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刚回到办公室,信访办主任贾大刚就找了过来,他愁眉苦脸地道:“杨卫革在检察院死掉了,他的亲朋好友群情激愤,有不少跑到了沙州市政府,还有人扬言要跑省政府和北京。我听到消息说,市人大有可能要针对检察院杨卫革案启动质询案。地方工作又忙又累,市人大这纯粹是添乱。”
质询案是指人大代表对行政机关、审判机关、检察机关等国家机关工作严重不满,或发现这些机关有失职行为,给国家和社会造成重大损失的,在人民代表大会会议上,人大代表可以依法对有关部门提出质询。质询是人大代表的一项重要权利,可以发挥重要的监督工作,程度上要比询问严厉得多。人大代表对有关部门的回答不满意,可以再次依法提出质询,如果对质询多次回答不满意,甚至还有可能导致罢免案的提出。
侯卫东学的是法律专业,对此有充分的认识,闻言着急起来:“若真是启动了质询案,县里的工作就被动了。”
贾志刚道:“所以我急着要向祝书记汇报。”
等到祝焱客人离开,侯卫东连忙向他报告此事。
听完贾志刚汇报,祝焱没有表态,只道:“我知道了,若有什么新情况,继续报告。”
等到贾志刚离开,祝焱给高志远打了电话,然后吩咐侯卫东:“你让办公室赶紧买几斤益杨新茶,要最好的,我们到沙州去拜访志远主任。”
他随口问道:“送礼也是一门学问,每次去拜访志远主任,都是送益杨新茶,你在青林镇工作过,有没有新招?”
侯卫东恰好知道高志远的特殊喜好,道:“高主任很喜欢上青林风干野山鸡,每次回家总要带几只。”
“既然志远主任喜欢风干野山鸡,事不宜迟,你马上安排青林镇的人去办。”
“风干野山鸡只是民间风味,散放在农户家中,需要走家串户地收购。”
“我跟志远主任约好下午4点见面,如果要走家串户,时间恐怕来不及了。”
侯卫东主动请缨:“我与村里干部很熟,可以让他们先帮我收购。开车过去取,来回也就一个多小时。”
上一次陪着张木山到上青林铁肩山,侯卫东与村民的良好关系给了祝焱很深的印象,这也恰好印证了铁瑞青说过的话。他道:“你快去快回,与志远主任有约,不能迟到。”
在侯卫东转身时,祝焱突然道:“人民群众眼睛是雪亮的,小侯办了一件实事,上青林老百姓都记得你。”
这是祝焱第一次表扬侯卫东,虽然表扬的方式很间接,但是这个评价的分量却很重。侯卫东谦虚地道:“上青林公路是七千村民的共同心愿,他们免费出工,自带伙食,这才能在资金极端困难的情况之下,将公路毛坯拉了出来。”他原本还想说路面是县财政出的钱,可是想到这是马有财的决定,他就把最后这一段话放在了肚子里。
“你跟我当秘书以来,很辛苦,今天正好是星期五,与志远主任见了面以后,放你两天假,好好在家里陪陪爱人。你爱人叫张小佳吧?在园林局具体做什么工作?”
“小佳在园林局负责设备设施这一块,最近准备脱产到上海学习两年。她走了以后,我的时间就更加充裕了。”园林管理局选派干部到上海脱产学习两年,这是小佳盼望已久的事情,征得侯卫东同意以后,她给局长张中原递交了申请,很快就批了下来。
下楼时,侯卫东给曾宪刚打了电话,将事情说了。然后他到梁必发的院子里取了皮卡车,直奔上青林。
经过三年的交通建设,益杨交通得到了极大提高,成绩斐然,在四个县中已是一枝独秀。从县城到狗背弯石场,以前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侯卫东现在不到四十分钟就来到了狗背弯门口。
当了县委书记秘书以后,他一直没有到过狗背弯,经过大门时,就开车拐了进去。
狗背弯石场开采了三年多时间,每天的采石量很大,在场门口停了车,迎头就见到高达十多米的采石面。虽然经过了梯级开采,仍然显得格外陡峭,由于生意好,石场就开足马力工作,一派生机。走进石场,侯卫东一眼就发现了问题,有部分工人没有戴安全帽。
守场的老徐见到侯卫东,连忙迎了过来,远远就道:“疯子,你好久都没有过来了,今天中午一定不能走,就在场里吃饭,大家都敬你一杯酒。”
侯卫东将脸绷得紧紧的,道:“何红富在哪里?”
