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子的死让本来已浮出水面的公园杀人案再次陷入僵局。

  吴水回来后,钟涛一方面加紧对钱立勇和罗素素夫妇进行审讯,另一方面,暗中派出力量,对艾美格尔公司展开调查。

  这一天,负责调查艾美格尔的李警兴冲冲找到钟涛:“有好消息,艾美格尔销售公司的幕后老板找到了!”

  “快说,他是何方高人?”钟头刚刚跟省厅专案组的罗处长通完电话,罗处长还怪他,怎么不对姓邓的采取措施?他把自己的想法跟罗处长简单说了一遍,罗处长似乎不大满意。一听李警这边有好消息,钟涛的注意力马上转移过来。

  “想不到吧,她居然是个女人。”年轻的李警脸上带着得意之色,他相信这次调查对整个案件都有大突破。

  “女人?”钟涛疑惑地蹙起眉头,不会吧,他原来判断,艾美格尔驻江东销售公司的幕后老板很可能是腾龙云。因为除房地产业外,腾龙云还染指其它行业,他在彬江到底投资了多少企业,谁也弄不清,包括工商部门的同志,心里也是未知数。

  见钟涛皱眉,李警呵呵笑了笑,为了调查艾美格尔和姓邓的,他把不该动用的关系都动用了,工夫不负有心人,他总算是摸到了一条大鱼。

  “艾美格尔驻江东销售公司表面上是艾美格尔设在江东的分支机构,其实它是一家拥有独立法人资格的家电销售公司,早在三年前,艾美格尔就将公司花了几年时间建立起来的销售网络还有产品在江东的专营权全部交给了这家公司,之所以还沿用原来的名称,一是基于艾美格尔品牌营销策略的需要,另外,更重要的一条,是为了逃税。”李警兴致勃勃地说。

  “挑关键的说!”钟涛听得有些不耐烦,他不是市场营销协会的,他关心的是,幕后老板到底是谁。

  “公司总经理姓曹,原彬江二轻总公司副总经理,但他只是挂名,真正的老板是温虹,外号抄手。”

  “抄手?!”钟涛大惊失色。他怎么也没想到,操纵艾美格尔彬江市场的,居然就是那个在太平洋饭店见到的神秘女人。这不大可能吧,据他调查,外号抄手的神秘女人热心于古玩收藏,不过这女人做得很隐秘,平日很少在商界抛头露面,这些年来,主要从事文物走私还有字画买卖,从没听说过她经营家电。

  “不会搞错吧?”钟涛问。“这事可错不得。”他又说。

  “绝不会错,这次要是错了,你把我开除掉。”李警信誓旦旦地说。

  钟涛释然一笑,李警尽管年轻,但绝不是一个自负的人。对自己的手下,钟涛还是有把握,李警说得如此肯定,想必真是有把握。

  “继续说。”他带着鼓励的口吻道。

  李警收起脸上的得意,郑重地说:“我们是通过深圳警方查到的,温虹以前只是深圳古玩市场一名报价员,后来她盘上了一名香港商人,专门为他当大陆市场的眼线,大陆市场有什么新鲜货,第一时间她就通知对方。两年后,因为表现出色,她成为港商在大陆的代理。也就在这个时候,她认识了腾龙云。腾龙云并不玩古董,但他需要古董,特别是有收藏价值的字画。温虹投其所好,替腾龙云从香港市场弄来两幅郑板桥的字画,价值都在百万以上。后来温虹因为彬江民间的一件瓷器,求到腾龙云头上,腾龙云二话没说就帮她弄妥了,温虹很感激腾龙云,因为这件瓷器让她进一步取得了港商的信任,并拿到一笔数额不菲的报酬。为了跟腾龙云保持长期合作的关系,温虹投其所好,主动献身给腾龙云。自此以后,腾龙云跟温虹便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暧昧关系。这样持续了一年多,温虹的主子也就是那位港商在香港出事,被香港警方端了老窝,温虹侥幸脱身,但她在深圳已无立足之地,迫于无奈,温虹不得不来到彬江,寄身于腾龙云门下。也就在那个时候,温虹认识了范市长。”

  “你是说?”钟涛吃惊地打断李警,尽管他对抄手的情况掌握不少,但从未听说抄手跟市长范宏大有暧昧关系,只知道这女人手眼通天,跟不少领导保持着来往,上次在太平洋饭店,就是因看见她跟省政府秘书长唐天明在一起,钟涛才逼迫放弃行动。

  钟涛想不明白,一个在商场上并无多大建树的女人,一个既无过人姿色更无显赫背景的普通女人,凭什么能蹿升到如此耀眼的地步?

  事关市上主要领导,钟涛不得不谨慎,他带着李警,来到郑春雷办公室。郑春雷正跟反贪局的同志争论什么,好像是关于审计局几位涉案人员的调查。钟涛想回避,郑春雷说:“你也听听吧,对你办案有好处。”钟涛听了一阵,原来反贪局对审计局几名涉嫌受贿人员采取措施后,一直未能将受贿事实查清。前两天,反贪局以证据不足解除了措施,这事郑春雷点了头,毕竟查无实据嘛。谁知今天一大早,反贪局突然对审计局副局长刘亚平采取了措施,理由是他涉嫌对部下提供伪证,并以手中权力,威胁或恐吓相关人员,给案件调查设置障碍。

  “想对谁采取措施就对谁采取措施,你们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郑春雷冲反贪局长发火。

  反贪局长钟涛当然熟悉,大家都在公检法这个口,吃的算是同一碗饭。钟涛印象里,楚局长是一个胆大心细足智多谋的人,反贪这把剑,他一直掌控得很好,怎么这次犯了如此大的错误?对审计局副局长刘亚平采取措施,按组织程序必须先报到纪委,今天他怎么来了个先斩后奏?

  “郑书记,情况特殊,我们也是出于高度负责的态度才采取措施的,况且事先请示了市上主要领导。”楚局长一边擦汗一边为自己的行动做解释。

  “你们请示了谁,纪委哪个领导点了头?”郑春雷黑着脸,他今天的样子很凶,钟涛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动怒。

  “是程副检请示了范市长后做出的决定。”楚局终于说了实话。

  郑春雷愣神地望了楚局长半天,叹气道:“怪不得呢,你们真是把组织程序学到家了。”说完这句,他的手在桌子上摸了半天,好像是在找烟,钟涛赶忙将烟递上去,没想郑春雷恨恨地责怪了他一句:“拿一边去!”

