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叶祝同周可提着些礼品进了杨陆顺家,欢天喜地地告诉杨陆顺和沙沙他们搬进了家属房,是赵翠娥原来住的那间。看来文教局马局长还是把杨陆顺的拜托放在心上的,杨陆顺也觉得很有面子,但对叶大哥送礼物有点不满:“叶大哥、嫂子,以我们两家的关系还搞送礼这套,是看我这老弟不来吧?”
叶祝同故做奇怪地问:“什么这套那套的?送礼是这套,那麻烦领导指示一下那套是什么?”这话说得大家都哈哈直笑。
周可抱着旺旺感激地说:“六子、沙沙,这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我还怕拿不出手。说良心话,如果让我们自己去奔去跑地求人办事,只怕要送出去的东西远远不止这些呢。老叶也说你六子讲原则上门道个谢就可以了,可我不管那些,我是出于真心感谢,何况这点点东西也违反不了什么大原则。农村里走亲戚朋友也还要拧只鸡带几十个鸡蛋哩,沙沙,你说嫂子说得有道理不?”
沙沙主要讲的是面子,还真不计较东西多少,笑着说:“嫂子的人民教师,明白的道理肯定比我多了。这家反正是六子在当家,我只负责带好我家旺旺,其他的还轮不到我说话呢。”
杨陆顺还要说什么,周可却逗起旺旺来:“小旺旺,看伯娘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鱼肝油,吃了长得高高的哟,还有这毛线衣,好漂亮的,还过得一阵你就可以穿喽!”
果然都是孩子吃的用的,杨陆顺也只得说:“旺旺,说谢谢伯娘!”不到两月大的孩子又怎么会说话,无非就是籍此下台阶收下了。
女人们逗孩子,男人们谈工作,叶祝同环视着屋子,说:“六子啊,这新屋都住了一年了,也不知道咱卫书记什么时候建新文化站哟?你是管是这线的领导,可得替哥哥操心啊。”
杨陆顺抓了抓脑袋说:“嘿,你不说我还真忘记这码事了,也没听卫书记说起过。要不我们到卫书记那里问问口风?”
两人便一起去了卫书记宿舍,把来由一说,卫书记的眉毛就拧起来了,说:“叶祝同,是拖得太久了啊,这不政府里事多牵扯我太多精力了,你放心,我正在想办法呢,也就是今冬明春的事。”杨叶两人得了准信,聊了几句就走了,留下卫书记独自伤神。
说到这事,其实卫书记没少头疼,当初起心修新家属房一来是解决住房二来也暗含着笼络人心之意,毕竟住进去的都是党政领导班子成员,没曾想搬的时候满口感谢,遗留问题却都不帮忙解决。乡里财政是紧张了点,基建资金年年有可光是维护旧房子就要用去大笔开支,要动那线的资金都叫苦不迭甚至集体抵制,其实都是老谢在后面捣鬼。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修这鬼家属房!
不过卫书记还有个想法,新平有鹏子的基建队和利群村砖窑么,有了原材料和基建队,先把文化站建起再说,费用再以后慢慢还。这个想法在利群砖窑建起后就有了,可砖窑不争气,技术力量差经验又不足,前几窑烧出的砖瓦基本是废品,根本不合格,也亏得村干部们头脑灵活,卖不出去就村里人自己用,于是前后不到三个月,利群村基本土砖茅屋换成了红砖瓦屋,如果砖瓦质量合格倒是一个好宣传题材,可以说是南平县唯一的一个红砖瓦屋村,改革开放结的硕果。可那些砖瓦外观实在太差,尽是黑疙瘩,全然不象正品砖瓦那样红艳艳光溜溜,远远望去那屋就象个大麻子,利群村也被笑话成“麻屋村”了。不过利群的农民们还是齐心,这不埋怨完了又开始总结经验开窑烧砖了。
卫书记第二天就去了利群村砖窑,支书老袁是个朴实人,忙了村里的工作还要忙砖窑的活,这可是全村人的心血,前几窑砖瓦没烧成品,村委会一班人让村民们骂得够戗,又落下个“麻屋村”的笑话,老袁差点就没脸当支书了。
卫书记见大烟囱直冒烟,笑着问:“老袁,这窑砖瓦不会再是次品了吧?”老袁苦笑道:“我的大书记哟,再是次品我那麻屋子都会被村里的爷们掀翻去。卫书记,你放心,这窑砖肯定成!我又到东亭镇窑厂请来了师傅,再不成我可真对不起全村人了。一喊集资借钱都交,一喊开工全上阵,不能再让咱的人失望了。”
卫书记拍着老袁的肩膀说:“有你们村委会一班人领着干,不怕不赚钱!何况政策还是倾向你们的呢。老袁,只要把村里人带上了致富路,你也算是造福一方啊!”
