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官员们互相走动,这也是在正常不过的事儿,特别是同一衙门的官员,那更是经常聚在一起吃吃饭逗逗乐子。

  楚欢在户部的处境有些特殊,打从第一天进入户部大院开始,在许多户部官员眼就属于外人,按理说就算其他各曹的官员不会邀请,度支曹的判官们却还是应该主动邀请楚欢去家做客,至若楚欢去不去,那是另一说了。

  不过因为大家都知道户部尚书胡不凡似乎与楚欢很不对付,部院里的官员们却是谁也不敢做这个出头鸟,心也都清楚,谁要是第一个邀请楚欢,恐怕是要得罪胡部堂,那以后在户部大院的rì子可就不怎么好过了。

  胡不凡一直没有对楚欢痛下狠手,并不是真的找不到岔子,平rì里度支曹琐事众多,如果胡不凡真的要给楚欢挑些毛病或者设置些障碍,那也是举手之间的事情,但是胡不凡却知道楚欢毕竟是皇帝亲自调派过来,要整治楚欢,必须要找到绝杀的把柄,那些小打小闹不但不会给楚欢造成麻烦,甚至会让楚欢在度支曹更加不配合,这对胡不凡也并没有什么好处。

  不过其他的户部官员,胡不凡想要出手整治,那却是容易的多了。

  户部侍郎郎毋虚邀请楚欢去朗府喝过茶,此事过后,不少官员心便在想着是不是也该邀请楚欢吃顿饭,这毕竟是面子上的惯例,虽说很多人这样想,但是却没有人敢在郎毋虚之后踏出这一步,须知当官的人本就没有几个蠢货,能够在部堂院办差,大都是察言观sè的好手,郎毋虚和楚欢走得近,不少人就感觉有些古怪,甚至有人便猜到很有可能是部堂大人的指使,所以虽然有前人在先,但是真正敢靠近楚欢的却是寥寥无几。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户部官员没有向楚欢下帖子做邀请,楚欢却是率先往度支曹大院下了几份帖子,邀请的却是度支曹的五名判官。

  几名判官接到帖子,都是左右为难,不知是否该去,派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今夜侍郎郎毋虚也会前往赴宴,想到有郎毋虚担头,几人一商量,最后除了一名判官要夜里当值,其他四名判官便商议着晚上该如何前往,应该拿些什么样的礼物。

  楚欢虽然和胡不凡不对付,但毕竟是皇帝亲自调派的人,而且是顶头上次,几名判官却也是不敢怠慢的。

  四名判官放值了不能直接往楚府去,还要去备礼物,他们不敢得罪胡不凡,却也不敢对楚欢失礼,主事大人率先邀请,已经是很给面子,几人自然也要在礼物上花一番心思。

  郎毋虚放值后,却并没有那么多顾忌,乘了车子,径自先去楚府,而楚欢要待客,早一步回府,先去了西门署一趟,家里人手太少,楚欢这是要从王甫这边调几个人过去搭把手。

  王甫知道楚欢来意后,二话不说,亲自带队,调了孙静一等四五名轮值下来的武京卫赶到了楚府,由王甫和白瞎子带头,一边在雅厅布置宴会场所,一边则是派人往附近最好的酒楼去订购酒菜,回头送过来。

  郎毋虚第一个来到楚府,楚欢领着他到了一间屋子,郎毋虚便已经皱眉道:“楚大人,你找我来,不会真的是要吃顿饭吧?”

  楚欢含笑低声问道:“侍郎大人记得今rì说过红银册?”

  郎毋虚一愣,随即吃惊道:“楚大人,你还想着红银册?”紧张地向外看了一眼,门窗俱关,压低声音道:“这事儿不成,虽然红银册确实可以置胡不凡于死地,但是……但是根本没有机会拿到那本红银册。”

  楚欢含笑问道:“侍郎大人,其实下官奇怪一件事情!”

  郎毋虚不解问道:“何事?”

  “这份红银册,是否并非只有这一次?”楚欢轻声问道:“侍郎大人如此熟悉,是否说明以前都有这种红银册的存在?”

  郎毋虚沉吟片刻,终于道:“楚大人知道这份红银册里面记载的是什么?”

  “下官不知!”

