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琦将来路山视察,并出席大华电厂的奠基仪式。这是郝智和姜和平到任路山后,“老佛爷”第三次前来视察,三次中有一次他还是陪同全国人大一位副委员长来的。有一种说法,领导到一个地方来得多的话,说明是对这个地方的重视,自然也是对当地领导的刮目相看;但另一种说法是,领导来得少,说明这里的工作令领导满意和放心。反正,领导来与不来都是令当地官员担心的事情。郝智不知道肖琦对路山的态度更符合哪一种说法。谁都知道作为一个西部大省的省委书记,他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忙人,加上路山在全省14个地市里是离省城最远的城市,他不经常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不管怎么说,随着路山在全省经济发展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肖书记一年来一两次视察应该很正常,可这一点他还没做到。

    这天一大早,去路山的车队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离开了省城。肖琦同样是一个不喜欢张扬的领导,在这点上郝智和他有异曲同工之处。他这次到路山带着两位副省长和财政、计划、电力、建设、水利、林业、教育等一大帮子各厅局的主要负责人,集体乘坐三辆中巴轿车,其队伍的简单叫人吃惊。车队里虽有一辆警车在前面开道,但肖琦却不让拉响警报,他说听着这声音心脏就受不了,而且还不自在。以前,他出门时连警车都不要,当了省委书记后,因为被选为中央委员,进了中央委员会,按照国家有关规定,必须要享受三级保卫的待遇,他说这样的待遇还是不享受为好,无奈这是安全部门的规矩,既然是规矩就只好执行了,可出门时只叫警车跟着,不叫张扬地喊叫。

    郝智知道肖琦的工作作风,可考虑到毕竟他两年没来路山了,自己就想了个主意,提前两天到了和毗邻地区接壤的古港县,先是冒着小雨跑了两个乡镇进行调研,然后名正言顺地“顺便”在边界地带迎接肖书记一行。姜和平则留在路山准备汇报材料,安排具体的接待事宜。

    见到郝智,急速行驶的车队停了下来。肖书记下车和他招了招手,到路边随便找个地方撒尿去了。这举动要放在当副书记那会儿,有儒雅风度的“老佛爷”肯定不会这么随便的,“有伤风化”,而现在他有点随心所欲起来。郝智脑子在思忖的同时和其他领导握起了手,还没握完一圈,肖书记提起裤子快人快言地说:“你这个郝智,不知道我讨厌迎来送往这一套吗?你怎么还到这个什么边界来接我。”

    郝智解释自己是在古港县下乡调查,顺便过来的,肖琦说,是不是这样以后再说,现在我们就先赶路吧。

    几辆车一路急行走进路山城时,已是华灯初放,街道上下班人群熙熙攘攘。车队刚进城区速度明显地慢了起来,突然,听到车窗外警报大作,整个城市马上像被炸响了一样,细雨中人群纷纷躲避,场面很是混乱。从车窗望出去,本来十分宽阔的解放大道,因为行人很快散去显得更宽阔,街道两旁绿地如茵,五彩的霓虹灯闪烁着。路山是全省第一个拆除了单位围墙的城市,古老的城市既有历史宽容的厚度,也有现代气质的大度。车队走过宽敞的腾飞广场,灯影反射在雨中的地面上,斑驳陆离,朦胧中透着清馨的现代气息。

    过了广场,肖琦发现街道两旁都齐刷刷地背站着戴着白手套的警察,在霏霏细雨中他们显得挺拔和严谨。又到了繁华路口,车队走得更慢了,显然是为了叫领导们看那些新修的高楼大厦,顺便还看从高楼上垂放下来的许多宣传标语,都是一些热烈而空洞的欢迎口号。再仔细一看,有那么几条竟是肖琦前不久在省委工作会上的讲话,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叫秘书打电话问前面车上的郝智,这些乱七八糟的究竟是咋回事情?郝智心里埋怨姜和平,但不便给肖书记具体解释什么,含混地说自己下了几天乡,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挂了肖书记秘书的电话,他马上又打给走在最前面的姜和平,叫赶快关闭警报,快点走进宾馆。

