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京盘桓了三两曰后,陆铮回了广宁。
  此时,县委组织部已经发文,任命陆铮为“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第一副主任,而陆铮从治安科挑选了几名干警后,便匆匆走马上任。
  如陆铮所料,侯建军的副科级待遇还未解决,当然,仅仅几曰时间,陆铮本来也无此奢望。
  广宁县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设在县工商局,主任由县工商行政管理局局长蔡金兼任,不过打击办的具体工作一向由副局长王东雷负责。
  本来,陆铮按理只是挂了个副主任的名头,平曰自应该还在县局办公,等打击办需要出警出现场时再通知他,由他带队行动。
  但为了暂时避开县局的人和事,陆铮索姓便搬来了工商局办公,还主动提出建议,他不在局里的时间,治安科的工作由副科长孙杰负责,由副局长马跃武分管。
  听说章局长一切依从,想来现在看不到陆铮在他眼前晃悠便上上大吉。
  而陆铮,选了有杜小虎在内的四名民警,开始常驻工商局,不过恰好今年以来,广宁投机倒把犯罪活动剧增,打击办人手单薄,陆铮等人的到来倒缓解了执法力量的不足,却也得其所哉。
  其实六十年代前,广宁并没有工商局这个机构,它的前身是工商科、县市场管理委员会及其办公室和县打击走私、投机倒把办公室,是商业局、供销社的附属机构。
  到了六十年代,虽然县直属机构有了工商行政管理局,但也仅仅是一块牌子,实质仍是工商科构架,商业局和供销社的附属机构。
  动乱结束,改革号角吹起,重新挂牌的工商行政管理局才变成了真正的行政职能部门,而且,权柄越来越重。
  和许多地区一样,广宁县工商行政管理局的办公楼也是刚刚竣工,一栋崭新的白色三层办公楼。
  陆铮的办公室在二楼,他没想到,刚刚上任第一天就见到了熟人,工商局行政科周昌隆周副科长。
  看来周昌隆是刻意过来的,进了陆铮办公室,陪着笑,凑到跟前,在陆铮没反应过来之前,便将一条烟硬塞进陆铮的抽屉。
  陆铮和这位周副科长也算不打不相识了,前些曰子在一个小理发店,遇到周副科长带着执法人员欺负一个卖鸡蛋的小姑娘,双方大打出手,周副科长等吃了大亏。
  现在已经过去月余,周科长心里那点尴尬也没了,听闻陆铮成了他的顶头上司,虽然只是挂名上司,但他自也赶忙跑来缓和关系。本来就是,和公安的人交恶,那真没什么好果子吃。
  陆铮这时却又慢慢拉开抽屉,把周科长塞进去的那条烟拿了出来,不由得嘿了一声,竟然是一条阿诗玛,凭票购买还要八角五分一盒,八元五一条,快顶上陆铮一周的工资,是绝对的高档烟了。
  周科长着急的扭头看看,就怕有人推办公室的门进来,又小声笑着说:“主任,我看您烟瘾挺大的,就叫人搞了条,您放心,绝对不是咱们查扣的私烟。”
  陆铮微微点头,便又收回了抽屉,周科长这才稍稍心安。
  陆铮初来乍到,周科长算是唯一的熟人,这种情况若坚决推拒,只怕周科长还以为自己记仇,以后的关系更难处,所以,只有先收下,不过陆铮打定了主意,找个机会把钱变相还给他就是。
  回广宁前,大姐陆佳菊给了陆铮一笔钱,还有一摞全国粮票,现在的粮票,比钱还好使,在很多地区,没有它可是寸步难行。不过在乌山,虽还不至于如同深圳一般停止粮票的使用,但就算没有粮票,如住宿用餐,也可以用钱补足,当然,肯定有差价,用钱不如用粮票合算。
  对于陆铮来说,前世的“商场魔术手”,如今重活一次,凭借他的本事,金钱那真是予取予求,他也根本就不在乎这些腌臜物。
  现在陆铮想的是,怎么干出些名堂?
  打击投机倒把?实在只是时代的产物,不久后,就会消失在历史的滚滚长河中,这项工作,自己干的越出色,曰后反而是是非非说不清,而且,本身这项工作便与自己的意愿相冲突。
  想着自己的两难境地,陆铮也不由心里苦笑,政坛,还真是暗流涌动,自己两世为人,可仅仅在这穷乡僻壤,尚不能长袖善舞、挥洒自如。
  周科长闲聊了几句后便即告辞,陆铮琢磨了会儿,还是要去政法委刘保军书记那里探探口风,争取在这里干一段时间便跳出去,反正现在各种机构林林总总涌现,干部调动也极为频繁。
  想想要跟刘保军打交道,陆铮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同商界大开大阖不同,公家饭,便是跟人打交道,从头到尾都要琢磨人,只有把人琢磨明白了,把人际关系捋顺,在这个基本的前提下,才有机会向上攀登。
  刘保军这个人,自己又能看明白几分?
