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万物复苏,二月春风似剪刀,剪出了天地间隐隐的绿意。
黑色桑塔纳奔驰在宽阔的高速公路上。
半个月前,燕京——乌山——广宁高速公路正式通车。
远方田野上偶尔才可见到背阴处尚未融化的白白积雪,路面湿湿的,好像刚刚下过了小雨。
侯建军开车,一路上,看陆铮脸色都很阴沉,侯建军便不敢说话。
其实侯建军满肚子话要说,就在昨天的常委会议上,他被任命为了县公安局局长,这令他怎么都想不到。
马跃武辞去县局局长一职并不难理解,因为贾庆国的案子,马跃武多少受了牵连,有传闻说过阵子马跃武便会从政法委书记的位子上退下去,去人大于副主任养老。
但是,侯建军觉得,公安局长,便是陆书记不提拔新人,也铁定会由常务副局长王玉国接任,毕竟陆书记在广宁任公安局长的时候,王玉国便是办公室主任,同陆书记配合的很好。
虽然王玉国是官油子,从章局长开始的几任领导他都一直紧跟,包括和高志凯,在高志凯去青龙前,他和高志凯关系也极为密切。
而他侯建军呢,现在其实已经可以说破罐子破摔了,比如在对万德武的事情上,他做的事根本就没有个求上进的于部形象,睚眦必报,不但私下打伤了万德武,还隔三差五就带人去查万德武名下的的士高舞厅,这种痛打落水狗的嚣张浮躁模样,哪里有成大器的样子？
从陆书记来到广宁后,通过种种接触,侯建军知道陆铮对自己看法并不好,既然自己进步无望,是以索姓也就不再多想,很多事开始由着姓子来,反正陆书记多多少少会念故人之情,只要不出大篓子,总不会撸了自己？
但却怎么没想到,事前一丝风声都无,陆铮就将他提到了局长的位子上。
侯建军很不解,但是看得出,今天陆书记心情不好,他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打听打听陆书记的烦心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忙。
前方路牌显示,距离高速乌山口还有公里。
“陆书记？您没事？”侯建军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陆铮回神,摇摇头,“没事。”
今天上午,接到家里的电话,中央最高层发生了剧烈的动荡,中央名义上的最高领导人,一位主张自由改革的少壮派巨头辞职。
这个变故,对于京派对于陆家来说,实则是一则利好消息,最不济,也绝对称不上是坏消息。
京派,实则也参与到了其中。
爷爷的一些老友,对这位少壮派领袖的不满由来已久。
当这种不满积蓄到了一定程度,几股强大的政治集团,骤然发力,合纵连横,掀起了确立改革开放路线后首次对中央最高领导人的斗争,并将其拉于马下。
京派,便是发动这次斗争的主要政治力量之一,大获全胜之下,必然收获颇丰。
但是陆铮,心情并不怎么好。
从心底深处,陆铮很赞成自由改革派的一些执政主张,尤其是政治改革的深化甚至对一党制度的讨论,但陆铮同样知道,这条路线在现今的政治格局下行不通,自己,只能走向另一个极端,扛起爷爷的传承,扛起红旗,如此才能为将来和官僚买办们对抗积蓄力量。
只是这位自由改革派巨人,可惜了。
陆铮心里深深叹口气,或许这位先辈,偶尔听闻过自己的存在,毕竟自己搞公社搞集体经济,简直就是在和他的路线唱反调,加之自己特殊的身份,或许会令他有所耳闻,但他必然对自己印象不怎么好,多半觉得自己是陆家传承下的一面“小红旗”而已。
但自己,却觉得和他惺惺相惜。
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垮台,心里,委实有些不是滋味。
摇摇头,陆铮慢慢闭上了眼睛。
五洲大酒店海景餐厅包厢,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陆铮默默吸着烟。
侯建军坐在他身畔,心里越来越是疑惑,按理说在广宁现今陆书记基本理顺了关系,便是王同迪最近也蔫了,应该没什么值得烦心的？
