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选评日期的临近,卫书记明显地加强对节目排练地督促,几乎每晚都要到文化站来监督排练,而且神情非常严肃,要求也非常严厉,连和汪溪沙跳交际舞都不再感兴趣,常是一个晚上要排练多次,最苦就是领舞的叶祝同和汪溪沙,三个小时基本不间断地重复跳着,衣服也汗湿几身,累得几乎趴下,可卫书记不断严格要求动作和表情到位,你想想,一个个累得龇牙咧嘴,又怎么能保持朝气蓬勃乐观进取地微笑哩!
那些混声合唱组的人也不好受,《大会师》曲调高亢,气势磅礴,唱一轮下来就很费力,何况接二连三地唱,个个喉干舌燥,白糖开水自然是喝了不少,有进就要有出,纷纷急着跑厕所,气得卫书记吹胡子瞪眼睛的又没奈何,人有三急,总不能连着也管吧,合唱组的小妹子们借机偷懒,最后卫书记拿出杀手锏:规定去厕所的来去时间!如有耽误,必定遭卫书记一顿好训。
汪溪沙从县里回新平后就公开了和杨陆顺的恋爱关系,两人在外面还有所顾忌,但在文化站一帮年轻人面前,也就不怎么掩饰,有机会就凑在一起唧唧哝哝有说不完的话,好似蜜里调了油。在排练时小妮子思想眼神老是不集中,抽冷子就冲杨陆顺甜甜一笑,眉目传情,这也本属正常现象。
可卫书记看在眼里就不乐意了,并不是说他老古板见不得年轻男女恋爱,实则是女领舞眼神飘忽,面部表情与剧情对不上,红军胜利大会师,女战士表现出的应该是革命般地喜悦和同志般地深情,那是汪溪沙一副春情四射妩媚可人的样子哩?因为汪溪沙青春活泼比较惹他喜欢又是与自己看好的杨陆顺搞对象,开始还能耐着性子和蔼而不直接地纠正,可三番几次点拨也无效,就发脾气大声呵斥,把个汪溪沙批得泪水涟涟,可小妮子死不悔改,眼泪水还挂在眉睫上又顾计重演,气得卫书记威胁汪溪沙要把杨陆顺赶出演出队,小妮子才算安分点。
乡政府并没有星期六和星期天的概念,只有农忙和农闲。在农村工作的乡镇干部都知道,农村一年有三个忙碌的季节,一是春耕生产,二是秋收秋种,三是秋收秋种之后的征购入库和天下第一大难事计划生育工作。
这个时候正是农闲搞计划生育工作,乡政府的领导干部们别说星期六星期天不能休息,有时还得连夜赶到村里去调解各种矛盾,处理各种问题,按道理卫书记这新平的一把手应该是忙得焦头烂额,可他把这些工作全交付给其他副书记们,除了到县里开会,就把精力全部集中在文艺节目的选评上。
见到大伙都是疲劳作战,杨陆顺也曾找卫书记反映过,可卫书记说:“这点工作算什么,不就是唱唱跳跳,玩一样嘛,不让他们上班还喊累,什么素质!想当年援越事情我军的文艺宣传队,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到前线给战士们表演,跟前线文工团比,他们这点算什么?我也知道他们都是些没吃过苦的城里伢妹子,生活开得多好,一晚上喝的白糖茶都是两斤,你要晓得好多人家一年才四斤白糖指标!吃不得苦又怎么成得材,我这么严格要求,最终他们是要感谢我的。”又严肃地说:“杨陆顺,你现在是党员,就要起模范带头作用,要用一个党员的高标准严厉要求自己,同时还要做好他们的思想工作,你要知道,这是一项政治任务,你身为党员,要时刻政治挂帅,时刻要冲在最前面!入党不仅是要思想上入党,行为上更要严以律已,你不做好他们的思想工作,还到我这里来为他们求情讲客观原因,根本上说就是你自己的认识还不到位!”