  片刻后,郑春雷道:“既然如此,你们就查吧,不过我把丑话讲前面,如果查出刘亚平有问题,我郑春雷第一个站出来为他定刑。如果是一场恶作剧,相关责任你楚兴元一个人负!”

  楚兴元是楚局长的大名,钟涛发现,今天的楚局长远不像自己印象中那么镇定,无论是汇报还是挨批评,他都在走神,精力高度不集中。

  楚局长带着两名科长走了,钟涛望着郑春雷,不敢说话。反贪局调查刘亚平,这戏又唱得是哪处?彬江眼下的情势,可是乱得没有章法了。

  “说吧,什么事?”郑春雷很快调整好自己,处于漩涡中心的他,脸上多少透出几分憔悴。

  钟涛简明扼要将李警调查到的情况做了汇报,郑春雷听完,久长地沉默着,屋子里的空气比刚才紧了许多,钟涛有点压抑。

  “知道这女人是谁吗?”半天,郑春雷沉沉地问。

  钟涛摇头,一边坐着的李警想点头,一看钟涛摇头,又赶忙跟着摇了摇头,屏住呼吸听郑春雷往下说。

  “她不姓温,也不叫温虹,她是彬江最早的大地产商王洪山的私生女。”

  “什么?!”钟涛差点没把眼珠惊出来,王洪山,这个消失已久的名字,突然从郑春雷嘴里跳出来,着实骇了他一跳。

  “她母亲当年是彬江一枝花,外号玉兔,在电视台工作。那时王洪山刚刚起步,充其量也就是个小包工头。但此人色胆不小,为了占有她,真是费尽心机,最后几乎是强暴了她。玉兔也算是不幸,丈夫只是一名普通的中学教师,发生此事后,丈夫跟她离了婚,后来她离开电视台,去了乡下,生下女儿后,又不幸患了癌症,最终死在乡下。温虹是她小姨拉大的,起初并不知道自己的生世,大约是在王洪山出事逃跑的那年,王洪山派人找到了她,原想父女相认,没想让温虹痛骂一顿。王洪山潜逃后,一度想把国内的资产转到温虹名下,由温虹来继承。我们抢先一步,冻结了他所有资产,王洪山的目的没得逞。不过有迹象表明,温虹这些年的发迹,跟王洪山暗中提供支持有关,她走上文物走私这条道,也跟王洪山有关。可惜的是,到现在我们也查不到王洪山的踪迹,不能将他缉拿归案。”

  “不会吧,既然她是王洪山的女儿,怎么可能跟腾龙云搞在一起?”钟涛就像听神话一样,这些故事离他太远了。

  “这就是她的隐蔽性,这个女人很复杂,不能用一般的眼光去看她。她心中既埋藏着大恨,也燃烧着大野心,她是一个能把仇恨化做手段的女人,可以说到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地步。你们都被她蒙骗了,她是用另一种手段报复腾龙云。”说到这儿,郑春雷坐下,满是睿智的目光看着钟涛跟李警:“判断一个人,必须先搞清这人的背景,每个人走上犯罪,都有他走上犯罪的心理动机。对温虹而言,动机就是仇恨,她恨这个世界,恨一切,她在利用自己的身体还有王洪山的暗中支持,疯狂地报复这个世界。”

  钟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与其说郑春雷在给他们讲故事,不如说郑春雷在跟他们上一堂生动的课。

  “不错,温虹一开始是搭上了那位港商,但你们知道那港商是怎么出事的吗?”

  钟涛摇头,李警听得更是出神,郑春雷的话对他冲击太大,心中那份自豪感早没了,不住地啧啧道,生姜还是老的辣啊。

  “怕是想不到吧,就是温虹从中搞的鬼。这下你们该明白,她为啥叫抄底了吧。”

  从郑春雷那儿出来,已是下班时间,街上行人如织,车水马龙。走在人群中,钟涛跟李警都是一个脸色:阴沉。他们的心也沉甸甸的,郑春雷的话,句句砸在他们心上,也让他们对人生两个字,有了更深更痛的理解。貌似繁华的生活表象下,到底隐藏着多少血淋淋的痛和苦?一张张灿烂动人的笑脸背后,又隐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酸楚?为什么我们总是被假象迷惑,为什么我们总被关在事物的真相外面?

  走了大约十分钟,钟涛手机响了,是陶陶打来的。陶陶外调已经结束,遗憾的是,“光头帮”帮主谢三至今仍无消息。早在两个月前,谢三就已离开深圳,去向不明,他在深圳的公司还有房产全都转到了别人名下。陶陶她们虽是锲而不舍,展开了一系列艰苦侦查,但狡兔三窟的谢三早已做好反侦查准备,陶陶她们只查明,谢三原名谢泰军,彬江三峰县人,此人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早年在彬江开过歌厅、茶坊,组织过地下赌博活动,后来因合伙坑人,差点被赌徒联手做掉。彬江严打赌博犯罪,谢三提前闻到风声,逃之夭夭。他在深圳干过许多事,踏过黄包车,帮人卖过假古董,后来又跟一姓岳的男人联手卖假文凭、假证件,发了一笔财。但此人干每一行都谨小慎微,涉水绝不会太深,警方也拿他没办法。深圳警方说,谢三这人社会背景复杂,结交的人五花八门,一度时期警方曾盯上了他,怀疑他跟走私团伙有染,但谢三很快就规矩起来,他把那家很有赚头的旅游品销售公司转给了别人,自己则老老实实开了一家小餐馆。因为找不到明显的犯罪证据,警方只能作罢。

  无功而返,陶陶的积极性受到挫伤,回来到现在,始终闷闷不乐,而且钟涛发现,最近陶陶情绪极不稳定,一趟深圳之行,她像是变了个人。

  陶陶在电话里说,她在清江大街18号,要钟涛过去。

  钟涛刚进酒吧,就被陶陶一抱子抱住了。钟涛一阵惊慌,想推开陶陶,哪知陶陶抱得又猛又烈,一双手钳子一样箍着他,脸先是在他胸脯上摩挲,很快的,整个身子都紧贴了过来。钟涛感觉到她柔软的胸脯,感觉到她两条弹性十足的大大腿,还有毛茸茸的长发。

  “陶陶。”钟涛叫了一声,想让陶陶冷静。没想陶陶猛地用嘴唇堵住了他的嘴。

  陶陶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爱起来疯疯狂狂,不计一切。如果说这些年她始终都在压抑着对钟涛那份爱的话,现在她完全不管不顾了。因为她知道,钟涛心中有她。这是多么令人鼓舞的一件事啊,一想这个,陶陶就莫名地激动,热血沸腾。

