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第一次乘坐飞机的杨陆顺既惊喜又惶恐,强做镇定地尾随袁奇志进了机舱,手忙脚乱地把两人简单的行李塞进行李架。机舱里有点闷热,杨陆顺木偶般在袁奇志的指点下坐在了窗口的位置,不由把脖子下紧紧的领带拉松,重重地喘了口气,暗暗感激她的心细,从万米高空俯瞰祖国大好河山是多么令人激动神往的事情啊。
杨陆顺见袁奇志微微阖着双眼养神,似乎有点疲倦,也就没出声打扰,只是好奇地伸长脖子四处观望,见上机的乘客没几个年轻人,大多数是中年人,从穿着举止看得出应该是领导干部,而且有一个半老头子似乎有点身份,好几个人面带谄笑地拱卫着他,心也不免得对身边的漂亮女同学刮目相看,他也清楚坐飞机需要副团级干部证明才可以购票的。
其实别人也在猜测他们俊男靓女的身份,不过大多数人一致认为是小伙子攀上了高枝,明显从那小子脸上看得出是头一次坐飞机,虽然身上的西装笔挺,人模人样,可那双漂浮不定的眼睛就暴露出底气不足;而旁边那靓女就高雅得多了,只凭那份端庄和从容,至少也是个厅局级家的子女。气质这玩意是假装不来的,要不怎么说穿上龙袍也不象太子呢。
随着发动机加大轰鸣,飞机慢慢开始滑向跑道,稍微停留,在剧烈地轰鸣声中,飞机开始了加速,巨大的牵扯让杨陆顺猝不及防,慌乱中一把抓住了扶手,连把袁奇志放在扶手上的小手一同握住也没注意,飞机在颤抖中腾空而起,杨陆顺只感到一阵晕眩,耳鼓嗡嗡做响,甭提多难受了,耳边忽远忽近传来袁奇志的声音:“六子,感觉耳朵不舒服,就张开嘴,做吞咽状,会好一点。”杨陆顺也顾不上说谢谢,连忙照做,果然好了很多,可心子仍旧在扑通扑通狂跳。
袁奇志看着眉头紧皱脸色苍白的杨陆顺,感觉被他抓住的手生痛生痛,也不知道这傻小子用多大气力,抽出推了他一把说:“好了好了,现在已经平安起飞了,你做几次深呼吸,调匀呼吸就习惯了。”
杨陆顺这才连忙打开眼睛,尴尬地说:“第一次坐飞机,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难受死我了。”瞥眼见她在揉发红的嫩手,歉意地说:“对不起啊,刚才心一慌没注意,捏疼你了吧?”
袁奇志轻轻咬着嘴唇儿,笑着说:“你比我强多了,我第一次坐飞机吓得要死,还晕机呢,如果你心里做涌想吐,喏,这里面有卫生纸袋。”用手指点点了他面前的座椅靠背。其实她第一次坐飞机兴奋好奇多过恐惧,也没呕吐,只是见他如此狼狈,给他面子好心提醒。
杨陆顺听后心下释然,看来头次坐飞机是有点不适宜。虽说心里有点烦闷感,稍忍一下就过去了,应该不会呕吐的,不过他还是照指示看了看兜里的纸袋,说:“看样子我挺的住,给民航节约这个纸袋。”
袁奇志有心跟他多聊几句,机舱里嗡嗡直响,说话得大声,挺费力,她倒不介意两人凑在一起,可就是喊得嗓子痛,便指了指舷窗说:“六子,那你看看机外的风景,我就闭目养神。”
杨陆顺早就想看了,还在暗暗后悔自己胆小怕事,没见到飞机起飞的情况,也不罗嗦,径直把脸贴在舷窗上张望起来。
袁奇志又是抿嘴直笑,毕业三年了,好多同学的身影渐渐在她心里淡了去,只有六子憨呆木讷的神情一天天堆积,甚至还时不时闯进自己的梦境中来,以为结婚后的男人会更懂得欣赏女人,可这家伙还是跟从前那样,在自己面前害羞,他的眼神不同其他男人那样的粗鄙无礼,总在自己胸前晃来晃去,看得让人恶心想吐,打什么鬼主意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不过他还是被自己的美丽所震惊,他见我的第一眼就已经完整地表露无遗了。这次费这么大功夫搞什么同学聚会,什么联络感情、什么专升本都是次要,最重要的就是能跟他好好相处几日,也算是回报他暗恋自己几年的情义了,要是六子不是农村的多好,这样的男人才是女人一辈子的依靠。可他真要是城里的,只怕也没了那份独特的气质,他现在过得幸福而美满,又将做爸爸,我这样会不会破坏他的生活呢?也许我这离了婚的女人根本就引不起他的兴趣了。一想到从前失败的婚姻,眼泪立即涌了出来,使她黯然神伤。
