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最后的矿难结果报告,连梁少华、梁诠山和梁军他们也难以相信,一起自己制造的爆炸事件,原来还准备想些高招把责任栽赃到路能矿的头上,现在倒好,行署的调查竟然说成是矿井自然坍塌的事故。在他们庆幸之余,又对给路能煤矿矿长的安排后悔不迭,但人死不能复生啊!

    矿难事故报告给省政府报上去了,《华夏报》却突然刊发了题为“黑煤窑下的利益黑洞——路山永川县禾塔煤矿爆炸真相”的整版报道,指明这次矿难是为了争夺资源而引发的人为爆炸事故,当地政府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篇报道中说,当地群众为了挖取更大的利益,置国家的法律法规于不顾,当地政府也把开黑矿作为增加群众收入和政府财政税收的重要手段,所以对黑矿睁一眼闭一眼,而这次发生爆炸的永平矿就属于这类黑矿。因为这些黑矿都像地老鼠一般,不考虑最大限度地利用资源,根本没有什么设计图纸,只捡好挖的进行开采,造成了资源的极大浪费,还因为争抢地盘,经常制造事端。有大背景的永平矿在井下横冲直撞,胡挖乱挖,侵占了附近路能煤田集团公司的路能矿的采矿区。早在一个多月前,这家矿的技术人员拿着审批过的图纸找永平矿论理,但长期霸道惯了的永平矿置之不理,继续我行我素。他们在井下争执一周多后,路能矿的领导忍无可忍,在几次上县里、到路山地区找有关部门处理却无人管理的情况下,明确告知要爆炸封堵巷道。但永平矿主无视他们的这种警告,仍然安排矿工下井挖煤,谁知就真的发生了悲剧。

    看了报纸,郝智把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文章下面的署名上:本报特约记者张汉铭。张汉铭,对了,就是那天到现场的路山报社记者,郝智在省里的时候就多次从中央、省等多个媒体上看到关于路山地区暴露性的文章,十有八九都出自于这个叫张汉铭的记者之手。他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马上叫刘勇找文章作者张汉铭了解情况,知道这些情况后更令他感到吃惊和后怕。

    原来,禾塔的许多煤矿都是开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画地为牢的黑煤矿。十几年前,中央曾经有一位领导人到这里视察,当他看到永川丰富的煤炭资源后,非常激动,当场就表示,当地政府应该采取有力措施,积极培育这个黑色资源的经济增长点,采取国家、集体和个人一起上的办法,尽快开发资源,使群众早日富裕起来。领导走后,掀起了家家户户挖煤窑的无序开采的高xdx潮。没过两年,破坏资源和环境的问题就已经显现,国家针对这里的问题,相继出台了多部地方性法规,强化煤炭开发的管理工作,就这样大型煤矿继续开采,中小型煤矿经过联营整合后也继续存在,而那些单家独户随便开挖的小煤窑基本上被强行关闭。但这两年,受政府无形的鼓励,在高额利润的驱使下,加上地方保护主义作怪,私开矿滥开采现象由开始抬头发展到蔓延状态。最有代表性的就是青年治山营,明面上,他们以劳力和矿山入股的办法,联合黄土地开发集团办起年产100万吨的新世纪一号、二号两个矿。但在实际操作中,他们非法开采的矿达十几个甚至有几十个。

    永川黑煤窑猖獗的问题,群众早有举报,地区、省里有关部门也多次进行过检查整顿。但现在的事情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如果地方上引不起重视,特别是还暗中支持的话,那上面就是再好的“经”都会被下面念歪了,政策和措施都要泡汤。永川的问题引起了新闻媒体的高度重视,三个月前中央一家大报特派记者到永川,记者找到经常给他们投稿的张汉铭,两人在路山租了辆车,装扮成买煤矿的老板模样开始暗访。到禾塔镇,他们夹着鼓鼓囊囊的皮包,俨然一副大老板的模样,到处说自己专门来买黑矿,有关系可以办下来手续,以引起当地人的注意。这里所说的黑矿,也就是农民自己到山上开个井口,查得厉害时或者煤炭不好销售时就停产,市场好或者查得松时,就进山刨几天,用拖拉机拉到公路上卖个几千块钱。遇到检查时,这些黑矿主们雇人在山头上放哨,发现有生人进山,就放麻子雷报警。对这类司空见惯的小黑矿,俩记者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他们像鹰一般地盯着大矿。这样出入山里两天后,有人看他们是真心买矿的,就把他们带到一个很隐蔽的山沟里,见到一个热火朝天生产的大矿,该矿设备一流,年产量竟然达到10万吨,从生产到销售,他们都有一套完整的组织。也许是老板已赚足了钱想洗手了,所以才准备卖矿。后来他们写了“记者暗访永川黑煤窑”,在北京大报的显著位置上发表,立即引起国家有关部委的重视。

    郝智记得此事,当时他还在北京和大华电力公司谈判电厂上马的事,听说国家派出调查组到路山进行了一次彻底清查,关闭了几个黑矿,还发出通报,要求地方上对有关当事人进行严肃处理。为这事他后来还问过姜和平,回答说事情已得到妥善解决。难道这样就算妥善解决了吗?