    肖琦他们进房间洗漱时,郝智批评姜和平怎么不按照事先说好的安排,惹得“老佛爷”直说是扰民,很不高兴。姜和平心里说,自己各种大领导见得多了,肖琦到了这个年龄又坐在这样的高位上,还不是嘴上这样说,实际心里高兴着呢。这年头叫人抬举的事谁不喜欢呀。郝智问晚饭怎么安排的,姜和平说这倒是按照原来定好的,以地方小吃为主,再加几个凉菜,喝点地方酒。郝智说那还是请示一下秘书长,看能不能上酒。我们可不能再让肖书记不高兴了。请示后秘书长说,今天是下雨天,天气有点凉,上点地方产的白酒也可以吧!

    吃饭的时候,郝智看到肖书记的脸色还有点阴沉,当地生产的路山春白酒摆到桌子上,他的心又提到嗓子眼。谁知,肖琦什么也没有说,还拿起酒瓶问秘书长这个酒怎么样。他知道秘书长可能已经给肖琦汇报过了,就大着胆子端起酒杯给肖书记敬了酒。肖书记把杯子放在唇边沾了,说好酒,脸色也逐渐缓和、好看了。

    饭后,郝智和姜和平跟随着肖书记到了房间,显得无所适从,走也不是陪也不是的,只好陪着说了阵子闲话。秘书拿着药瓶过来,对他们说肖书记今天坐了一天车,有些累了,要早一点休息。肖琦却摆了手,说大家再坐一会儿也没有关系。他俩连忙说请书记早点休息,就乘机告退。

    出了书记房间,他俩又按照级别逐级到两个副省长和那几个厅长、局长、主任的房间里礼节性地看望了一圈,因为开工典礼在大后天,最后他们到秘书长那里请示,听取肖书记和诸位领导明后两天的日程安排。秘书长说肖书记带着声势浩荡的队伍来,是路山历史上没有过的吧,你们看该怎么安排呢?听他这样说了,姜和平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报告说,我们这里准备好了三套方案,请秘书长过目定夺。秘书长看了一会儿,认为第一套方案不错,就说你们先按照这个准备吧!明天上午大家集中看城市建设改造工程和永川县拟上的煤改油项目,午饭就安排在永川,吃过饭后大家再顺路看电解铝招商项目,下午到川口县农村退耕还林、舍饲养羊示范典型看看,或者看“一养三蛋蛋”(洋芋蛋、鸡蛋、苹果蛋)工程成绩突出的典型。后天上午各厅局自己找到对口的项目去看,下午听取地区的汇报。

    谈定了方案,郝智、姜和平以及早在其他房间里的吴帆、魏有亮和地委、行署两院的秘书长们碰头,忙碌地准备起来。负责外联的行署办公室马上给有关县领导打电话,叫他们准备现场和接待的有关事宜。有“一养三蛋蛋”的那几个县,尽量把蛋蛋们拿到公路边来展示,制造出繁荣的景象。被重点视察的退耕还林、舍饲养羊的县,要求他们安排劳力上山,营造雨季种草的场面。为了准确计算明天视察时车队走的时间,接待组的人员带着交警,按照最终确定的路线,模拟车队行走的样子,连夜跑了一圈。到第二天一大早,模拟的人员才回到宾馆。姚凯歌拿到他们准确记录的时间表,连说大家辛苦了,先去洗洗吃早餐吧,自己却对照时间表又忙碌地修订起来。