老袁却乐观不起来,嗫嚅着说:“卫书记,我这回去问了问东亭镇的窑厂经营情况,他们是文革前就办起来的集体性质的厂子,占了南平县大部分的红砖销售量,按说应该赚钱,可他们厂的职工老是发不出工资,我有点担心呢。”
卫书记呵呵笑道:“那有不赚钱的?他们只怕是哄你老袁的,财不露白嘛。我不是早给你们算了细帐的么,5分一块的砖除去成本,你们要赚3分2厘一块呢。还有大红瓦,也是俏货嘛,你就等着数票子吧。我还琢磨着什么时候在加个预制场,现在都兴起楼房,预制板(空心楼板)肯定也是俏货,老袁,我可是顶着很大的压力来支持你们村的啊!”
老袁搓着手感激地说:“卫书记,我知道你对我们利群村好,我们尽力搞吧,不赚钱就对不起村民们了。”
卫书记又四处看了看,临走时才说:“老袁,你也要帮我个忙,这窑砖烧好了,借点给我建乡文化站,这不乡里财政有点紧,到过年前我再还你钱,怎么样?”老袁忙不迭地点头答应道:“没问题没问题,政府有困难我们村里应该帮忙!”
这砖窑得了好消息,卫书记在村里又转了转才回乡政府,便打电话到鹏子村里,老袁是老同志得尊重点,对鹏子就没那么多讲究,不想一会儿村里回电话说:“卫书记,我刚去了鹏子家,没人,找邻舍一问,原来鹏子半月前就去深圳了。”卫书记没在意,又问:“那鹏子的基建队现在谁负责啊?”“鹏子的基建队也解散了,听说带了一拨人一起去了深圳。”卫书记这才大惊,难怪好长一段时间没见鹏子那家伙到办公室里磨着介绍工程了,感情是去了深圳!不由心里大怒,好不容易扶植起来的典型,竟然不声不响就撤了,连个招呼也不打!气归气,卫书记马上就想到政府出面担保的贷款,赶紧就给信用社打电话,得到的回答更让他气愤,原来鹏子的贷款没还现金用基建队的设备做了抵押。
卫书记大骂鹏子的烂泥扶不上墙,更气鹏子眼里没他这乡党委书记,便带上小李直奔鹏子住的村里,找到村支书老杨一打听,才知道基建队根本就是鹏子个人搞的,不是鹏子所说的农民合资参股的小集体形式,心知上了那小子的当,再寻到从手脚架上摔下来受伤的农民家,伤是好了,可医药费全是自己掏的,鹏子也没按指示由基建队承担,卫书记铁青着脸说:“没想到八十年代了,我们新平居然还有剥削阶级!”新平唯一的基建队不复存在,一班人有技术的基本跟着鹏子去了深圳。
卫书记找不到正主发泄怨恨,就把气全发到杨陆顺身上了,心说你杨陆顺是鹏子的舅舅,肯定是知情隐瞒不报了!可实在又找不到借口去把杨陆顺骂一顿,硬生生地把这口气憋在了肚子里,建文化站的事他自此再不过问。
新平村在养鸡场在农闲时就开始修建,原本卫书记还有点兴致,可看到新平村的所谓养鸡场根本只是在村里空闲地带用土砖砌了两个露天鸡舍,看规模最多也就散养一、两千只鸡,倒也起了担心,万一真出了杨陆顺所说的鸡瘟什么家禽病役损失就大了,可自己全力支持的话业已收不回来,干脆下了个“养鸡场是新平村自发兴办的村办养殖基地,任何人、单位不得干预其正常的经营活动”的指示,就不再关心。
杨陆顺身为包村干部,就要支持村委会的决定,而且还有责任有义务帮助他们,所以一但定下来,杨陆顺也就抛弃前嫌,尽力出谋划策,让刘支书很是感激。