杨陆顺却丝毫没有察觉,眼睛贪婪地俯瞰着窗外广袤的大地,尽情地任思绪飞扬。只可惜一个半小时的行程转眼即逝,飞机稳稳地降落在了广州机场,让杨陆顺大呼不过瘾。
下了飞机,两人循着出口往外走,杨陆顺眉飞色舞地说:“嘿,还是这现代化的飞机好,坐特快火车得三十多个小时的路程,现在只花了不到两小时,看来有钱还是好啊。”
袁奇志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停下。”杨陆顺愕然止步,却见她款款上前,替他把拉松的领带系紧,又轻轻拂去肩头的头发,俨然象妻子对丈夫一样尽心,闻着鼻端沁人心脾的清香,杨陆顺羞涩而感激地说:“奇、奇志,谢谢你,我这人就是有点马虎。”说老实话叫她奇志还真拗口,远不如叫袁书记还得顺口。
袁奇志仔细打量了一番,又伸手把他的头发顺了顺,才说:“现在知道有钱好了呀?那当初请你到我公司帮忙,怎么又不肯屈尊呢?怕是看不起个体户吧?!”
杨陆顺似乎有点不习惯她的亲密举动,不由把头往后仰了仰,憨笑着说:“莫误会我了,当初不来帮你,主要是家里有老父老母,我得在膝亲尽孝,还请袁书记原谅啊。”
袁奇志听他又在书记书记的叫,白了他一眼说:“知道了,杨陆顺委员!”说罢当先就走,杨陆顺一脸尴尬地紧跟在后面,出得闸口,就见一中年男子满脸笑容迎了上来说:“袁总,一路辛苦了,咦,你的行李呢?”
袁奇志说:“我老同学帮我拿着的,老温,这是我大学同学杨陆顺。”
老温赶紧从杨陆顺手里接过行李包,说:“欢迎杨先生到深圳观光!”
杨陆顺诧异地说:“先生?我认为叫同志比较合适。老温同志,你说呢。”
老温是个憨厚人,只是笑着点点头,说:“袁总,你稍等片刻,我把车开来。”就拧着包小跑着去了停车坪。
杨陆顺呆呆地看着开到面前黝黑铮亮的小轿车,居然还是黑牌照,就感觉眼前的袁总真不简单了,至少不是他想象中有钱老板那么简单。老温下了车打开后门,请他们上车,杨陆顺差不多是懵懵懂懂坐在了柔软的座位上。
小轿车在平稳地开着,老温问:“袁总,要不要听音乐?就放你最喜欢的邓丽君的带子?”
袁奇志笑着说:“六子,喜不喜欢邓丽君的甜歌?”
杨陆顺忙说:“我无所谓,你喜欢听什么就听什么。”似乎觉得不尽意,又加了句:“我一农村人,也不会欣赏,你喜欢的肯定是好的。”
袁奇志和老温都笑了起来,袁奇志说:“老温,我这老同学当初在学校成绩好得很,连续三年都是拿最高奖学金,只可惜家里父母年岁高了才回了农村,不过现在也是乡政府的党委委员了。”
老温恭维道:“要不是袁总解释,我是绝对不相信杨先生是农村人,这身穿着这份气质,我倒认为是归国华侨呢!不过杨先生在农村委屈了,应该在省市大机关当干部才好。”
杨陆顺说:“那里都一样,都是搞四化建设,都是为人民服务。老温同志,我看这车牌是黑色的,莫非这车是”
老温脸上露出兴奋地神情,正要开口,袁奇志抢先说:“这是我为了方便工作借的车,在车在路上跑不耽误时间。”
杨陆顺哦了一声,说:“难怪你说不用办边防证的,原来是有涉外车啊。”
老稳实在憋不住了,眉飞色舞地说:“这车民警见了还要敬礼呢!”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袁奇志皱眉说:“老温,通知张嫂了吗?”
老温说:“通知了,现在就去吗?”
