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酷暑难捱,经过一天的烈日炙烤,晚上不到转钟一、两点气温是不会降下来的,屋里闷热以极,当时民用电力本就紧缺,电风扇这类奢侈品普通家户还用不上,无奈人们只能在户外歇凉,等太阳落山,各家纷纷在门前平地洒上清水降降温,然后把凉板睡椅搬出来,男人们清一色赤膊短裤,围聚在一起扯东聊西,大到国家大事、小到男女关系,无所不谈,女人们苦于性别原因,再热也得穿着衣服,不过她们也会乘着周边没有男人悄悄地撩起衣襟凉快凉快,也是几家娘们拢在一起,唧唧呱呱有着说不完的鸡皮蒜毛。说那时候人与人之间关系似乎亲密点,也与贫瘠落后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有着莫大的关系,除了看场电影外,基本就没有其他的娱乐,邻里间也只有在一起穷侃大山来打发无聊的时间,要不就把门一关,在床上去搞男女本能的事。
乡招待所前有排挺茂盛的梧桐树,原先树下是杂草从生,卫书记长住招待所后,嫌草多影响环境卫生,也是他当兵多年,军营里到处都弄得整齐划一,自然是看不顺眼,就叫党政办老丘找人把树下周围清理得干干净净,还用砖头垒了几个小花圃,种点兰草花、鸡冠花之类的,红红翠翠蛮好看。卫书记挺喜欢的,吃饭时总爱蹲在树荫底下,晚上在屋里热得受不了,也爱把凉板搁在树下,毕竟有树荫遮了一天,凉快点。大家都夸这里是个好地,也都纷纷洗了澡搬个竹椅子来纳凉,也顺带跟卫书记热乎热乎感情。卫书记也乐得有人陪,所以不到卫书记进屋,外面的人是不会走完的。
这天杨陆顺正跟老丘杀象棋,杨小标哭得泪人一样找来了,见了杨陆顺扑通就跪了下来,抽噎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字来!周围的人也拢了过来,好奇着呢。
杨陆顺一看就明白小标爷爷病得厉害了,把杨小标扶在椅子上坐稳,进屋端了碗凉茶出来给他喝了,才平了喘气,沙哑着喉咙说:“杨老师,我爷爷他说他不行了,叫我来给你报信!”
杨陆顺忙问:“小标,叫队里的赤脚医生了吗?”
杨小标摇着头说:“爷爷不让叫,他咳出了血,只管叫我来找你,说有话交待。杨老师,我们快去吧!”
卫书记大概听明白了,招呼一声说:“杨陆顺,别耽误,我们一起去,快回屋推单车!”说着一拉杨陆顺就往屋子跑。
老丘是个明白人,赶紧就招呼着:“哎,你们几个也别看热闹,都快回家推单车去,跟卫书记一起去看看情况。”
这不杨陆顺驮着杨小标在前带路,后面跟了六、七辆自行车,卫书记一路上边赶边问情况,得知杨陆顺跟杨小标一家非亲非故,凭着良心在照顾这对爷孙,不禁非常感动,埋怨道:“杨陆顺,这就是你考虑不周全,这孩子家那么艰苦,你一个人照顾得了吗?得早点汇报组织嘛。”
等赶到杨小标家,他爷爷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硬撑着不咽气等杨陆顺来,一见杨陆顺,老人不知道从那里冒出股劲,翻身就下了床,跪在杨陆顺面前,唬地杨陆顺也跪着想搀他起来,可老人不起,用花白的头在杨陆顺手上直磕,老泪纵横地说:“杨老师,你是我杨家的大恩人,我杨天宝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你的恩情!我晓得自己大限到了,本就早该去阎王爷那里去了的,可我见不到你,不亲自把小标托付给你,我死都不瞑目啊!”
杨陆顺也哭着说:“大叔,您老就放心,我早就答应过您的,会照顾小标一辈子的!你老到床上歇着,啊!”
老人对杨小标厉声道:“小标,过来给你杨老师磕头,爷爷要走了,不能再照顾你了,以后你就跟着杨老师,娃呀,你要记住,杨老师是你的再生父母,你要当牛做马地服侍,知道吗!”
