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杨陆顺才乔迁之喜,立即锦上添花般地迁升之喜。也许是他打点得当,平素办事效率最低下的组织部也高速运作起来,顺畅无阻地通过了走过场的考察,一纸任命,就成了南平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县委办副主任,杨陆顺五年的副科终于转了正。
虽然正科级在中国行政干部级别等级上仅仅倒数第二,比古代七品芝麻官还差了整整两级,但在县级政权中,也是响当当的硬级别了,毕竟一个县里的正副县(处)级干部是十个指头数得清的。纵观全县那么多干部,许多人却为毕生能进了正科退休而苦苦挣扎,不能不说杨陆顺的幸运的。不少人对杨陆顺当县委办副主任就羡慕不已,一但得知还升了正科,犹如一把食盐洒进了沸油,顿时就炸开了锅。中国人特有的性格就被表现得淋漓尽致,不去反省自己为什么上不去,却怀疑每个进步的人背后是否有猫腻,于是表面上恭维交结,背地里搞小动作,噫想揣测、流言蜚语、造谣生事,更拿手的则是八分钱邮票的告状信,阴险恶毒地把升官发财、发财升官诠译地入木三分。偏偏事情的主角却全然不知,很多事情确实也蛮有趣,似乎全世界都知道了,独独你一个人不知道,就好象被蒙在鼓里的妻子,浑然不会觉枕边人会有婚外情。
当然少不了阚书记,外面盛传他不知道得了杨陆顺多少好处才不顾一切阻力把杨陆顺推上去的,甚至县委所有领导都被谣传得了杨陆顺的好处,谁叫那小子突然发了横财呢?这些话也传到阚书记耳朵里,总有那么群人在外面说了不负责任是话,转脸又换种口气去汇报给领导,当然是听说,甚至用心险恶地作为攻击他人的手段。
阚书记自然是有苦难辨,就连一向对六子沙沙颇有好感的宋姨也不得不说:“老阚,这次突然把六子提了副主任,外面不知道有多少种说法,对你不太好呢。”阚书记脸色铁青地说:“莫说我,就连刘书记也没想到提了杨陆顺会有这么大反响,这几天地委连了几个电话询问是不是按正常途径提拨的干部,他娘的,小杨的能力莫说副主任,就是主任也是胜任的,总有些红眼病幺河里起水。以前我还不觉得,越这样我越要支持杨陆顺,不服气也得干怄着。”宋姨到底是多年的领导夫人,心里也是有点经脉:“老阚,不管外面怎么吵闹,你还得找机会告诫六子,千万出不得半点差错,以前我两家往来密切,目前这情况,暂时冷一下也好。”阚书记却忽然笑了起来:“你紧张什么。这不省委调整班子后,地委也开始动班子了,地委孙副书记很有希望当一把手,有文凭,而且是去年满的五十岁,关键那孙副书记在夏天的政治立场很明确,他对杨陆顺的几篇文章评价颇高,这不有个电话就是孙副书记亲自打给我的,虽然做什么具体的指示,但我听得出他很关心杨陆顺,最后还点了下,四有化干部终究是我们党和国家最为需要的人才。什么意思,他这是把杨陆顺当人才呢,要不是我心里这么坦然啊。嘿嘿,这六子是运气好,这么着就在地委将来的一把手心里有了分量。”
杨陆顺自然也有所耳闻,但他忙着搬家,他是家中唯一的儿子,老父老母着实不愿意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屋,可又奈何不了孝顺儿子的劝说,眼瞅着满屋子的老旧家私,这也舍不得那也放不下,眼泪婆娑恨不得把老屋连根带去县城。做了好多思想工作才放弃了绝大部分老人用了几十年的物器,只把原准备给六子结婚的那套说是新的,也有六、七年光景的老式行当运去了县城,乡下的房子索性送给了老二家,田土也就不要了,算是彻底脱离了新平。
