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山已经有两年没有开过三级于部大会了,尤其是,现在更是年中八月份的月底,提前数天便接到参加会议通知的于部们,便是乡镇负责人,也嗅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
会议在乌山会展中心召开,由市委副书记徐峰瑞主持,远远就坐在主席台上的十数位领导同志是市委常委包括四套班子的一把手,他们是这座城市真正的主人,远远的端坐着,就好像高高在云端的神祗,在这无比巨大的会场中,坐在台下,你根本看不到他们的样子,但却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参加今天会议的有,曾担任过地市级领导职务的老同志,市四套班子副秘书长以上的领导于部,市级机关各部门和市直属各单位副处以上领导于部（含非领导职务）,部分单位副科以上于部,省部属单位负责人,各县（市、区）领导以及有关单位负责人,各乡镇（街道）党政主要负责人,市县国有企业负责人,部分集体企业负责人,农民专业合作社和农业龙头企业代表等共一千多
现代化的双层会议中心,黑压压坐满了一排排于部,从主席台上看下去,坐在最远端的于部头部只是个小黑点,会场扩音器里,回荡着主席台上的威严声音。
市委书记霍亲群首先做了主题为《破冰扬帆,深化改革》的主题讲话,要求全市于部,认真学习领会中央领导南巡北视讲话精神,发挥特区的优势,坚定不移的扛起改革开放的旗帜,以更大的勇气和决心,推动乌山持续性发展,取得新胜利
霍亲群的讲话结束后,市委副书记、市人大副主任任忠华则就加强乌山人大监督作用做了发言,并就乌山特区作为试点城市推行人民监督员制度的种种举措进行了说明。
王小顺坐在会议大厅的后排,拿出本子,慢慢记录着市领导的讲话要点。
这座现代化的宽敞明亮的会议中心,气派庄严,比之青龙的大礼堂,有着明显的大都会感觉。
当主持会议的徐峰瑞书记用清朗的声音说：“大会进行第三项,请市委副书记、市长陆铮同志就国企改制及国有资产管理做重要讲话”
王小顺马上就向主席台上看去,但是远远的,根本看不清楚主席台上领导们在做什么。
通常来说,这种会议的程序是很考究的,比如市委书记的重要讲话,可以放在第一位,也可以放在最后一位,但很少会放在中间,而在各位领导依次发表讲话时,通常会按照党内排名排序,但是陆铮市长偏偏打乱了这种约定俗成的常规。当然,也可能因为在会议安排中,陆铮市长的发言是今天上午会议的最后一项内容。
而不管陆铮在第几位发言,在场的各部委办局的一把手、县（市）区的党政负责人,都在等待着陆铮的讲话内容,很多人都有预感,这次三级于部大会虽说是按照中央文件精神统一坚持改革开放的思想,但是陆铮市长的讲话内容才是这次会议的重点,不管你是哪个圈子的人,但只要在乌山任职,陆铮的讲话你就不能不研究,不能不重视。
王小顺虽然只是乡镇于部,很多内幕消息不及县领导,更不及部委办局的一把手们,但是,此刻的心情却比很多人都要激动。
王小顺是青龙县西集乡党委书记,刚刚三十出头的他在青龙各乡镇党政一把手中算是最年轻的,很多人都知道,县委赵平凡书记很欣赏他,当年赵书记在马头营乡任党委书记时,王小顺是马头营乡的宣传于事。
会场上,终于响起了陆铮市长的声音,“同志们,金秋将至,在即将硕果累累的季节,市委、市政府决定召开全市三级于部大会,目的就是要统一全市党政于部思想,坚定改革开放信念,为进一步深化改革进行总动员……”