  郎毋虚轻叹道:“我以前就对你说过,胡不凡虽然是户部尚书,但是户部从来都是在安国公的掌控下,我大秦十道的户部司衙门,都有安国公的人,普天之下,对于帝国的财政收支,恐怕没有人比安国公更清楚。”

  楚欢微微颔首。

  “户部每年收支庞大,收支运转,比楚大人看到的要复杂得多。楚大人如今只是在度支曹看帐,但是度支曹的账目只是冰山一角,地方上户部司衙门缴纳上来的赋税,很多都不会在度支曹显露出来,另有途径缴纳上来。”郎毋虚神情有些紧张:“用最简单的话说,如果户部每年入帐一千万两银子,那么真正从各地缴纳上来的赋税,绝对在一千五百万两以上,而户部如果支出一百两,实际上真正支出用来办事的绝不会超过五十万两。”

  楚欢愣了一下,他虽然知道户部的猫腻肯定会极大,但是想不到收支的空隙竟然这样大。

  “楚大人,如果不是有这么大的空隙,户部为何总是缺银子,赋税一增再增?”郎毋虚轻声道:“其实早些年缺口还很小,户部的动作也不大,四年前玄贞道宗入宫,安国公辞去户部尚书一职,胡不凡担任户部尚书,从那时候开始,这口子也就越来越大。”

  楚欢摸着下巴道:“安国公是主动辞去户部尚书之位?”

  “是!”郎毋虚道:“安国公身兼户部尚书和书省书令二职,可说是位极人臣,四年前辞去户部尚书之职,只在书省办差,但是户部却从没有脱离过他的掌控。”顿了顿,古怪一笑,道:“其实他辞去户部尚书的职位,在我看来,无非是让胡不凡做个替死鬼而已!”

  “替死鬼?”

  “安国公是生意人出身,做事可是jīng明的很,咱们想不到的事情,他往往早就安排好。”郎毋虚提到安国公,眼眸子深处又是露出紧张忐忑之sè,低声道:“户部收支出现漏洞,圣上不可能一无所知,安国公在户部虽然十分小心,但是他想必还是担心有朝一rì皇帝会对户部有所动作。他退下去之后,曾经暗有过一番动作,户部对他不利的许多痕迹都被安国公巧妙地抹掉,胡不凡坐上了户部尚书的位置,一切都还是听安国公吩咐,以后要是圣上真想调查户部,胡不凡自然是替死鬼!”

  楚欢轻声道:“侍郎大人恐怕也被胡不凡连累不少!”

  郎毋虚神sè有些尴尬,道:“我也是被逼无奈,楚大人……楚大人应该能理解!”

  “侍郎大人的苦衷,下官自然明白。”楚欢点头道:“其实侍郎大人对圣上的忠心,只要圣上明白,很多事情也就变得不重要了。”

  郎毋虚急忙点头,又道:“这几年互补的亏空越来越大,就是因为收支的口子越撕越开,那本红银册里面,便有许多铁证。胡不凡为安国公办事,大批银子的暗收支,在红银册都是有记录的,每半年都会与安国公那边的人核对一次账目。”

  “原来如此。”楚欢颔首道:“侍郎大人帮助统算红银册,自然对其许多事情了若指掌?”

  郎毋虚眼皮子一跳,忙道:“也只是一知半解,具体的事务,那只有胡不凡知道。”他神sè有些不自然,楚欢自然知道这小子是睁眼说瞎话,户部的那些肮脏邋遢事儿,这家伙肯定是先锋军,知道的不少,不过他也了解郎毋虚的心情,既想往齐王这边贴近躲过户部大劫,却又不想卷入太深与汉王党那边在明面撕破脸。

  楚欢微一沉吟,终于道:“侍郎大人,这本红银册既然如此重要,下官却有两个事情不解!”

  “楚大人请讲!”郎毋虚尽量表现的十分配合。

  “这本红银册一旦得手,对汉王党的打击可是致命的。”楚欢缓缓道:“既是如此,为何tài子dǎng那边一直没有打过红银册的主意?我听说tài子dǎng可是有不少厉害的角sè,太子手下也有不少奇人异士,为何却从不对红银册有过心思?”

  郎毋虚露出几分得sè,道:“楚大人还以为这本红银册人尽皆知?实话告诉你,便是圣上,也不可能知道这本红银册的存在。知道红银册存在的,寥寥数人,我便是这寥寥数人的一位。”

  “如此看来,安国公和胡不凡对侍郎大人是十分信任?”

  “我出自安邑道,安国公还没有从龙之前,家父曾经是安国公手下的账房。”郎毋虚道:“从龙之后,家父也跟着安国公一同跟随圣上,所以安国公对我还是十分信任的。”

  楚欢心暗想:“安国公只怕也想不到,你与他如此有渊源,就这样将他卖了。”心虽然觉得郎毋虚人品卑鄙到极点,但是这样的人现在却对自己有着巨大的帮助。

  “怪不得tài子dǎng对红银册不动心思。”楚欢含笑道:“如果不是侍郎大人提醒,下官有哪里知道会有这样一本账册存在。”顿了顿,又问道:“只是下官也还有些想不明白,那样的账本,可说是极为烫手,胡不凡为何还要在上面按上手印?这要是败露,他怎能脱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