杨陆顺鉴于卫书记的指令,不去干涉村里的具体操作,但对家禽防疫工作很上心,他见过农村里鸡鸭鹅发瘟的情形,那一死就是一大片区域,何况养鸡场这么大密集饲养场所呢,就主动找到乡里的防疫站,请技术员给负责养鸡场的饲养员们上家禽防疫知识课,刘支书知道杨陆顺这套知识讲座课好,原来的计生知识讲座、结扎卫生讲座都给村民带来过实惠,所以也很热心,把村部办公室腾出来做课堂,还按政策支付技术员的授课费。
被村里定为饲养员的基本是妇女,本就在家养过鸡鸭,自恃有点日常小经验就不怎么用心学习,要不是老刘支书硬压着来听课,都还真不愿意来,也难怪这么妇女,在家里要干不少活,晚上都想看看电视早点睡觉,上课时不是唧唧喳喳说小话就是打瞌睡织毛衣,技术员压她们不住,杨陆顺只好逢开课就前来坐镇,这些妇女对杨陆顺还是比较心服,总算有这年轻的领导在场,课程还能得已进行。
这不晚上又要开课,杨陆顺吃了晚饭抱着小旺旺耍了会准备去村里,农村晚上的夜路不怎么好走,可巧这天是老历九月十五,白天还是阴霾的天晚上忽然开了晴,银盘子一样的月亮挂在天边,照得大地通亮。杨陆顺准时七点半到了村部,可应该来上课的妇女才到了一小半。
杨陆顺也理解农村里家务事多,妇女要煮饭洗衣,要喂猪喂鸡鸭,能准时到课的妇女是家里男人或孩子能帮把手提前做完了家务活,不能准时来的现在只怕还在家里做事。
等人之际一群人就闲聊起来,杨陆顺自然就学员们问学了好几堂课了,也学到点实用的知识没,女人们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你一句她一句的,不时还发出老大的笑声,杨陆顺尖起耳朵也没听清楚几句,看着准备讲课的技术员在一边偷偷乐,杨陆顺故意吓唬道:“你们别以为村里闲得无聊跟你们请技术员搞讲座,到时候结束时要考试的。我跟刘支书商量好了,谁不及格就扣谁的分红!到时候少了钱莫哭哭啼啼!”
女人们哪会吃他这一唬,巴不得在这年轻帅气的领导身上揩点油呢,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扯着嗓门,硬是压住了其他人的声音:“抠我们的钱怕什么?没得饭吃了就都上你杨党委家去。你们看他白白嫩嫩的,莫不是他媳妇喂伺得好啊还是他家的米养人呢?”
一个女人说:“正是正是,我听人说你家的床是弹簧的吧?干脆白吃后再试试杨党委家的弹簧床!”“哪有你睡的机会哟,没见过人家杨党委爱人漂亮么?哪轮到你去睡!”“那就蛮稀奇了,灯一黑不都一样!我还不愿意睡软床铺呢。今年鸡场不做指望,那四亩苎麻肯定卖得不少钱,我自己弄个大铺去睡!”“你不稀奇,那人家杨党委会稀奇你咯,他还怕你压跨他家的高低铺哩!”
杨陆顺在众多女人的磨砺下早就习惯成自然了,听她们怎么闹腾也就是泰然处之,但听到苎麻便来了精神,说:“牛大嫂子,你说苎麻卖得好价钱,产量怎么样?”
说到苎麻妇女们更是来劲:“杨党委,这就多亏你点醒我们了,现在供销社收购站的麻价到了一块零五,我们这是头道的新麻,按说打不得多少,不过那化肥就是狠,长得嗖嗖地,我琢磨啊,一亩不低于一百斤,就是百多块钱呢!那比种谷强多了!”“是的哪,比种田少了好多工,本钱也少得多,我跟我屋里男人说了,明年水田全部改旱土,专门种苎麻!”