老徐见侯卫东脸色不对,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他取出烟,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道:“何书记到镇里开会去了。”
秦大江被枪杀以后,何红富当上了村支书,除了狗背弯石场的事情以外,他还要负责独石村的事情。
侯卫东一言不发地接过了老徐递的烟,抽了两口,道:“你让所有工人全部将手中活停下来,我有话要跟他们说。”
狗背弯石场是上青林五大石场中最好的石场,一是资源极为丰厚,如今的开采量只是整个石山的一角,狗背弯石场已经准备开掘第二个开采面,以减少开采成本;二是设备最先进,侯卫东在投入设备方面,不惜成本,整个石采有三台大型开采设备,实现了半机械化;三是制度最健全,采石流程、安全措施等等制度全部上了墙,而且执行得最严,狗背弯石场事故极少,三年来除了一些小伤外,还没有发生过重大安全事故;四是工人的待遇最好,一线采掘工的基本工资采取计件制和计时制相结合,只要努力工作,一个月都能到一千元。
正因为此,侯卫东在狗背弯是绝对老大,一言九鼎,他发话以后,各个工作岗位都停了下来,四十多人来到了侯卫东面前,其中三分之一的人没有戴安全帽。
侯卫东道:“戴了安全帽的,全部走到左边来,没有戴帽子的,到右边。”
等到人群分成了两堆,他大声问:“你们到狗背弯来做什么?”
工人们不知侯卫东用意,面面相觑。
“到狗背弯上班是赚钱,不是送命。上青林石场出了好多起血的事故,田大刀和秦大江石场的惨状,你们很多人都见到过。”侯卫东猛地提高了声音,“没有戴帽子的工人都是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对家人不负责。凡是没有戴安全帽的,这个月扣五十块钱,老徐扣五百,何红富扣一千。如果再让我发现第二次,就走人!”
那一群没有戴安全帽的人,原本还是笑嘻嘻的,听说扣五十块钱,脸上顿时就没有了笑容,一个个哭丧着脸。
教训了一通,侯卫东对尴尬的老徐道:“老徐也别不服气,安全措施是高压线,谁都不能碰,从狗背弯建场起,我就立了这个规矩。”
老徐讷讷地道:“天气热,戴起安全帽要中暑。”
“十滴水备好没有?”
“准备了。”
“清凉费发了没有?”
“这个月发。”
得到肯定答复以后,侯卫东脸上才有了笑容,道:“我定的规矩不能破。老徐,今天戴了安全帽的工人,都应该表扬,你去给他们每人买一包红梅烟,不抽烟的发等价的白糖。”
戴安全帽的工人大声拍起手来。
侯卫东先罚后奖,把小事变成了大事,然后挥了挥手,道:“守安全制度对你们只有好处,下回不许再违规了,你们各回岗位吧。”
好几个相熟的工人就围了过来,说了一会儿闲话,陆续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有几个人将安全帽放在家里,便匆匆忙忙回家取。
侯卫东演这一出戏是灵机一动,也是早有预谋。他长时间不在狗背弯,最怕管理松懈,又怕何红富暗自弄钱,所以他要在狗背弯树立自己的权威。离开狗背弯的时候,他对老徐道:“今天这事是一个教训,以后一定要管严一些。我隔几天要来看账,让何红富这几天把票据准备好。”
出了狗背弯,侯卫东直奔曾宪刚住所。
曾宪刚的家还是老模样,高墙、铁门,外加两条大狼狗,院子里吊着几个大沙包。
曾宪刚用一副茶色眼镜取代了眼罩,短发直立着,见侯卫东进门,道:“疯子,你好久没有回来了。”在他心目中,侯卫东也是上青林的一员,并没因为调出青林镇而变得陌生。
“风干野山鸡什么时候弄回来?我还得赶到沙州去。”
“你放心,一会儿就将望日村的风干野山鸡收回来,我手下的十几个兄弟全部出动了。”
侯卫东见曾宪刚气血好了不少,心道:“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他似乎也要走出亡妻之痛了。”
两人坐在门口,随意地聊了一会儿各自的近况,曾宪勇提着几只风干野山鸡进了院子。过了一会儿,又有几人回来。
凑到二十只的时候,侯卫东没有客套,道:“今天有急事,我要先走,改天我们两兄弟好好聊一聊。”
曾宪刚也没有挽留,送侯卫东上车时,道:“我有一位战友在福建开了家室内建筑材料厂,让我帮他在益杨销售。我到城里买了一个门面,准备做他的总代理。”
“有把握吗?”