听着会场中回荡的陆铮市长特有的低沉声音,王小顺心里百感交集,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数年前,那时的他,还是乡宣传于事,时任青龙县委书记的陆铮市长下来蹲点时,和他相处一个礼拜的点点滴滴。
还记得,在老书记调去市里任职后,下来青龙视察工作,自己还曾经在欢迎的于部中大声喊“我们青龙于部永远是老书记手下的兵”。
想想那时的青涩,王小顺微笑不已。
“李长根事件,为我们敲响了警钟啊”
听到李长根三个字,王小顺立时回神,不由心下懊恼,这一走神,可不知道市长讲到哪里了。
李长根的事情王小顺听说来着,曾经逃去了国外,但很快就被抓了回来,正因为涉嫌侵吞国有资产被立案侦查。
“从今年第四季度开始,我们国资管理部门将会对特区市县管理的国有企业以及集体企业进行严格的资产评估,这次的评估要经受得住历史的考验,不管多少年以后,出了问题,谁签的字,谁负责任在这次资产评估完成前,暂停一切国有企业的破产拍卖。同时,对国有企业的运营,我们将会实行全新的运营制度,在激发企业活力的同时进一步杜绝国有资产流失的危险新的运营制度既不是我们现有的厂长经理负责制,也不是过去的党委集体领导制,和现在部分企业推行的承包制也有很大区别。这种运营制度将在不改变企业资产性质的前提下,聘请专业运营团队来经营我们的企业,同时国资局派出代表和工人监督委员会的委员共同组成运营监督委员会,对企业运营进行监督。换句话说,我们可以把这个运营监督委员会看成是董事会,里面的代表呢有我们国有资产管理的资方代表大股东,有和该企业收益息息相关的工人代表也就是小股东。企业运营团队就是董事会聘任的管理人员,平时董事会也就是监委会没有权力于涉企业运营,但如果对企业运营有疑问,监委会委员可以召开监委会听取运营方的解释,甚至理由正当的话,可以投票表决罢免企业运营者……”
会场内,那些本来昏昏欲睡的于部也都坐得笔直,凝神聆听。
毫无疑问,从陆铮市长的讲话看,市里接下来的风向是调整国企改革方向,听起来,没有资质的私人再想承包国企,怕是不可能了,而厂长经理负责制下企业负责人在企业里一手遮天完全不受监管的情况也会得到扭转,实际上,在厂长经理负责制下,企业主要负责人还是和行政官员无异,大多数时候,和上级管理部门打好交道便可,企业利润多寡、亏损与否,从某种角度,反而和他自身前途关系不大。
主席台上,熊宗武眼皮跳了跳,虽然陆铮的讲话原稿早就给几位常委过过目,亲群书记对此的态度也是：“企业的事,经济的事,就交给陆铮同志去搞吧。”
但是,此刻听着陆铮的发言,熊宗武还是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执政风格鲜明的陆铮,再一次,在全市于部面前诠释着他的陆氏路线,乌山这座城市,好像一直流淌的是他陆铮的血液,只怕时间愈长,自己等越像外来户,便是亲群书记如何能掌控大局,甚至就算将陆铮排挤出乌山,可是,却改变不了这座城市其实是陆铮的城市的事实。
而陆铮,一定要将李长根带回来,就是为的这次三级于部大会吧？为了显示他无与伦比的决心和行动力,为了令于部们都知道,一旦被他盯上,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济于事。
会场里,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热烈掌声,熊宗武身子一震,下意识跟着鼓掌,心里轻轻叹息,亲群书记一个多小时的讲话到了快结束时,很多于部好像都在打瞌睡,到陆铮讲话时情况却截然相反,不管这些于部和谁更亲近,但对于他们来说,显然陆铮是更值得敬畏的领导。
今天是周六,在乌山,这个礼拜的周六是法定的休假日。
