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太阳下山,谢乡长、刘所长和欧阳飞才转回招待所,也不等杨陆顺开口,谢乡长就满口夸赞:“杨陆顺,你这欧阳班长真够朋友,帮我们新平解决了大问题,晚上得多敬他几杯子酒。”
欧阳飞忙谦逊道:“老谢,看你说的,其实我才是被你们两位领导感动了呢。你们一个乡长、一个党委,为了农民的利益亲自跑这么远,我能不尽心尽力么?何况杨陆顺跟我还是好同学呢。老谢、老刘,你们先歇会,我还得去办公室打个转儿,晚上再陪你们吃饭!”
送走欧阳飞,杨陆顺自然是满心欢喜,听谢乡长的口气应该是解决了化肥指标,只是不知道具体多少,他原本也不知道欧阳能不能帮上忙,看谢乡长的样子很满意,估计收获不小,他也算完成了任务,至于到底有多少指标,他也就不是很在意了。
谢乡长笑着对刘所长说:“老刘,咱们去洗个澡,晚上好好敬欧阳的酒,真得感谢他。杨陆顺,休息了一下午差不多了吧?晚上继续喝酒。”还亲昵地拍了拍杨陆顺的肩膀,冲老吴微微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就去了隔壁房间,老刘也赶紧跟着过去了。
杨陆顺苦笑着说:“吴师傅,怎么得了,还得喝酒。”
老吴用火柴头掏着耳朵龇牙咧嘴地说:“小杨啊,你得多锻炼,没个一斤的量怎么陪领导吃饭?我看你蛮有潜质的,中午也喝了不下八两酒,脸都不带红,多喝得几次,准上一斤。我当年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哪次喝酒不用大碗?后来做了司机就喝得少了,那量也没了,有时候见你们喝嘴里也怪谗的。还得去跟藏主任说说,赶紧给我调单位算了,没得酒喝真难受哩!”
不提这厢老吴罗里八嗦,老刘跟在谢乡长屁股后面进了房间,把门关好,一脸神秘又特兴奋地刻意压着嗓门问:“谢乡长,这四百吨尿素可不是个小数目,乡里一下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啊。”
谢乡长瞥了老刘一眼说:“我早盘算过,新平调二百吨就足够了,反正是拿钱买指标,指标到手还愁怕消化不了?才二十块钱一吨的指标,到哪里找那么好的事?现在黑市上尿素买到五百八一吨,凭指标才四百三,新平的两百吨就用五百的价格卖给农民,他们也划算得很嘛。余下两百吨我另有安排。”
老刘谄笑着说:“谢乡长,恰巧我一老表在小港乡供销社上班,您看是不是”
谢乡长边脱衣服边说:“哦,那就给他二十吨指标,从新平这块扣吧,就不要他出钱买指标的钱了。这事你得保密好啊!”说着进了浴室。
老刘在外面高兴地答应着,赶紧把谢乡长包里的换洗衣物拿了出来放在床上,笑眯眯地算计这二十吨尿素他分得多少钱。忽然又想起什么,站在浴室门外问:“谢乡长,是不是也跟杨陆顺保密啊?”里面只传来哗哗的水声,老刘心生疑惑,好容易等谢乡长出来,又问了一次。
谢乡长沉吟着说:“就别让他知道了,反正他也不知道我们谈的情况。再说这次毕竟是他的介绍的熟人才办成了的。到时候我再跟欧阳飞说一下,我们就统一口径,只说是搞到了一百八十吨指标。”
老刘忙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其实杨陆顺这人很古板的,有次我跟他一起搞活动,余出来的钱他都不敢要,呵呵。”
谢乡长听后心说:他古板?嘿嘿,那得看在什么人面前了。
老刘见他脸上露出嘲讽般的笑,赶紧说:“谢乡长,你的衣服在床上,我也去洗洗,身上都快臭了。”
谢乡长大开房门,一会儿欧阳飞就上了楼,他赶紧截住欧阳飞,拉到房间里嘀咕了一阵,等欧阳飞再次出现在杨陆顺面前时,看他的眼神就更不屑了,感情这小子做人差到了如此地步,连他领导都不信任他。
杨陆顺得知欧阳飞帮新平搞了一百八十吨尿素指标,既给他面子又为新平的农民解了忧,心里高兴得很,吃饭时也不用谢乡长提示,更不顾自己还在反胃,就热情地敬酒,说来也怪,杨陆顺抱着必醉的心情,竟然越喝越精神,倒把欧阳灌得开始告饶了:“哎哟我的老同学,我看你不是感激我,是存心整我啊!谢乡长,你得发话了,要不我会让他灌死!哪有你这么感激人的嘛。”
