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子鑫回到县公安局,一下车到自己的表妹心里就明白,一定是老父亲也来了,而父亲从来没有直接到他的工作单位来过,如果不是为了母亲病重的事情,他更不会直接跑到自己刚刚上任的大国县公安局来找他!念头一闪,心里不由得“格登”一下:难说老母亲病危了吗?不可能!那样的话,电话就都来了,也不用老父亲亲自跑这么远来叫他…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带着种种不安和猜想,来不及询问,他的表妹拉着他胳膊肘儿大步进了楼。《》

 司机老五在后面着,心里也七上八下跟着担心…

 今天一早她护送着行动艰难的肖子鑫父亲来到大国,一到公安局却扑了个空,值班民警告诉一老一小两个人,肖局长正在一百多里外的巴沟镇严打,说着就去给他们买饭,想让他们先吃饭,然后再安排住下。不管咋说,局长的父亲大人来了,他们这些留在局里的人应该尽量照顾好,饭买回来,见肖老汉和姑娘两人说啥也不吃,只默默抹泪。

 “怎么啦,大爷,是不是家里有啥难事啊?先给我们说说,我们马上就给肖局长打电话联系…”

 “没事,”肖老汉摇头,苦笑一下:“谢谢你,小伙子,不麻烦你了…”

 “你去打个电话,让他回来吧,就说我来了…”

 “恩,好,那我这就去!”民警同情又为难地安慰说一会儿打个电话问问。其实不然,巴沟镇那边的严打情况他们这些在家里留守的人员心里不学无术,每天发生的事情家里都知道,这种情况下,要让肖子鑫回来,当然不是不可以,但是,这个电话不好打啊!

 没想到,电话还没打,肖子鑫局长却忽然回来了!

 肖子鑫进了办公楼,直奔楼上自己的办公室,民警说他父亲在隔壁休息呢。一路抱着极大希望准备让儿子带着病重——又这么长时间县里市里医院却无法确诊的老伴儿去省城病的肖老汉,一眼见肖子鑫真的回来了,而且意想不到地快,眼睛倏地就红了“子鑫啊…”“爸!”肖子鑫的眼睛也一阵酸楚:“您怎么来了?来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我让人去接您啊!我妈的病怎样了?不要紧吧?”

 “唉…我这不就是为这个事才来的吗?”肖子鑫一步上前扶住父亲,让步他坐下,别激动,有事慢慢说。

 表妹“哇”地一声就哭了!

 “爸,”肖子鑫转头,赶紧询问父亲老妈的病咋样了?父亲说那条腿还是不敢动,一动就钻心地疼,不动也疼。前些日子县医院、市医院都去过了,到现在也没有确诊是啥病“怎么好好的,你妈就喂个猪、做个饭的,也没碰、也没撞、也没摔的,怎么好模好样地那条腿说不敢动就不敢动了呢?生子啊…”肖子鑫心疼地抱着父亲的肩膀,抚摸着他的双手,又哄又劝,心里却在滴血!“你快回去吧,生子…”父亲在他的注视下喃喃自语。

 肖子鑫经受着人世间最大也是最痛苦的精神折磨,他下意识地抓起父亲的一双苍老的大手轻轻抚摸着,他发现,父亲老了——父亲的确是老了!无论是脸上越来越密集型的条条皱纹,还是这双过去无所不能的大手,在他的记忆中,父亲从来就是一个农村的硬汉,不管是种地还是上山打猎找药材,十里八村都知道肖老蔫是个行家里手,而当年自己从县高中到大学,就是靠着父亲的这双硬朗的大手供养出来的!种地收入低,几乎全是靠着父亲上山下沟打猎寻找各种各样的药材送到县里换了钱,然后寄给他当学费和生活费…

 一晃十几年过去,如今自己虽然也经常回家,但在悬圃县时给领导当秘书、当副主任,后来又当上县公安局大局长一把手,工作一忙,家里的父母就时常忘记了!

 尤其是这次来到大国任职,走得匆忙,只在来时的小车上匆匆忙忙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下。

 父亲和母亲听说他又换了地方,说是市里领导信任他,重用他,只是高兴,一如既往地嘱咐他好好干,家里挺好的,左邻右舍和村里干部也都挺照顾,让他别分心…

 要不是这次母亲突然有病,而且什么病至今也闹不清楚,肖子鑫明白,父母是绝不会轻易过来“打扰”他的!

 现在,肖子鑫心情极其复杂地起身泡了两杯好茶,一杯送到父亲手上,一杯递给了表妹,他们慢慢喝着,心里滋味不好受,好酸。

 他一边跟父亲跟老爸说话,一边用眼睛上下寻找着曾经留在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中年男人——可是,他再也不是自己小时候那样慈祥、那样温和、那样硬气、那样霸道、那样说话算数粗声大嗓了,见了他这个儿子,倒好象一下子到了某种希望或到了救星一样,这种感情上的巨大起伏和变化,不能不让肖子鑫暗暗吃惊的同时,也心酸啊…无论如何,肖子鑫心里明白,父亲不知不觉中早已不是小时候的那个父亲了,父爱依旧,年龄和身体却在这次见面的瞬间让他感觉到:父亲老了!