杨陆顺笑起来,说:“那就好,现在你们日子好过了,家里有自己的田土,村里还给你们找了副业,你们可要听老支书的话,争取早点富起来。要致富就要讲科学”
妇女们又笑了起来:“知道了杨党委,你年纪巴青的怎么也跟老刘家一样罗嗦?从你搞计升开始,我们就上了好多讲座课了,以后我们都可以教别人了。”
好容易人到齐已经是八点了,才开始上课。杨陆顺习惯地坐在后门口监督,看着三十多个妇女也还算认真听讲,心里也还蛮高兴,哪怕就是心不在焉总也还听得去些东西,何况还刻印了资料小册子,就算不能全部理解,照着做也还是可以的。
屋子里在传授科技知识,猛地远处传来当当地敲打声,有人还在吆喝着什么,不久当当声越来越响,敲打吆喝的人越来越多“天狗吃月咯!当当当天狗吃月咯!”
这下一群妇女象炸了窝子的马蜂,全涌出了村部,杨陆顺个出去一瞧,果然满圆的月亮缺了半块,是月食。村里的人越汇越多,男人们敲打着脸盆冲着月亮嘶声吆喝:“天狗吃月咯!”
这群妇女也笑着跳着跟随吆喝:“天狗吃月咯!”兴奋莫名也益发狂热,杨陆顺扯过个妇女大声问:“你不知道这是月食吗?”那妇女顶多不到三十岁,喊得一脸通红,随口回答:“晓得晓得,我还是六、七年前喊了一回的,蛮难得遇到一回呢!”
杨陆顺气道:“晓得那你还跟着瞎起哄?”那女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都是这么喊的,热闹啊!”说着撇下杨陆顺径直跑开跟上了人群,配合着当当地敲打兴奋地喊着:“天狗吃月咯!”
渐渐地远处也开始有了响应,人们成群成群地聚集在村边路口,卖力放肆地吆喝着:“天狗吃月咯!”
杨陆顺望着朦胧月色下群心激昂的人们,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沮丧地往家走去,一路上全是从家里出来的人们,他们甚至是全家出动,老人、孩子、青壮劳力,孩子们因为兴奋而变调的稚嫩声音更是令他沉重,新平街道上也有不少人在看热闹,一个孩子问:“什么是天狗吃月啊?”他家大人笑着解释:“传说天上有条无恶不做的天狗,一口把月亮就吞到肚子里去了。你说哪怎么行,没了月亮我们晚上不就看不见了。所以人们就敲打着铁器发出巨大的声音,来吓跑天狗,不让他吞了月亮!你说那天狗可恶不可恶!”那孩子似乎很气愤,弯腰就从地上抓起一块小石头狠狠掷向天边的残月,咒骂道:“打死你这可恶的天狗!”
杨陆顺回到家,家属房前也全是看热闹的人,四姐、沙沙也抱着旺旺在门口,就气不打一处来,劈手从沙沙怀里夺过孩子进了屋,沙沙一脸惊讶,道:“六子你怎么了?手脚这么重不怕弄痛了旺旺呀,你发神经吧?”
杨陆顺寒着脸说:“一次普通的月食就什么稀奇的,你怎么跟那些农民一样没知识呢?要不要我给你个脸盆到外面去敲去喊啊?!”
看着杨陆顺气鼓鼓地,沙沙噗嗤就笑了:“哎呀,原来我们的杨领导是责怪小女子文化素质低下啊。谁不知道这是月食呢?你以为农民就不知道啊,这不过是千百年传下来的习惯而已,有什么值得你生气看不起的呀。那七巧节喜鹊搭桥牛郎织女相会不也只是个传说嘛,谁还真相信喜鹊会搭桥啊。我看你也是读书读迂了。什么事老爱上纲上线的,你就不会随便点啊。”
杨陆顺尤自在生气:“什么习惯不习惯,我看这就是愚昧落后的表现,最可恼的就是刚才一屋人还在学习科学技术知识,怎么样科学防病科学防疫,转头就疯了一样喊什么天狗吃月,这、这不是愚昧是什么?为什么这些迷信东西就放不下呢?”
