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三章、党校同学
话说某年某月某日,肖子鑫临幸市委党校。可以说是大开眼界,一下子认识了许多人,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各自机关部门里的风云人物,这里不具名者,一是避免不必要的对号入座,二是鉴于它的普适性,好比代数式或狗皮膏药,贴谁都一样。
简单说吧,有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等…
大家见面,由于都是来自基层的干部,经多见广,差不多一见如故,很快就能相约一起出去喝酒了。中国是个不乏统一礼仪的国度。比如省之于市县,市之于县乡,县之于行政村等等。例如,一个党校的开班典礼或校长训话,其气势、排场有时绝不输于zhōng yāng一哥之于省府市府。此次学习,对肖子鑫来讲,不过芥末公事,例行而已。
开班典礼之后,洒扫庭除焉,反正一切都安排得油光水滑。
且食堂一出,上从大堂经理,下到炊事员,服务员,以至就餐的学员,早已打点停当。比如就餐的学员,必得是来自各地方极优的,还得是党员,且上查祖上三代根正苗红者。
如此,大门口的保安依然绷着铁板也似的长脸,警惕地审视着每个往来的过客,似乎民众的爪子剪削的还不够。
终于,老大(市委书记)来了:掌声,愿意和不愿意的,快节奏和慢节奏的,哗啦哗啦;堆出来的笑脸,或者简直就是哭脸,盖因长期紧绷的面皮突然要绽开四放,除非专业训练;握手,问话,摆pose“随意地”和一小姑娘(也是此次党校青干班学员)亲切交谈。
于是闪光灯四起,临幸也便结束——
镜头才是硬道理。
次日,省市各报纸便有了读者跳版幅度最大的一版:某市委党校新一届青干班于某年某月某日隆重开班的通稿,配发沐某同学以春风的巨幅玉照。
这样的胶片视察,镜头外交,每日不知凡几。如此,政客作秀,各朝通例。汉堡也罢,烧烤也罢,本质上,不过一道当代版贾府的茄子鸡丁。
而作为新学员其中之一的肖子鑫,在悬圃县zhèng fǔ这一年多也经见多了这种场面,只是这次又要比县级领导出面视察工作隆重了许多,心里不免有些鸡冻。他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这里好好学习党的理论,好好珍惜这次县里给的大好机会,为自己今后在仕途的更大程度上的发展打下坚实的基础…
不过,心里却是忍不住走神。肖子鑫记得自己小时候总能读到锻炼泪腺的媒传先进事迹。比如领导人的“艰苦朴素” 一双袜子破了多少多少个洞,一双鞋子穿了多少多少年,或者一件衬衫打了多少多少个补丁。素朴若此,眼泪也就吧嗒吧嗒地流了。
后来到了悬圃县尤其是进了zhèng fǔ办之后才知道,领导者哪怕是区区的一根香烟,也是通过专门渠道,经由九九八十一关,特供的。呵呵,那么,眼前的这位只见过两三面的市长又会是怎样的呢?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说的是古代,却不道现代亦然,不过“一骑”也许变成了“一机”“荔枝”变成了“武昌鱼”或别的什么东西而已。
又常见电视上对领导者“勤政”的宣传。但见步履蹒跚的皤皤尊者,面容瘦削,老人斑明晰可见,且又癌症缠身,本该颐养天年的时日,却楞是发挥着余热,战斗在一线,据说连上厕所也要披览报刊或文件,在大学生时代,每当到这些个感人肺腑的镜头,肖子鑫不争气的眼泪又要吧嗒吧嗒地流了。
然而现在想来,如此“鞠躬尽瘁”是朝廷把人不当人啊,呵呵,抑或那椅子是定做的,别个屁股坐不得?