卫书记的话确实给了杨陆顺很多教育,这是一个正直的共产党员的心声和行为准则,使杨陆顺一时间忘记了其他,心悦诚服地说:“卫书记,听了您的话让我茅塞顿开,是我放松了学习,思想觉悟没提高,忘记了一个党员的责任和义务,我看事物只注重表面而忽视了内在,卫书记,我还误会了您,请您狠狠批评我吧!”
以后排练时卫书记没到场,杨陆顺主动地站出来严格排练,督促大家严格认真地排练,对那些讲怪话偷懒的先是做思想工作,实在不行就严肃批评,对汪溪沙更是严厉,这让很多人不理解对他有了意见,汪溪沙几次被杨陆顺批评地直掉眼泪,只有叶祝同就暗暗高兴:能与领导保持高度一致,能坚决执行领导的思想意图,就是趋于成熟的表现。
选评节目那天,卫书记亲自带队到了县里,在与新平乡同一天参加选评节目的八个乡镇,只有新平是乡党委书记亲自带队的,其他乡镇基本是文化站站长领队,也有稍微重视点的就是乡里主管文教卫的副乡长带队。
新平乡的节目从内容到表演也算得上优秀,叶祝同有着十几年文艺演出经验,汪溪沙人美舞姿更美,无一不是吸引评委眼球的焦点,更何况还有乡政府全力支持,这也让文化届的评委很满意,于是高票通过了选评。不但演员们激动地欢呼雀跃,就连卫书记一直紧绷的脸也有了丝笑意。
回到县委招待所后,大家围着卫书记唧唧喳喳要庆功,汪溪沙更是投其所好建议晚上到县总工会参加交际舞会。杨陆顺在一边看得清楚,这个提议让卫书记眼睛一亮,显然跃跃欲试,但还是拒绝了说:“我就不去了,今天天色还早,我准备搭最后一班车回新平。今天大家的表现非常好,高票获得了通过,我很高兴啊!大家辛苦了这么久,是应该庆祝,就由叶站长和小杨带你们在县里玩一天,你们明天再搭晚班车回新平。”
一班年轻人见卫书记要走,心里自然是高兴,没了这黑脸包公大家会玩得更开心,却假意纷纷挽留,汪溪沙似乎很惆怅地说:“卫书记,本来我们一起跳交际舞是最合拍的,真想到总工会舞厅里露一手,让人知道,我们新平乡的卫书记不仅搞革命工作是一把手(这里的一把手不专指职务,也指是工作上的能手、里手。),而且跳舞也是一个好角!”
饶是卫书记经历了枪林弹雨的生死考验也被漂亮妹子的温言软语哄得心花怒放,哈哈大笑说:“你这鬼妹子,跟我来使小心眼,我老是老了可眼不花,你嘴巴里说想跟我跳舞,其实是想跟小杨一起搂搂抱抱吧!我可是过来人,还不晓得你的心思!”大家听了也哈哈直笑。
汪溪沙顿时羞红了脸,不依地说:“卫书记,您要注意影响啊,什么跟他搂搂抱抱的,难听死了!”嘴里不依,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却瞟向了杨陆顺,妩媚之态让杨陆顺心动神摇,几乎不能把持。
临走卫书记交代叶祝同和杨陆顺说:“叶站长,你到底三十多的人了,要看好这群小青年,别搞出什么事端,玩要玩得痛快,可费用也要注意节约。小杨也要多留神,年轻人在一起就怕搞出作风问题,千万要谨慎。”
看着卫书记匆匆离去的背影,杨陆顺感慨地说:“大哥,卫书记虽然严厉了点,但他是个好党员好干部。”叶祝同笑着说:“我什么时候说他不好了?是他认为我不好而已嘛。”
晚上吃了晚饭,大家伙纷纷要搞自由活动,他们基本都是住在县里的,自然要回家或是找朋友同学去玩耍,竟然没有一个愿意在县委招待所睡的,叶祝同也没过分强调,只是定下明天集合的时间要求统一回新平。
杨陆顺问汪溪沙是不是也回家睡,汪溪沙说:“早几天不是回了的吗,就不回去了,你去跟叶站长说多登记一间房吧。”