沙沙接过旺旺,逗着孩子说:“我的乖旺旺,你看你的糊涂爸爸在发混帐脾气咧,有本事你命令那些愚昧的农民不去喊不去叫嘛,没本事管你就只好听之任之咯,旺旺你长大了千万别学你爸爸哟。”
杨陆顺听了沙沙这揶揄的话没来由心口一震,似乎明白了什么却似乎又什么也没抓住。
农闲后照例是全县计生工作大检查,这是范海波这计生专职副乡长上任后第一次大规模行动,他怕出纰漏,不放心的主要是计生办的具体工作是不是做到了位,柳大茂和江清泉可没把他这新计生乡长当很大回事,一切还是按杨陆顺原来的搞法在工作,一人分一片,除了在资金费用上请示外,其他的工作几乎就插不进手,他没杨陆顺那么舍得挨家挨户跑摸情况,所以就请示卫书记谢乡长后,把杨陆顺这在县计生工作挂了名号的人请来帮衬。
其实老柳老江他们的工作还算过硬,两人还暗暗卯着劲比高下,而且他们也知道计生工作上面很重视,真出了差错也是担待不起的。
大检查说得严肃,其实也流于走过场,这不县政府来了个办公室副主任计生委侯副主任带着几个干部,先听了听汇报,在附近如新平村看了看,就在卫书记谢乡长的陪同下打了起双百分,让分管这片的许股长到其他村去搞检查。杨陆顺跟计生委的人都虽然熟悉,但跟范海波一比似乎就差了那么点,那范海波似乎与许股长关系蛮好,他搞不清楚为什么范乡长认识许股长的时间并不长可为什么关系那么好,就成多余的人了,可碍于卫书记谢乡长的交待,还是一起跟着到村里陪同检查。没了县领导委领导,这检查就更儿戏了,还是按着计划上午一个村、下午一个村,可到了村里就随便听听乡计生办的工作人员汇报一下完事,便就是聊天打扑克,老柳抽了个闲悄悄对杨陆顺说:“杨党委,你看现在的工作比从前好做多了吧。”
要换了从前的杨陆顺肯定会义正言辞地说教几句,这会他只是笑笑说:“你搞好自己的事就什么也不怕。”恰好他三姐住这村,不由记起三姐出嫁时陪出去的花瓶,便去了三姐家,堂屋门大开着也没见个人,估计是到田里土里忙活去了,他也就坐在堂屋里等,打量三姐家,跟大多数农民家庭差不多,没几个值钱的家当,要不怎么大门开着不锁呢。三姐比他大了十五岁多,算算已经过了四十,在农村算半个老太婆,大儿子忠子小时候顽皮摔瘸了左腿,初中没毕业被人笑话就没读书,在家务农,都二十一、二了还没看人家(相对象的意思);二闺女去年出嫁了;小儿子利子去年跟县里的刘木匠当学徒还没出师,看着这贫穷的家,杨陆顺长叹了口气,没事就琢磨该给他们指条什么致富的路子。
快到中午了三姐才回,背上背了老大个棉花口袋,看上去吓人其实也不重,杨陆顺还是赶紧几步出了门,帮三姐姐把袋子抬进了堂屋。三姐很惊喜:“是六子啊,今天怎么有空到姐家坐坐?还没吃饭吧?姐给你做去。”
杨陆顺扯着满头是汗的姐坐下说:“来了肯定就要吃饭,你也别急,先歇歇气喝口水再忙活。”说着倒了碗水递给他姐。
他姐有点局促,忙站起来接碗,说:“哎呀,你是难得来的稀客,还要你倒什么水哟。你快坐,姐给你拿烟抽。”
杨陆顺拦她不住,一会他姐捏着盒菊花烟出来,还没开封的,看得出是旺旺做满月酒时他塞给三姐夫的烟,也没推辞就拿在手里,是怕他姐有意见:“姐夫和忠子还没收工啊?今年棉花收成好不好?”