才知道儿时的眼泪是多么的廉价和无厘头。
以上都是小而大者,其他大而小者如后世的x运,x博,x庆阅兵,甚至春晚等等。无一不是。
比如当时正在全国极力争取的x运,一场全球运动会而已,却照例上升到了政治的高度,国帑靡费无数。菜刀实名,禁止烧烤不说,片区的屋顶竟被统一涂成了红色,据说是为了便于国际友人的观瞻。难怪近来络上隋炀帝激动异常,终于找到组织了。
呵呵,肖子鑫忽然发现自己又走神了,赶紧回过神来,继续听领导讲话,市委书记讲完了,市长讲,然后又是校长…要而言之,贾府的茄子鸡丁,指貌似(或本当)素常俭省,实则靡费张扬的行为或物件。那么,可想而知,这次党校学习,也是一次极好极难得的政治洗礼了…
肖子鑫到党校学习那半个月,学习到点啥没有?呵呵,实话说,啥也没学到,不过人是确实受到了一次精明的洗礼。
领导讲完话后,第一餐自然而然是聚餐,内容丰盛,不在国宴之下。
所以,肖子鑫印象极其深刻。
可是,第二天开始,吃饭便是学员各自换饭票,然后吃多少打多少,亲自到饭堂口去打,肖子鑫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了…
至于那些神马特色理论,不用学,二十年前肖子鑫还是小p孩时就能倒背如流。
他就是天天听着广播里这些大话、套话、废话成长起来的啊…何况,肖子鑫到了悬圃县zhèng fǔ办之后这一年多,他整天给领导们写的也是这些东西,从上到下报纸杂志刊登的也是这些东西哈…试问,还用学么?说句不好听的,即使是肖子鑫一脚下车落在党校的地盘上,然后马上就叫他上楼进教室参加有关理论考试,他闭着眼睛也能答个00分!后来他才知道,连党校那些成天以教授这些理论为生的教授们心里都不信的东西,谁有兴趣真的去学呢?
不过,即便如此,前来参加培训学习的这些人还是很珍惜他们有幸被各自的领导列入“第二梯队”作为重点培养的机会…
这其中,有一个人成为了肖子鑫的忘年交,好朋友。
此人叫潘鹏程,5、6岁年纪,长得一点儿也不好,但就是招人喜欢,是邻县一个zhèng fǔ办主任,相当于张主任那个角。在那次参加市委党校的青年干部培训班中,潘鹏程成了青年干部圈最受关注的人物,潘鹏程简单得很,简单到不习惯自己和自己打架,不习惯在一起说话时说另一个人,也不知道自己仕途有多红。
那么,他傻么?不!如果有人这么认为,那他就大错特错了,因为他很珍惜这次机会“没有人补上来”潘鹏程认真得很,尽管他比肖子鑫当官的经历更长,官也更大,官场经验更丰富,懂得那些套话大话屁话更多更精深,然而他在上课时会再次入戏,认真教授说话…
于是就有了后来让肖子鑫这个同样受人关注的人分手时说的:“和潘主任在一起学习,虽说党校没教个啥,但是跟他在一起睡觉也是一次出轨般的暗爽啊,呵呵,而不是明爽。”
“哈哈,小肖啊,”潘鹏程听到肖子鑫如此夸张,不好意思地问:“你这是夸我哈,还是骂我啊?”
