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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辰小两口突然来到李听梵在高新区的住处。这时方黎还没回来,李听梵正在厨房忙活着。

    “你这丫头,总是当不速之客,你一个人来也就罢了,小范难得登门,你总得让我有个思想准备呀!”

    李听梵甩掉手上的水,端上一盘洗好的南果梨,笑着责怪时辰。

    时辰不知为什么那么高兴,起身抱住李听梵在客厅里转了一圈,一点也不像平时那副稳重端庄的样子。

    “听梵姐,别忙了,等姐夫回来,我和小范要请你们俩去吃烧烤呢!——今天有喜事,一会儿我才能告诉你。”

    “这工夫还不回来,只怕你姐夫在他那个博士后同学那里吃过了,可惜你这份好心了!”李听梵开玩笑说。

    “不会的不会的!”时辰摇头,“刚才我给姐夫打过电话了,他答应回来的。”

    “那也不能让你破费哟!正好,”李听梵兴致勃勃地说,“今天我买了不少菜,本来就打算好好犒赏犒赏他,咱们就在家里吃吧,不比烟熏火燎的吃什么烧烤好?你姐夫对咱这高新区贡献大着呢,算得上半个总设计师了,应该慰劳慰劳他了!”

    说说笑笑间,门铃响罢,方黎健硕的身躯走进来。不待开口,时辰上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老师,您好。”

    李听梵呆住了。

    时辰笑着转身搂住李听梵:“从现在起,我就应该改口叫你‘师母’了!”

    小范在一旁高兴地揶揄说:“时辰考上方教授的研究生了,所以她兴奋得像是精神失常了似的。”

    “原来是这样!”李听梵叫道,“你们都知道,只有我蒙在鼓里呀!”语气里却是替时辰高兴。

    “瞧你说的,当初不是你向我推荐的吗?”方黎换上拖鞋,准备下厨主灶,“我可是好几年没带硕士生了。这回看你的面子,才决定亲自带她的,不过她报的也是硕博连读,在职研究生。”

    这事说起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那次听时辰讲,正在备考市委党校研究生,本身是研究生毕业的李听梵当即表示反对,说那是专门培养党务干部的,不属于国民教育系列,既然想读,干吗不报个正规院校?时辰说党校比较好考,而且也找到关系能关照一下。李听梵当即给方黎打电话,叫他给所在大学的硕士生导师推荐推荐,争取让时辰报名参加考试。后来一忙,她便没再过问这件事,没想到方黎却不声不响地办完了,而且还办得这样圆满。

    “那今天晚上更得请你了,权当为你祝贺。”李听梵开心地说。

    “师母……”

    “哎哎哎,别叫得那么难听,我可不给你当什么师母,你还是叫我姐吧!”李听梵打断她,深情地瞥了方黎一眼,“当年我也是他的学生哩!”

    尽管小范和时辰一再动员,方黎和李听梵还是都不同意出去吃。无奈,小两口争着进了厨房,让老师夫妇俩坐在屋里享受现成的。拗不过他们,李听梵和方黎只得答应了。

    客厅里安静下来。李听梵拿起一只梨递给方黎,问起老爸的事。她已经看明白了,丈夫自始至终都在关注着父亲的冤案,并且一直没放弃为之奔走,只是他不曾透露过内中的细节。她明白他的心思,他是不想让自己跟着忧虑烦恼,担惊受怕。

    想到这里,李听梵心头又一次涌上一阵温馨。

    方黎说,案情获得突破是因为出逃境外的省交通厅厅长被国际刑警组织从一个非洲小国抓获引渡回国,由此那些隐藏在黑幕中的一切秘密交易都大白于天下。穆天剑平时在工作上与李苏宁就常有矛盾,加上他一直觊觎常务副省长的位置,所以处心积虑地想把李苏宁打下去。交通厅由李苏宁分管,因为几项工程存在问题,李苏宁没少批评这个厅长,后来又有人举报他在高速公路施工中收受巨额贿赂。李苏宁把举报材料批转监察部门查处,这迫使厅长狗急跳墙携赃款出逃。穆天剑与厅长是出自同一个村子的老乡,厅长在仕途上一路都得到了穆天剑关照,当然经济上两人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交通厅厅长逃到境外更是穆天剑一再暗示的结果,临走时,穆天剑指使厅长留下了几封“检举”信,把自己贪污受贿、营私舞弊、失职渎职的劣迹都推到常务副省长李苏宁的头上,金额数字、来源去向、时间地点、关联人物说得一清二楚,甚至把自己出逃也说成是李苏宁帮忙办的证照,一下子把李苏宁推到了百口莫辩的地步,加之其间发生的煤矿透水死亡多人的严重事故,李苏宁就此以渎职受贿多项罪名而被停职审查。