袁奇志柔声说:“六子,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家吃饭,休息休息,下午再去我公司好不好?”这也间接回答了老温,老温似乎察觉到什么知趣地闭上了嘴,专心开车,顺手打开下车内音响“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邓丽君婉约动人的歌声飘荡在不大的空间里。
望着袁奇志洗去铅华重现清纯的面容,温柔的眼神里分明流露出些什么,杨陆顺心里再度空荡荡的,喃喃地说:“都依你的了。”
深圳又称鹏城。“深圳”地名始见史籍于1410年(明永乐八年),于清朝初年建墟。当地的方言俗称田野间的水沟为“圳”或“涌”。深圳正因其水泽密布,村落边有一条深水沟而得名。
1979年3月,由宝安县改为深圳市,受广东省和惠阳地区双重领导。11月,升格为地级省辖市。1980年5月,中共中央和国务院正式将深圳定为“经济特区”。8月,全国人大常委会批准在深圳设置经济特区。1981年3月,深圳市升格为副省级市。
深圳特区的发展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深圳特区的建设是从蛇口开始的,从荒山野岭的“蛇口”起步,其中之艰辛可想而知。在“招商局蛇口工业区”建立之初,建设者们喊出了一个“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口号,但就是这个在现在深入人心的口号却在当时招来全国一片抗议之声。现在,“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标语牌依然屹立在蛇口工业区,依然成为特区精神的标志之一。到了1984年,深圳特区已经初具规模,但海外媒体这时候却说中国经济特区就是建高楼大厦,同时国内对特区是否成功的疑问不断,对于中国是否需要办特区仍不能理解。1984年1月24日至2月17日,邓小平去南方,特地视察了深圳、珠海、厦门三个特区。经过考察,他对特区的成就表示满意,并分别为三个特区题词,给深圳的题词是:“深圳的发展和经验证明,我们建立经济特区的政策是正确的”。此后,关于深圳发展道路的争论才逐渐淡化下来,深圳也打破了从前依靠外贸出口的产业格局,在继续发展以轻工、服装、手表等劳动密集型产业为主体的“三来一补”工业外,开始和中国科学院合作发展技术密集型产业,从此开始了崭新的发展。
小轿车开得很快也很稳,在边防检查站也只是放慢车速,并没停车接受检查,进入市区后,杨陆顺望着一幢幢式样新奇的高楼大厦咋舌不已,如果把春江市比做佝偻老妇,深圳就是生机活泼的花季少女。袁奇志没有唧唧喳喳地介绍地名地物,只是眼也不眨地望着六子。小轿车飞快地进入了一个别墅区,停在一幢楼前,杨陆顺惊讶地说:“这、这是你的房子?”
袁奇志象个孩子般开心地笑了起来,打开车门把他拉了出来,挽着他的手说:“我做梦都想拥有这么幢漂亮的别墅呢,可惜买不起。这是我原来的老板开发的,暂时还没卖出去,我就借着住咯,也顺便当样品房供客户参观,走,咱们家里去。告诉你,里面的家具电器全是从香港那边过来的。”
杨陆顺有点不习惯她如此亲热的举动,他与沙沙恋爱到结婚,走在外面也没挽过手,有心抽出来,可被袁奇志抓得紧紧的,无奈也只有听之任之了,不过他
很奇怪自己并不反感她如此亲密,似乎心里还兴奋得很。
进了屋子,杨陆顺再次惊讶地合不拢嘴,是的,他原来只是从香港电视剧《上海滩》里才见过如此规模的房子,他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一切的一切都想梦境中一样,袁奇志拉着他走向宽大的皮沙发,老温在后面提着行李喊道:“张嫂,袁总回来了。”
张嫂闻声从侧面的房间跑了出来,神情很恭敬但普通话很不标准地说:“袁总,您回来了。”
袁奇志说:“张嫂,这是我朋友杨陆顺,会在家里住几天。六子,张嫂负责家里的一切,你有什么需要只管跟她说。”
张嫂赶紧说:“欢迎您,杨先生,有什么事您只管叫我做。”
杨陆顺忙也陪笑着说:“谢谢你,张嫂。”
张嫂也微笑着说:“杨先生请别客气,我这就去给您泡茶。”
等张嫂和老温都走了,杨陆顺才嘘了口气,皱着眉说:“袁总,你从哪里找来的人啊,客气得让我受不了。”