    吃早餐的时候,省委秘书长告诉郝智,肖书记原则上同意了我们昨天晚上的安排,只不过后天他准备到曾经搞过调查研究的河涧县刘家洼村去看看。郝智知道这个被国家水利部誉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典范村”,在他刚来路山熟悉情况时,从地区地方志的档案里看到过肖琦写的关于刘家洼村的调查报告。从时间上看,肖琦搞调研时还在中央政策研究室工作,他在该村蹲了三个月点,写出了这份很有分量的调研报告。

    全国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刚刚几年,路山地区曾经出现了砍伐果园、倒卖土地、毁林开荒、毁田卖土、乱垦滥牧等严重问题。但刘家洼村采取了“五个统筹、六个集中”的办法,有效地解决了农村普遍出现的问题,不仅包产到户的农民生产力获得了巨大的解放,农、林、牧、副都得到了发展,仅仅是五年多的时间,全村整体脱了贫。“黄土高原上的奇迹”,兴奋的肖琦写了这样的标题。他在文章中介绍了刘家洼村的经验,并把该村保护生态的情况和相邻的列入水土保持重点治理区的那些村的生态状况进行对比,得到了这样的结论:国家每年投入巨额资金进行小流域治理的那些村的群众,只知道依靠国家挣钱,无论治好治坏都是国家的事情,有时候在他们心里甚至希望造的林早点死了,修的地快点毁了,只要国家在投资上有愚公精神,那他们就永远有赚不完的钱,根本没有一点治理好自己的家园是为了自己和子孙后代的主人翁精神。抱着这样的态度,其治理效果则可想而知。而刘家洼的农民真正把保护一棵草、种植一棵树当作自己家的事情来做,效果自然好。

    报告里,肖琦建议国家应该将用于小流域治理的投资拿出来,进行水土流失的预防和监督,加强这项工作的科学有效管理,从解决农民群众的生存问题入手,切实解除他们的后顾之忧。文章强调:引导农民树立生态意识,调整产业结构,给农民找到致富门路,这远比修多少梯田,种多少树重要得多;同样,组织农民群众被动而盲目地进行人工造林,远没有注重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关系,把保护和利用水资源结合起来重要。听说这份报告在上面引起过很大的争论,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石沉大海了。近几年国家推行的有些做法,如退耕还林、舍饲养羊等和当初这个报告的设想非常吻合。有人说,如果当时早按肖琦提出来的思路去做的话,那可是少走了多少弯路、减少了多少损失呀!

    肖琦来的那天晚上,张扬的警车、警备森严的街道已经惹他不高兴了,所以这以后的行动郝智都特别注意,他指示这两天里安全保卫工作一定要安排得内紧外松,让人看起来要显得很随意。特别要注意群众上访事件的发生。至于暗中采取怎样的安排,那是公安警卫部门的事情了。

    没有了警笛的喊叫,车队行动却更加轻松自如。在乘车途中,肖琦表扬他们,说我们不扰民了,民也就不扰我们了,大家各行其道,各干其事,不是相安无事,都很好吗?说得满车的人都点头称是。

    去刘家洼村,肖琦只叫郝智陪同。姜和平倒是想去,但还有那么多的其他领导需要他接待,他只好眼巴巴地看着郝智他们消失在视野里。

    刘家洼村到路山还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到河涧县是三级路面,但从县城到村里那段六十公里的路则是典型的乡村“扬灰路”。考虑到既然路途遥远地去了,肖琦肯定不会走马观花的,所以他们的中午吃饭成了问题。秘书长向他建议说,在来的路上,肖书记几次对当年在刘家洼吃过的羊肉赞不绝口,还不如把午饭定在农村,最好安排在附近的乡政府。

    刘家洼村周围几十平方公里出产的羊肉的确很好吃,不仅没有一般羊肉特有的膻腥味,羊肉本身还带有一种淡淡的清香,这和这里山上野生的一种叫地窖的草有关。这种草本身是做菜用的香料,羊吃了这种香草,肉自然很香。