    交通厅长归案后,很快便竹筒倒豆子般把全部涉案情况坦白得干干净净。于是穆天剑被以开会的名义召进北京,旋即被限制行动自由,接受“双规”。看到交通厅长出现在面前,他没再做任何辩解,痛痛快快地承认了所有指控,并且交代出更多在任期间滥权乱政、收受贿赂、卖官鬻爵乃至道德败坏、玩弄女性的严重违法乱纪行径,对李苏宁的诬陷自然也就彻底澄清了。

    李听梵静静地听着,一言未发。方黎讲完了,她仍旧默默地坐在那里,许久,才起身走到窗前。那里有一盆叶片饱满的兰花。这是父亲平时最珍爱的一种花,被称为“花中君子”。上次回家看望母亲,她什么也没带回来,只带了这盆含苞待放的君子兰,现在虽然花期已过,但她仿佛仍能嗅到那种沁人心脾的清淡花香。君子兰开花从来不张扬,花气也不浓郁,可是却韵味悠远,令人沉醉。她想到上午在魏东的办公室父亲讲的那一席话,更加真切地感受到,李苏宁副省长,自己的父亲,正是让许多人景仰的真正的响当当的共产党人。

    很快,六菜一汤端上桌。这餐饭吃得轻松愉快,气氛活跃。方黎夸张地说,这是结婚十多年来吃得最可口的一顿家常饭,时辰的手艺听梵简直没法比。李听梵笑道,你可真是没良心,为了适应你这南方人的口味,我连自己的餐饮习惯都改变了,辣的咸的都不敢做,事业上没大出息,厨艺倒长进不少,你还不满意。

    饭后,小范时辰起身告辞。方黎说,夜色正好,咱们不妨一起出去走一走。于是四个人相傍着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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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几年奋斗,高新区正以一日千里的速度飞快发展。李听梵到任后,在方黎的指导下,对原有规划进行了较大调整,一些高污染项目和落后产能项目被淘汰掉,现在的布局更加科学合理,IT产业区,前沿科技区,院校区,金融区,轻工业生产区,机械产业区,生物工程区,生活区,休闲区,商业区,都在按部就班地建设当中,其中一多半已经初具规模。利用原有的丘陵沟壑,还从杨柳河引水建起了一大片人工湖,两条通向山外的隧道相继开通,宽阔的马路,弯曲的甬道,登山小径,点缀在山间的长廊栈桥各色亭台,加上大面积植树造林,空气清新度大大优良于隔着玉佛山的老市区。当初几百元一平方米的住宅,现在已经攀上了六千元大关,在高新区买一套住宅成为市民竞相攀比的消费目标。

    都说秋高气爽,其实秋天的夜晚更令人心旷神怡。一轮皎洁的明月悬在天际,数不清的星星笑嘻嘻地眨着眼睛,微风拂过,隐隐有松涛低吟。时辰牵起小范的手,不自禁地哼起歌来。顺着青石小路登上玉佛山,看着灯火辉煌雏形初展的高新区,李听梵有一种由衷的自豪感和成就感。这一刻,她特别想听一句丈夫的肯定,这比那些上级领导、专家学者的话更令她期待。

    方黎站在山巅,山那边是市委党校新校区的工地,也是灯火通明,一片忙碌,一座座塔吊的影子在灯光中显得很巍峨。转过脸,他看着高新区远处的一片预留地块,突然笑了:

    “听梵,我想如果把我们省情研究所迁到这里来,省里会不会同意?”

    李听梵一愣,没来得及回答,时辰先拍手说,那当然好了,那样听梵姐就不用天天掰着手指头盼着老师回来,我也有更多机会当面向老师请教了!

    见李听梵没回答,方黎开玩笑说:“怎么,你这工委书记兼主任不欢迎?”

    李听梵心里是难以言述的欣喜。这是她来到开发区之初就有过的想法,只是当时她不曾动过让方黎把整个单位迁过来的奢望,只希望他能转到自己身边来工作。极力促成高职院筹建,她就有这个想法,希望丈夫以后能到这所新学院任职,不料方黎却推荐了他在法国读博士后的同学。李听梵现在已经对高新区有了深厚的感情,她觉得,自己付出心血和汗水的这块土地承载了自己下半生的梦想,现在如果叫她离开这里,她会受不了的。此刻方黎提出这个设想,她当然求之不得,但她明白,这只不过是一个玩笑而已。

    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方黎郑重地说:“我可不是开玩笑哦。那天景林书记去看望岳父岳母大人,我还对他提过这个设想。他非常赞成,说研究机构长年困在大城市里,本身就是脱离实际。他让我找主管省长探讨一下。对了,他还打听你呢,而且一直关注着你这个海外学子园的进展情况。你可能不知道,给他提供信息的就是这个小时辰——”

    他拍了拍时辰的肩头:“她写的一篇内参稿,省报转发后景林书记看到了,这才批转给卢部长,要求认真加以总结,尽快在全省推广的!”

    时辰羞涩地笑笑。

    李听梵拉起时辰的手,另一只手揽在方黎的腰间,心里洋溢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