他姐叹了一声说:“你是乡上干部还问我做什么呢?这棉花价格又不怎么好,又难得照拂,三亩多棉花摘了好久也还没摘完。”
杨陆顺知道这是计划任务,那是非种不可的,就问:“姐,今年苎麻价钱不错,你家种了么?”
他姐说:“也是个操心货,我这村还没几家种的。”
杨陆顺忙说:“姐,那你何不种上几亩呢?现在谷子贱卖不起价。要不你让忠子跟四姐夫去学开拖拉机,比种地强啊。资金不够就几家凑点再贷款。”
他姐眼睛亮了亮可,马上又暗淡了下去:“忠子那腿开得了这车么?再说开车也危险,还是算了。”
杨陆顺记得开手扶拖拉机好象不用左脚,只要右脚踩刹车就行了,不过开手扶拖拉机也要上下货,只怕忠子腿脚不方便干不了,又建议:“姐,那你赶紧给忠子看个人家,下了聘后俩口子到街道摆个买衣服的摊子也好啊。现在下面都有了点闲钱,大媳妇小姑娘都爱跑县里买衣服,何不搞来在新平卖呢?我刚才一个人坐这里想到的点子,二姐家敏子康子都可以做的。”
三姐又叹了口气说:“六子,姐知道你是帮我,可忠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落下个残疾后性格也不好,看了好多人家都不满意,你说他个废人还指望看什么漂亮媳妇啊!还是安心种田算了,你说种苎麻好,那我明天就全种苎麻了。”
正说话,老柳笑呵呵地跑来叫杨陆顺吃饭,杨陆顺说:“老柳,你去跟许股长说说,我在我姐家吃饭了,吃了饭就去村部。”老柳看了看他三姐家的情况,也没多说就点头走了。
他姐就忙着去灶屋做饭,杨陆顺跟着闲聊,话题就往花瓶上扯,他姐歪着脑壳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么个老古旧东西,便饭也不做了就去找,找了半晌才从床铺底下摸出个一尺来高的脏得看不出颜色的鼓肚皮花瓶,瓶口上还豁了个大口子,杨陆顺看得心一冷,但还是帮着把花瓶洗了干净,仔细看花瓶,表面图案是麻姑祝寿,摸上去手感非常不错,低下还有印铭好象是民国时期的产品,按说是个好物件,可惜瓶口碎了个口子。他姐很不好意思,毕竟是娘家送的陪嫁物品,杨陆顺左看右看挺喜欢,插上绢花那破口子也不显眼,比现在市面上的花瓶强多了。
这时老柳老江两人端了四碗荤菜送上了门,杨陆顺还没来得及说话,老柳赶紧申明:“杨党委,这不是我和老江的主意,是计生委许股长的意思,他见你在姐姐家吃饭,空手空脚肯定没带什么菜,就叫村里赶紧弄了这四碗,也不是什么金贵菜,一点鸡鸭鱼肉,就将就着吃一顿啊。我们就不多说了,那头还等着我们吃饭。”说完就走了。
杨陆顺也没奈何,总不至于又把菜送回村部吧?仔细看也确实只是点农村常见的荤菜,倒是三姐心里过意不去,愧疚地说:“六子,你难得来一次,姐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你,姐心里难受呢。”说着就拿袖子擦眼睛,杨陆顺反得好言相劝。等三姐夫和忠子回来,见了香气扑鼻的好菜,也不问出处,以为是招待六子的,毫不客气地大吃了起来。
饭后杨陆顺拿着花瓶就回了村部,大家都很好奇这玩意,确实与市面上买的一般花瓶手感要好上许多,杨陆顺笑着说:“这花瓶还有点来历呢,是解放初打地主分给我爹娘的,又给了我三姐做陪嫁,这不我喜欢就从我姐那里讨来了。这老货可比现在的强多了。”
老柳他们都是粗人,知道是杨陆顺文人爱风雅,便笑着说:“以前怎么没听起杨党委说呢?这农村里不少人家都还有点老货,你真喜欢,我们帮你访访,有了信就通知你。”
这下好了,老柳老江各自在分片里到处宣扬,没多就乡里就晓得杨党委喜欢老旧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