,就赶紧撤吧,这地方不是久留之地。何况何医生也该回家好生休息,千万别送走了卫书记,累倒了卫夫人。中午干脆就去水利局招待所吃饭,家里小锅小灶的摆不开。”杨小标也豪气地说:“今天我请客,大家吃好喝好。”
杨陆顺诧异地看了卫边一眼,居然没见他客气一下,好在杨小标注意到了,笑着说:“爹,我认了卫边做干弟弟,那小子现在全听我的。”眼睛却只睃前面扶着何医生的卫关。
(本文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