  爱情,这就是爱情!32岁的陶陶自以为曾经抓住了爱情,结果才发现,她只是走进了婚姻,爱情离她很远。陶陶从深圳回来的当天,就发现一个叫夏的女人赤身裸体躺在她的床上。夏霸占了她的床,也篡夺了她的爱情,还恬不知耻地讽刺她、挖苦她,甚至用污辱的言语欺侮她。而那个扬言要爱她的男人呢,也是裸着一身肥肉,厚颜无耻地说,他离不开夏,也离不开陶陶,她们两个让他难取难舍,所以他很痛苦。

  “钟涛,吻我。”陶陶从水中挣扎上来,她真的像一个刚从水中上岸的女人,看到了岸边的草地,牛羊,还有披在牛羊身上的阳光,艳丽而芬芳的阳光,多美啊,她猛吸了一口,想把阳光全吸进肚里,把钟涛也吸进肚里。“钟涛,吻我。”陶陶又呢喃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用心、用力狂吻起钟涛来。

  钟涛一开始还有招架之力,慢慢,他的身体发生了变化,是的,变化先来自身体,而不是心灵,感觉潜藏在体内的某股火焰正被陶陶点燃,火苗忽儿忽儿的,要往外扑。他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身体起火,更不让陶陶身上那股野火伤及到他。但这哪是一个正常男人能做得到的啊,且不说钟涛心里一直藏着这个漂亮野蛮的小师妹,偶尔的,他也为此生错过这个漂亮的野丫头而另娶心生遗憾。更不说这些年的共事,不知觉中仍然在步步加深着他们彼此间的好感,单是现在怀中这把火,就让他难以抵挡。

  难以抵挡啊!

  “钟涛,吻我啊。”陶陶又叫了一声,这一次是叫,很夸张很勾魂的那种,不自禁中,她的两条腿已跃起,蛇一样盘绕在钟涛身上,整个身子像燃了火的海绵,不,像狂风席卷着的浪,朝钟涛打来。钟涛自控力再强,也无法挡住这攻势,况且他的挡还有一种半推半就的成份。

  钟涛真正抱住陶陶的那一刻,就不只是受身体的驱使了,那份力量来自于心灵,后来钟涛想,他的心灵其实也不纯洁,纯洁的男人是不会背着老婆跟别的女人偷情的,就算是陶陶也不行。

  钟涛想纯洁,可钟涛真的纯洁不了。

  钟涛陷入了痛苦。

  比他痛苦的,是陶陶。

  爱情这东西,带给人的并不都是快乐,有时候,痛苦才是爱的本质。

  不管是痛苦,还是欢乐,钟涛和陶陶都不能陷进去,这点理智他们还是有。

  连环杀人案再次陷入僵局,不是缺少线索,而是线索太多。比如抄手跟腾龙云到底什么关系,她是否参与了连环杀人案,动机是什么?谢三到底是不是“光头帮”老大,这个组织究竟由谁来操纵,他们是否参与了连环杀人案?姓邓的为何要对光子杀人灭口,他后面的支使者又是谁?

  两天前陶陶找到尚大同,称有事汇报。尚大同精神为之一振,自从连环杀人案发生后,陶陶的思想一直处在波动中,行动也是时而积极,时而颓废,令人琢磨不定。

  没想到陶陶的话却令他大吃一惊。

  首先是陶陶离婚了,

  接下来,尚大同就听到一个更为惊骇的故事。

  陶陶说,车库查看现场那天,她看见谭伟从车里拿走一样东西,当时注意力在别处,没看清谭伟拿的什么,过后她把这事忘了。“那段时间心情糟透了,脑子里常常一片空白,再者,谭伟是队长,也用不着怀疑,没想他会把关键物证藏起来。”

  大约一月前,也就是去深圳外调的那段日子,她突然听同事们议论这件事,同事们的神秘劲引起她警觉,她开始关注金钥匙三个字。后来她通过房地产界一位朋友,了解到房地产业财务管理方面一些秘密,这才意识到,谭伟那天捡的,很有可能就是这把金钥匙。深圳回来,陶陶找过谭伟,婉转地问起这事,没想谭伟失口否认,拒不承认在车里捡过过物品。

  第二天,陶陶忽然收到一样礼物,一把车钥匙,是通过鲜花店送花工送来的,鲜花里面,还藏着一份信,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如果你真对钥匙感兴趣,就送你一把。车在万通车行,你随时可以去开。

  陶陶顿感事情重大,这才找到尚大同,将情况一五一十汇报了。

  抄手有了消息!

  这天下班后,钟涛正打算请陶陶一起吃晚饭,

  电话响了,一看是省厅罗处长打来的,钟涛赶忙接起。

  “有紧急情况,你马上赶到省城来!”罗处长的声音很急。钟涛听见,罗处长那边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人声噪杂,间或还能听到警笛声。他正要问什么情况,罗处长已挂了电话。

  赶到省城后,罗处兴奋地说:

  “有好消息,抄手明天上午十点会在金江机场出现。”

  “真的?!”钟涛一阵兴奋。

  “我刚跟航空公司核实过,不会有错,明天她乘坐南航的飞机,从香港转道北京,然后去上海。”

  “不是说金江机场么,怎么又要去上海?”

  “赶巧了,这趟航班要在金江机场停一小时,抄手在机场要见一位客人。”

  “谁?”

  “暂时还不清楚,消息是从别的渠道来的。”

  钟涛一怔,原以为,罗处叫他来,一定是大动作,没想,情况会是这样。

  “你打算怎么办,当场带人还是?”钟涛吃不准地问。

  “还没决定,叫你来就是商量这事。”罗处却是不慌不忙,一边帮钟涛倒水,一边操着他的夹生普通话说。

  不大功夫,省厅专案组几位同志都到了,彼此打过招呼,罗处说:“我们商量一下吧,尽快拿出一个方案来,以便分头准备。”

  负责外围调查的黄队说:“抄手近来行踪诡秘,她在香港几乎闭门不出,这次去上海,据说是她在上海的生意出了问题。”

  “她在上海做什么生意?”钟涛插话问。

  “老本行,文物走私。”黄队说,“她在北京、上海、深圳等地都有自己的组织,文物经这些地方流入香港,然后倒卖到西欧各国。据我们调查,金江有一个古宝堂的组织,头目叫龙七,跟抄手来往密切。明天在机场,龙七很可能会出现。”

  “龙七?”钟涛惊讶地说了一声,这个名字他好像听菲可提起过,菲可最初在清江大街混的时候,被一个叫龙大的黑社会头目罩着,后来龙大跟另一股黑势力争地盘,让对方砍死在清江码头。这个龙七,好像是龙大的亲兄弟。

  “龙七叫龙清源,最早给彬江地产商王洪山做保镖,后来王洪山出事,逃往国外,龙七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才又开始混迹于生意场上,五年前,龙七涉足文物市场,目前他的势力已很大。”

  钟涛长长地哦了一声,意外的事真是太多了,龙七做文物贩子,这事他还闻所未闻!

