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陆顺看着面色忧郁的杨小标,心一软想要责骂他的话都咽了回了肚子,两人各怀心事回了新平。杨陆顺也想把小标领回家,要是爹娘问起来还真不好解释,本来老人们就不愿意供小标读书,这回还犯了大错误,只怕除了更加不喜欢小标外,还连带会骂他不听老人言。
在乡政府的宿舍里,杨陆顺把小标的日用品整理好,说:“小标呀,你暂时就住这里,到了星期六再去看爷爷奶奶!”
小标终究是孩子,很快就似乎忘记处分,笑着问:“爹,你搞对象了啊?阿姨好漂亮的!”
杨陆顺拍了他的脑袋一下严肃地说:“大人的事你少管。好好反省下你自己,这么小年纪就赌博,不是告诉你要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吗,要考大学吗!”
小标低下头说:“爹,我是不想给你增加负担嘛,爷爷奶奶他们都不愿意我读书,我也没心思读书了。我都十七岁了,可以去做事赚钱了。”他从被子夹缝里摸索着拿出一个纸包,打开来里面全是大小面额不等的钞票和粮票,递给杨陆顺说:“这里还有两百多块钱一百多斤粮票,如果不是学校发现了,我都自己可以养活自己了。”
杨陆顺气极了,伸手就想打他,可又打不下手,指着他说:“小标,你怎么还有这么多钱?你气死我了!就凭这样的手段养活自己?你这样作践自己,我怎么对得起你故去的爷爷?”他又缓下语气,说:“小标,你专心读书,就别操心其他了,你知道吗,赌博是犯法的,是要坐牢的,不是我和汪阿姨求情,你就会被学校开除,在档案里永远留一笔!会影响你一生一世的。小标,听叔叔的话,安下心来读书,你是个聪敏的孩子,只要刻苦用功,一定会比叔叔考的大学好!这段时间你就在我这里用心复习,我再去五中帮你联系读书的事。”
小标倔强地说:“爹,我不想读书了,我都十七岁了,我想赚钱,不想靠你来养我!我情愿到鹏子哥的建筑队去做小工!”
杨陆顺苦口婆心地劝道:“小标,你听叔叔的话,安心读书,叔叔答应你爷爷了的,一定要培养你成才,你总不能让爷爷在下面都不安心吧?”可不论他怎么劝,小标都不答应再读书了,让杨陆顺头痛得紧,这孩子如果不管紧点,只怕还会犯更大的错,看他那么坚决不愿意读书,难道就真的让他去做工?
外面食堂传来了铛铛地吃饭钟,杨陆顺只得带着小标食堂吃饭,按照食堂规矩,不是乡政府的干部职工,吃饭就没补贴,得出三毛钱,再按几两米饭出几两粮票,算是贵的了。
吃饭时卫书记见了小标,也很关心,又是夹菜又是嘘寒问暖,直问在学校成绩怎么样,表现好不好,问得杨陆顺和小标都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饭后卫书记又去了杨陆顺的宿舍,把一支新钢笔送给小标说:“小鬼,这是我去县里开会发的,送给你用,你要好好学习,千万别辜负了你爷爷和你杨叔叔啊!”
杨陆顺只得把实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卫书记,卫书记听完就冒火,说:“你这个小鬼好的不学尽学坏样,人穷要志不穷,又不是没钱让你读书吃饭,用得着你走歪门邪道去搞钱啊!不读书,不读书你一进社会就会变流氓!”
小标呜呜直哭,说:“卫大伯,我晓得这样做不对,可爷爷奶奶都在怪我拖累了爹,有次我听到爷爷说爹一点钱全用在我家了,连娶媳妇都没积蓄,我听了好难过的,我是真不想给爹添麻烦了,再说我也十七岁了,可以出去赚钱养自己的!我是不得再读书了。”
听小标这么一说,卫书记和杨陆顺不禁面面相觑,原来这孩子是受了气伤了自尊心。杨陆顺内疚地说:“小标,是叔叔粗心没照顾好你,让你受委屈了。可你不读书去做工赚钱,叫我于心何忍呢?卫书记,您看这怎么办才好?”
到底卫书记经验老道,皱眉想了想说:“不读书也不能去做工,这孩子的思想不单纯,怕在社会上要出问题,现在马上就要征兵了,干脆送孩子到部队锻炼三年,部队是最讲纪律的,是大熔炉大学校,兴许能把这孩子教育好!”
杨陆顺一听这是个好主意,说:“卫书记,还是您考虑周到,那就送小标去参军,反正孩子家庭成分还好,长得比我还高一截。”转脸对小标说:“卫书记的话你听到了吗?现在离验兵只有二十多天了,你就老老实实在我这里温习功课,部队最讲究文化高了,说不定你努力表现,有提干的希望!”
卫书记说:“就这么定了,明天小标就去参加基干民兵训练,先打点基础,收收性子。杨陆顺,你到我房间里来一下,有事跟你说。”
杨陆顺安顿好小标,就进了卫书记的房间,卫书记示意他坐下,递给他张报纸说:“小杨,这篇报道你看过了吗?”
