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是陆铮定期看望黄老的曰子。
每个礼拜都选周四或者周五,是因为周六周曰,黄老的儿女们都会抓时间回家,和黄老共聚天伦之乐,这种曰子,陆铮自不想在旁边惹嫌。
顾委的几位老同志,陆铮每周都要抽出时间串串门子,前几曰,更拉了十几筐青龙的桃子去顾委,请老干部们尝尝鲜,当然,一般工作人员同样人人有份,名义上说是昌明公司的福利,实则,是陆铮自己掏的腰包。
每次陆铮来看望黄老,黄老都很开心,有时还会同陆铮嘬上两盅,但今天,黄老好像情绪不高,陆铮进屋的时候,他正闷闷不乐的自己打棋谱呢。
“哦,铮子来了。”看到陆铮,黄老好像也没什么精神,意兴阑珊的把棋盘推了,叹了口气。
“黄老,怎么了?”陆铮坐到了茶几对面。
“没事。”黄老摆摆手,说道:“外国人控股的合资公司党委书记,不好干吧?”
陆铮微微点头。
昌明公司的厂址选在了乌山南郊三十多公里处,现在已经开始破土动工平整场地、建设厂房。德国人效率是很高的,甚至在临时搭建的实验区已经招募了大批工人进行模拟培训,同时,对国内各地高校招聘工作已经展开,而且,早就高薪聘请的一些美籍和德籍的华裔工程师也已经来到乌山,这是第一批技术人员,开始前期筹备工作。
昌明公司董事会任命的总经理便是施罗德先生。
而因为公司严格来说尚在筹建中,是以[***]昌明公司委员会除了陆铮这个光杆书记,尚不能产生任何委员,与组织章程未免相悖,但在合资公司尤其是外资控股的合资公司设党委,本身就是新鲜事物,尚在探索中,只能特事特办。
黄老很关心昌明公司的建设,问了许多问题,陆铮一一回答,但见黄老神色疲惫,是以聊了半个多小时后,陆铮便借故起身告辞。
楼下,陆铮拿钥匙开车门的时候,墙角阴影中,突然窜出个人,把陆铮吓了一跳。
等看到来人满脸歼猾笑容,陆铮不由皱眉道:“四儿,你又欠揍了吧?”
不消说,来人正是黄子轩黄四儿。
黄子轩嘿嘿笑了声,说:“我等你半天了,这不看到你,高兴的么?”
“没什么好事吧。”陆铮看了看左右,“没开车来?”
黄子轩嘿嘿笑:“坐你的车,陪我去个地儿。”说着,便拉开另一侧车门,坐了进来。
车缓缓驶出家属院大门,陆铮随口问:“你家老头子怎么了?情绪不高啊?闷闷不乐的。”
黄子轩就啧啧了两声:“铮子,你不地道啊?!怪不得今天没骂我叫我滚蛋呢?搞半天还是有事儿问我啊?妈的白叫我空欢喜一场,还真以为拿我当哥们了!”
陆铮皱眉道:“说不说,不说就滚蛋!”
黄子轩好像还就吃陆铮这套,被骂了,还嘿嘿笑了两声,很惬意,好像不挨陆铮骂心里不舒服一样。
“没啥大事,老头子和姘头闹毛病了。”说起黄老,黄子轩就撇撇嘴。
陆铮微微颔首,说:“你去哪儿?”