  “这次行动,我们的目标就是龙七跟抄手,既要打掉龙七的文物走私团伙,更要将抄手缉拿归案,从她身上打开缺口,挖出彬江连环杀人案幕后真凶。”罗处说。

  钟涛兴奋起来,不过他很快又问:“以什么理由缉拿抄手?”

  钟涛担心,如果理由不充足,上次太平洋饭店那一幕又会重演。

  “还能是什么理由,当然是文物走私了。”罗处诡秘地说。说完,跟黄队交换了下眼神,黄队脸上也浮出一层神秘的笑。钟涛这才明白,罗处他们是想借龙七,给抄手来个突然袭击。这主意不错,但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毕竟,抄手不是一般的女人。

  陶陶也想到了这层,凝起眉头问:“如果龙七不出现呢?”

  “这点请两位放心,我们的内线很可靠,明天上午十点,龙七一定会出现在机场。”黄队说。

  “如果同时有别人出现呢?”钟涛记起刚才罗处说过的话,抄手在机场还要会见什么人,这人要是一般人倒也罢了,如果再遇上省领导,怕是又要逼迫收宫。这种可能绝不是没有。

  “这点我们也考虑到了。”罗处接话道,“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抄手在机场会见的客人,很可能是政府要员,具体是谁,我们不便猜,但我们必须做好应对复杂局面的准备。如果抄手跟龙七会面在前,我们可以抢先下手,赶在另一个人物出现之前结束战斗。怕的就是……”罗处说到这儿,顿住了,看来,他对明天这场抓捕战,心里也没十足的把握。

  “这次机会绝不能放过,据内线讲,抄手现在分外谨慎,这次若不是上海那边出问题,她绝不会在国内露面。”黄队强调道。

  罗处望了黄队一眼,道:“我没说要放弃,抄手不跟龙七,她跟省上领导的关系很复杂,我们必须考虑政治影响。”

  “考虑什么,如果这样考虑,我们就啥也甭干了。”另一名干警插话道。

  罗处冲发牢骚的干警笑笑:“我提醒大家,这次行动,我们没向省厅汇报,目前为止,厅领导还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所以我们必须把每一个细节都设计好,免得节外生枝,对上对下都交不了差。”

  罗处一番话,说得大家心情沉重,是啊,为了帮彬江方面协破连环杀人案,罗处他们承受了很多压力,前些日子,省厅专案组差点被解散,如果此行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夜已经很深了,大家脸上却无丝毫倦意,围绕如何抓捕抄手和龙七,专案组跟钟涛他们提出不下十个方案,后来又一一推翻,直到凌晨五点,一套成熟的方案才算形成。时间紧迫,谁也顾不得休息,就又分头做准备去了。

  这个夜晚,省城某宾馆,省政府秘书长唐天明也是一夜未眠。

  唐天明近来矛盾得很,有些事明知不能为,却又不得不为。有些事明知后果严重,还得硬着头皮去做,做了还不能露破绽,难啊。

  上次送走腾龙去,唐天明并没急着向省长贾成杰汇报。按道理,腾龙云的一举一动,只要他掌握到的,就该及时汇报到贾成杰那里。

  腾龙云走后,唐天明想了两个晚上,综合来综合去,还是觉得这事消化在他手里好,一旦汇报到贾成杰那里,依现在贾成杰的谨慎和多疑,指不定就会一脚把腾龙云踹开。踹开一两个腾龙云原本也不是啥事,江东这么大,地产商多如牛毛,随便扶持起一个,也会把腾龙云的空缺顶了。问题是腾龙云能踢得开么,能踢得干净么?这么想时,一团黑云蓦就罩住了唐天明的心。

  黑云不是别的,正是发生在彬江的连环杀人案。依唐天明的判断,贾成杰目前对连环杀人案还不大知情,这情当然是指隐情。虽在几次会上贾成杰都强调有关方面要积极破案,早日缉拿凶手,还对公安厅发过不止一次的火。但对血案的制造者,幕后真凶,贾成杰显然少了一层联想。

  这层联想是他替贾成杰完成的,尽管现在还不能充分肯定,连环杀人案就是腾龙云所为,但,有太多的理由让他相信,腾龙云已经滑到了万恶不复的深渊。

  一个人滑进去不要紧,怕的是,他会拉一大批垫背的,这批垫背者当中,弄不好就有他唐天明,当然,如果他出事,贾成杰也难求自保。这是条铁律,谁也更改不了,甭管你是省长还是部长,只要你被某根绳子拴住,不想做蚂蚱你也是蚂蚱!

  要不然,腾龙云会这么放肆,这么有恃无恐?!他就是那个精心编织绳套的人啊!

  唐天明脑子里再次浮出被他藏起来的那份礼物,腾龙云让他转交给贾成杰的那份厚礼。

  他替贾成杰接过了一招,也替腾龙云多争取了一个机会,可惜,这个机会腾龙云未必能把握。

  到底采取什么策略,唐天明心里还没底,他必须求助一个人。

  唐天明偷偷去了趟汤沟湾,在将军楼那间宽畅而又神秘的会客厅里,唐天明跟范正义谈了三个小时。听完唐天明的话,范正义摆出一副智者的姿态说:“天明啊,要说这种事,我不该管,我范正义是一乡野草民,管不了你们高层这些云里雾里的事。不过念在你我多年的交情,还有你这份诚恳,我就班门弄斧一次,说错了你别见笑。”

  唐天明忙虔诚地道:“范伯,您是老江湖中人,过的桥比我走的路还多,您老的话,是金玉良言,天明哪敢见笑。”

  范正义微微点头,他喜欢别人这样恭敬他:“天明啊,腾龙云这个人,我们都看错了,宏大把他看错了,你把他看错了,老贾兴许就没看出他是哪种人,这不怪他。我范正义在江湖行走一辈子,阅人无数,自信从看不走眼,想不到在姓腾的身上,我的一双眼睛不灵了。这个人,不但狠,还毒,他跟我们村里那条野狗一样,喂它,它冲你叫唤,不喂它,也冲你叫唤,叫唤久了,它还咬你。让野狗咬了不要紧,让这个杂种咬了,不值啊。”

  范正义用了杂种两个字,唐天明印象里,范正义很少用这种不雅之词,他虽为渔夫,说话却很讲究。可见,他对腾龙云,已是恨之入骨。

  范正义接着说:“天明,快刀斩乱麻,这个人,不能留。”

  “怎么斩?”