杨小标连连冲杨陆顺磕头,嘴里只晓得叫唤:“恩人,我会听爷爷的话,给您当牛做马的”
卫书记本是在屋门口的,他也害怕肺结核病,可眼前这一切实在太凄惨了,不由也红了眼睛,走进去抱起杨小标,说:“老人家,您会没事的,我们这就送你去医院!孩子我们会照顾好的。”
老丘也走上前说:“老人家,这是我们乡的卫书记,他的话就代表了党和组织,你老就放心吧,我们去医院吧!”
老人却不管什么书记不书记,组织不组织,他眼里只有杨陆顺,只是充满着乞求般地说:“杨老师,我晓得你还是一个后生子,对象都没有,带着个十几岁的娃不好过日子,是我老杨家前世亏欠你的了”
杨陆顺哭着说:“大叔,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是我跟您老有缘分!干脆我就叫您一声爹,我把小标当自己的亲侄子了。爹,听卫书记的话,咱去医院啊!”
老人得到了承诺,脸上露出了安心的微笑,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个用帕子包着的东西,哆嗦着打开,里面是一枚极为精致的毛主席像章,塞到杨陆顺手里说:“恩人啊,我杨天宝一生行善,原以为好人没好报,让我白头人送黑头人,死了唯一的儿,没想到是菩萨在考验我,看来善人终究有善报啊!这个像章是我几年前救了的人送给我的,我没什么东西能给你有个念想,只唯原毛主席老人家在天显灵,保佑恩人官运亨通,富贵延绵,长”一口痰涌了上来,就再也不会说话,原本有丝红晕的脸瞬间灰暗了,翻着白眼,呼呼直喘!
杨陆顺紧紧捏着毛主席像章,哀哀地哭着,还是卫书记稳重,说:“杨陆顺,把老人家扶到床上去,看来熬不多久了,还是准备后事吧。”他抱着哭得声嘶力竭的小标进了堂屋,就指挥老丘说:“丘主任,你赶紧找村里的干部,准备这老人的后事,至于多少开销,我和杨陆顺出,注意不能搞封建迷信那一套,简朴而不失隆重!”
老丘忙不迭地点头说:“卫书记,我马上去办,费用开销也算我一份!”其他随同来的也纷纷表态出钱出力。
三天后,杨天宝老人的葬礼在卫书记亲自主持下隆重的举行了,杨陆顺用孝子身份送老人灵柩上了山,安葬在杨陆顺自家祖坟旁边。他这一行善,立即博得了新乡广大农民群众的好感,都说新平出了个大善人!
事后杨小标就住到了杨陆顺家,管杨陆顺叫干爹,这让杨陆顺有点不习惯,毕竟他比小标也只大了不到七岁,杨陆顺爹娘担心有了小标这个拖累怕耽误杨陆顺的婚姻大事,谁家姑娘愿意才结婚就当娘呢?对小标也不怎么热情,更谈不上喜欢了,虽然小标非常懂事,可依旧得不到老人们的关爱。
卫书记提出让村里抚养小标到十八岁,杨陆顺没同意,他说既然答应了孩子的爷爷,就一定要负责到底,不愿意给村里增加负担,就更让卫书记看重杨陆顺了,这年头学雷锋调子喊得高,就是因为社会风气不好,才想努力恢复到五十年代初期那种人心汇聚大公无私的状态。真要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地都能象雷锋,哪还用得着学雷锋呢?不个个都是活雷锋了。
卫书记专门就杨陆顺的事迹呈报县委县宣传部,县委县政府也非常重视,当即在全县范围内进行了宣传,掀起了“学雷锋,做杨陆顺似的好党员好干部”活动。
今年的夏天特别酷热,而且少雨,南平县出现了罕见的干旱天气,这使全县近七十万亩水稻面临减产。新平乡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全乡四万三千亩水稻有四万亩严重缺水,农户们都不想自家的责任田减少产量,更不愿意发扬风格,好了别人家的田土。于是为了争夺有限的灌溉用水,村民们不时发生口角打斗行为,甚至同进村还差点发生了大规模的械斗,幸亏村干部发现苗头早,及时向乡政府汇报,出动了几乎全部乡政府的干部和派出所民警,才制止了一场流血冲突事件。
卫书记怕再次发生这样的恶性事件,干脆带了帮干部吃住在同进村,竭力帮农民排忧解难,可农民们只关心自家的水稻是否会减产,不解决实际问题,农民虽然一时听劝,可难保还会发生问题。