曾宪刚声音低沉,道:“先到益杨试一试。我主要想离开上青林,在这个家里,时时刻刻都能闻到血味。”侯卫东握住曾宪刚充满了老茧的手,道:“有什么事情找我。”
回到了县委办,侯卫东将十只风干野鸡放到了老柳小车的后备箱,另外十只就放到了家中,这是他为祝焱准备的。
下午4点,准时到了沙州市人大,见到了人大主任高志远。
高志远与祝焱很熟悉,见面开了好几句玩笑。高志远看了一眼祝焱身后的侯卫东,问道:“这是你的新秘书?小伙子很面熟啊。”
侯卫东见高志远已经认不出自己,微微有些失望,心道:“看来高志远已经将我忘记了,二娘的话没有起到作用。”他转念又想到,“高志远是沙州市人大主任,而自己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驻村干部,地位相差太大,又没有特殊关系,很难发生交集,忘记我也很正常。”
祝焱介绍道:“这是我的秘书,叫侯卫东,曾在上青林工作。”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当年在上青林修路的大学生。”高志远热情地鼓励道,“如今能静下心来办实事的大学生可不多,你不管到了哪一个岗位,都要保持着这种踏实作风。”
高志远人老成精,知道祝焱匆匆而来所为何事,却故意装糊涂,道:“老祝,你是大忙人,有什么事情在电话里就可以谈,何必亲自跑一趟。”
祝焱笑道:“老领导,立正稍息我还是懂的,给高主任汇报工作,当然得亲自过来。”
听完祝焱关于检察院案件的全面报告,高志远神情复杂,道:“想不到益杨出了这种事。现在社会越来越复杂了,为了钱,有些人不惜铤而走险,以身试法。”
祝焱道:“县委高度重视此事,公安机关集中力量在侦办此案,有了一定线索。”
高志远也不明确表态,只道:“破案以后,你送一份材料给我,我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
祝焱知道马有财曾是高志远的部下,所以他特意跑一趟沙州,一是为了防备有可能启动的质询案,二来也是为了提前将益杨土产公司的事情讲透,以免高志远听信一面之词。
他本人与高志远关系也不错,谈完正事,道:“高主任,今天晚上有空没有?”
高志远摆了摆手,道:“祝书记酒量好,传达市长被你灌得醉了好几天,我可不敢和你单挑。而且今天晚上确实没有时间了,岭西人大的几位领导在沙州视察,我要去陪酒。”
“既然这样,那只有改时间了。老领导,我从上青林带了十只风干野鸡,正宗的家乡味道,专门从望日村收购的。”
听说是特意收购的风干野山鸡,高志远心情很愉快,以前当专员时,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毕恭毕敬,当了人大主任以后,他渐渐对人们的言行敏感起来。此时见祝焱特意汇报工作,又收购了土产,心情大悦,道:“难得祝书记还有这份心,感谢了。”
他将祝焱送到了电梯口,挥手告别。
离开了人大,祝焱道:“到沙州宾馆。”
沙州宾馆装修一新,大厅高贵典雅,侯卫东看祝焱的神情是要在这里住下来,心里又没有把握,试探着问道:“祝书记,需要开房间吗?”