  范正义故做神秘地沉吟了一会,脸一黑,阴沉沉道:“顺水推舟,把他交给警察!”

  “这……”唐天明惊了几惊,原以为范正义会有什么锦囊妙计,没想,他竟说出这么一句不负责任的话。

  唐天明诧异间,又听范正义说:“当然,你不能公开把他搡出去,那样既不仁,也不义。毕竟,他跟你朋友一场,有些事他能做,你天明不能做。懂我的意思不?”

  唐天明懵懵懂懂点了点头。

  “你没懂,天明啊,我的意思你压根没懂。”范正义呵呵笑出了声,起身,原地走了几步。唐天明一阵脸红,为自己的迟钝和虚伪。好在范正义很快又说:“天明啊,杀人要偿命,这句话你懂吧?我听说为这个案子,你费了不少心,道义上讲,你做得对,但你想过没,你这样做,等于是助桀为虐。这次你把他保了,下次呢?别忘了,彬江还有另一宗杀人案,那个向树声,死得也不明不白啊。”

  “范伯,你是说?”唐天明猛地起身,浑身紧张地盯住范正义。

  “我什么也没说,该公安做的事,就交给公安吧,你这个秘书长,没必要什么都管,也管不好。”

  就这一句话,瞬间就给了唐天明启发。该公安做的事,还是交给公安吧。唐天明一路念叨着,回到了金江。

  第二天,唐天明正打算请省厅一位副厅长吃饭,唐天明所有的暗示,都是通过这位副厅长传递出去的,他们算是死党。提起电话的一刻,贾成杰出乎意料地进来了。这可是件稀罕事,贾成杰平时不在省府大院办公,除了开会或是接待日什么的,他很少在这幢楼里出现。

  唐天明一惊,本能地站起身子。

  “忙什么呢?”贾成杰像老朋友似地问了一句,顺手拿起唐天明桌子上一份文件,目光却对着唐天明。

  “没忙什么,下个月中央文明办要来考察,及早准备材料。”唐天明说。

  “你不说我倒把这事忘了,今天文明办,明天纠风办,我这脑子里,全是考察两个字。”贾成杰一边打趣,一边呵呵冲唐天明笑。尽管两人关系不错,唐天明还是让贾成杰这不阴不阳的笑弄得全身发紧。如果没有重大事,贾成杰绝不会到他这儿来。

  “您来有什么指示?”唐天明诚惶诚恐问了一句。

  “没事,有些日子没见你了,过来看看。怎么样,工作还顺头吧?”

  “顺头,顺头。”唐天明连点头带哈腰,脚步打着颤从桌子那边移了过来,想找个地方请贾成杰坐。

  都说秘书长是省长的跟班,管家,外人以为,他们之间是没有陌生感的,至少,不应该表现得如此胆战心惊。那是他们不懂规则,臆想的。真正的官场,甭说是秘书长跟省长,就是秘书长跟副秘书长之间,也常常诚惶诚恐。官场如同一个塔,越到塔顶,规则和玄机就越多。

  两人聊了几句,不多,他们之间的聊天总是简单又精炼,每一句却都含着丰富的信息量。要不怎么说,高层之间的谈话都是浓缩了的,外人听起来,近乎读天书。唐天明刚想把第二天一个会议的准备情况汇报一下,贾成杰却说:“最近彬江那边情况怎么样,信息不太畅通啊。”

  唐天明愣了愣,忽地意识到什么似地说:“是不太畅通,前些日子我还跟柄杨同志说,不能只顾了埋头工作,该沟通的还得及时沟通。”

  “这个吴柄杨,老资格摆惯了,到了下边,就快成皇上了。”话虽这么说,贾成杰脸上,却看不到一丝儿怒。

  “我抽个空,给他提醒一下。”

  “没必要,只要能把彬江的工作抓上去,就让他做这个皇上。”贾成杰说完,夸张地笑了几声。唐天明一边应和,一边到桌子拐上,拿笔把贾成杰的意思记下来,还特意在吴柄杨三个字下划了一道黑线。

  “范正义这边呢,怎么好久都没起色,那个龙嘴湖不是搞得很有声色吗,怎么突然又停了?”

  “龙嘴湖出了点问题,正在解决。”唐天明小心翼翼地搪塞道。这种事只能搪塞,因为龙嘴湖出了什么问题,贾成杰不可能不知道。

  “出了问题就解决问题嘛,停工算怎么回事?要是都这样,工作还怎么干?”贾成杰忽然就加重了语气,唐天明注意到,贾成杰谈及龙嘴湖时,脸上没有丝毫的玩笑。他一边站着,一边顺手在纸上重重写下龙嘴湖三个字。

  “天明啊,你抽个时间,下去一趟,彬江这盘棋,我们一定得下赢。”说完,贾成杰就往外走,唐天明连忙嗯了几声,紧着步子跟过来,快出办公室的一瞬,贾成杰忽然停下步子,回头望住唐天明:“对了,腾龙云找过你?”

  “这……”唐天明让他问个猝不及防,躲闪显然是愚蠢的,只好硬着头皮说:“他来过一次,我请他吃了顿便饭。”

  “你倒有这个闲心!”