杨陆顺这才不再劝酒,其实他也是在强撑着,很多人醉酒后好长时间闻着酒气都难受,莫说中午醉了晚上又喝。
谢乡长笑呵呵地说:“欧阳,我们杨党委最是实诚人了,他也不会说什么面子话,这不都在行动上了么。”
欧阳飞也说:“那是,当年在大学三年,他就是少说话多读书,成绩一直前茅。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嘛。”
杨陆顺笑着说:“其实我就是嘴笨,当初在大学,我还很没自信心,加之家庭情况不怎么好,哪有心思去夸夸其谈呢?只看怎么多学点知识,倒是在学校当了一年教师好歹锻炼了口才,要不还真不适应现在的工作呢。”
谢乡长笑着说:“你又谦虚了吧,我看你这一年多进步很快,要说到口才文笔,新平乡还真没几个比得上你,欧阳,现在杨陆顺负责宣传工作,一上来就搞了个大手笔,今天不是抗战胜利四十周年纪念日么,他就着手搞个大型的综合性纪念活动,看来新平乡今年又走在其他乡镇的前列喽。”按说领导说你好,你得多少也要回报领导几个马屁吧,可杨陆顺觉得自己工作确实干得扎实,也就只是冲谢乡长笑笑。
欧阳飞笑着说:“谢乡长,看得出你非常满意杨陆顺这部下啊。”
杨陆顺问道:“老同学,你们物资局这么大单位,地区搞纪念活动,你们单位也应该分配任务吧?说来听听,也算是我取经了。”
欧阳飞想了想说:“本来年初地委宣传部就有了提议,不过五月份的时候,地委搞开放,引进了两家日本企业的资金,原来的地区柴油机厂和造纸厂成了合资企业,据说要在八月中旬挂牌,现在地委主要在宣传这个改革开放带来的新事物,纪念活动就没再提及了,到是报纸电台里全是合资企业的消息,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杨陆顺愕然,随后忿忿地说:“改革是改革,历史是历史,总不能因为这就把历史给遗忘了吧?”
欧阳飞似乎也有所不满:“如今中日友好搞得挺凶,年年都有大量日本企业的资金涌进国内,还有大量的低息无息贷款,唉。喝酒喝酒,别说这些闷气东西。”说着主动拿起杯子跟杨陆顺一碰,喝了个精光。
饭后,杨陆顺见欧阳飞帮了他大忙,就提出登门去拜会欧阳的父母,欧阳飞从他眼里看出了真诚就心有不安,委婉地拒绝了:“我爸妈都不在家,到春江我姐家去玩了,你的心意我一定会转达的,你也代我提你的父母问好,以后我得闲就去你家拜望他们。”
晚上欧阳飞安排杨陆顺等人去看歌舞晚会,谢乡长推脱要去拜访几个朋友,带着老吴开车先走了。
那年头地区级的城市娱乐活动多了些,除了看电影、电视外,不少单位都有舞厅,随着改革开放国门打开,一些流行的东西也涌进了大陆,最典型的就是为数不多的录象厅,一台彩电一部录象机,几合走私过来的香港武打片就可以营业了,而且生意非常火暴,不过得有过硬的关系才开得,象南平县里就还没有一家录象厅。再就是一些不怎么专业的人组织的歌舞团,几件洋乐器如架子鼓、电子琴、吉它等穿着怪异的服装,唱几曲大陆流行的歌曲、模仿着美国电影《霹雳舞》跳着太空舞蹈,比什么地方戏剧娱乐性强得多了,这样的歌舞团也很受欢迎,只是票价贵,也不是县里的人消费得起的,所以杨陆顺和老刘也是第一次看。不过欧阳飞却没什么大兴趣,也许是看得多了吧,等杨陆顺老刘入场后就借口累了先走了。
台上震耳欲聋的声响、演员们疯狂的舞蹈、绚丽七彩的灯光,无不吸引着杨陆顺及上千观众的眼光,杨陆顺不禁想:沙沙肯定也爱看这样的表演了。
第二天上午,告别了欧阳飞,杨陆顺几人返回了南平县。到了南平谢乡长没急着回新平,而是去了县委招待所,从吉普车的后备箱里搬下三个纸箱,老吴连饭也懒得吃径直回了家,不过后备箱还有两个箱子没搬下来,估计也少不了他那份吧。
老刘在开房间时特意问了问杨陆顺是不是今晚不回新平,杨陆顺一想来了就得到汪家走走,也就答应不回新平,到服务台定了两间房。
谢乡长去打了电话,回来笑咪咪地说:“六子,我刚才去约了个客人,你猜是谁?”
杨陆顺茫然地摇了摇头,谢乡长丢了根金喜烟给杨陆顺说:“文教局老马!”
文教局老马?杨陆顺立即醒悟过来,急切地问:“谢乡长,是不是请他来解决周可是事呀?”