袁奇志笑着说:“莫说你,我当初也是浑身不对劲,习惯就好了,这个张嫂是香港人哟。”也不理六子一脸怪异,自顾说:“这是我原来的公司的老板从香港雇的佣人,我们大陆闭关了这么多年,他实在找不到趁手的服务员,也是不得已才花大钱请的,他把这幢别墅借给了我,也把张嫂留在了这里,我呢又从咱春江农村请了三个年轻女子,交给张嫂培训,用习惯了佣人,万一张嫂要回香港,我也有人服侍。喝口水我带你去客房看看。”
杨陆顺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多新鲜玩意儿,小轿车、高级别墅、佣人,这些东西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了,原来袁奇志结婚时就让他大开了一次眼界,可这次更是让他匪夷所思,他东张西望地到处打量着,任由袁奇志拉着他往楼上走。
袁奇志笑咪咪地扭开镀金的门把手,杨陆顺眼前又是一亮,整个房间里铺着羊毛地毯,四周的墙壁贴着浅蓝带花纹的墙纸,顶灯绚丽华贵,一张宽大的双人铺对面摆放着老大的电视机,他看不出是多少寸,但肯定比他家18寸的彩电要大得多,墙角还有个双门的大冰箱,被暗红色金丝绒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窗下是一对米黄色沙发,中间摆了张茶色圆茶几。
袁奇志拉着他走进去,又打开一张门说:“六子,这里是卫生间,就象宾馆酒店一样,可以洗澡。”
杨陆顺喃喃地说:“袁书记,这、这么豪华的别墅,谁买得起呀,这修建了不是浪费么?”说着一屁股座在沙发上。
袁奇志也跟着坐下,说:“当然有人买了,虽然现在主要是香港到深圳投资的大老板们买下的,同样大小的别墅,在香港更是天价。可依我看呀,象深圳这么发展下去,估计还过得三两年,就有先富裕的人可以入住这别墅区了。这就是改革开放带来的好处。”
杨陆顺苦笑着说:“袁书记,我不知道这别墅究竟要多少钱,可我知道,我们农村人不吃不喝干上几辈子,只怕也永远买不起别墅。好多农民家庭连温饱还没解决。难怪不少报纸抨击深圳特区其实就是搞资本主义那一套,我看不是空穴来风,什么佣人、先生,完全就是资本主义的糟粕!”
袁奇志好象就知道他会这样说,笑着道:“贫穷不是社会主义,所以党中央才搞改革开放,目的就是发展生产力,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中国落后外国发达国家已经很远很远了,要国家强盛、人民富庶,只能走改革开放这条路!我到深圳两年多,去了香港、澳门、新加坡,那里的人民才真正过着幸福的生活,相比我们内地农民生活得很苦很苦。六子,到深圳来吧,这里需要有知识的人才,邓主席不是说,让一部分人先富裕起来,然后带领人民走共同致富的道路么?这里才是你大展鸿图的好地方!”
杨陆顺摸着柔软得如同绸缎般细腻的皮沙发,坚定地说:“袁书记,那我更要扎根农村,努力带领农民发家致富,虽然过不上你这样的高档生活,至少也能天天有肉吃、生病有钱医的生活吧。”
袁奇志不愿意跟他说如此沉重的话题,笑道:“六子,我们不说别的,就拿魏家强来说,他文化水平很低,但仅仅是做些跑腿打杂的工作,收入就远远高出你很多,他把部分工资寄回家里,就是一大笔金钱,就可以马上解决家庭困难,同样是工作,同样是劳动,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报酬高的呢?建设深圳特区也就是为国家奉献,也就是响应国家的政策,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胡耀邦不是说过凡是辛勤劳动,为国家为人民做了贡献的劳动者,都是光彩的这句话么。既支持了国家建设又为自己赚了金钱,何乐而不为呢?”杨陆顺却只是摇头。
她见六子不为所动,也就不再劝说,轻盈地站起来说:“六子,你先休息,去洗个脸,看看电视,吃饭的时候我来叫你。冰箱里有饮料什么的,你自己随便,别太客气。我也去洗洗。”说完展颜一笑飘然而去。
杨陆顺目送着她出去,竟然好一会才收回眼,联想起下车时她亲昵的举动,也有点心猿意马,可马上想到怀孕在身的沙沙,不过他也闹不清楚为什么会很快答应袁奇志到深圳来,他给自己的理由是看看深圳特区,而给家里卫书记电话请假又编织了去海南看杨小标的谎言,实际上到底为什么来,他又不敢往深里想,也许在心灵深处,他是渴望与曾经暗恋多年的人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