  贾成杰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碾压出来的,份量很足,唐天明头上唰就有了汗。等他从战栗中缓过神,贾成杰的步子已远去。

  至少有半月,唐天明没睡踏实觉。

  这中间,唐天明办了很多事,包括给公安厅再次暗示,包括两次约见审计局长孟旷生。

  唐天明自觉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该补救的,采取了补救措施,该叮嘱的,方方面面都叮嘱到了。剩下的,就交给公安厅和审计局去做,他只留心,不要把事态扩大,不要把问题扩展到杀人案以外。至于腾龙云最后会是什么结果,他就管不着了。

  昨天下午,唐天明来到金江大饭店,贾成杰平日在金江大饭店办公。唐天明先是跟秘书打了电话,秘书告诉他,贾省长刚刚送走澳门那边的客人,正在听音乐呢。唐天明一阵欣喜。贾成杰听音乐,就证明心情好。

  贾成杰果然兴高采烈地迎接了他:“哎呀天明,我正想找你呢,你倒来了,快坐。”

  唐天明有种受宠若惊的惶恐感,

  说:“我来看看您,顺便把手头的工作汇报一下。”

  “今天不谈工作,今天我心情好,天明,你知道么,永吴高速批下来了,这是多大的喜讯!”贾成杰脸上燃烧着一股火焰,说话的语气格外夸张。

  唐天明心头也是一震,永吴高速是指江东永川市到彬江吴水县的高速,这条路是六年前修的,当时因为设计欠佳,线路选得不大理想,加之施工中又出了不少问题,路况不是很好。贾成杰当选省长后,一直想修一条复线,说是复线,其实就是把原来的那条废了,重新设计一条线路。当然,这是明着的理由,暗,贾成杰不想要那条路,那路是原省长骆一兵在任时修的,算是骆的政绩工程,后来骆因为另一条高速出事,栽了进去,丢了官抹了帽进了监狱,这条路就有了某种寓意。唐天明陪贾成杰去基层调研,每次走上这条路,总能听到贾成杰义愤填膺的声音。贾成杰曾经发誓,他在任期间,最大的心愿,就是修一条廉政路。

  永吴高速复线项目报了有两年,一直未能获批,前阵子,唐天明听小道消息,说上面对这种一任领导一条路的做法很不满,永吴高速怕是很难通过立项。谁知雨过天晴,永吴高速竟给获准了。

  “值得庆贺,真是值得庆贺!”唐天明由衷地说。

  “值得庆贺的事还多着呢,天明啊,这下我们又能大干一场了。”贾成杰兴奋地拉他坐在了沙发上,拿出一份机要文件:“天明,你看看,不但永吴高速获准,金江机场扩建工程也通过立项,还有金江大桥,清江治理工程,这么说吧,我粗算了一下,这些工程要是全上马,江东的投资至少能增加五百个亿,江东经济再次腾飞指日可待!”

  唐天明的心怦怦直跳,热血仿佛已经沸腾,还有什么比这更激动人心的事呢?这么多项目,这么多钱,江东经济就是不想腾飞都由不得。对地方官员来说,能争取到项目,特别是中央财政支持项目,就等于一条腿搭上了经济的快车,一条腿搭上了仕途的快车。看来,前些日子风传的中央对贾成杰有意见,对他担任省长以来的工作不满等纯属谣言,纯属谣言啊!

  两个人围绕着项目,谈了一下午,谈得很愉快,也很兴奋。情绪高涨时,贾成杰拿出一包普饵,非要送给唐天明。唐天明哪敢要,一看包装,就知道是普饵茶炒得最火时的存货,按当时的市场价,这包茶叶,少说也值十来万。

  唐天明最终还是收了,盛情难却啊。

  收下茶叶,唐天明就想告辞,过久地打扰主要领导,是工作当中一大禁忌,谁知他刚起身,贾成杰又一把拉住他:“对了天明,有件事差点忘了,明天有个朋友路过机场,你代我去看看她,顺便送她一件礼物。”

  唐天明哦了一声,原又坐稳屁股。

  贾成杰从柜子里取出一样东西,很随意地交给唐天明,顺口说:“这人你也熟,老朋友了,她去上海,中途在机场停一小时,你早点过去,不要耽误了时间。”

  唐天明刚想说句我记住了,厚实而精致的包装袋上跃出的两个字,蓦就惊了他的眼。

  温虹!

  这一晚,唐天明都被这两个字困扰着。贾成杰跟温虹的关系,唐天明略知一二,唐天明印象里,温虹是一位有风情而轻易不露风情的女人,她知道怎样吊男人味口,更知道怎样把男人拿捏于手掌间。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女人,不只是有姿色,关键,她有心计,有野心。

  四年前一次商务宴会上,贾成杰通过省工商联一位负责人,认识了温虹。当时温虹是深圳一家珠宝行的经理助理,大约是她身上的珠光宝气吸引了贾成杰,贾成杰不喜欢清汤寡面的女人,更不喜欢不施粉黛的女人。跟她关系暧昧的女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脂粉味很浓、珠宝气很重。当然,死去的华欣欣是个例外。贾成杰跟温虹认识后,一度时期过从甚密,大有坠入爱河之势。可以说,温虹在江东珠宝和古玩市场的业务拓展,全得益于贾成杰。对温虹在商业场中展现的魅力,贾成杰大加赞赏,夸她是难得的商业奇才。有段时间,贾成杰甚至提出,让温虹担任江东省驻深圳办事处副主任。对于这个官,温虹不大感兴趣,一次当着唐天明的面,温虹缠着要贾成杰介绍几位重量级的老板跟她认识,贾成杰将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唐天明。唐天明跟温虹的关系,就是那时密起来的。当然,这个密跟贾成杰那个密不一样,女人问题上,唐天明向来把持得很好,尤其对温虹这种女人,更是时时保持着警惕。

  温虹跟江东商界大腕的关系,有一半是唐天明牵线搭的桥。搭桥越多,唐天明心里犯的嘀咕就越多,这女人到底要做什么啊,她怎么胃口那么大?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唐天明得悉温虹跟腾龙云关系神秘,这更加重了他的心病。

  有心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对唐天明而言,多一份心病,就能多一份提防。不只是替自己,更重要的是替贾成杰提防。秘书长这个角色,不只是替首长把工作干好,还要把首长的生活安排好,还要处处为首长的安全考虑。这个安全当然是指经济安全,感情他管不着,也不敢管,首长自会打理。

  一次去香港考察,唐天明把温虹当作重点,暗中调查了一番,竟然就调查出一个惊天内幕:温虹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逃往国外的王洪山的私生女!这个消息极大地震动了唐天明,未等考察结束,他便提前回国,那段日子,唐天明几乎天天跟公安厅那位副厅长泡在一起,副厅长禁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将心里藏了很久的一个秘密道给了他。

  阴谋!王洪山案原来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时任彬江市委书记的贾成杰和当时在吴水县工作的范宏大联手制造了这起阴谋,让幕后真凶王洪山从容逃到了国外!怪不得王洪山潜逃后,有关方面一直未能采取得力措施将其缉拿归案,也怪不得这起当时轰动四方的案子最终会不了了之。