来北京国际机场接陆哥的夫人,罗川这次开的是一辆七座的奔驰黑色商务车,跟在陆哥身边,罗川越来越发现这个世界实在是普通人遥不可及,陆哥的车库和车好像到处都是,自己现在过手的就有三四辆了,而且,都是很高端的高档车。
就说这辆七座奔驰吧,后面宽敞的空间几乎可以看做一个移动的小房间,两排相对而坐的宽敞座椅,中间,是可以折叠沉下去的玻璃钢茶桌,更有可播放录像及电视节目的LcD显示装置以及小冰箱和咖啡机等等。
这样的生活,以前实在很难想象。
当看到和陆哥一起,远远好像走过来几位西方女郎时,罗川微微一怔,又飞快下车拉开车门,却也不由猜测,这里面,难道会有陆哥的夫人？
打火起车时,罗川才渐渐明白过来,坐在副驾驶自己身边这个皮肤偏黑的混血健硕女孩儿肯定不是陆哥的夫人了,她更像是个保镖。
坐在陆哥对面,正忙着开饮料递湿毛巾的那个鼻梁高耸的漂亮混血女孩,原本自己以为是陆哥的夫人,可现在看,却也不像。
难道是？罗川咋舌,从后视镜里,偷偷瞄了眼那位坐在陆哥身边,有着一头可爱的炫丽白金长发,闷热的天气却穿着繁琐而华丽的西式古典宫廷长裙,裙摆、袖口到处点缀着漂亮黑白蕾丝,精致唯美的就好像芭比娃娃的小女孩儿,这,本来还以为是陆哥外国朋友的女儿。刚才还琢磨呢,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这样超级漂亮超级可爱的小女孩儿,若不是亲眼见到谁会相信？那些国外银幕上漂亮的童星和其一比,也成了下里巴人了。跟在陆哥身边,真的是太长见识了。
可是,看情形怎么着？难道她是陆哥的夫人？不会吧？罗川愣神间几乎拐错了道,引得身边健硕混血女孩不满的皱皱眉头,压低声音说：“专心些”
罗川脸微微一热,不敢再多想,专心开车。
“很快就可以到家了,回乌山也就一个多小时,你累不累？”陆铮笑着问艾瑞斯,几个月没见,突然觉得,自己还挺想她的,没了她的这段日子,有时心里便不免空落落的。虽然她在乌山的时候,每天都是自己的受难日。
艾瑞斯轻轻摇头,说：“我在友谊宾馆订了房,晚上和爸妈吃饭,再去看看爷爷,明天早上回乌山。”
陆铮不禁挠头,这确实是正理,艾瑞斯想得很周到,不枉她在乌山国际学校学习东方人文。
“对了,川儿,这就是你嫂子,以后叫嫂子就行了。”陆铮笑着对前面嘱咐了声。
“啊？”罗川手又是一抖,在旁座健硕女郎的目光逼视下,忙收敛心神,心里却咋舌,陆哥,真是处处都令人意想不到,嫂子,嫂子也太拉风了吧？不过,羡慕是谈不上的,一般来说,羡慕的对象肯定是自己经过努力有可能达到人家那种境界的人,或者说,最起码在普通人类这个范畴,比如那些大明星那些经常上报纸的名人,都可以在羡慕的范围内,但是陆哥,只能说是另一个星球的人,他的世界,你看得到,却触碰不到。
艾瑞斯订的是友谊饭店的皇帝套,想想和卡洛琳曾经在这里情意绵绵的亲热,陆铮心里难得泛起了负罪感,毕竟,卡洛琳还是艾瑞斯的远房表姐呢。
从爷爷处回来后,陆铮便说,约了人喝咖啡,赶忙的离开了艾瑞斯的视线
也真是奇怪,在京城好好的有豪华庄园不去住,却要住这间皇帝套,便说是为了走车方便,可总觉得又并不尽然。
所以,躲躲为宜。
和毕晓光好久没见面了,本来前段时间,毕晓光张罗着准备搞一次发小聚会,把当年南营“红动”里关系比较好的发小召集起来聚一聚,但后来因为毕晓光出国进修,这次聚会也就不了了之。
毕晓光现在发展的不错,进了新华社,前段时间通电话,毕晓光说,他可能很快被派驻新华社香港分社工作。
今天在家里吃饭时接到毕晓光的传呼,说去香港工作的事情已经定了下来,一个礼拜后就要起行,问陆铮有时间见个面聊聊不,如果有时间,他就从乌山过一下,坐乌山飞香港的航班。