“呵呵,当然是夸了,岂止是夸,也是真心实意敬佩呀!”肖子鑫说“教授那么多废话你一个大主任都能听进去,还那么认真地做课堂笔记,你要不当官,当大官,谁当?否则就是没天理啊…”说得大家无不点头,哈哈大笑。
的确,那些教授们上课也喜欢说些理论之外的真实现实,学员们反倒会很提气,也有了精神嘻嘻哈哈议论一番。
这些都是发生在市委党校的事,开始肖子鑫有些隔膜。不若身边,可时时耳濡目染的。
在那么枯燥乏味的半个月学习中,肖子鑫如果不是遇到了这个表面老实巴交、内心世界极其丰富精明的潘鹏程,他都不知道那难熬的半个月究竟如何才能顺利熬下来。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人,而且幸运的是肖子鑫一到党校报到还跟他分到了一个宿舍,于是,一切都仿佛瞬间变得有趣些了…
一开始,肖子鑫无论是上课还是其他活动,干劲十足,处处表现积极努力,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希望。党校的校长很器重他,什么原因即使是到后来肖子鑫也不知道,不过这倒让他即使是在一个相对陌生的地方的心理压力下,也觉得一切貌似都没那么糟糕。
党校的住宿条件非常之好,二人一间,标准间,恰好,肖子鑫有幸跟那个邻县的潘鹏程主任同睡一房。
这些地当地吃香喝辣的人物,冷丁碰上这么个条件,不知是有意让他们“吃苦耐劳”一下,还是历来就如此,肖子鑫还差点,农民的儿子,在大学生时代也吃过大食堂,吃好吃赖倒也不是太在乎,反正也就半个月而已。可是对于潘主任这些当了很久的官,又跟着县主要领导风光惯了的人却受不了啦…
到第三天早晨,潘主任一起床就接了个电话,然后转眼又有人来找他,他介绍说这是他们县zhèng fǔ办的副主任,他的副手,肖子鑫赶紧起身跟来人握手寒喧。然后二人坐在床上,那个人低声下气跟潘主任说了些什么,潘鹏程对着那个人嘟嘟哝哝在那里骂上了,骂些什么,肖子鑫也听不清,反正是没好话。
“潘主任,走啊,下楼去打饭去啊?”肖子鑫洗漱完毕,招呼他。
潘鹏程说:“行了行了,小肖啊,我来了个同事,有点事,你拿我的饭盆和菜票,去帮我到食堂给我打两份饭吧!打两个人的!我tmd实在…”
办公室主任从床上站起来,抹了抹红眼睛,端着饭盆递给肖子鑫,让他到食堂打饭。
打饭,肖子鑫不在乎,他跑腿跑惯了,反正打一个人的饭也是下楼跑一趟,打两个人的饭也不会再多跑一趟,可他还是希望跟潘主任一起下楼,路上多说会话。不过人家有客人来,唉,算了…昨天晚上临睡觉,潘鹏程说他这两天吃得不好,实在是吃得嘴里淡出个鸟来,这几天想出去改善一下,又没有时间,不吃还饿“小肖啊,劳你就帮我多打一份吧…”
“好的,潘主任,那你跟同事说话,我去了哈!”肖子鑫蹬蹬蹬,关上门起身就下楼奔食堂去了。
宿舍里剩下潘鹏程和那个人在,潘鹏程气得摔了一只杯子。“妈的,他小胡也太胆子大,太岁头上就这么动了刀子。”原来,早晨他刚刚接到的那个电话是从他所在县里打来的,而来找他汇报情况的这个副手也说这几天县里有人背后在坏他。当然了,能够坏他们二人的人也不是无能之辈,而是县里的另一个有背景的年青人。
两人说了一坐,潘主任接着抓起电话,让总机接县里。总机那边接电话,他又突然想起了肖子鑫,想起肖子鑫处理事情的水平,气马上又消了,让总机撤了那个电话。
等肖子鑫打饭回来,三人隔桌子吃饭。潘鹏程伸筷子挟了一口小咸菜,想了想对那个同事说:
“老宁,我告诉你,吃完饭,你就到市委那边找陆书记,把县里的一些情况向他反映,他什么意见!县委的事,找市委合适!”
肖子鑫瞪起眼睛,不知他们究竟说些什么,再一眼那个人,眼睛一转,低头不语吃饭,想起刚才潘鹏程接的那个电话,嘴里骂人的那一幕,估计可能也是他的县里有事情吧。
“不行啊,潘主任,这事您不能推,您是老领导,这事您还不管,人家陆书记会管?我不找陆书记,我就找您!”
潘鹏程禁不住骂了办公室副主任一顿:“让你找陆书记,你就找陆书记!这事你让我怎么管,让我去跟小胡吵架吗?有组织渠道,你为什么不找陆书记?这点道理还不懂吗?”
