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很快便清晰明了,第二天,由章局长任组长的专案组重新启动,下午,张明山便被带回了广宁,对于犯罪事实他供认不讳,和父亲张国良一起,被移送检方,李卫军则无罪释放。
  这天中午,陆铮在局食堂用餐的时候,却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广电局局长李向阳,也就是李卫军的亲叔叔。
  李向阳是来表示感谢的,并且说嫂子一家晚上想请陆铮吃个饭。
  陆铮却是不由分说,叫杜小虎跑去打了两个菜,跟李向阳说:“你肯定还没吃吧,先一起吃点。”
  李向阳苦笑道:“我是来请你吃饭的,怎么反而掉了个个儿?我本不想中午来,但怕办公时间,你出现场出任务的,找不到你。”
  陆铮就笑,说:“都一样,我呀,只是本职工作,你也不用谢什么。”
  局食堂并不大,没有那种“嗡嗡”的回音,进出的干部民警都会过来同陆铮打声招呼,对陆铮的态度也不一样了,毕竟,谁都尊重有真本事的人,“六一五”大案是陆铮一手找出真凶局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众人再看陆铮,观感自然不同。
  当然,原来专案组刑侦队的成员例外。
  李向阳说:“陆政委太客气了,我嫂子说了,一定要给你磕几个头,说你就是现世的包青天,卫军本来今天也该来请您,但他听说要来公安局,就……”说到这儿顿住,现在他这个侄子还迷迷糊糊的大小便失禁,听到公安的名字就吓得打哆嗦。
  陆铮也叹了口气,说:“叫他受委屈了,李部,我代表专案组给他和他的家人道个歉。”
  “这话说的。”李向阳颇有些不安的连连摆手,“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言重了,言重了啊。”他现在是越来越佩服这个年轻的公安局政委了,精明强干,人还谦逊的很,实在不像少年得志的同龄人。
  “陆政委,晚上就是个家常饭,没别的意思,您要不去,我嫂子就不让我,您就当给我个面子?”李向阳语气很诚恳。
  陆铮沉吟了会儿,说:“今晚怕是不行,下午县里政法委刘书记见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这样,过几天,我一定到。”
  李向阳看得出陆铮不是推脱,便笑道:“那可说定了,陆政委一言九鼎,总不能骗我。”
  陆铮笑道:“说起来,李部也是我的领导,我哪敢骗你?”
  两人正说说笑笑之时,食堂门口出现了两条人影,高志凯和他的爱人赵红霞。
  高志凯看到了距离门口不远处坐的陆铮,脸色一沉,在赵红霞耳边说了几句话,两人扭头就走。
  赵红霞看着丈夫低沉的脸色,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多少听到了点局里的音儿,知道那个陆铮推翻了丈夫办的大案子,她比高志凯还不服气,这个陆铮,走了狗屎运而已,来曰方才,走着瞧吧,看他能得意到几时?
  ……
  下午三点,陆铮来到了苍松翠柏迎风摇摆、红色楼体肃穆庄严的县委大院。
  政法委书记刘保军的办公室在县委办公楼二楼,他是副县长,政法委书记为兼职。
  见到陆铮敲门进来,刘保军就热情的站起身,招手叫陆铮来待客的沙发上坐,他也坐到了陆铮旁边,两人隔着一个小小的立式茶几,很快,工作人员冲了热茶送上来。
  刘保军身材不高,也看不出什么威势,人很随和的样子。
  递给陆铮一颗烟,刘保军笑呵呵的说:“陆铮啊,你这个战斗英雄在新的岗位又立新功啦。”
  陆铮忙给刘保军点上烟,又谦逊了几句,说是章局领导有方云云,当然,也离不开县里领导的关心,刘书记的指点。
  刘保军眯着眼笑,心说这个陆杠头,倒不像传说中那么混嘛。
  听着刘保军问询案子是怎么破的,陆铮就胡乱回应着,心里琢磨,也不知道刘保军找自己什么事。
  陆铮知道,刘保军虽然是政法委书记,协调公检法部门,但章庆明章局长从来就不买他的帐,现在的政法委员会不似后世权柄那般重,而是可有可无。尤其是,从上层来说,很有几位中央领导提议取消中央政法委员会,这些中央领导属于激进的自由改革派,认为公检法读力执法,党不该过多干预,更不该什么都插一手。
  陆铮同样知道,在前世,几年后,随着自由改革派全面掌权,中央政法委便会被取缔,只是短短几年时间后,自由改革派便全面溃败,中央政法委恢复建制,并且,权柄越来越重。
  但现在来说,刘保军这个政法委书记,不被章庆明看在眼里,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聊了一会儿,刘保军渐渐进入了正题,“陆铮啊,是这样,打击办这个机构你知道吧?”