谢乡长微笑着点点头说:“六子,这次你出面搞了这么多尿素指标,解决了乡副头疼的问题,我很高兴啊,总也得做点什么回报你吧,这不想到一直还没帮你解决周可的事情,这次就顺便替你了了这心事。”
杨陆顺感激地说:“谢乡长,可真要谢谢你了,为这事我都怕见得周可,这下就好了。周可进了中学部,就有资格分家属房住了”一下说快了嘴,杨陆顺顿时觉得有点尴尬,果然谢乡长的笑容也有点僵硬,一时间气氛显得有点微妙。
杨陆顺低着头使劲抽烟,他都不敢与谢乡长对视,好一会儿谢乡长起身从一纸箱里拿出一条金喜烟,递给他说:“六子,等会你把这烟给老马。”
杨陆顺捧着烟如同拿了个烫手山芋,他期期艾艾地说:“谢乡长,这、这不太好吧?呆会餐厅那么多人,我我”我了几声也没把话接下去。
谢乡长看着脸上涨得通红的杨陆顺,心说这人又不是第一次送礼了,怎么还会怕丑?仔细看又不想是装的,心里疑惑得很,回想老易的话,几次送礼确实都没提他亲自上门,看来这小子还知道羞耻,心里不免有丝快感,说:“那你就用报纸把烟包起来,等老马走的时候再塞给他。”
“哦!”杨陆顺在房间里手忙脚乱地寻了张报纸,把烟裹得严严实实,才长嘘了口气,鼻尖儿上早就密密布满了汗珠。
谢乡长看得又气又好笑:我居然教自己的学生、部下怎么送礼,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啊!难怪老刘都说他古板,真还是个不开窍的书呆子。不过倒还可以利用利用,他这么直脾气
马局长倒是一眼就认出了杨陆顺,当初教育系统第一个文革后的大学生教师,两年没见这小伙子成熟稳重了不少,本来当初就非常看好他,可到底年轻没经验,惹来一连串麻烦事,也就没立意硬留他在教育系统,没想到现在居然混上了乡党委委员,看来社会磨砺人才,这小伙子才二十几岁就是副科级党委,不可小觑啊!
谢乡长跟马局长年纪仿佛,也是老熟人老朋友,见面自然亲热得很,杨陆顺自觉地担任起敬酒的主攻手,马局长酒量也不小,大呼喝得畅快,谢乡长乐得在一边观战,等喝得差不多,才微笑着说:“老马,今天请你来有事麻烦局长大人哟。”说着冲杨陆顺直丢眼色。
杨陆顺小半斤酒下肚胆气大增,为了叶大哥他也顾不得羞赧,说:“马局长,这件事还得请您帮忙!”便把请求帮周可从小学部调入中学部的事说了出来,完了便紧张万分地等开局长金口。
马局长稍一沉吟,谢乡长及时开口道:“老马,杨陆顺这么做也是出于工作上的考虑,他现在是宣传委员,分管着教育、文化等线,刚好又有比较紧要的工作要周可的爱人去做,再说关心下面同志也是他份类的事嘛。你得多支持哟!新平中学是你的老巢,发家之地,以后新平中学的工作不也得杨陆顺多关照么?”
马局长心说就这么点事还值得你们乡长党委一起出面啊,我还以为是下面的想进城呢。可还是凝重地说:“我这当局长的也难啊,现在小学部的待遇比中学部的差,是国家编的都想往中学部进,年初文教局就下了文不是特殊情况不能异动”
杨陆顺听了急得五内俱焚,就连局长都为难岂不办不成了?他紧张兮兮地用求助的眼光看下谢乡长有看下马局长,他实在讲不出可以说服马局长的特殊情况了。
没想马局长来了一不过:“不过既然是杨党委为了平衡工作,又把老谢请出来,我不同意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了。杨党委,我就答应了,开学就调周、周可到中学部。不过也请你以后多照顾点新平中学的工作。老谢说得对,新平中学是我的老窝,我对它是非常有感情的。”
杨陆顺一颗悬得高高的心终于落在地上,激动地道:“马局长,谢谢你了。我代叶祝同周可夫妇敬您一杯!”