这楼房到底是参考新式图纸设计的,外面看灰仆扑扑的不打眼,每层就是两套面积接近一百五十平方米的横套间。一楼靠西边的三室两厅给了六子爹娘与四姐两母女,东边就做了大客厅、餐厅、厨房;二楼不用说东头那套是杨陆顺三口之家住,西头就留给了小标,虽然小标肯定也只是偶尔来住一住,但里面电器家具一套皆全;三楼两套房间住要是留给乡下姐姐们做客时住的客房,考虑得很是周详。
本来老弟乔迁之喜,按农村的规矩这是天大的喜庆,五个姐姐姐夫都带着力所以能及的礼物来道贺,特别是买了这么大的楼房,主人家摆酒请客也在情理之中,不仅沙沙想大宴亲朋,五个姐姐姐夫也是竭力劝说,这次摆酒肯定不会象从前在新平杨陆顺他爹七十大寿那么寒碜,他都当上了县委办副主任,只要说办酒,那各行局乡镇的人肯定是蜂拥而至,但杨陆顺不愿意再招摇,有时候该低调的时候就非得低调不可,省得有人嘀咕他杨陆顺借机敛财。
偏偏事情又不能按照杨陆顺的意志发展,领导同事朋友们都说他双喜临门,不大搞也得小庆祝,家里是宾客不断,来的人都带了这样那样的礼品,不收下又实在推辞不了。特别是阚书记、顾书记还有江主任,都是夫妇俩亲自登门道贺,礼尚往来,就由不得他不备下薄酒招待了,好在五姐五姐夫开了几年饭馆没落下手艺,本是上门做客的却成了大厨,请了县委常委这些领导吃饭,行局乡镇有交情的总不能不请,最后杨陆顺连续在家请了一星期的客,天天中午一桌晚上一桌,有些关系好的吃了晚饭还要打牌娱乐,时常是要开两三桌牌局,真是热闹非常。
不过这正合六子爹娘的脾胃,在农村哪户人家起了新屋,是要这么热闹才吉庆,而上门的人无不例外地对杨陆顺的老父母恭敬异常,让这对久住乡下的老人欣喜万分,自打六子在新平失宠于谢书记后,在建华村原来享受的乡领导家属的待遇也就渐渐没了,甚至到后来连带他们都受了不少空头气,这会六子又当上了领导,又有人来恭维,能不让老人们乐开了怀么?
杨陆顺虽然嘴巴里叫苦不迭,心里却总还是有点成就感,虽说人不要奉承,可好话人人都是爱听的,其他的人都犹之可,新平乡却是周乡长亲自着柳大茂几个原计生办的伙计来的,送的东西还真没让杨陆顺放在眼里,不是顾虑到上门是客,真想给那姓周的一冷鼻涕,不过他对老柳几个原来的手下明显比对周乡长热情得多。周乡长倒象没事人一样,酒照喝玩笑照开,比谁都来的自在痛快,临走时,老周脚步踉跄地把杨陆顺拉到一个角角,掏出两百元钱悄声说:“杨主任,这是谢书记的一点意思,本来他要亲自来道贺的,你也晓得,现在下面工作不好展开,他是书记,比我责任重”杨陆顺心里冷笑着,满脸堆欢却就是不收那钱:“老周,你看老谢也是客气,我说了不办酒,肯定就不能收人情吧?麻烦你转告老谢,他的心意我领了,怕是没什么地方好回报他,钱是万万收,既然老谢忙,就下次到县里开会,我再请他喝酒。”老周似醉非醉地睁大眼睛说:“杨主任,你不收就是不给面子了。乡里一屁股的事,老谢还再三叫我抽空来一趟,有什么事情还记在心里干什么咯?来,收下收下!”说着就把钱望杨陆顺兜里揣。