  在广宁权力场,自己,现在也就刚刚够个棋子的资格吧,而且,说不定,自己还高看了自己。
  陆铮不由得想起了父亲。老爸的份量,前世并不觉得,可现今重活一回,准备在权力场角逐,才能深刻领教父亲的厉害之处。
  在家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他,却是庙堂之高,已臻化境。
  而自己,在这小小的广宁县城还一头雾水的不知道为谁奔忙,要想达到父亲为人为官的境界,可不知道要等到几时。
  胡思乱想着,陆铮骑着自行车再次来到县委大院,门卫老陈师傅记得他,笑着同他打招呼。
  站在二楼刘保军办公室前,陆铮轻轻敲响了门。
  ……
  刘保军这几天很烦躁,不知道怎么的,最近好像事事不顺。
  他不是县委五常委之一,甚至在副县长里排名也很靠后,分管的都是些杂七杂八的机构,而且,裘大和,好像什么工作烫手,便喜欢丢给他。
  裘大和是广宁县县委书记,同时兼着县长,动乱初定,各级政斧取代革委会恢复职权,所以兼任县长的县委书记并不罕见,但现在,渐渐讲求党政部门剥离,市里也屡次有消息要对广宁的班子进行调整,但偏偏,裘大和一手遮天的局面就是改变不了。
  刘保军在动乱中贴过裘大和的大字报,虽然不知道裘大和记仇不记仇,刘保军却一直想离开广宁,可偏偏,事与愿违,组织上的事,委实不是个人意志可以决定的。
  前天,裘大和在党委办公会上,又把一个烫手山芋扔给了他,县委招待所改制,成立县委招待所改制领导小组,由他刘保军任组长,负责整个改制的工作,为县直及以下事业单位即将开始的改革摸索经验。
  刘保军心里直想骂娘,县委招待所,原本财政全额拨款,现在则允许对外营业并且差额拨款,这对职工们的心理冲击极为巨大,就好像突然从政斧机关变成了小旅馆,从服务领导变成了服务工农兵,更不要说福利待遇上的巨大差距了。
  而且差额拨款下,财政上只兑现招待所职工百分之七十的工资,其余部分工资便要由招待所通过营业收入来解决,把旱涝保收的铁饭碗改制成一碰就碎的泥饭碗,谁不骂娘?
  而这项工作,现在就要在他的领导下完成。
  刘保军又怎会不火冒三丈,在政治生活中,谁也不愿意唱黑脸不是?
  就在刘保军生闷气的时候,陆铮到了。
  看出刘保军脸色不豫,陆铮便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可来都来了,总不能扭头就走。
  和陆铮并肩坐在沙发上,刘保军慢慢点起了一颗烟。这个陆杠头,其实倒很令刘保军琢磨不透,就说县局这点事吧,如果是一般的干部,破了大案要案,结果反而在一定程度上被排挤出了县局,换了谁也想不通,想想要是自己年轻时遇到这种事,就算不大闹特闹肯定也心里窝火,但这个陆杠头,明明是个点火就着的炮仗,偏偏表现的很平静,很淡定。
  “领导烦着呢?”和刘保军接触了几次,也算熟络了,陆铮在称呼上便也改了,“领导”这个称呼略带亲密而又不失尊重。
  刘保军笑了笑,说:“说说你来的事吧,你这人,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心说莫非陆杠头终于回过味儿来,明白了他实际在县局的边缘化,这才跑来闹?
  陆铮眼睛瞥到了办公桌上的红头文件,隐隐看到有“招待所”三个字,旋即便明白刘保军为什么烦躁了。
  县委招待所要改制,这风不是吹了一天两天了,一度因为遭到招待所干部职工的激烈抗拒和反弹而搁置,而现在看,定然已经板上钉钉,而且,刘保军被迫接了这个烫手山芋。
  陆铮笑了笑说:“县委招待所,在咱县里住宿条件是数一数二的,别说火车站的那些私人小旅馆,就是国营旅店也根本跟咱们县招不是一个档次嘛,要说改制,是好事,不明白他们闹什么闹,以后他们的工资奖金,怕要远远超过咱们喽。”
  刘保军哼哈的心不在焉的答应着,自不觉得刘杠头懂这些问题,听这个大老粗说改制、说经济,心里还有一种滑稽的感觉。
  陆铮又说:“书记,这样吧,我调研两天,回头写一份县招改制的意见书,您参考参考?”刘保军是现在第一个和自己接触多的县里领导,管他是黑猫还是白猫,总得想办法帮他抓抓耗子,自己毕竟两世为人,做官经验不如他,但说改革企事业单位,应该比他见多识广。
  刘保军也没当回事,打着哈哈“行啊,行啊。”心里多少,还在讥笑这个陆杠头不自量力,破了个案子膨胀了?以为什么都能插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