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

    转眼间穆天剑在疗养院断断续续地住了一个月了。这天是周末,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带着几个部下专门从省城赶来看望他,陪他在市里品尝了一顿淮扬菜。秘书小丁问是不是把市委宣传部的曲部长也叫来,他没同意,说那样就好像是逼着人家请客似的,咱这都是部里同事,在一起吃顿便饭好了,然后大家趁着天光好还得早些赶回去呢。

    饭后,丁秘书随车回省城,穆天剑的老伴要来泡泡温泉,小丁回去接她。汽车把穆天剑送回甲号楼,没做停留便匆匆上路了。

    这天恰好是张呦呦值夜班,看到房间里的灯亮起来,她连忙过去,给穆天剑做入睡前的最后一次常规测量,血压,心率,体温,脉搏……穆天剑仰靠在沙发上,双目半阖,惬意地任从呦呦摆弄着。

    “穆伯伯张开嘴,我看看舌苔。”呦呦取出压舌板,说。

    穆天剑睁开眼睛,看着呦呦一丝不苟地在查体表上记录着,脸上慢慢浮出温和的笑意。眼前这个姑娘一看就是孩子气未褪,单纯得很,浑身洋溢着掩饰不住的青春活力。后来张嘉缑和刘子珺又来过一次,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争取市委宣传部长的位子,不过穆天剑并没表态,但他对刘子珺印象却挺深,暗想年轻时这肯定是个出色的美人儿。这丫头继承了妈妈身上所有的遗传优势,而且比她妈妈还要柔媚姣好。灯光下,细如白玉的面颊吹弹可破,由于距离近,连脸上的丝丝毳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又长又细的睫毛衬着一双弯弯的大眼睛,像是森林中的湖泊一样澄澈;婴儿般的芳唇和玛瑙一样尖挺的小鼻子搭配得挑不出一丁点儿毛病;浅蓝色护理裙领口半开,一弯腰,粉嫩的酥胸下是两座高挺的峰峦……穆天剑嗅着呦呦口中香若兰芷般的气息,忽然有一种欲晕欲醉的感觉,连她说什么都没听进去。

    “呦呦,你妈妈说你跳舞跳得好,那为什么不去考歌舞团啊?”

    见呦呦忙活完了,正在收拢血压计,穆天剑慢悠悠地问道。

    哟呦脸红了,不好意思地说自己去市歌舞团报过名,但没有文凭,人家只收艺校毕业生。

    “这是什么道理嘛,重文凭不唯文凭,主要得看有没有真才实学才对。”穆天剑似乎很生气,转而用和蔼的语气说,“反正天还早,伯伯也睡不着,你给伯伯跳一段,我看看怎么样,要是有点基本功,我给省歌舞团团长说说,去他那里。”

    呦呦脸上露出惊喜,可一想要现场跳舞,又有些羞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这孩子,别愣着呵,来,选你最拿手的跳一段吧!”穆天剑自顾拍起巴掌来。

    呦呦推却不过,想了想,红着脸跳了她最喜欢的杨丽萍《云南映象》中“雀神怪鸟”一节。其实她最拿手的是街舞,但她没敢跳,因为她觉得像穆伯伯这么大的领导,肯定不会喜欢那种扭腰摆臀的前卫舞姿。杨丽萍是她心中的偶像,模仿杨丽萍对她来说是得心应手,修长柔软的身段演绎着蹁跹曼妙的舞蹈语言,使她愈发像一只神秘的精灵,在偌大的房间里翩翩欲飞。

    “很好,很好啊!”穆天剑由衷地夸奖着,随即拨通了刚刚分手的那位副部长的手机,告诉他下周找省歌舞团团长说说,给他们推荐一个很有舞蹈天赋的女孩子,务必要认真加以培养,不要把人才埋没了,云云。

    呦呦没想到穆天剑竟然真的为自己的事打了电话,兴奋之中又有些不知所措,美丽的大眼睛睖睁了半天,才想起来躬身施了个九十度的大礼,然后说穆伯伯不早了,您休息吧!她想快些回自己的房间,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妈妈。

    穆天剑却说:“急什么哪,你这孩子!来,穆伯伯上床,你给穆伯伯按摩按摩。”

    不待呦呦回答,他就径自进到里屋,换上了宽松的病员服,四肢平伸,躺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呦呦不便拒绝,只好拉个小几在床边坐下,从头颈开始给他做睡前按摩。这套程序,本来是应该由值班医生做的,可是周末的晚班,只有一个主任在楼里值夜。

    作为理疗助理,呦呦上班一年多,学了一些按摩松骨敲背舒筋等基本手法,平时也跟着妈妈打打下手,但并不熟练,很少有病人愿意找她做。可是穆天剑似乎很享受她的功夫,一再说按得好,穴位找得也准,鼓励她大胆一些,用力一些,这样她的紧张心情慢慢地放松了,做得愈发用心,不一会儿,额上便沁出了细细的汗丝。

    “嗯……不错……呦呦,伯伯就喜欢女孩子做按摩,阴阳腠理拿捏得准,你这小手哇,一下一下像是挠痒痒一样,挠得伯伯心里像长了草似的……”

    不谙世事的呦呦奇怪穆伯伯怎么会有这种感觉,还没想明白,便见穆天剑肥厚的大手忽然抓住了自己纤巧的玉腕,惊讶间,感觉到身子往前一倾,竟被拉到了床上。

    “穆伯伯——”