祝焱回答得很简洁,道:“还是按老标准办。”
“这个老标准是什么标准?”侯卫东走到了前台,心里在琢磨此事,恰好见老柳停好车,走进大厅,他便悄悄地问老柳。
老柳是熟门熟路,道:“祝书记习惯住在五楼套间,我们两人住四楼标间。”
侯卫东到前台,瞟了一眼价目表,五楼套间一天为888元,略为杀价,以488元的价格办妥了房屋手续。他提着祝焱手包,将其送到了五楼套间,老柳则直接到了四楼。
祝焱很熟悉套间环境,坐在会客室,用手机打了一个电话:“黄常委,我是祝焱,今天晚上有时间吗?给您汇报工作。”
黄常委叫黄子堤,沙州市委常委、秘书长,他一直跟随着沙州市委周昌全同志,从镇办公室到了县办公室,再到沙州市委。由于黄子堤与周昌全的特殊关系,他在沙州市委地位超然,在不少人眼里,他比沙州其他几位常委更有分量。
接电话时,黄子堤刚好将手中事情忙完,他兴致挺高:“今天是周末,叫上老方,到老孔的地盘去搓一圈。”
祝焱等的就是这句话,道:“那我去约老方,晚上不见不散。”
黄子堤说话很直爽:“上午我还想起老弟,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一段事多,好久没有过瘾了。”
打完电话,祝焱松了一口气,对侯卫东安排道:“准备一万元,跟我到财税宾馆。”
按照季海洋的要求,只要祝焱离开益杨,侯卫东身上至少要带两万元现金,以备急需之用。而侯卫东为了保险,除了公款以外,还随身带着一张五万元的银行卡。
坐在车上前往财税宾馆,侯卫东通过车镜看了一眼祝焱,暗道:“给人大高志远送了十只风干野鸡,与黄常委见面带一万现金,很有意思啊。”
到了财税宾馆,下车之际,老柳对侯卫东道:“我先回去睡觉,用车之前给我打电话。”他是县委办老驾驶员,对于哪些事情他能够参加,哪些事情他得回避,心如明镜。今天这种场合,祝焱一般只带贴身秘书,尽管有些不甘心,他还是自觉回避。
财税宾馆门口站着一位身穿旗袍的迎宾小姐,她看了车牌号,知道来人是孔局长等候的贵宾,风姿绰约地走过去,面带着笑容,双手低垂,微微欠身,道:“两位领导,请跟我来,孔局长已经到了。”
迎宾小姐将祝焱和侯卫东带进了一部隐蔽电梯,电梯在拐角处,一般人很难注意。电梯速度很快,没有杂音,也不晃动,让很少坐电梯的侯卫东也明白这是一个高档货。在上升过程中,他暗道:“看来我已经得到祝焱的认可,融入到了他的生活圈子里。”
走出电梯,迎头就见到一位矮胖子手叉着腰,声色俱厉地训人,被训的人足有一米八的个头,他尽量将头低着,不敢与矮胖子的目光对视。
“这个月的拨款必须限制,每个部门都在开口子,没有计划的单子,我一律不签字。”矮胖子拿过笔,龙飞凤舞地签了几个字,几乎是扔给高个子,道,“今天给你一个面子,下不为例。”
矮胖子此时看到了祝焱,他不再理睬大个子,伸出手道:“祝书记,你好久没有到聚贤阁,把老朋友忘记了。”与祝焱说话时,他笑容可掬,让人顿时如沐春风,表情变化之快,与川剧变脸的绝活不相上下。
聚贤阁里已有一个皮肤很白的中年人,神情冷冰冰的,他与祝焱握了握手,便坐回原位。
侯卫东心道:“这人应该就是公安局方局长了,身上果然有杀气。”
祝焱、老孔、老方三个人坐在聚贤阁客厅沙发上随意聊天,等着市委常委、秘书长黄子堤。