  陆铮微微点头。
  刘保军深深吸了口烟,烟雾中,他的神色越发琢磨不定,“县委开会讨论过,打击办由工商部门单独执法已经不符合新形势的发展,你也知道,现在投机倒把的犯罪分子越来越多,仅仅由工商出面执法力量薄弱,也不够威慑姓。根据新形势新情况,县委决定,打击投机倒把活动,要靠工商公安联合执法,当然,还是工商为主公安为辅。”
  陆铮微微点头,乌山为沿海开放城市,商业活跃,广宁县近水楼台,经济发展的也很快。但同样的,非法倒卖商品的人也越来越多,彩电、手表、自行车等都成了这些渴望先富起来的二道贩子的目标。
  如果以后世的观点看,商品自由流通其实很正常,但现在,生产力有限,市场自然暂时不能完全放开,而且利用价格双轨制倒动这些紧俏商品的,肯定要有各管理部门的内部人士参与,甚至是“官倒”,也根本谈不上是勤劳致富、公平致富。
  后世,人们痛恨的正是这种利用信息、权力不对等而先富起来的既得利益阶层。
  当然,比起后来瓜分国有资产的狂潮,小打小闹的“官倒”又不算什么了。
  一代更比一代强,陆铮心里自嘲的想着。
  那边刘保军还在接着往下说:“这样呢,你们县局就要抽出一名同志坐镇打击办,我已经向县委提议,由你兼任打击办第一副主任,当然,县局的职务你还兼着,但要适当的把工作重心向打击办做做微调。”
  陆铮愣了下,这却完全没有想到。
  “庆明同志呢,很赞同,县委也通过了,不过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刘保军有些期待的看着陆铮。
  “打击走私、投机倒把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是刘保军分管的临时机构之一,而刘保军,弄了一辈子权术,如果不是文革他被耽误,现在肯定不会止步于副县级,他不甘心,尤其是,更不愿意自己这个政法委书记成了摆设,但县局章庆明一手遮天,他根本就插不进去。
  直到前阵子,刘保军才发现机会来了,破获了六一五大案的陆杠头,一直是县局的边缘人物,和章庆明嫡系不睦。而且六一五大案虽然在县公安局最终汇报工作中,成为了章庆明带领全局干警的功劳,但私底下,人人都知道怎么回事。
  所以,破了案子的陆铮,只怕反而令章庆明不痛快,刘保军最近也打听到,陆铮在局内地位委实有些尴尬,所以,刘保军便主动抛出了橄榄枝。
  刘保军的心态,县里的情形,对于两世为人的陆铮来说,自然心里明镜一般。
  不过陆铮现在,确实觉得自己该动一动,别看局里干部民警好似对自己开始友善起来,但自己在局里的地位没有任何改变,而且,更加尴尬。
  不管功劳最后如何算在章庆明头上也好,自己最初都等于抽了他一巴掌,至于高志凯和那些老刑侦们就更别说了,各个都看自己冒火。
  树挪死人挪活,暂时离开这个环境,离开他们的视线,等这个令很多人尴尬的案子渐渐平息,不失为以退为进的良策。
  现在自己在局里晃悠,那就等于一根针,每天都在狠狠扎他们。
  当然,如果能借助这次人事变动最终离开公安系统那就再好不过了,自己毕竟有自知之明,不是什么干公安的料,而且,想想外面更宽广的舞台,不禁令人跃跃欲试。
  陆铮想了想,便道:“谢谢刘书记厚爱,能跟刘书记学习提高,我当然求之不得。”
  刘保军就满意的笑了,本来,还怕这个二愣子不明白怎么回事,还以为他自己立了大功,在局里可得意呢。
  现在看,陆杠头,还真不是传闻的那么混,或许,是个张飞似的人物,粗中有细。
  陆铮又说:“刘书记,我还有个请求,我想休几天假。”这些曰子,陆铮见到了很多故人,见到了陆国斌和翠红姨,而他,也想家了,想自己的亲生父母,在前世,这是自己一辈子的心结,直到被车撞死的那一曰,心里仿佛还在滴血。
  今生,可不能一错再错了。
  刘保军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办案子有多累我知道,你就好好休息几天,什么时候休息好了,什么时候就来找我,我到时给你安排。”
  ”谢谢刘书记。”陆铮想了想又说:“我还有件事请刘书记帮忙,城关所的侯建军,在这个案子中出了很多力,可是,这样一位同志,却一直不能被公平对待,到现在,也没解决副科级待遇,刘书记,您看,您能不能帮帮忙?”侯建军忙活了个六十三灶,总不能跟着白忙活。而且,他这个副科级也实在是因为自己才一直被卡住的,是受了自己的牵累,所以自己必须帮他争取。而且,也是试探一下,看看这个刘保军到底有多大的能量。
  刘保军嗯了一声,侯建军的事他听说过,其实现在以乌山地区来说,各个县的城关所所长,基本都是副科级待遇,这是去年省厅下的文件,可偏偏,就是侯建军还是正股,听说,是县局里有不同意见,便被卡住了。
  “这事儿,回头我看看。”刘保军含含糊糊的答应了一声。
  陆铮一看便觉得有些完蛋,这个新码头很明显,船漏水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