叶祝同就去招待所服务部登记了两间双人房,完了他说:“你们就去玩你们的,我就去找以前的同事叙旧,记得十二点回招待所,不然大门锁了可就叫不开了的。”
三个人说说笑笑在百货大楼前分了手,十字路中央是一盏高高的大型火炬路灯,旁边围绕着四盏小火炬灯,把路口照得通亮,这里就是南平县最繁华的中心地段。
叶祝同径直往北面去了,那头是县文化馆和县剧院,直到路的尽头挨着南平河就是汽车货运公司、搬运公司。如果往南面街道走,两边就是副食品大楼、青春照相馆、印刷厂等;往东面走是百货大楼、邮电局、新华书店等;往西面走则是人民银行、药材公司、电影院,还有县里唯一的冷饮店,当然热天过了几经营各色小吃,总工会在电影院旁边的支街道。
杨陆顺对县城一点也不熟悉,什么地方好玩怎么走就全得听汪溪沙的,汪溪沙兴致勃勃地要去总工会跳舞,两人经过电影院时,发现今晚放映巴基斯坦电影《永恒的爱情》,可把汪溪沙高兴坏了,当时印度和巴基斯坦的歌舞性质的爱情影片是中国最受男女青年喜爱的,象《流浪者》、《大篷车》等,里面的电影插曲拉滋之歌、丽达之歌都是脍炙人口的歌曲,“拉巴拉古”的歌声传遍大街小巷,拉滋在演唱时幽默、滑稽的外表与内心的痛苦形成鲜明的对比,极具艺术感染力。
和许多人一样,杨陆顺因为喜欢印度女子而喜欢上了印度电影,经典的宝莱坞电影剧本大同小异,它的情节公式是: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一个美丽的姑娘、一群恶棍、几场打斗、华丽的歌舞和十几首歌曲……尽管情节雷同老套,几乎可以以一观百,但是人家就是有办法迷倒全世界的那么多的观众,只因为有那千娇百媚的印度女郎可以载歌载舞倾倒众生,从新德里到英国伦敦,人们都为之深深入迷……当然印度电影也是有内涵的,《流浪者》中拉贡纳特法官的儿子拉兹在父亲的错误逻辑——“法官的儿子将来肯定是法官,小偷的儿子将来只能是小偷”的影响下,被小偷收养了,而他真的沦为小偷。因为它的情节不同于那条印度电影情节公式,是说明一个很有社会意义的问题的片子。
只可惜晚上七点的已经开演大半小时了,只得排队去买九点的第二场,好容易才买到两张后排的票,花了三毛钱。汪溪沙遗憾之余也很满意,毕竟还有得看,反正时间还早,汪溪沙拉起杨陆顺就往总工会跑,舞厅虽然不限制场次时间,但只有一个多小时跳舞的时间,得抓紧了。
总工会的舞票蛮便宜,才五分钱一个人,两人拉着手挤进了舞厅,说是舞厅其实是原来的县委小礼堂改的,主席台上是乐队,下面听众席把排椅全部拆了,只在四周的墙边摆放上椅子供人歇息,里面容纳百多人没问题,可县城没什么娱乐活动,年轻男女搞对象的或是想找自由恋爱的大都往舞厅里跑,所以基本都有两百人以上,礼堂也觉得拥挤。幸亏得舞厅的工作人员竭力维持秩序,还不至于乱套。
可杨陆顺对这样磨肩擦踵的环境很不习惯,里面空气污浊,喧哗声、音乐声嘈杂刺耳,面对面两人说话都要直起嗓子喊!汪溪沙却如鱼得水,欢快地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杨陆顺努力配合才不至于踩脚,很快就有不少她的熟人转着圈围上来打招呼,年龄大小不一,有男有女,显然是以前在舞厅里认识的,有些人身着奇装异服,头发老长,神态琐屑,都令杨陆顺心里暗暗不高兴。