侯卫东与另一位三十多岁的眼镜坐在远处,眼镜主动伸出手来,自我介绍道:“财政局办公室,吕东强。”
“祝书记的秘书,侯卫东。”
吕东强是自来熟,道:“今天算是认识了,以后小侯到财税宾馆来吃饭、住宿,一律免费。”
正说着,聚贤阁的大门被推开,最前面一人约四十岁上下,戴着副金丝眼镜,气度颇为不凡,祝焱、老孔和老方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黄子堤是市委秘书长,经常跟着市委书记周昌全在电视里露面,侯卫东一眼就认了出来。
黄子堤地位最高,很随和,进屋道:“我给各位打个招呼,今天晚上不喝酒,吃了饭好好搓几圈。”
老方脸上没有笑容和表情,道:“无酒不成席,酒还是要喝的,少喝点。”
黄子堤笑着道:“老方,你们公安机关要加强案侦力量,今年三起重大刑案都没有破,昌全书记不满意了。”
老方马上将火力对准了矮个子老孔,道:“沙州公安设备太差劲,刑警支队是公安的拳头部门,设备算是最好的,都还在用老吉普,其他技侦设备也停留在80年代水平。”
黄子堤道:“老孔,这就是你的事情了。”
老孔笑着抱屈道:“天地良心,公安经费这些年涨了多少?今年财政整整比去年多拨了一千万。”
趁着大家说笑之际,祝焱站起身,道:“我要耽误黄常委十分钟,单独汇报一个事。”
来到单间,祝焱简明扼要地将益杨土产公司前因后果讲了一遍,道:“我担心某些人利用这事做文章,黄常委,你能不能安排时间,我想向周书记汇报一次工作。”
黄子堤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这件事情,县委的做法没有问题,近期尽量安排向昌全书记作一次汇报。”得到了这个承诺,祝焱心情放松了,忙拱手作揖:“拜托黄常委了,多多美言。”
在黄子堤的坚持之下,晚餐只开了一瓶茅台酒。
吃完饭,祝焱、黄子堤、老方、老孔就到了顶楼棋牌室。顶楼棋牌室是清一色的落地窗,坐在窗前,可以俯视城区,很有高高在上的感觉。
顶楼棋牌室很快响起了哗哗的麻将声。
祝焱是地方大员,老孔和老方是重要部门的一把手,黄子堤则是市委常委、秘书长,四人皆是实权派,这种牌局形成了两年多时间,隔上一两个月总会打一次,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团队。
侯卫东、财政局办公室吕东强以及黄子堤带来的秘书杨腾就站在身后观战。侯卫东看到祝焱桌上的钱,这才明白,祝焱并不是给黄子堤送钱,而是拿这一万元来打牌。
黄子堤挥了挥手,道:“你们几人站在身后和门神一个样,你们累,我也累得慌,找个地方玩三人斗。”
“三人斗”是沙州地方牌种,是用扑克来玩,由于简便易学,一经推出,迅速红遍了沙州各地。吕东强、侯卫东和杨腾到了隔壁房间,这一套房间不如老孔所在棋牌室开阔,可是位置亦佳,视线所及,窗外一片灯火。
吕东强是财政局办公室主任,分管着财税宾馆。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服务人员对他格外殷勤,打开空调以后,又端来切好的水果,问道:“吕主任,喝铁观音吗?”
在矮胖子老孔的光芒笼罩下,吕东强就如一个点头机器,此时离开了老孔,他腰杆挺了起来,很潇洒地反问道:“还用问吗?当然是极品铁观音!”