 ——毕竟年近七十的人了,一切都恍若梦境啊。

 肖子鑫非常关心老母亲的腿病,事实上这些日子他心里也一直装着这件事,想等到巴沟镇严打告一段落之后,就回去带老妈去省城。怎奈官身不由已,母亲的病也更不由他怎么想怎么做啊?一个多小时后,当肖子鑫仔细地询问清楚了母亲病腿的一些细微症状、发病时间和其他一些情况,近期的病经历和了县医院、市医院的诊断书之后,心头愈加沉重焦虑不安了!

 “爸,您先别急,这事你交给我来办好了,不管咋样,我妈的病是大事,治病要紧!”

 听到儿子这样说,父亲的脸色多少好了一点,眼睛还是红的,他倒不是担心儿子不管,而是担心儿子的心离不开工作,始终如一地在工作上,那他还能说个啥呢?让儿子好好干本身就是他和老伴的最大心愿啊!可是,毕竟现在不是过去,现在他心里的头等大事就是如何尽快地找省城大医院的大夫会诊、给一个多月了两个大医院都无法给出准确无误的诊断:确诊!

 这也是他前思后想,最终突然决定来大国县公安局找儿子肖子鑫的最大心愿!

 如今说到一些老父亲找当官的儿子要求利用权力帮助亲属或其他人做这做那甚至于胡作非为,社会已不再陌生,官场仕途上的春风得意者也不再拒绝,有权不使过期作废,放眼,这年头儿哪个当官的不是如此呢?做了也就做了,民不举,官不究,而对于那些踏破门栏的求告人却是投以异样的目光,一个不管两个不管,一推了之。

 这个,似乎早已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官帽”不仅仅是一种政治摆色,一种可笑的荣誉和身份,它更具有一种权力的象征,一种与普通百姓息息相关又根本没有一毛钱关系的隐秘代码,本应是开辟保全百姓自身利益的喉舌和渠道,却早已不知不觉中变得令人难以置信和憎恨。

 乍,肖子鑫的老父亲就象五、六十年代电影里描写的既自私又狡黠的地地道道的关东老农民,黄眼珠,黄胡子。他来大国县找儿子那天,正值数九寒天的腊月yín威正盛,酷冷难当。老人穿着一件里外发烧的人造毛黑棉袄,那是肖子鑫到悬圃县信访办上班第一个月工资给他买的,一穿就穿了这些年。

 尽管后来肖子鑫随着工作越干越顺、能力越来越多、官也越来越大,给他捎回家的各种衣服、好东西更是如此,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唯独喜欢这件老皮袄,每年寒冬腊月他在家都是这套打扮,乱蓬蓬的花白脑袋上压着一顶蓝布帽,左胳膊拎一根光头木拐。

 肖子鑫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来了,老妈妈在家还不知咋样,好在表妹告诉他,家里那面让他放心,一大家子人都在她身边照顾呢——

 要人有人,要药有药,只是现在不知道到底是啥病,吃药也是胡乱吃,心里没底!

 “恩,是啊…”肖子鑫点头,脸色一阵子发紧,表妹的话里有话,老父亲的话倒是更为直接和简洁,他黑红瘦削的长脸上横七竖八的爬满了象刀刻斧凿般的皱纹,干巴巴的。唯有右眼皮上面的一块紫疤是平滑的,而且闪着星星点点的亮光。

 整个面部是冷冷的,没有一丝笑容。给人一种似威严而又隐藏不住绝望的感觉——就象有人开玩笑说的那样,他的侧影象乞丐吓一跳,仔细他的脸又觉得象老干部不能小瞧!

 可是,现在,眼下,肖子鑫的心里哪里还能笑得出来,他一方面跟父亲和表妹说着话,商量着给老妈病的事,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思考着刚刚从县长程绍林手里要来的钱,一会儿回去如何支配,如何加大力度,进一步把这次全县、巴沟镇的严打搞好。所以,常常走神,心里也直骂自己不是人!

 没办法,难啊…严打的关键时刻,他又是这一行动的关键人物,总不能因为母亲有病,父亲找来了,就立马撒下所有人马和一线的那些大事,就走就拍拍屁股这么就跟着父亲和表妹他们回家了吧?

 他也在心里思谋着如何回答着父亲的询问和应对如流,才能既不让老父亲伤心落泪,又不至于让全县的这一盘严打大棋为他而流产…

 父亲坐到沙发对面,说了许多话之后,儿子肖子鑫并没有立刻打算跟他回去的意思,脸色有点尴尬,不再吭声了…

 他一句话也不说。先是摆正姿势,随后慢慢从随身携带的塑料袋里拿出一叠证件和纸片,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字迹,慢条斯理的从兜里掏出断了一条腿的老花眼镜戴上,把文件和材料翻了翻,然后清清嗓子一本正经的对肖子鑫说:“生子,你是回啊还是不回?怎么就不能跟我说句痛快话呢?”