马局长端起杯碰了下,见杨陆顺仰头干了,滴酒不剩,笑着说:“就冲你这喝酒的劲儿,我老马交了你这小朋友了!下次到了县里就要找我喝酒啊!”说罢也是一口闷了。
谢乡长知道杨陆顺会把实话跟叶祝同讲,不妨人情做到底,说:“好你个老马,有了酒友就不要我这老友了。乘我现在还见得到你,干脆再求你个人情,你跟新平中学的叶盛打个招呼,把周可的住房也一并解决了,省得他们一家四口挤一间宿舍。”
老马捏起一粒花生米做势要扔老谢,谢乡长丝毫不动,只是瞅着他笑,老马见他不动,使劲一扬手,却转腕那花生米丢进了自己嘴巴里,哈哈大笑道:“冲你这份临危不惧,我也一并给你个整人情。”转脸对杨陆顺说:“小杨,老谢就是稳得住,我只佩服他这点。”
这顿饭吃了只怕有一个多小时,老刘在一边哈欠连天,杨陆顺这顿饭说的话比这两天的都多,马局长尤自滔滔不绝,谢乡长反正是一脸微笑,要不是服务员手脚重,还不知道要罗嗦到什么时候。老马只怕有七八分醉了,斜着眼就要发脾气,谢乡长拉了他一把说:“老马,何必呢,我看你也吃饱喝足了,到房里喝点茶继续聊天嘛。”这才起身。
进了房间,老刘手脚麻利地泡了茶,告了声借口要睡中午觉,去了另一个房间,三人又聊了一会,时间大概也到了两点多,马局长下午要到局里开会,就起身告辞,杨陆顺喝了大半斤白酒没红脸,把报纸包的烟塞到老马手里,那脸顿时血红,喝了大半斤酒说话也条理清晰,这会却舌头拧成了团,含含糊糊地说:“马局长,这是我、不是,是周可的一点心意”
马局长哈哈大笑道:“好你个小杨、好你个老谢,今天你们是有备而来的啊!那个什么周可不是小杨的什么相好吧?哪天我得去新平认认人!看到底是什么可人儿!”说完拿着烟在杨陆顺胸口使劲顶了几下,一脸的怪样子。
杨陆顺慌忙摇手,谢乡长推了马局长一把说:“老马,你真是喝多了,跟个才结婚的小年轻说这些做什么,快走快走!为老不尊了你。”
送走马局长,谢乡长说:“六子,我昨天晚上跟老吴找了魏经理,让他帮忙替我们搞了点紧俏物,花钱不多可东西件件好,在南平都不见得买得到呢。你去岳母娘家正好用得着。哎呀,人过四十就不行了,得赶紧睡个觉去。”
杨陆顺进了他与老刘合住的房间,老刘根本没在睡觉,他好奇地打开纸箱,里面齐整的放着四瓶五粮液酒,两条金喜烟一条泉水烟,还有干墨鱼等东西,满满有箱子,确实是当今紧俏的物质,五粮液酒他在县副食品商店柜台里见过,标价是三十二元六角,他一个月工资也就是两瓶五粮液和一条金喜烟!而干墨鱼更是过年期间挤破脑袋也就只买得到二、三两的的稀罕物,伸手拿起掂量掂量怕是有两斤,心里一阵欢喜:沙沙怀孕真需要这些东西补养。他瞥见旁边的纸箱,禁不住把箱子打开,里面的烟酒一空,剩下的跟他纸箱里差不多,老刘莫非也是拿着烟酒送礼去了?
杨陆顺想带此处,不禁一屁股坐在床上,回想起老吴车上没搬下来的两个纸箱,只怕也是满满的,他凭自己的想象迅速算计了一下,一箱东西至少得三百元钱才拿得下,这就是五箱就得一千五百元啊!看谢乡长轻描淡写地说还花钱不多,这这钱是个人出还是公家出?他心里嘀咕了老半天,有心去问问谢乡长,可门从里面锁紧了,他只得退了出来,楞楞地望着纸箱发愣,一支烟接一支烟地抽着。
也不知多久,门呼地推开来,老刘哼着小曲回来了,见杨陆顺在发愣,抽得满屋子烟雾,好奇地问:“杨陆顺,怎么了,有心事啊?”
杨陆顺赶紧关好门,压低嗓门问:“刘所长,这烟酒什么的,是咱乡里花钱买的么?”
老刘说:“是啊,不过都是计划内价格,用你同学科长的计划券买的,一箱东西才不到一百元呢!原本还要多买点,可谢乡长不让再买了。”
杨陆顺哦了一声,说:“老刘,那我回家就把钱给你啊。”
老刘呵呵笑了起来,说:“不用你说,我自然会在你工资里扣的。谢乡长的意思是从工资里扣除,分几个月慢慢儿扣,咱还得靠工资吃饭不是。”看着杨陆顺如释重负的神情,心说还是谢乡长主意好,要让这小子知道是白给他,肯定不敢要,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这么讲原则,这么多箱子是瞒不住他,要瞒得住,鬼才会分他一分呢。
杨陆顺这才笑咪咪地从箱子里拿出一瓶酒一条金喜烟,又选了些东西,到外面买了个电丝网兜装好,对老刘说:“我去沙沙娘家吃饭,晚上就不等我了。麻烦你跟谢乡长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