    《华夏报》披露了矿难的真相后,姜和平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马上指示秘书通知报社,把温总编和文章作者张汉铭找来,再从网上调出张汉铭写的许多文章。网络时代真的很方便,秘书在搜索里输入“张汉铭”三个字,屏幕上出来了几十篇他的文章,马上打印呈到姜和平的案头。姜看着气就不打一处来,原来路山的曝光新闻甚至包括鸡毛蒜皮的那些事情,大多数都是这小子给捅出去的。

    听说姜专员有请,温彩屏恐怕有什么闪失,来不及精心打扮,亲自带着张汉铭到了行署。走进姜的办公室,见他独自坐着,好像是在专门等待他们,更加感到气氛的不同寻常。他热情地和他俩握手,还指着张汉铭说,真是文如其人啊!看着这个小伙子就很有个性。温彩屏微微笑着,预感到事情肯定重大,不然专员不会十万火急地召见他们。姜和平却耐着性子玩起捉迷藏,给他们亲自倒上茶水后,半晌就是不说一句话,等到他一张口却是一串串表扬《路山日报》的,说最近报纸办得有起色,特别是一些栏目贴近群众和生活,受到方方面面的称赞。他还拿起一封信说,有读者把赞扬你们的信都写给我了。一连串的好话中,拿了采访本的温彩屏一个字也写不下去,愈加感到如坐针毡,她知道姜专员找报社绝对不是专门给他们说好话听的。表扬完报社,姜和平又夸起张汉铭来,先说自己在省里的时候,就经常看到汉铭发在省报和中央其它大报上的文章,飞扬的文采,很有激情啊!特别是多数文章都是为老百姓鼓与呼、呐与喊的,说明你很勇敢,人也很正派,是我们党新闻队伍里的中坚。一席话说得张汉铭倒不好意思起来。

    姜和平停顿了一会,离开办公桌给张汉铭递过去一支中华香烟,张汉铭慌里慌张地四处寻找火柴时,姜和平已经亲自打着打火机。张汉铭抖着手推了两推,还是在专员坚定的目光里点着了香烟。姜和平回到大转椅上,说:“汉铭,你在《华夏报》上写的那篇文章很好,揭露了许多我们掌握不到的黑幕。我代表地区感谢你。”张汉铭听他这样一说,连忙站起来,姜却又挥手示意他落座。“温总编,汉铭的稿子我们的报纸怎么就没有发啊?”温彩屏张口结舌,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我明白了,是汉铭没有给路山报社,是不是这样?”她连忙点头说是。“汉铭,我们新闻监督的目的就是为了纠正错误,推动工作吧?只要我们的党委、政府旗帜鲜明地解决问题,我看,以后再有这方面的稿子,还是先给我们自己的报社,或者你就直接给我,怎么样?”见张汉铭不住地点头,他接着问道,“在这篇稿子的末尾,留下了继续跟踪报道的话。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写好了跟踪报道的稿子。”

    张汉铭在见到姜和平前,思想上就做好了挨批评的准备,而且如果事情真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他甚至准备破釜沉舟、不顾家庭的劝阻而辞职。以前他就有辞职的想法,但妻子的工作怎么也做不通,这次给妻子有了做通的理由,因为是路山不留爷,外面自有留爷处。他坚信哪儿的黄土都埋人,凭着自己这些年大刀阔斧的稿子,到哪里都会有碗饭吃,说不定吃的还是好饭。现在听到姜专员左一个汉铭又一个汉铭地叫着,又亲自点烟,心头积压的怨气早已经消失,心里涌起了潮湿的感动。现在姜专员问起跟踪报道的事情,他就实话实说,昨天晚上才写出了“从禁到罚为何黑煤窑还屡禁不止”、“黑煤窑改变了生态环境”等几篇连续报道,本来今天是准备发稿了,姜专员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就把稿子压住不发了。他还建议地区宣传部的人应该尽快赶到邻省的《华夏报》社沟通沟通,刚才来的时候在网上看到,今天该报为此事发的本报特约评论员的文章,现在网上的帖子如潮,应该尽快采取行动,阻止后续报道和相关评论再发出来,也为以后的报道建立起信任的关系。他知道为了《华夏报》在路山设立记者站的事情,地委宣传部和他们关系搞得很僵。姜和平连说建议很对,并要求张汉铭亲自和宣传部的人到报社去一趟。

