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在嶝江考察回来几天了,一直还没有给市委组织部汇报。部长刘景芳好像也没怎么急着催汇报,于阳泰自己也并不想急着要去汇报。他一直想再放一放。短短的几天,发生事情实在太多了。说实话,如何给领导汇报这次考察的结果,他在私下里已经准备了三套方案:一套就是说夏中民没问题,可以大胆地起用;一套就是从稳定的角度出发,夏中民最好是调出嶝江。还有一套就是如实地把考察情况汇报组织,是否起用,由组织酌情定夺。

    第一套,是从嶝江老百姓的利益出发,不考虑个人得失;第二套,是从嶝江部分干部的利益出发,其实也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但作为考察组负责人,肯定会承担一定的风险。至于第三套方案,基本上就是不表态,无立场。把包袱和问题全部给组织,自己不承担任何责任。

    于阳泰之所以能有这些想法,说实话,他对夏中民这个人还是有些意见的。不管怎么说,为昊州市委组织部派下去的考察组,而且是专门考察你一个人,怎么能屡屡以忙为借口,始终对考察组的存在置若罔闻?

    于阳泰也明白,夏中民面临的的难题之所以如此之大,如此之多,以至于让他终日像救火队一样四处奔忙,最主要的一点是,夏中民在嶝江并没有上下和谐、齐心协力的政治环境。

    于阳泰对嶝江的政局并不是不熟悉,刘石贝、汪思继他们在这里处心积虑、苦心孤诣地经营了几十年,嶝江几乎可以说早已是铁板一块了。那天考察时,那个叫郑大平的副市长说过的那些话,至今言犹在耳。在嶝江,要砸碎这铁板一块,确实太难太难了。郑大平说了,那将是一场战争,是一场血与火的较量。因为利益的重新调整必然会威胁到现存的利益联盟,动摇的是一大批既得利益群体,会直接损害一些中下层党政官员的既得利益。但为了我们国家的长治久安,为了改革的持续健康发展,为了执政党最根本的利益,为了有效遏制不平等、贫困和腐败问题,我们必须也只能和最广大的人民群众血肉相连,打赢这场战争。要打赢这场战争,我们靠什么?没有别的,只能靠一批有能力有魄力有胆略,并愿为国家和民族利益付出一切代价的真正的共产党人。必须让这批人进入权力的核心,必须让他们掌握公共权力和控制公共领域,从而使我们的国家逐步进入民主、法制、共同富裕的改革之路。

    那么,夏中民真是这样的人吗?

    于阳泰同夏中民的考察谈话,时间很短,几乎什么也没说到。尽管当时他看得出来,夏中民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跟他说,但一来是因为当时已经没有时间了,二来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那就是于阳泰当时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夏中民即将调往贡城区任区委书记。

    老实说,于阳泰当时得到这个消息时,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于阳泰包括汪思继他们绝大多数人的猜测竟然全都错了,紧接着没多久,就传来另外一个消息,夏中民已经给昊州市委书记魏瑜答复了,他坚决不离开嶝江,即使在嶝江落选,他也绝不离开。夏中民的选择,几乎让所有的人都再一次跌破了眼镜。

    让考察组感到尴尬的是,恰恰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嶝江。

    考察组回来的这几天里,于阳泰家里的电话几乎就没有断过。于阳泰甚至不用看来电显示,就能判断出这些电话是从嶝江打过来的。

    汪思继甚至打发了好几拨人马不停蹄地往于阳泰家里跑。

    于阳泰看着家里摆放着的一堆堆的礼物,直觉得脑袋阵阵发蒙。于阳泰不是傻子,他当然清楚这些礼物的分量和用意。仅仅就这么几天时问,他粗粗算了算,他家里的礼物价值不下十万元。

    考察干部数也数不清有多少次了,但像这次考察干部所遇到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于阳泰明白,他们花了十多万元,请吃请了无数次,无非就是为了买他一句话。那就是当他给昊州的领导汇报这次考察情况时,能以考察组的名义把这句话说出来:为了嶝江的大局和稳定,夏中民应该调离嶝江。

    但于阳泰清楚,夏中民调离嶝江,最大的获益者是刘石贝和汪思继他们!而受损害最大的则是嶝江广大的基层干部和老百姓!

    一场血与火的较量。于阳泰何尝不清楚这句话的意义和分量。

    看着眼前送来的这大包小包的礼物,于阳泰就明白夏中民的不走,对一些人来说,那将意味着什么!他们之所以不惜代价,上上下下动员了这么多力量想把夏中民赶出嶝江,目的也就是一个,那就是要保住他们的既得利益。夏中民面临的难题其实也正是在这里,特别是在嶝江市党代会、人代会即将召开之际,如果夏中民坚决要留下来,一场生死大战肯定在所难免。于阳泰也许比别人看得更清楚,这场大战,夏中民的力量不见得会更强,甚至会更弱。因为这本来就不公平,岂止不公平,简直就是陷阱!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场大战从一开始就几乎已经注定了夏中民的败局!

    夏中民当然不会不清楚。问题是,既然清楚了,为什么还非要这样破釜沉舟,誓死不二?

    夏中民几乎舍弃了一切,他图的究竟是什么?支撑着他的动力又究竟在哪里?一句话,夏中民为什么要这样做?

    于阳泰想了整整几天,似乎还是找不出一个足以令人信服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