杨陆顺接过报纸,正是叶祝同给他看的关于中央发出整党决策的人民日报,就点点头说:“卫书记,我早两天就看过了。”
卫书记说:“你怎么看待这次整党呢?说说你的看法。”
杨陆顺心里有点没底,斟酌再三才说:“卫书记,我是个还在预备期的新党员,思想还不成熟,理论水平也不高,我也认真仔细地阅读了报纸,我有一些不成熟的看法,请卫书记批评指正。我个人认为中央决定整党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认为是势在必行的,这几年搞改革开放搞经济建设,有的党员干部放松了政治学习,放松了警惕,使我们基层党组织不能发挥战斗堡垒作用。文件已经交代了主要任务,我认为要切实按照党中央制定的文件精神展开认真地学习,在提高思想认识的基础上,着重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达到统一思想、纯洁组织队伍的目的。虽然文件要求从中央到基层组织,自上而下、分期分批地进行,但我认为我们乡先组织党员学习,不打无准备的仗。”他觑了卫书记一眼,发觉卫书记在很认真地听,脸上的神情也很专注,似乎蛮重视他的看法。
卫书记果然露出了赞许的笑容,说:“小杨,到底是知识分子,水平高,仅仅才入党几个月就能这么精辟地分析问题,你的想法跟我非常接近,我也认为不能坐等上级组织安排下达任务时才动,我们要先动起来,要打一场有准备的仗,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杨陆顺高兴地说:“卫书记,看来我没领会错精神,居然跟您的想法一致!”
卫书记微微皱了皱眉,看了他一眼,说:“你在文化站搞的节目也要抓紧,马上就要到县里去验收了,我希望我们乡的节目能被选进纪念晚会!”
杨陆顺谦虚地说:“卫书记,我们会竭尽全力的,可毕竟二十一个乡镇和十几个行局只选十五个节目,叶站长也觉得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一定能选上,但我们会竭尽全里去演好的!”
卫书记眼神一下凌厉起来,说:“那你去告诉叶祝同,想尽一切办法都要让新平乡的节目上纪念晚会,这是非常严肃的政治任务,绝对不能有失!”
杨陆顺吓了一跳,忙说:“卫书记,我这就去通知叶站长!”
卫书记转身伏在书桌上开始写什么,只撂下一句话:“你要把我的话原原本本传达到!”
杨陆顺出了门就赶紧往文化站跑,心里暗暗不理解:卫书记也要求得太严格了,这使还能打包票?文化站活动室并没有在排练,只有几个人在看书练乐器,叶祝同也不在,问了才知道因为女领舞汪溪沙不在,就只简单地排练了番就散了。
杨陆顺又往学校跑,叶祝同在家的,见他来了很奇怪地问:“六子,怎么就回来了?小标那里没什么事吧?”
杨陆顺把小标的情况简单地说了说,就把卫书记的话传达给叶祝同,叶祝同的脸马上拉了下来,说:“他说一定要上就能上啊?”
杨陆顺也有同感说:“三十几个单位只选十五个节目,总有一半机会上一半机会下,不得全由评委来决定呀,我们除了尽心排练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叶祝同不屑地笑了笑说:“这卫书记是部队干部出身,把部队的霸蛮作风带到了地方上,能行得通么?难怪他到新平不久,很多人就暗暗背地里骂他军阀作风,我现在算是领教到了。”
杨陆顺诧异地说:“大哥,怎么又扯到军阀作风上去了呢?”
叶祝同吸了口烟说:“怎么不是军阀作风,他下了命令就一定要完成,可也得看情况来定嘛,你也说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他硬要不切实际地百分百要求,不是霸蛮是什么?大不了我不在新平了,换个地方照样搞文化工作。”
杨陆顺说:“大哥,没你说得那么严重吧?没选上你就要走,这关你什么事呢?”
叶祝同嘿嘿一笑说:“你只怕是不晓得部队干部的底,他们最爱搞表面功夫了,只要是领导安排的事,他们就要抱着一不怕死二不怕苦的精神去圆满完成,句句话都是命令,事事都是政治任务,你以后就会晓得厉害了的。”
杨陆顺说:“也没你说得那么邪呼吧?我看卫书记也只是要求严格,语气严厉而已。”
叶祝同说:“既然是要求严格,也只能就我们节目的排练上要求严格,就不能武断地说什么想尽一切办法也要上,我们辛辛苦苦排练两个月,哪个不想上呢?那也得看情况嘛,上不上得了又不是光凭我们就可以的。办法我不是没有。我现在就去找卫书记。”
杨陆顺和叶祝同又回到了乡招待所,敲开了卫书记的门,卫书记见是他们俩,还是蛮客气地招呼着他们,叶祝同也不绕弯子,说:“卫书记,你要求新平的节目一定得上纪念晚会,我感觉压力蛮大,就特意来请求帮助的了。”
卫书记笑着说:“叶站长,你可是新平乡有名的文化才子,弄个节目还难得倒你不成?我是非常信任你的,也相信我们新平的节目一定可以上晚会。”
叶祝同没笑,说:“就怕卫书记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三十几个单位只选一半的节目上晚会,很大程度上节目选不选得上在于评委们的看法,他们觉得节目满意合脾胃,也许就上了,如果不对他们的口味,我们再怎么认为好一样要落选,所以我认为关键就是要摸清评委们的底。”
卫书记说:“叶站长,我跟你的想法恰恰相反,如果我们的节目优秀,势必可以得到评委的好评,自然就选上了,我看关键不在评委,在于你们是不是排练了个优秀的节目!”