    呦呦叫道,心里一阵发慌。穆天剑慈爱地笑着,像是长辈对一个喜爱的儿童,声音柔和地说:“今天反正是你的班,就好好陪陪伯伯吧!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伯伯不会亏待你的。”

    整幢大楼里一片寂静,房间里的灯暗了。穆天剑软硬兼施,终于如愿以偿地闯进了少女最后的伊甸园。

    ……

    073

    明天就是端午节,又赶上是星期天,刘子珺的心情好极了。一大早张嘉缑就出去晨练,她开始收拾房间,与鹩哥“儿子”说了一气悄悄话,把新买来的艾草香包分挂在窗前、门边,餐厅里悬起一个硕大的中国结,还给女儿准备了由五彩丝线缠成的吉祥坠。心情好还在于丈夫的事似乎希望越来越大,上次和穆天剑提起来,尽管他没表态帮忙说话,但也没表示反对。刘子珺打算抽空单独去见见这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有些话丈夫不好说,她这个当妻子的反倒容易出口,“夫人外交”往往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另一方面,这段时间与魏东的夫人许隽如的接触愈发频繁,两人的关系已经到了姐妹相称的程度,这样的话,下一步再搞一搞许隽如的“夫人外交”,效果会更好。

    不料女儿的电话把刘子珺的好心境一下子击得粉碎。呦呦在电话里抽噎着说穆伯伯欺负她,她伤心得要死,不想回家了!作为过来人,刘子珺当然明白“欺负”两字意味着什么,脑子里不由得轰地一下子像炸开了似的一阵眩晕。她有些不知所措,听着女儿痛不欲生的哭声,又感觉像有一百把锥子在往自己心肝上捅一样刺痛难忍。稍一定神,她急忙告诉女儿等着妈妈,千万不要想不开。然后又拨张嘉缑的手机,刚按了几个号,又挂断了,决定还是先不要让他知道,自己去看看情况再说。

    在这个家里,刘子珺一直是个强势人物,平时外出活动时她都是甘当绿叶,可是紧要关头却常常是她拿主意。张嘉缑也乐于听从她的摆布。

    刘子珺叫了台出租车径直开到了杨柳河温泉疗养院。

    呦呦在自己值班的屋子里哭得梨花带雨,双眼红肿,头没梳脸没洗,一点也没有了往日那种天真娇憨无忧无虑的可爱模样。刘子珺忍住愤怒、心痛、埋怨和怜爱,问清楚了是怎么回事,然后告诉女儿等着自己,就气冲冲地奔向最里端穆天剑的房间。她甚至连门都没敲便闯了进去。

    穆天剑好像刚起床,身着睡袍,慵懒地倚在沙发上看电视。门一响,他面上微露愠色,见是刘子珺,马上又浮出一丝笑意,像对老熟人一样招呼:

    “小刘同志呵,来,坐,坐。是来看呦呦吧?”

    神态和语气都是那样平和自然,丝毫没有一点难为情的表现。刘子珺心里骂道,官当得脸皮这般厚了,也真叫功夫!

    她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寡廉鲜耻。

    “穆部长,你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呦呦还是个孩子!”刘子珺勉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尽量用平缓一点的声音责问道,不过她还是不客气地用了“你”而不是“您”来称呼他。

    “惭愧,惭愧啊!”穆天剑用手捋捋脸,面不红心不跳地慢吞吞地说,“昨天晚上喝了点酒,稀里糊涂的……酒后失德哟!”

    “你看这事怎么收场吧?”刘子珺咄咄逼人地问。

    穆天剑瞥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并没让客人,又坐回到沙发上。

    “小刘呵,你也是在机关里坐了那么多年的人了,还没学会怎样和上级打交道?这样的性格,哪能进步呢?”

    “上级得有上级的样儿!为老不尊,怎能以身作则?”刘子珺尖酸地说,气愤地狠狠瞪了穆天剑一眼。

    穆天剑不以为忤,大笑起来。

    “说得好,说得好。‘为老不尊’,可是如今官场上那些长者有几个能做到自尊自重的?何况我还不认为自己老了呢!”

    刘子珺差一点没恶心得呕出来,这话说得简直近于无赖了。

    “算了吧,小刘。呦呦这孩子我是打心眼儿里喜欢,正好我也没有女儿,干脆收她做干女儿算了,以后她的事就都包在我这个干爸的身上。你回去和嘉缑商量商量,看看行不行。”

    穆天剑忽然改用郑重其事的口吻提议。

    刘子珺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的压抑和愤懑无法排解,可是又无可奈何。面对这样一个强势人物,自己这一方明显地与人家势不均力不敌,何况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求人家呢!

    “嘉缑倒不关心呦呦给不给你当干女儿,他想要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她直言不讳地说。

    “好说好说,那都是老夫一句话的事。”穆天剑为自己轻易摆平前来兴师问罪的刘子珺而高兴,倒忘记了刚刚还否认自己老了的话。

    刘子珺还要说什么,可还没待开口,敲门声中,疗养院院长带着医生护士进来做例行检查。就像变戏法一样,刘子珺脸上霎时转阴为晴,换上甜吟吟的笑容:

    “那我就不打扰您了,穆部长。明天是端午节,提前祝您节日快乐!”

    说罢,与屋子里其他人打个招呼,袅袅娜娜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