汪溪沙浑然不觉,她一边沉浸在舞蹈的欢愉之中,一边微笑着颔首与熟人打招呼,还把嘴凑在杨陆顺耳朵边说:“六子,你看人家穿的牛仔裤多有线条!六子,你穿那种黄色夹克保证好看!”好容易一曲结束,汪溪沙就拉着他往人堆里跑,高兴地跟人打招呼,还颇为自豪地把杨陆顺介绍给其他人:“这是我对象,杨陆顺,大学生呢!”她这么一说,人家妹子就显出惊讶羡慕地神情,直夸杨陆顺人长得好还是大学生,又夸她好福气找这么好的对象,汪溪沙就象小鸟一样偎依在杨陆顺怀里,甭提心里多么美了。
那些男的就纷纷掏烟装给杨陆顺,挤眉弄眼地说杨陆顺好厉害,把汪溪沙这大美人也追到了手,见杨陆顺不抽烟,都哈哈直笑说他的“气管炎”,杨陆顺就纳闷了,不抽烟怎么会是气管炎呢?再看汪溪沙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隐隐觉得不是什么好话,有被戏弄的感觉,可还得装着笑脸,把杨陆顺累得够戗。
一到八点四十分,还不等杨陆顺开口,汪溪沙拉着他就走,怕赶不上电影,杨陆顺出了舞厅,呼吸着清醒的空气,才感觉好点,边走边说:“沙沙,这样的场合少来为妙,人杂不说,空气多污浊啊,满鼻子人气烟味,我直恶心。”
汪溪沙说:“我原来也不去,后来被同学强拉着去的,主要是图人多热闹嘛,其实跳舞还是次要的了。多去几次就习惯了,怎么样,好玩吧?”说得兴起,脚下嘣嚓嚓走起了舞步。
杨陆顺摇头说:“好玩,我真不觉得有什么好玩的,就是人挤人人挨人,说个话都要直起喉咙叫,打死我也不来二回了。”
汪溪沙小鼻子一皱,撒娇地拉住他的胳膊说:“不行,你得陪我去,没见人家多羡慕我们这对啊!”又装腔作势地学着她朋友的语气说:“大学生啊,好有学问哟!你真有福气,找这么好个对象!”
杨陆顺哭笑不得,说:“肤浅之极!到底是找了大学生福气好,还是对象的人好?真是爱虚荣。我看你这帮朋友同学就没几好人,看她们找的对象,穿得怪里怪气,说话流里流气,也不知道怎么搞到一起去的!”
汪溪沙咯咯一笑说:“当然没你这党员干部正气凛然了,他们基本是单位的小青工混混儿呗。要不怎么突出我的眼光独到呢!”
杨陆顺伸手在她脸上拧了下说:“我都成了你显摆的东西了,女人啊,爱慕虚荣,嗳,他们说我是什么气管炎,什么意思?”
汪溪沙笑得喘不过气来,说:“真老土,这都不知道,就是说你怕妻子爱人!大学生连这都不知道。”
杨陆顺听她说自己老土,心里就隐隐不舒服,见她笑得那么放肆,不觉气恼地说:“怕不怕也由不了你管我!”
汪溪沙人正在兴头上也没听出什么,拉着他跑到电影院旁的小卖部里,买了两包葵花子、红姜、冬瓜糖就剪票进了场,找到两人的位置,舒服地坐下,说:“终于可以歇歇脚了,穿着皮鞋又跳舞又走路,真酸啊!”
杨陆顺心里有气呢,也没怎么理她,自顾地磕着瓜子,那小妮子还在一个人唧唧喳喳地说着,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杨陆顺的脸色,幸好电影开始了。
其实巴基斯坦和印度的电影基本差不多,情节也很老套,但最后女主角罗西强忍着癌症病痛的折磨,包含深情地为爱人哈迈德唱起了《我终生爱你,至死不渝》,瞬间使在场感情脆弱的观众凄然泪下,杨陆顺强忍着发酸的鼻子,旁边的汪溪沙已经哭成了泪人,伏在他肩膀上抽抽嗒嗒地问:“六子,你会象罗西爱迈哈德一样爱我吗?”
杨陆顺一丝恼怒随着她呢喃的细语烟消云散,望着她如此柔弱无助,一股男子汉气概涌上胸膛,说:“沙沙,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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