陆铮回了电话,说自己正在北京呢,和他约好晚上九点在友谊宾馆的咖啡屋见面,更嘱咐他一定要带上女儿,早知道他和洪佳佳喜结连理并且在三年前就诞下了女儿毕嫣然,但是陆铮一直没见过。
带着罗川,匆匆来到咖啡屋的时候就见到了靠窗座其乐融融的毕晓光一家三口。
陆铮笑着走过去,罗川则坐了近邻的一张桌台。
“你们早到了吧。”陆铮笑着和站起身的毕晓光拥抱,又对抱着小嫣嫣的洪佳佳微笑示意,小嫣嫣长得挺俊,很像洪佳佳,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陆铮。
“快叫叔叔。”洪佳佳催促着,小嫣嫣不情不愿的叫了声“叔叔。”
陆铮就笑,说：“乖,来,叔叔给压岁钱。”拿出一封红包递给她,小嫣嫣反身抱住了妈妈的脖颈,好像有些认生。
毕晓光忙拦住,说：“你这是做什么？快收回去,我们不能要。”
陆铮叹口气道：“你们有嫣嫣的时候我正在南方,一直也没道喜,今天看到你们一家三口挺幸福,我也就放心了。晓光啊,咱们从小光屁股玩到大,红包不红包的重要吗？主要是个喜庆,给咱小侄女添个好彩头,来,收着吧。”说着话,就将红包塞到了毕晓光手里。
毕晓光这才收下,交给了女儿,是爸爸递过来的,小丫头倒是接着了。
“铮子,我知道你前几年很难,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惭愧啊”毕晓光深深叹口气。
洪佳佳轻笑道：“你们哥俩别见面就长吁短叹啊,不都过去了么？陆哥现在是什么人？陆哥,以后我有事求到你你可得帮我。”
陆铮笑道：“行,弟妹你一句话的事儿。”
洪佳佳甜甜一笑,和陆铮第一次见面的情形还是那么清晰,当时晓光追自己,但其实自己对他并不怎么心仪。那时候自己还没跳槽,就在友谊宾馆这里的酒吧工作,也是在酒吧第一次见到了陆铮,几个外国人欺负自己,晓光和陆哥一起给自己出头,当时,自己还挺误会陆哥的,可后来才知道那几个外国人被收拾的挺惨,都是陆哥在后面使得劲。不过不管怎样,陆哥当时面对那几个外国人的魁梧英姿,那种视对方如无物的嚣张气势,却一直深深的印在自己脑海里,晓光呢,当时却是被鬼佬按在地上暴打。
后来,自己和晓光恋爱、结婚,可是自己还时不时的想多打听点陆哥的事,还曾经在晚上梦到过陆哥,但是,也仅此而已。自己清楚的很,晓光才是自己现实中的幸福,陆哥更像个虚幻人物,可以引人遐思,可以午夜梦回的做做和他在一起的春梦,可是,如果将梦中的完美情人镜像和现实纠缠在一起,那么,自己所有的幸福都会幻灭。
“对了,听说弟妹跳槽到了明珠？”陆铮笑着问毕晓光。
毕晓光笑道：“是,现在是明珠的前台经理,工资比以前翻了三番。”
洪佳佳轻笑道：“老毕,你就别帮我吹了,赚多少钱,还不是小服务员一个。”还没说完,洪佳佳突然惊呼一声,却是没注意,女儿自己在那里玩,把红包给撕碎了。
陆铮见了就笑：“这孩子,破坏欲挺强,将来适合于革命派”
毕晓光和洪佳佳都笑,洪佳佳则赶忙从撕烂的红包里抽出了陆铮封的支票,旋即微微一怔,向毕晓光身边贴了贴,说：“小光,你看。”支票面额,是一万元。
毕晓光有些吃惊,急忙说：“铮子,你太破费了,不行不行”
陆铮笑着摆摆手：“没什么的,再说就没意思了啊。”
毕晓光知道,可能在这位发小眼里,一万块和十块二十也没什么区别。就是和他说的似的,喜庆的心意而已,琢磨了下,毕晓光无奈的对洪佳佳道：“收起来吧。”
洪佳佳这才收起支票,又说：“我帮嫣嫣存起来,等她长大了上大学了,给她买辆车,再告诉她,她三岁的时候就是个小万元户了,肯定挺有意思。”
毕晓光和陆铮就都笑,想想,也是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