杨陆顺本来就忍了口气,听到老周挑起来说,不由火往上冲:“老周,你没听清楚我的话呀,这几天上我家来的人不下一百几十,我都没收任何人情,老谢的我自然也不会收了,晓得底细的会说老谢为人好,不清楚的还以为我跟老谢有什么特殊关系呢。”扭头冲柳大茂喊道:“老柳,周乡长怕是喝醉了,你们几个赶紧扶他去县招待所休息吧。”也不理会老周扯着他嘟囔,径直交给他们,送出了门。没想老柳老大指挥老小,也没去扶老周,却凑在杨陆顺耳边说:“杨主任,他们这是临时抱佛脚呢,想起以前我也憋气得很,你现在是县委领导了,啥时候也给笑面虎点难堪,总算是恶有恶报、天理循环噻。”杨陆顺笑着拍了老柳肩膀一下说:“他不仁,那我就一定要不义?我没想去报复,只希望他别再给我出乱就成。”老柳嘿嘿一乐:“杨主任,你还是一副好人心肠,这么多年也没怎么变啊。你别送了,屋里还有客,哦,叶祝同给我稍了口信,他这会忙赚钱,说是等隔两天送机子去南风修,再上你家来道贺。”杨陆顺微笑着目送他们走远,对这叶大哥暗暗发笑:这也是关系好才直来直去,我这大哥是赚钱上瘾了哟。
一星期下来,杨陆顺沙沙班也没上,就在家招待客人了,好容易等家里清静了,两口子才算松了口气,杨陆顺这几天光喝酒没吃饭,精精地瘦了一圈,沙沙是陪人打夜牌,眼圈比熊猫儿的好不了多少,三楼一个杂间里放满了各式的礼物,花胡里梢的没一样的值钱货,反倒是用也没处用丢了也可惜,好在乡下姐姐多,日用品啥的一股脑分给她们,借了水利局的大面包车连人带货全拉去了新平,剩下的则是大小不一许多镜框字匾,上面无非就是恭贺乔迁之喜的吉祥话儿,要是乡下人家,倒蛮愿意把这些镜框字匾挂在墙上,可杨陆顺这家整体都布置好了的挂这玩意儿就显得不伦不类了,六子爹却很喜欢这些花里胡梢的东西,特意挑了阚书记等县领导落有名字的挂在了他住的房子里。还有些镜框很精致,沙沙灵机一动,把原来的一些老旧照片整整齐齐地镶在里面,好家伙足足装满了五个镜框,沙沙记性又特别好,一些照片大概是什么时候照的,具体是些什么事儿,都记得比较清楚,两口子坐在一起闲着说说,倒也别有情趣。
杨陆顺仔细看着那些有些发黄的黑白照片,居然还有他读大学时的几张合影,虽然很委屈地被沙沙放在了边角旮旯,可杨陆顺看了还是很有感触,只可惜沙沙的精神头全在她的那些照片上,不过总的看来,她与六子的合影不算很多,除去结婚照片外,两人恋爱期间几乎就没,好容易才找到一张杨陆顺腼腆着脸与沙沙的合影,沙沙笑着说:“六子,你还记得不,这是我们去县剧院排演《大会师》的照片,你看你,大小伙子还怕丑成这样。”杨陆顺嘿嘿笑着说:“怎么,嫌弃我老土还是怎么的?你这样说,我还非得把这照片挪正中间不可,你看我,笑得多纯洁,打着灯笼也难找哟。”沙沙也没阻止他把照片挪到正中间摆着,只是指着照片格格直笑:“看你的衣服在当时还是蛮时髦,关键是你带的那个毛主席像就显形,不是土老冒是什么?我的同志哥,这张照片记录的是八三年的事,那时候谁还带这玩意儿!”杨陆顺伸手弹了沙沙额头一下说:“这下是替伟大领袖教训你的,我看不管在什么年代,我们都要尊敬毛主席,这像章还是小标爷爷去世时留给我的,老人为数不多的纪念品了。我得好好保留,等小标结婚有孩子,我传给小小杨当传家宝!”沙沙笑得更厉害:“等再过几十年,不知道还会有谁能记得起毛主席的,我看要留,多留点猴子邮票这样的宝贝,万一孩子们将来有困难,也能救急不是?六子,这次住新楼,我总觉得比你提拨当什么破主任要高兴得多,终于有了自己的家,我这心里啊,才真正塌实下来。别再看了,赶紧把这几个镜框挂你书房去,这也是历史见证哟。”