 肖子鑫哪能听不出父亲的这些不满和内心世界的巨大失落感?他笑笑,说:“爸,您放心,我跟您回去还不成吗?咱们一会儿先去吃口饭,跑这么远的路,您和婧一定也饿了…”

 “我不饿,吃不下,要走,你这边就赶紧地好好安排一下,然后咱们就走,要吃饭,家去吃吧!你妈的那条腿还疼着呢…”

 “恩,好、好好…”一步一步,不管肖子鑫怎么想,事实是他被父亲的话逼到绝路上了,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只好嘴里应付着,苦无良策。

 他不是不想马上就走,更不是对自己的老母亲不闻不问,而是心急如焚、找不到一个既能说服父亲,又能说服自己内心多重感情的一个正当理由来啊!依他对母亲的感情,他当然是恨不得立刻让司机老五马上送他和父亲、表妹一起返回几百里外的老家娘娘寨,然后去省城最好的大医院为母亲确诊,然后精心安排和治疗!

 他相信,母亲的病,不会是绝症,即使是异难杂症,到了省城也会有百分之**十的希望,这个不必担心…

 用车、用钱、用人,当然对于现在的肖子鑫而言,更不是问题!

 他完全有能力利用各种关系和人脉,一到省城就找到最好最有经验和治疗手段的专家组,为母亲找到最好的治疗方案。是的,他有能力…

 这些年来,在悬圃县当官,他都干了些什么呢?除了正常的工作和一步一步升迁之外,他哪一次跑省城,不是进一步联系和扩大自己的能量与人际关系呢?

 然而,恰恰是现在这个时候,也恰恰是他到了大国县之后的这段时间,遇到现在父亲提出的这样的小小的要求,难为他了…

 他的感情被逼到死角,走,放不下严打,因为种种原因,他这一走,就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那么,他走了之后,刚刚因为他的努力而重新启动和好不容易才凝聚起来的民警、战斗力…说不定他一走,回来再,一切又都回到了从前那副样子,甚至于他一走,一切严打所刚刚取得的成果也会因为种种原因,重新翻盘,甚至于威胁到他刚刚实施的计划,让他的雄心壮志一败涂地呢!

 那么,就不走?不走可以,倒是不难,然而如何跟就在他面前眼巴巴着他的父亲和表妹说?

 就说工作?靠——

 根本就是一条狠心肠的狼啊!即使是狼,也不会在母亲病重之时拿工作当借口啊?何况他根本就不是狼,而是有血有肉有良心更有责任感的好儿子…

 “你,生子,你当官,爸爸年青时候在村里也当过官,我这些证件、奖状都是经咱们中华人民共和国zhèng fǔ批准认可的,不是假的,更不是花钱大街上买的,现在爸有权跟大小领导谈话!”说着他抬起头,把上眼皮使劲向上撩着,透过老花眼镜指着证件上一个蓝色图章说:“你,这可是县zhèng fǔ的大印啊!”呵呵,来老人家还真是最明白和理解儿子不过了,也难怪,谁的儿子谁能不知道啥体性、啥脾气呢?来,肖子鑫的父亲这次来,不仅是之前难以成眠、一夜之间想了太多太多,即使是来了,他也是做好了说服教育、甚至是动员的心理准备的。肖子鑫一,好嘛,老爸居然把他年青时当生产队长、大队长和一次又一次获得的zhèng fǔ奖励、优秀干部、先进工作者和先进个人、劳动模范等等的一大摞证书、奖状都一起带来了…

 嘿嘿!

 老爷子的举动让肖子鑫和旁边默默不语的几个民警有些惊讶,与进门时判若两人。给他开门时,因为此前不知道他是肖局长的老父亲,更不知道他要来,因为之前既没有电话通知,也没有人提起过,更没有得到肖局长的口信——

 值班的民警到门外一个老人胸前缀满了各种勋章,其中一枚在暗淡的灯光下闪着斧头镰刀的微亮,目光中仿佛又在忐忑不安地期待着什么。老人虽然没吃饭,但是显然是喝过了酒的,愣愣的,站在门外盯着眼前的大国县民警,半天也没说一句话。

 当时有人好奇地问:“老爷子,你找谁啊?”

 “我找肖子鑫,那是我儿子!”

 “呃?哦!”民警心里一惊,脸上的好奇马上变成了惊讶,他们原以为,大概是来找领导反映问题的。哪里想到,来的居然会是新任大局长一把手肖子鑫的老爸啊?赶紧开门请他进来,不管是真是假,再也不敢怠慢。结果,坐下后一问话,一交谈,果不其然,老人疑虑重重地盯着民警半天,才叹息着问道:“唉,你们也别紧张,我就是那个新来的肖局长他老爸。他在吗?”

 听说儿子在乡下搞严打,转而,又用商量的口气说道:“你们给我打个电话,叫他回来行不行?”

 那还能说不行吗?民警当然是屁颠屁颠地连连点头:“行行行,您老先坐下,这么早,还没吃饭吧?我去给您买饭,回来再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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