“别我去哪儿啊?应该说咱俩去哪儿。”黄子轩点颗烟,懒洋洋说:“去翡翠吧,跳舞去,跟你说点事儿。”
陆铮看看腕上手表,“不去了,有事儿你说吧,到翡翠,还十多分钟,够你说事儿了。”
黄子轩现在渐渐摸透了陆铮的脾气,知道他说不去那就必然不会去了,就叹口气,说:“也没啥大事儿,算了,还是不说了。”
陆铮突然就把车拐入了便道,几名骑自行车的行人急忙避开。
陆铮在一盏幽暗路灯下停了车,说:“等了好半天吧?肯定有事,说吧!舞厅我就不去了,今天事情太多。”
黄子轩倒是一怔,凝视陆铮了好一会儿,最后想了想,在陆铮耳边,低声说了起来……
……
苍松翠柏、白杨参天,花圃草坪、绿意茵茵,雄伟壮观的主办公楼和几栋辅楼矗立在干净整洁的大院之中,这里,便是乌山市计经委大院。
陆铮的办公室在四号楼,这是一栋三层小楼,外资处、招商办、财政金融处、稽查处、市帮扶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等等都在此办公,差不多相当于读力的一个招商机构,完全可以认为是一个小“招商局”。
同时招商办也挂“市招商引资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的牌子,负责市招商引资工作小组的行政工作。
招商办主任陈三水,刚刚二十八岁,77级北大毕业生,也就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大学毕业生。
77年恢复高考,因为荒废了很多年的教育,所以那一年考题比较简单,而且是开卷考试,但竞争却极为惨烈,录取率为4。9%。这是中国高考史上最低的录取率。
数百万考生在考场上展开殊死拼杀,竞争之激烈前所未有,由此,拉开了高考这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序曲。
77级大学生,是一个多数人经历过上山下乡磨练的群体,是一个历经艰辛终于得到改变命运的机会的幸运的群体,是一个经历了最激烈的高考竞争后脱颖而出的群体,是一个大浪淘沙后特色鲜明的群体。
陈三水,便是这个群体中的一员,1977年以很优异的成绩被北大录取,1982年初毕业,进入***办公厅。
但可能命运转折太过迅速令他找不到自己的定位,少年飞黄腾达,难免飘飘然,在***办公厅被提升为主任科员不久,他便因为得罪了什么人,很快被发落回了乌山老家。
但他第一届北大毕业生的光环以及本身的学识、见识和能力,加之乌山被定位为沿海开放特区,急需高素质人才,所以他在乌山并没有沉寂太久,今年年初,被任命为计经委招商办主任(正科级)。
陈三水很傲气,这是计经委中层干部对他的普遍评价,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他委实恃才傲物,而且,在***的工作经历,令他或多或少表现出来一些看不起下面干部的倾向,尤其是,看不起来自农村的干部,虽然,他或许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陆铮是个只有初中文凭的大老粗,更是下面基层上来的干部,所以,或许是因为陈三水在陆铮面前有种天然的优越感吧,在陆铮的办公室,坐在陆铮对面同陆铮讨论招商引资的工作,他竟然不知不觉的翘起了二郎腿,倒更像,他是陆铮的领导。
陈三水在谈论他对未来招商引资工作的看法,刚刚接洽了香港恒昌眼镜贸易公司并且可能获得该公司7。5万美元投资的陈三水认为,港资,在未来两年应该成为乌山招商的重点,招商办应该在深圳设立办事处,以便于接洽港商,鼓励他们来乌山投资。
“陆主任,您说我说的对不对?”在一番夹带着大量经济数据分析的侃侃而谈后,陈三水终于想起来问一问陆铮的意见。
这番侃侃而谈他倒不是想显摆,只是一种习惯而已。
陆铮一直认真聆听他的话,这时便点了点头,说:“你分析的挺好,在深圳设办事处也是必要的。”
陈三水脸上露出矜持的微笑,以前主管招商办的高副主任,也通常在他侃侃而谈后便由得他放手去做,甚至,好像都怕了听他汇报工作,
陈三水心里知道,自己说的很多东西,高主任都不懂,甚至有一次,在自己汇报工作时,高主任还打起了瞌睡。
陆铮,能装作好似很入神的听自己说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时陆铮琢磨着,缓缓说:“但是招商引资,仅仅用你强调的契约精神还不够,合同,咱们自然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这只是基本条件,是做国际贸易中必须遵循的原则。”
陈三水愣了下,陆铮,真的听明白自己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