叶祝同说:“我个人认为我们的节目是比较优秀的,可万一没选上怎么办?”
卫书记严肃地说:“那就说明你们的节目根本不优秀,就是你这个组织者失职!”
叶祝同说:“卫书记,节目总会有落选的,也必须会有落选的,难道落选了就是我这个组织者的全部责任吗?”
卫书记手一挥,说:“对,就是你这个组织者负全部的责,你想想,如果在战场上叫你带部队攻打一处的敌人,你没消灭掉没完成任务,责任就全在你这个指挥员身上,没有二话可说!”
叶祝同说:“现在不是打仗,仅仅是一个节目。打仗没完成任务与我的节目没选上是两码事,没选上我们新平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损失,这次不行有下次,今年没上明年再来也是可以的。”
卫书记生气了,声音也陡然提高了:“事是两码事,但道理都一样,领导交给的任务就必须无条件圆满完成,这就是政治任务,打不得半点折扣,你这个同志怎么搞的,对自己没有一点信心!”
叶祝同看了杨陆顺一眼,意思是我没说错吧,说:“卫书记,我不是对自己没信心,但一件事情在任何时候都没有绝对的,我不可能说绝对有把握被选上,我只能尽我的努力把事情做得更好!你也说我能用一切办法,那我有个非常好的办法,这样我就可以保证节目一定上!”
卫书记缓和了语气,问:“那你说说是什么办法?”
叶祝同眼里明显有着戏谑地味道说:“那就是在乡政府给我点活动经费,我到县里几个文化系统的评委家活动活动,要他们到时候透我们新平节目一票!”
卫书记勃然大怒道:“叶祝同,你胆子也太大了,思想也太不健康了,亏你想得出这么卑鄙的办法!你把我卫家国也太看扁了!我们赢要赢得光明正大,凭实力去赢,而不是走歪门邪道。”
唬得杨陆顺连忙说:“卫书记,你消消气,叶站长也是为新平的节目出主意,虽然是馊主意,可叶站长在排练节目上是下了大力气的”
卫书记冲杨陆顺摇了摇手,打断他的话说:“好了,都不要说了,我也知道叶站长的出发点是为了新平乡的荣誉,我就不再追究,但一定要抓紧排练,如果真没选上,到时候我新帐旧帐一起算,你们走吧!”
叶祝同若无其事地起身告辞出去,杨陆顺赶紧也出了门,等走出好远,杨陆顺才埋怨道:“大哥,你真是的,想这么个馊主意,换谁也会发脾气的,你怎么”
叶祝同哈哈一笑说:“六子,我把卫书记分析得一点也没错吧?这人正直无私,但又固执呆板,他这人在部队里都上不去,何况在地方上。六子,这样的领导对你来说是再好也不过了,他只会看你的表现和成绩来评判你,来重用你,但难就难在他要求太高,而且还独断专行,你在他身边工作,好处有,可也会怄不少气哟!”
杨陆顺这才明白叶祝同的用心,感激地说:“大哥,你也不能拿自己来验证呀,卫书记这么正直的人,以后会看不起你的了,你这不是耽误自己了吗?”
叶祝同说:“他倒不会为难我什么,毕竟我是为工作上的事,我也不怕他把我怎么样,我的编制在文化馆,实在不行我调走得了。不过我也可以断定,卫书记在新平搞不长久,地方上他这套根本行不通!”
杨陆顺楞了楞说:“大哥,怎么这么说,他怎么就搞不长久?”
叶祝同递给他一支烟说:“你问我,我问谁去?直觉而已。六子,跟汪妹子那关系定下来了吗?我可听人说今天你们一起去的县里哟。”
杨陆顺嘿嘿直乐,挠了挠后脑勺说:“大哥,谢谢你做介绍,我跟她已经定下恋爱关系了。”
叶祝同划燃火柴,点上烟美滋滋地抽上一口说:“好小子,有你的,还真拿下来了。汪妹子是还不错,人家城里妹子在乡里不容易,你得加油努力,尽快争取进城!”
杨陆顺说:“进城?我还要给老爹老娘养老送终,只怕难得进城,而且汪溪沙答应我扎根在新平了。”
叶祝同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杨陆顺,没再言语,只是边走边吸着烟,见杨陆顺还在送他,就说:“转回去转回去,我一个大男人还要你送什么?天不早了,去陪小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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