    肖琦故地重走,看到刘家洼的山头全部被郁郁葱葱的植被覆盖,心情十分高兴,他对郝智说:“还是小平同志说的好啊,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看来当年我说刘家洼村是黄土高原一面旗帜的话,经过多年的实践检验,证明是说对了。”他还指示跟随的媒体记者要对这样的典型大肆宣传,在当前山川秀美建设中起到引导带动作用。走到山头最高处的庙上,他问村干部这是真武祖师庙吧,接着讲述起祖师的传说。年轻的村干部佩服说肖书记你知道的真多。肖琦说我不仅知道这些,还知道这片树林是在祖师爷的庇护下成长起来的呢!见大家对他的话都有些疑惑,他就讲起这个故事。当年由于刘家洼群众认识不到位,植树造林工作遭到很大的抵触,白天刚栽好树,晚上就有人拔。当时的老支书明面上是党的干部,暗地里也是庙里的会长。他想了一个办法给村民们说,有一天晚上自己梦见了真武祖师南巡路过刘家洼,赤日炎炎的天气里祖师竟然找不到乘凉的地方,他就十分生气,说树如果再栽不好的话,他永远也不到这个光秃秃的庙里来了。此话传出去后,老乡们十分害怕,主动到山上栽树,还义务做起护林员,成活率马上得到了提高。肖琦讲了这个故事,村干部都说他们有这个印象,好像听老一辈的人说过。

    心情愉快地刚走下山,郝智接到在前面负责安排吃饭的姚凯歌的报告,说有几百个村民围在乡政府门口等着给省委书记告状,好像是为了退耕还林粮款没有兑现的事情。郝智说,那我们就到县里去吃饭。殊不知这时的羊肉刚刚进了乡政府的锅里,厨师们只好手忙脚乱地把肉盛到桶里,紧急送往县宾馆。等到郝智一行快要走到县宾馆时,姚凯歌又打来电话说,城里的一些民工为拖欠工资的事情把宾馆的大门都围住了。郝智只好叫司机放慢速度寻找对策,他临时想到再增加考察点,马上叫县里找一个顺路能看到的农村人畜饮水工程。这几年实施“母亲水窖”工程,形成家家户户都打水窖的势头,这样的地方可以顺手拈来,有的农民还开动脑筋,设计了连环井,并把水抽到高处的水池里,水龙头一拧,自来水就哗啦啦地流到厨房里。肖琦饶有兴趣地看到,在这些穷乡僻壤,农民也能吃到干净的自来水了。

    眼看就要看完,姚凯歌那边还没消息,郝智只得忙乱地和他打电话,责问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中午饭究竟在什么地方吃?姚说羊肉倒是在宾馆做好了,但现在一时还没有办法拿出来。见郝智不停地打电话,肖琦笑着问,时间不早了,午饭肯定回不到路山宾馆了!那在哪里吃呀?见郝智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所以然来,肖琦说我看还是到附近的乡政府里吃最好了,多年来我都没吃过农家饭了。

    郝智连忙说,那好那好,马上就安排。这样说定,满头大汗的县长一边给附近另外的一个叫龙虎镇的地方打电话,一边飞车疾驶赶到前面去做安排。

    这顿饭吃得很惬意,汤是漂着粮食油脂的豇豆钱钱饭,热菜是金黄灿灿的炒土鸡蛋、细如头发的炒土豆丝、黄豆芽炒细粉、浇上红彤彤油泼辣子的蒸豆角,再加糖拌西红柿、凉拌苦瓜、香菜拌木耳和蒜调茄子四个凉菜,几乎全是素食,简单而丰盛。兴许是真的饿坏了,肖琦竟然吃进去一个比拳头还大的馒头,淌着满头大汗还不住说,这饭吃着真香!大家刚放下碗,接待办的羊肉也拉到乡里,肖琦闻着香味说,要不是真的饱了,还能吃一碗羊肉。郝智苦笑着,羊肉虽然没能叫肖书记吃上,不管怎么说,这顿饭总算没有砸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