  此后,唐天明变得谨慎,变得小心翼翼,但凡贾成杰交付的工作,他都要在心里过滤上几遍,认真思考过后,才决定怎么完成。

  今天这工作就是例子。贾成杰为什么要送给温虹礼物,这包厚沉沉的礼物里到底藏着什么?唐天明现在已经很清楚,温虹根本不是什么香港商人的业务代表,更不是一个简单的文物贩子,她是隐藏在阴暗角落里的王洪山的化身,温虹在大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洪山东山再起!去年十二月,王洪山因病死于泰国曼古,他的弟弟仍然不知去向,温虹终于从暗处走到明处,在香港和泰国成立了两家公司,做起了大股东。泰国这家公司明着是搞文化交流,实际上却在干文物走私勾当。香港这家公司玩得更大,目前已成为香港十大投资公司之一。

  凭直觉,唐天明断定,贾成杰让他去见温虹,跟永吴高速有关。永吴高速还在项目报批阶段时,就已招来不少投资商,香港、澳门、深圳、上海,各路精英纷至沓来,这些投资商全都围着贾成杰转。贾成杰有个外号,叫项目省长,他这一生,值得夸耀的政绩,均来自于项目。他的每一次提拔,都跟项目有关。他太多的社会关系,也来自项目。可以说,项目成就了贾成杰,项目使他登上了权力的顶峰。贾成杰对项目,也就格外上心。

  依唐天明对事态的判断,永吴高速,温虹一定会不惜血本,贾成杰也会极力促成。贾成杰和温虹,早就被利益之绳捆在了一起。他甚至怀疑,温虹在香港注册的公司,大股东定是贾成杰。类似的把戏,贾成杰已玩过不止一次,当初华欣欣在省城拿下国际商厦项目,玩的就是这一招,唐天明还在其中起过不少作用。可惜的是,华欣欣后来跟贾成杰翻了脸,若不然,现在活跃的,定是华欣欣,而非温虹。

  怎么办?

  直到天明,唐天明仍然没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时间已不容他想下去,他苍凉地跟自己说:“老唐啊,你这一生,毁就毁在太服从于领导了,服从其实也是一条自我堕落的路,可惜你没看明白。现在想回头,晚了。”他长长叹口气,又冲自己说:“听天由命吧,但愿老天能帮你,让你不再陷得更深。”

  这个早晨,就在唐天明走出宾馆打算上车的一瞬,从另一辆车里突然下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夹住他,唐天明正要发怒,前面堵住他的中年男人突然说:“你是唐天明唐秘书长吧,我是中纪委调查小组的,请跟我们走一趟。”

  飞机场里人头攒动,客流如云。

  钟涛紧紧地跟在罗处后面,目光警惕地扫过每一张从他面前晃过的脸。

  另一个大厅里,身着便服的陶陶跟省厅三名女警官也行色匆匆朝21号候机厅走去。

  按照机场提供的消息,抄手乘坐的航班将在半小时后着陆,休息地点在21号厅贵宾室。

  钟涛他们负责外围警戒和安全保卫,这里毕竟是机场,如果抓捕过程中出现反抗或是别的意外情况,后果将很可怕。对此罗处下了三道命令:第一,不能开枪;第二,绝不能让抄手和龙七跑出贵宾室;第三,此次行动不能影响到乘客,也就是说,他们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跟机场公安简单碰过头后,钟涛他们开始快速布防。透过玻璃门,钟涛看见,陶陶跟省厅三位女警已进了隔离区,按计划,陶陶要化妆成机场服务人员,第一个进入贵宾室。省厅三名女警一名把住卫生间,两名化妆成安检员,伺机行动。抓捕工作将由四位女警完成,钟涛他们的任务就是控制外围,然后安全地将疑犯带走。

  九点过十分,守在停车场的警员报告,车号尾数为“1888”的奔驰停在了17号停车场,龙七跟他的助手下车。又过了十分钟,负责候机大厅门口监视的警员报告,龙七提着小皮箱,独自走进候机大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似乎因了龙七的出现突然紧张,二楼布防的钟涛远远看着龙七,恨不得这阵扑过去,给那双肥嘟嘟的手上戴上一副锃亮的铐子。罗处在边上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他别暴露。钟涛发现,已有五名便衣出现在龙七周围。他放心地收回目光,思绪忽然就回到菲可身上。

  都怪他,跟菲可最初认识时,菲可曾告诉过他龙家兄弟的一些事,可惜那时他对这些不感兴趣。去年有段时间,菲可突然失了踪,起初他以为菲可出了事,四处寻找,后来菲可从省城打来电话,告诉他自己玩得很好,让他不要担心。两个月后菲可回到彬江,却只字不提到省城的事,他追问过几次,菲可嫌他罗嗦,威胁他如果过分干涉她的自由,将跟他断交。

  不说实话!现在钟涛可以断定,那两个月,菲可一定在龙七这里。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顿,这么重大的线索,居然敢隐瞒!

  时间终于熬到了十点,虽然大厅里别无异样,一切都井井有条,钟涛和罗处他们,还是莫名地紧张起来。钟涛此时已到了21号厅旁边,为防抄手将他认出,罗处执意不让他接近,他跟两名警员负责把守往外走的那条通道,罗处负责相反的一条通道,两人远远望了一眼,彼此用眼神激励着对方。

  十点十分,抄手出现在滑梯上,只一眼,钟涛就认出了她。不可否认,抄手的确是个风姿卓越的女人,年轻、漂亮、气质非凡,一身名牌衣服衬托得她更加高贵,一副墨镜遮住半个脸,让人误以为是哪位超级明星到了金江。她的前后各有两位保镖,几乎寸步不离跟着她。跟上次太平洋饭店比起来,这一次,她的派头就足多了。

  看来,她的事业真是发展得不错啊!