意见最大的是同进四组和三组,这两组农民的田土离水源最远,等灌溉水到了三组时就已经不足,四组的农民就认为是三组的太怀私,不顾他们的死活,把灌溉水全部用完了,要求三组的先让他们四组浇地,三组的当然不答应了,四组的就想用武力去抢夺灌溉水,三组的就组织人员保护自家利益。真要平息纠纷化解矛盾,就非得有充足的水不可了。
杨陆顺在配合村干部化解双方矛盾的同时,积极地寻找解决办法,经过几天观察探询,他发现主要根源还是在于农田水利缺乏维修,造成了灌溉用水浪费严重。
在搞生产队大集体时,虽然种种原因造成粮食产量不高,但当时做为政治任务,农村每年冬修水利都搞得很好,那时人们已经形成了习惯,在公社、生产队干部的带领下,万人一心,修建了大量的抗洪、抗旱、排渍、灌溉等水利基础设施,而水利一向是农业的命脉。
但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大集体出工已经被已家庭形式的单干户所代替,人们把精力全部投入到了个人的田土,为了方便自家责任田的灌溉,农民们采取了杀鸡取卵似的拦截堵坝,把一条条灌溉主渠道挖得千疮百孔,加之沟渠河网的清淤工作没及时跟上,就造成了灌溉渠道的功能萎缩退化,大大降低了抗御水旱灾情的能力。水网不畅又怎么能保障供水充足呢?
杨陆顺找到根源后,立即向卫书记做了详细地汇报,指出只有恢复农田水利网的灌溉功能,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村民之间的纷争。
果然在村民们经过两天抢修灌溉渠道后,供水的问题基本得到了解决,使灌溉水能及时、不浪费地进入农田,大大提高了水利网的灌溉功能,看着汩汩的救命水流入即将干涸的稻田,村民们紧绷着的脸终于露出了舒心的微笑,虽然不能一次将水灌足,可就是这点救命水,解决了燃眉之急!
农田水利网失修的问题也引起了乡、村两级干部和广大农民的关注,卫书记当即下了指示,农闲时就发动农民群众,集中人力和物力,发扬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精神,在全乡开展水利网全面修复建设。
杨陆顺还通过走访有丰富水利经验的老农民,探索和学习农田水利网的改造、改良方法,虽然没有拿出行之有效的好方案,但也学到了不少书本上没有的农业知识,为他将来更好地为农村服务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通过一段时期的农村工作,杨陆顺很快就熟悉和掌握了具体的工作方法、方式,一改以前书生干部般的穿着打扮,换上朴实无华的服装,说着跟农民百姓一样粗俚的土话,用最诚挚的微笑和语言跟农民百姓交朋友,和农民一块坐在田埂上抽着自卷的喇叭筒、跟农民一起蹲在门槛上吃饭、象农民一样放肆的在田间尿尿。
闲暇之余,在给袁奇志写信时,也会把这份轻松和愉快跟老朋友分享,他畅谈着自己对农村工作的热爱与设想,也把在与朴实厚道的农民一起发生的趣事当笑话那样叙说,还神秘兮兮地告诉袁奇志自己当上了爹,还是个十六岁已经考上高中的大男孩的爹!
远在春江的袁奇志一遍又一遍看着字迹中规中矩的信笺,她甚至想不出活跃在田间地头的杨陆顺会是番什么样子,还会象从前那样默默地对你笑一笑,一副憨厚木讷,少言寡语的神情吗?还会象从前那样从他深邃的眸子里就可以看到谦恭自卑和充满了警觉戒备的神态吗?肯定是不会了,没瞧见信里的话多么的乐观、多么自信,还似乎多了点俏皮,他居然认了个比他只小六、七岁的高中生做干儿子,那孩子是不是跟他干爸爸一样英俊稳重呢?
袁奇志不禁悄然叹息着,把信笺轻轻地掩在胸前,慢慢站起来走到办公室的窗户旁边,极目远眺,眼里有着无尽的思念和期盼,那方向正对着地图上的南平县。
(本文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