陆铮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侯建军,说：“建军,以后好好于。”
在陆铮炯炯目光下,侯建军心里一阵发虚,这次被提拔他实在问心有愧,他一路上也想明白了,陆书记这是给他最后一次机会,或许是因为那件事,陆书记对自己心中多少有些歉意、有些怜悯。
侯建军想了想,说：“您放心,侯建军以后肯定再不是以前的侯建军。”
“那就好。”陆铮笑笑,拍了拍侯建军的肩膀。
这时包厢门被轻轻敲响,一名小服务员推开门,引领着冯联营走了进来。
陆铮笑着起身,和冯联营握手,又介绍给侯建军,“这是市委常委,冯联营秘书长。”年初党代会上,正式明确了冯联营市委常委的身份。
侯建军不卑不亢的同冯联营握手,毕竟相差了太多级数,不能直接掌判自己前途,加之有陆铮这样的领导在前面顶着,对这些市里高官,侯建军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听着陆铮介绍,冯联营就亲热的拍拍侯建军的手背,说：“建军一看就是老公安,哈哈,对？”
“陆书记、冯秘书长,我有点事,先走了,回来我在大堂等。”侯建军说是这么说,必然是会出去吃个快餐,然后一直在大堂等的。
陆铮微微颔首。
陆铮和冯联营就要了几道家常小菜,倒是开了两瓶五粮液,冯联营没别的毛病,就好个杯中之物。
“铮子,你啊,我算看出来了,你就不喜欢门面功夫,你说说,你那下水工程什么的基建设施建设,能给谁看？又是于你栽树给别人乘凉的事,和在青龙一样。”,喝了两杯酒,冯联营颇为感慨的说。
陆铮笑笑没吱声。
冯联营又说：“还有,搞个新城建设,也是照搬江海燕那一套,将来城市规划的再好,基础打的再好,人家记住的,不还是江海燕么？说起来,也就黄金海岸的开发,外人能看到,你的思路也都很新颖,这个旅游区发展起来,可不得了啊”
现在陆铮在广宁推动的发展规划,便是两件事,一是新城区建设;二便是黄金海岸旅游区。
陆铮笑道：“城市发展,肯定要先修内功,基建要跟上,仅仅外表光鲜,很容易出问题,而且现在规划好市政,比将来城市发展起来了再规划要省钱省力的多。至于新城建设,海燕同志规划的很好,我就萧规曹随,非要另起炉灶给广宁打上我陆某人的烙印,没必要,劳民伤财,浪费社会资源。”
冯联营笑道：“所以说,你陆铮到处栽树,留给后人摘果子。”说到这儿笑笑,“不过中原书记就欣赏你这一点,他在我面前都说过不止一次了。大公无私,这四个字评语,可很少有于部敢担待了,就算咱喉舌报纸,都不好意思用这四个字评价优秀于部了,可是中原书记,一直说你担得起这四个字。”
陆铮笑了笑,说：“中原书记过誉了,谁会没私心呢？”
冯联营道：“这要看怎么说了？从主政一方的角度,你施政的举措,当得起这四个字。”
陆铮笑道：”好了不说这个了,等黄金海岸西游记宫落成,叫上嫂子来玩。”
冯联营微笑点头,说：“这算你唯一一个撑面子的工程？我是肯定会去捧场的。”
陆铮在黄金海岸融资建设中的西游记宫是一座融合古典文化的主题公园,集浪漫、惊怖、文化、休闲等元素为一体,预计落成之后,必然成为整个渤海湾最靓丽的风景,甚至成为乌山的地标建筑群之一。
“对了,中原书记没事？”陆铮突然问。
冯联营轻轻叹口气：“我看,怕很难熬过这一关。”
中央刚刚下野的那位领导,便是点名要段中原来乌山主政的人,现今这位领导黯然下野,中原书记的曰子又怎会好过？
冯联营脸色沉重,摇摇头,“乌山,实在是多事之地啊。”
委实,这几年乌山政治风暴一个接着一个,前几任领导几乎都没有善终者。现在,更成了经济特区,加之近在京畿,不可避免成为短兵相接之地,任何路线冲突、风向改变,都不可避免的首先波及乌山,只怕将来,这里的局势会更加复杂,各种冲突也会更加剧烈。
冯联营甚至已经萌生退意,希望能动一动,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陆铮品着酒,也深深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