等到服务人员离开,吕东强道:“两位老弟恐怕还不认识,这位是市委办杨腾,秘书长的秘书,大管家的管家。
“这位是益杨县祝书记的秘书侯卫东。”
秘书和多数行业一样,也分三六九等。
比如市委秘书和县委秘书不可同日而语,市委秘书混几年,到了副处级,外调就是副县级干部。县委秘书混几年,往上升不过就是科级、副科级,外放任职也最多是镇乡或局行正副职。
县委书记的专职秘书比起县委、县政府的其他秘书大不相同,最容易得到提拔。
杨腾是市委办秘书,从这点来看,他比侯卫东这个县委办秘书要强,但是侯卫东是县委书记的专职秘书,又比杨腾这个普通秘书要强。综合以上两种因素,杨腾和侯卫东的实力基本相当,两人也就很客气地握手,互道敬意。
吕东强是主人,年龄也最大,他见气氛不活跃,道:“杨秘,大志这一次安排得很好啊。”
杨腾道:“金主任原本就是市委办研究室副主任,调到地税任局长,算是升了一格。”
“升了何止一格,他如今是大权在握。”吕东强感慨道,“还是在大机关有前途,我认识大志的时候,他刚刚调到市委办,我那时已是财政局办公室副主任。九年时间,大志成了地税局局长,我只是把副字去掉了。杨兄弟好好干,几年时间你就混出头了,到时提哥哥一把。”
研究室副主任金大志以前经常跟着黄子堤来打牌,提拔以后,杨腾就成为黄子堤的跟班。吕东强与杨腾见过好几面,打牌还是第一次。
吕东强把小蜜蜂扑克包装撕开,询问杨腾:“玩多大?”
杨腾没有说话。
吕东强将目光转向了侯卫东。侯卫东很无所谓地道:“你是大哥,当然是你来定规矩。”他身上除了一万公款,还有五万的银行卡,在这里打牌只是混时间,输赢多少他没有太在意。
小蜜蜂扑克比寻常扑克稍宽一些,吕东强手很灵巧,一副牌在其手中如流水一般转来转去,让人眼花缭乱:“两位兄弟都是跟大领导的,玩小了肯定不过瘾,我们就打这个数。”他伸出右手,张开了五根手指。
杨腾是市委办综合科的普通工作人员,一年前还是普通教师,因为常在《沙州日报》等报刊上发表些文章,被黄子堤看中,借调到了市委办,最近才办了正式调动手续,在经济上并不宽裕。见到吕东强的手势,他吓了一跳,迟疑地道:“太大了吧?”
吕东强笑道:“这还算大?大志兄每次要打一百块钱一手,我还担心两位嫌小了。”
杨腾脸色数变,他身上只带了五百多块钱,如果打五十块钱一手,手气稍稍不好,身上的钱就会很快被消灭掉。可是如果不打,又没有面子,他建议道:“我怎么能和金主任比,打小一点,三十一手。”
吕东强当了多年的办公室主任,察言观色的能力极强,从杨腾神态就猜到了他没有带多少钱,于是让步道:“那就打三十元一手。”
对于侯卫东来说,不管打三十还是五十都无所谓,他心里没有负担,牌反而越来越好,打了一个多小时,赢了七百多块钱。
随着口袋里的钱越打越少,杨腾心里越来越紧张,接连打了好几把臭牌,当只剩最后一百钱的时候,额头开始出汗,如果打到中途没有钱了,则太出丑了。
可是这牌似乎故意跟他作对,越是想来好牌,越是一把接一把摸到惨不忍睹的臭牌。不到10点,杨腾身上只剩了十来块钱,他只得承认现实了,道:“吕主任,今天钱带少了,现在四个口袋一样重,投降了。”
侯卫东不动声色地数了一千元,道:“给你翻本。手气这东西时好时坏,说不定马上就要转到你这一边。”
杨腾见侯卫东很慷慨,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来就把钱放在身前。俗话说钱是人的胆,有了一千元钱垫底,他手气慢慢就好了起来,几圈下来就回收了两百多块钱,额头上的汗水这才悄悄地止住了。
吕东强暗自观察着两位年轻的秘书,暗道:“这个侯卫东很不错,气质沉稳,会做人。”
这时,一位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吕东强抬眼看了他一眼,没有理睬他,继续埋头打牌。中年人对吕东强的态度一点不在意,散了一圈烟,笑呵呵地道:“各位领导,需不需要夜宵?汤圆、面条、饺子、抄手、瘦肉粥、鱼肉粥,应有尽有。”
吕东强这才抬起头,道:“这是财税宾馆的蔡经理,财税宾馆的担担面远近出名,杨秘、侯秘尝一尝?”