  穿过候机厅往贵宾室去时,出现了点小意外,工作人员礼貌地示意四位保镖,让他们在外面等候,抄手也摘下墨镜,冲领头的保镖微微点了点头,谁知就在省厅一位假扮了的女警微笑着领抄手进贵宾室的一刻,已经走到另一边的高个子保镖忽然夺步过来,佯装要给抄手电话,身体却故意撞向了女警。这个动作让远处监视着的罗处和钟涛本能地打了个战,两人的手几乎同时摸向了腰间。好在那位女警表现出色,她轻轻讶了一声,身体微微一斜,旋即又保持了平衡,不过脸上的微笑始终如一,随后钟涛看到,女警冲保镖躹了个躬,说了声对不起。

  这个动作看似简单,却是非专业人员做不到的。保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破绽,借机想试探一番,钟涛敏锐地观察到,刚才撞向女警的瞬间,保镖的胳膊肘捅向了女警的腰胯部位。

  他是冲枪去的!好在,机智敏锐的女警不显山不露水地度过了这场小危机。高个子保镖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东西,不甘心地瞅了女警一眼,悻悻退了出来。

  钟涛长长地舒了口气。

  只要保镖不跟进去,陶陶就有办法对付他们两个,这点自信钟涛还是有。果然,就在他们快速接近四位保镖的一刻,里面已经传来龙七愤怒的叫声。说时迟那时快,还未等高个子保镖反应过怎么回事,钟涛的一双铁手已牢牢钳住了他手腕。

  “别出声,跟我们走!”

  高个子保镖刚想挣扎,后面赶来的便衣已将枪口顶在了他背上。

  “我们是公安,请你老实点!”钟涛声音低沉地喝道。

  另一边,罗处他们也利索地控制了另外三位保镖。这四个家伙还算老实,没给钟涛他们多添麻烦,只是走出候机大厅时,高个子保镖嘟囔了一句:“随便抓人,你们要负法律责任的。”

  陶陶的动作就更简单直接,女警员笑眯眯带着抄手走进贵宾室时,躲在另间办公室的她手托银盘也跟了进去,按事先分工,陶陶对付龙七,女警对付抄手。两人借龙七起身跟抄手打招呼的一瞬,迅疾交换了下眼神,龙七的手刚伸过来,抄手这边还未握住,就让陶陶咔嚓一声铐住了。龙七吼了句:“你是什么人?”陶陶的腿已顶向抄手,这一腿真是顶得狠,抄手双手捂住肚子,痛得泪花直溅,等她能直起腰时,手上已多了一副手铐。

  “凭什么抓我?”抄手忍着剧痛质问道。

  “你涉嫌文物走私,请跟我们走一趟!”

  也许文物走私四个字太重了,一向趾高气扬的抄手,居然就乖乖跟着陶陶几个,走出了贵宾室。

  穿过二号通道时,陶陶跟钟涛他们汇合,四目相对,两人脸上闪过一层会心的微笑。可就在他们往事先联系好的平日不怎么开放的1号出口处去时,9号进口处匆匆走来一行人,钟涛发现,走在正中的正是省府秘书长唐天明。钟涛心里一惊,正要问罗处怎么办,罗处低声命令:“只管走,谁也甭说话!”

  浩浩荡荡一队人马,离开噪杂的人群,往1号出口处去。那边的一行人停下脚步,钟涛发现,唐天明脸上不只是惊讶,好像还有一丝庆幸在里面。

  抄手倒是镇静得多,看也没看唐天明他们一眼。兴许,她早就注意到了唐天明,只是对他身边多出的几个人心生怀疑,所以就装作不认识。

  一场有惊无险的战斗就这样结束了,上车的一瞬,钟涛问罗处:“唐天明身边那几个人是谁?”

  “不该问的,少问!”

  钟涛回到彬江,走进郑春雷办公室,见尚大同也在,刚要打招呼,另一张脸却把他困住了。

  副局长张晓洋居然也在这里!

  他的脸阴住了,不明白这三个人怎么会在一起。郑春雷看出了他的疑惑,却不点破,笑着道:“晓洋同志刚从党校回来,怎么,见了上级也不问声好?”

  钟涛像是逼迫似地跟张晓洋打过招呼,两人握手时,钟涛感觉张晓洋的手在微微发颤,不过,他手心也是汗津津的。张晓洋大约也没意识到他们会在这里见面,尴尬道:“你辛苦了。”

  钟头没接话,回头望住尚大同,尚大同一时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装作没事地说:“你把省城情况简单说说吧,我们一直在等消息。”

  钟涛犹豫着,不肯讲,张晓洋心里明白似地走过来道:“如果不方便,我先回避一下。”

  尚大同看着郑春雷,等他表态,时间紧迫,有些事一时还不能解释清楚,郑春雷只好点头。张晓洋刚出去,钟涛就带着牢骚道:“他怎么在这里?”

  郑春雷笑笑,没解释,尚大同憋不住,说了一句:“情况有些变化,回头再跟你细说,现在还是抓紧谈正事吧。”

  钟涛半信半疑地望了尚大同片刻,终还是把抓捕抄手和龙七的经过复述了一遍。“真是想不到,龙七就是当年彬江黑社会头目龙老大的弟弟。”钟涛说完,发了这样一句感慨。

  尚大同呵呵一笑:“知道罗处他们是怎么查到龙七的吗?”

  钟涛摇摇头,不明白尚大同问此话的用意。

  “是晓洋副局长提供的线索。”

  “他?!”

  “怎么,不相信是不是?那好,有机会你自己去问罗处。”尚大同像是在卖关子。

  “到底怎么回事?”钟涛来了兴趣。

  “回头你自己去问晓洋,他会告诉你的。”尚大同诡秘地一笑,结束了这个话题。

  “好了,你们还是别打哑迷了,晓洋的事放以后说,现在还是抓紧研究一下下一步工作。”郑春雷打断他们,面色严肃地说。

  尚大同和钟涛马上收起神,集中精力商讨起下一步工作来。

  这中间钟涛才得知,机场里看到的跟唐天明在一起的那几个陌生人,并不是什么黑社会,他们是中纪委的人。不过郑春雷强调,目前市委还没接到任何通知,中纪委派人调查唐天明,有可能是其他案子,当然,也不排除中纪委已盯上我省个别高官。不管怎么,现在都不能懈怠,必须一鼓作气,尽快将连环杀人案搞得水落石出。郑春雷要求,从今天起,连环杀人案由尚大同全权负责,每十二个小时给他汇报一次,根据案情进展情况,他随时做调整。

  “晓洋同志呢,他不是决心很大吗?”尚大同插话问。

  “晓洋同志另有安排,别忘了,彬江还有一宗命案,你们怕是不知道,向树声案,也该水落石出了。”

  三个人就细节问题又商讨了一会,见时间不早了,郑春雷说:“今天就到这儿吧,大同,钟涛,下一步,就看你们的了。”

  尚大同和钟涛顿感肩上沉甸甸的,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身上,两人神色庄重地冲郑春雷点点头,郑春雷伸出手,紧紧地跟他们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