办公室副主任懵了头,用筷子根刮着自己的满头浓发,刮了一阵,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没明白,说:
“好,好,那我听你的潘主任,去找陆书记!”
在旁边低头不语吃饭的肖子鑫好象终于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了个一二三四五,听了个大概齐,但是他仍然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心里却说,来在哪个县里也不太平哈?是人的地方就有矛盾,何况在他们这个位置上的官场!吃过饭,那个办公室副主任就匆匆忙忙跟潘主任告辞,去找他们嘴里所说的市委书记了。
等他一走,潘鹏程又有些伤感。唉,为了自己,推走跟自己多年的同志,是不是太自私了?但从大局出发,他现在是不能和小胡闹仗的。那样对全局太不利。不过就这样牺牲同志,他心里又不忍。这样思来想去,一上午也没学习好。
后来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忍不住跟肖子鑫说了这件事。
肖子鑫感慨万端:“其实,我们县也一样,哪里都是这些破事,当官不易,斗争很激烈哈…”过了有一个礼拜,市委书记给党校打电话找潘鹏程,电话里,那边问他说:
“潘主任,你们县有人告小胡的状,你知道吗?”
潘鹏程假装一愣,说:“不知道啊。怎么了?为什么告小胡的状?”
肖子鑫坐在他旁边,偷偷摸摸地自乐,只听那边的人说:“你们县委办公室的宁主任,说小胡泄私愤图报复,撤了他的职。我已经跟小胡通电话,来不是这种情况。这个办公室主任有作风问题,在县宾馆混来混去,和几个女孩子不清楚!这些情况你清楚吗?”
潘鹏程一听这话,在这边就更装糊涂了,说:“是吗?我不知道啊!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人是不适宜呆在县委!”
那边打电话的人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个办公室主任,处理过去就算了。我以为你在zhèng fǔ办这边跟他们县委办那边有联系,以为你知道呢,不知道就算了,给你打个招呼。我已经同意小胡的处理意见了!”
潘鹏程说:“这样处理很好,这样处理很好!”然而一放下电话,潘鹏程又生起气来,嘴里大骂不止。“妈的,这个小胡果然不是东西!什么作风问题,借口罢了。撤一个人,总要找些问题。这个办公室主任爱和女人接触我潘鹏程是知道的,但过去他也接触,你小胡怎么不举报,不揭发?现在你一当县委书记就撤人,这不是改朝换代是什么!”
直到这时,肖子鑫考!听出来个个数,我考!原来也是权力斗争,而且那个潘主任嘴里的所谓“小胡”是个县委书记啊!难怪…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听笑笑,同情地着气愤之极的同室学友。
“什么人没有问题?抓什么人什么人就有问题。”潘主任气死了,依然在那里一个人大骂“谁不爱和女人接触?无非程度不同罢了!接着又想起自己对老部下见死不救,有点对不住自己的良心。可话说回来,他在小胡手下,自己也无能为力。谁叫你有作风问题?”
肖子鑫点头:“是啊…”“这问题一抓一个准,我潘鹏程能去证明你没有作风问题?我不是见死不救,是没法救。救不好连自己也拖着沉下去。”
听了这些话,肖子鑫忽然开始想念一些人了,自己前不久做的那些事,当时没觉得怎么样,只是气愤而已,初生牛犊不怕虎,好在老天照应,不仅顺利地引起了省纪委的重视,而且那个县委书记王国清也彻底倒掉了。不过如今听了潘主任他们县里的一些事情,倒有了些后怕,再次告诉他官场难混啊…不过,总是有机会和意外存在!
于是从潘主任那件事上肖子鑫心里又得到安慰。这样思来想去,一夜没有入眠。直到黎明,东方出现朝霞,他又突然想起高县长,一切问题似又想通了。又对即将开始的新的一天党校学习鼓起了信心,他吃了两块蛋糕,忘掉这件事,又精神抖擞去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