“老蔡,你帮我打两把。”吕东强把牌让给了蔡经理,起身到聚贤阁顶级茶楼去为领导服务。
一般情况下,亲自为领导服务的机会,吕东强不会让别人代劳的,他到领导房间站了一会儿,昂首挺胸走了过来,道:“老蔡,准备两碗瘦肉粥,一碗抄手、一碗汤圆、弄点榨菜、卤牛肉,隔半个小时给领导们送过去。”
老蔡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物,将吕东强的吩咐记得一清二楚。很快,服务员就为吕东强他们端上来丰盛的夜餐,不仅有担担面、瘦肉粥,还有一个卤肉拼盘。
正在吃夜宵的时候,侯卫东手机又响了起来,是一个很陌生的座机号码,而且是岭西的号码。他暗道:“谁在这时候打电话,是李晶吗?”
“卫东,这么久都不跟我联系,非要我主动给你打电话。”
李晶的声音来自于上百公里以外的岭西,异常清晰,就如在耳边细语一般,侯卫东甚至感到了暖暖的语流轻轻摇动着耳朵上细微的毛发。
当着吕东强等人的面,侯卫东不好多说,含混地解释道:“这段时间太忙了。”
李晶轻笑了几声,道:“前年我在岭西买了一套房子,但是没有装修,如今经常跑岭西,我就找人装修了。这部座机只有你一人知道,可要记住了。”
“我记住了。”
李晶声音懒懒的:“今天晚上回家很早,一个人躺在床上睡不着,想到你了。你在干什么?”
这番话就很有意味了。侯卫东不能流露半点情绪,道:“陪领导打三人斗。”
李晶见侯卫东言简意赅,猜到他说话不方便,道:“你玩吧。过几天,我要到益杨来,到时有事情商量。”
挂了电话,吕东强笑道:“是兄弟媳妇来查岗吗?”
侯卫东笑道:“我这种老实人,老婆很放心,一般不查岗。”
吃罢夜宵,杨腾手气大变,好得一塌糊涂,身前的钱堆了厚厚一沓。吕东强前后已经输了一千六七,侯卫东也输了好几百。
杨腾正在兴头上,服务小姐推门进来,道:“吕主任,领导们完了。”侯卫东急忙取了手机,给老柳打了过去。
吕东强板着脸训服务员:“你这人怎么说话?臭嘴。”服务小姐看着吕东强的脸色,这才意识到说了错话,急忙改口道:“吕主任,领导们打完了。”
吕东强无可奈何地对侯卫东和杨腾道:“看来得让老蔡加强业务培训,给领导们服务,怎么就这个水平?”
服务小姐平时做事很利索,两个月前被调到了顶楼服务,薪水就要比一般服务岗位高三百块钱,此时见吕主任发火,急得眼泪直往下掉。
吕东强见女孩流了眼泪,道:“算了,你也别哭,以后说话办事要注意一点,我不给蔡经理说这事。”
三人出了门,见到黄子堤、祝焱等人正往外走。黄子堤边走边说道:“今天不过瘾,改日再搓。”
老孔亲自将黄子堤送到了楼下,众人这才握手告别。
老方是公安局长,没有带驾驶员,自己开车走了。黄子堤的驾驶员则在底楼喝茶,得到电话,便将车开了过来。最后就只剩下祝焱一人,他就和老孔有一句无一句地聊天。
侯卫东暗自反省道:“以后要注意细节,不能让领导久等,可以将老柳安排在楼下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