不过沙沙没高兴多久,等她把这一星期的开销算出来,脸色马上就耷拉了下去:“六子,你看看,这一星期我们算是亏血本了,烟酒水果副食还有菜钱,足足去了两千多,这还不算我打牌输掉的六百多,哎呀,我早说去饭店摆他几十桌,既客气又实惠,你左一个影响不好又一个不想启动大伙,这下好了,他们来吃大户了,送了点不值钱的东西,下次他们有事,我们还不得照样拿现票子上人情薄呀?人家都说升官发财,你是个反的,升官赔本。”其实沙沙不是手头没钱,可一个家庭的收入总是如不敷出又怎么能行?目前有小标报恩在支撑着,但总不能一辈子就指望小标吧,万一小标结婚成家了或是做生意亏本了,没了来源又怎么办,何况用人家晚辈的钱,传出去怕会笑掉人家的大牙,这会家里是七口子吃饭开销,六子的爹娘又从没把老底露一下,旺旺眼见着一天天长大,什么都要钱,什么都离不开钱啊!沙沙越想心里越忧愁,很自然就拉下了脸。
杨陆顺的财政权一直是沙沙管着,他也不清楚这个家究竟有多少钱,邮票说是卖了七万二千,这买楼添置家当,听沙沙是口气那点钱是应该花得差不多了,想想这几天没有节制的开销,也暗骂自己得意忘形,男人在家说话的口气常常与经济实力成正比,这会由不得他不小心:“沙沙,这几天确实我有点兴奋过了头,你也得理解我,在岳母娘家住了差不多两年,难得我今天扬眉吐气了。现在咱们家七口人吃饭,是得节俭,盘算着过日子。”
沙沙没好气地说:“盘算、节俭就能发财呀?我不是吓唬你,这七张嘴巴连一起怕是超过了一尺,一天要吃进去多少东西,你想过没有?我们旺旺这两年一直在乡下,我晓得四姐不得亏了旺旺,可乡里毕竟没什么好东西吃嘛,如今儿子回了我们身边,得可劲地给孩子增加营养。还有你爸妈,不是我做媳妇的名堂多,两老是农民,年岁又高了,家里多少得准备点急用治病的钱。六子,就凭我们俩的死工资,真会养不活这一家老小呢。”
国家的干部职工都是国家生养死葬,杨陆顺的老父母没有单位,肯定医药费得从自己腰包里掏,还有个孩子也渐渐长大,想想这负担还听重的呢,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贪污报假他不屑做也还有点不敢去做,机关上班人情开支也很大,难道真要老父母掏棺材本来糊口?想着想着就逾发没了低气,自怨道:“唉,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去饭店摆上桌子呢。”
看着杨陆顺这窝囊样,沙沙伸出手指戳了他脑袋瓜子一下:“全南平人都说你杨陆顺是个聪明人,我就真看不出你到底有多聪明。你看看别的领导干部为什么过得那么舒服,他正规工资表上的钱难道会有你两个那么多?你呀,莫死写文章了,该为这个家好好奔一奔了。这次要不是你那四版邮票,我们还不知道在我娘屋里住到何年何月!”
杨陆顺听得惭愧不已,他再在外面如何受人恭敬,可对于这个家庭来说是丝毫无关系的。可究竟该如何做,他彷徨得很,就算靠人送点礼物也是无事于补充,可到底要如何做才合法呢,现在叫他放弃苦心营造的局面那是不可能的,外面就是再有黄金满地他也不会松掉手里得来不易的职务,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经历也曾给了他刻骨铭心的记忆,真是,刚解决了一个问题,却发现面临的新问题更为严峻,脑子里就闪过一句词“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虽然风马牛不相及,可都是一样地另人沉重无比!
不过突如其来的一件事,彻底震惊了杨陆顺!
(本文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