    姜和平说:“对待问题和错误,我们地区的态度一贯是明确的。永平煤矿的问题我们将一查到底,不管遇到什么人,都将严惩不贷。”

    张汉铭说:“姜专员,我们不熟悉,没想到你还是个很开明的领导。今后我把掌握的第一手线索尽量提供给领导,供你们工作中参考。”他还建议,说现在是信息时代,《路山日报》最好建立信息直通车系统,把当地发生的事情以最快的速度送达到领导手里。等到其它媒体知道、开始采访时,说不定我们的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

    姜和平听了张汉铭的建议,马上离开椅子到他跟前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对温彩屏说:“汉铭的建议很好,我看你们马上就着手行动起来,这个信息直通车的担子就让汉铭同志挑起来。汉铭是个难得的新闻人才,有时间我向郝书记推荐,应该重用嘛!”接着,他苦口婆心地讲了一通路山发展要创造良好的外部环境,作为当地人应该把问题消灭在内部,为经济建设服务之类的话。

    姜和平亲自送温彩屏他们到了门口,张汉铭更加客气地点着头,有点感激涕零的意思。握手告别的时候,姜和平嘴上说有时间再来,多进行沟通,心里却轻蔑地说:记者是什么?你们就是狗!

    记者真是狗!和他们搞好了会给你摇尾巴,否则就肆无忌惮地咬死你。当然这是对于有性格、有水平和有发稿阵地的记者而言的,一般的会议报道记者没有这样的魄力和气派。姜和平打电话找地委宣传部黄劲部长,叫他们立即跟着张汉铭到《华夏报》联络,费用的事情自己已和地区财政局说好先拨付两万。稳定了《华夏报》,但它的影响还没有得到消除,姜和平想到省报记者站站长夏华,一联系,他果然还在路山,两人约好了见面时间。一见面,简单寒暄了几句,夏华倒是首先开腔,说最近禾塔发生矿难的新闻,本来自己也进行了采访,但考虑到和地方上的关系所以就没有披露,后来报社领导看到其它的媒体都做了报道,还很不高兴!前天记者部主任还在电话里批评我了呢!

    姜和平知道,这样的事情省报一般只是简单发个几百字的消息,深度报道他们从来不进行的,因为说多了对省里领导也不好。现在夏华这样说,明显是叫自己领他的人情。领就领吧,谁叫自己有求于他呢。于是,他顺水推舟地做出一副诚心诚意感谢的样子,直说夏站长够朋友。随后拿出几份材料给夏华看,都是路山项目建设方面取得的成绩,并说这一两年来,路山政通人和的良好局面你是耳闻目睹了,从你大量的文章里,看到你对路山独特的情感和爱戴,真要好好感谢你啊!怎么样,今年站里的专版任务完成得如何,要不要地区给你安排几个?夏华一听专版,眼睛就发亮,连忙说感谢领导,感谢领导,目前真还差几个版。姜和平马上给秘书长打了电话,说联系几个效益好的单位,准备接受省报的统一宣传,再给财政局打个招呼,在预算里给夏站长安排10万元工作经费。一通电话下来就差不多有50万了,夏华在心里暗自算起提成,给个人的20%就是10万,再加上给站里的10%那又是5万。还是政府官员慷慨大方啊,最近他找梁少华联系专版的事,一个专版仅10万块,这小子还以资金紧张搪塞着。见夏华发自肺腑地感谢,姜和平才说,最近地区发生了矿难、滑坡,还有几起恶性治安案件,这一串事件造成不好的影响,还需你老弟的笔来弥补影响。夏华说这都好说,《华夏报》那些报纸都是闲人们看的街头小报,而我们毕竟是全省最大的党报啊!肖琦及省上五大班子领导每天必读。所以《华夏报》即使发10篇负面稿子,我一篇正面的就可以消除影响。这几天我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马上组织稿子对路山地区进行一次系统的宣传,在省里好好地树立路山的形象。姜和平心里说,也别吹得这样神乎,人家《华夏报》的“华夏网”已成中央领导每天必看的网站,可省报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但他也不和夏华争论。果真没过一个礼拜,省报像启动了一架轰炸机那样开始了“路山经济发展现象”的系列报道,而姜和平本人则以接受记者专访的形式,对路山的蓝图描绘了一个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