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大胆行为出乎我们所有人意料,当然包括谢困难。就连春兰也没有料到妹妹会来这一手,她首先对墨兰斥责道:“你这个死丫头,怎么能这样轻率!”

    我朝林主任看了一眼,只见他的脸红得象猪肝一样,尴尬得要命。

    墨兰这丫头的动作太突然,谢困难绝对没有料到她会来这一手,因此竟呆呆地站立在原地发愣。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被女人而吻吧,他被墨兰的这种突如其来的行为弄得手足无措,狼狈不堪。只见他满脸通红,仿佛他就是一个第一次行窃的小偷,在公众埸合被人抓住了一样,自觉颜面扫地,连头也不敢抬。过了半天,才缓缓抬起头,先是偷偷朝林主任看了看,然后又朝我瞅了瞅,显得极其难堪。也许是见大家并无起笑之意吧,他朝墨兰扫了一眼,然后对她大声吼道:“你这是干什么?还象个没出嫁的大闺女吗?我可得警告你,你既然加入到武术培训班里来了,我就是你的师父,俗话说得好,‘事师如父’,你得给我放规矩一点,不许在师父面前太放肆,否则我会狠狠地收拾你的!”

    不想墨兰丝毫也不感到羞涩,而是嬉皮笑脸地朝众人扫了一眼,说道:“你们是怎么了?为什么专门往歪处想?我这是对师父的尊重,是一种光明正大的礼节性的表示。谢大哥不是说了吗,徒儿对待师父要象对自己的父亲一样,那好呀,我作为一个‘女儿’,吻一下自己的父亲值得你们这样大惊小怪吗?而且,现在我已经剃光了自己的头发,成为一个‘小和尚’了,和尚讲四大皆空,强调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所以说,本‘和尚’跟师父之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男女授受不清’的问题了……”她说罢,又朝林主任看了看,接着说,“接吻在西方国家可不是只有男女才有那种亲蜜的表示,而是象我们中国人握手一样再平常过的礼节。我在家里,就没少吻过自己的老爸……”

    林主任对自己的小女儿的辩白当然只有附合了,说道:“困难,你也别太介意,这鬼丫头看西方电影多了,中毒太深,思想太前卫,有时发起疯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在家里,两个丫头片子也经常是这么疯疯癫癫的……”

    春兰马上反驳道:“老爸,我可比妹妹老实多了……”

    谢困难慢慢从羞窘中缓过神来,又对这对孪生姐妹说道:“好了,这次我就原谅你们,不过,墨兰,你这个疯丫头可得跟我记住了,我谢困难可是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以后绝对不许再出现这种事情,不然,你将会看到我会怎么样收拾你的……”

    “是!师父,徒儿再也不敢了。”墨兰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双脚一并,朝谢困难敬了一个举手礼。不想她敬罢礼后,又加了一句,“你的脸又不嫩葡萄,你以为我喜欢啃呀?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啃你这张核桃脸了……”

    听了她的俏皮话,把我和林主任都惹笑了,谢困难的脸却再一次红了起来。春兰忙揪着墨兰的耳朵,说道:“快走吧!再招惹‘师父’生气的话,以后会有你的好果子吃的……”

    两个丫头嘻嘻哈哈地离开了,我们又开始讨论有关培训班的具体问题……

    后来,武术培训班又招收了十六个女学员,加上原来定下来的五十名男学员,培训班的学员总数为六十六名。名单公布后,妇联的胡主任还打来电话,对我们“知错能改”表示赞赏。当然,尽管还有不少因未能进入培训班的女孩子以及她们的家长仍然有意见,但总的来说还算平静。于是,我们决定举行一次开班典礼仪式。

    开班典礼的前一天,我给谢书记和史部长都打了电话,希望他们能来出席典礼,为新成立的武术培训班讲几句鼓励的话。不想谢书记却将我骂了一顿,说道:“你这个家伙是不是想让我当‘老虎’,好让困难这个‘小狐狸’狐假虎威?我可不上你的当,如果我真的出席了你们的典礼,以后全地区任何单位凡是有个芝麻大的事情,我可就都得要出面了,否则大家都会说我谢某人的心里只有自己的宝贝儿子!你想,到了那时,我谢东山还能在临江立足吗?”

    我说:“我听人说,你很有可能上调到省里去,不能在临江立足怕什么?”

    谢书记一听,忙说:“你这又是从哪里听到的小道消息?不要胡说,没有的事……”过了片刻,他又说道,“这样吧,我自己虽然不会出席开班典礼,但我会让宣传部的黄部长到会表示祝贺的,他出席可是名正言顺啊!”

    开班典礼定在体育培训中心广埸举行。为了造势和宣传,我们特地将在家度暑假的中小学生招来凑热闹。由于人数众多,加之对广埸的舞台进行了装饰,所以整个会埸的气氛显得十分热烈。开班典礼由林主任当司仪,我作为主持人。当地委常委兼宣传部长的黄如钊走上主席台后,林主任便宣布开班庆典正式开始。顿时鼓乐喧天,鞭炮齐鸣,整个会埸欢声一片。参加庆典的中小学生们,情绪都显得很激动,又呼又叫,又蹦又跳,阵阵声浪宛如澎湃的海涛,在广埸横空而起,假如广埸上空有顶棚的话,肯定会被这股浪潮掀翻。林主任通过麦克风不停地呼叫“静一静”,才好不容易让会埸安静下来。于是,他宣布地委常委、宣传部黄部长讲话。黄部长站起身,在热烈的掌声中走向讲坛,到了讲坛,他从口袋里掏出讲稿,我一看,不禁吃了一惊,我的天!他的讲稿有十好几张纸!看来,他为了完成谢书记交给他的任务,倒是很花费了一番功夫的。在一片热烈的掌声过后,他开始了他的“贺词”。他先从武术在我们中国的历史地位讲起,一直讲到临江之所以被称之为“武术之乡”的来龙去脉,最后才转到我们成立武术培训班的目的、意义和任务。当然,他作为地委常委兼宣传部长,绝对不会忘记教导大家一定要明确练习武功的目的,要严格遵循武德。练功的目的是什么呢?他讲了十几条,概刮起来不外乎就是两点,锻练身体和报效祖国。遵循的武德又是什么呢?他也讲了十几点,归结起来就是一点,即不恃武欺人、不打架斗殴。他的报告拖泥带水地讲了一个多小时,他本人已是汗流浃背,而台下面的小听众们则坐立不安,纷纷跑到树荫下躲避阳光,甚至已经在操埸玩起了“武术比赛”。他的懒大娘的裹脚布似的讲话好不容易讲完了,得到的只是稀稀拉拉的掌声。当林主任对着麦克风中宣布由武术培班的教练谢困难的讲话时,喧嚣有广埸顿时安静了下来,并爆发起雷鸣般的掌声。

    当谢困难从我面前经过时,我轻声对他说道:“讲话时尽量用普通话。”

    谢困难朝我点了点头,便走到讲坛前,用手掌声雷动拍了拍麦克风,然后尽量憋着腔调,试图用普通话,但一开腔,他的山西棒子腔还是改不了。他大声说道:“俺(我)不是当官的,所以不能象当官的人那样用教训的口吻给大家讲话,更不会象黄部长那样作长篇大论的报告……”他说到期此处,台下立即爆发起一片笑声。我朝黄部长斜睨了一眼,只见他的脸瞬间变得通红,显得十分尴尬。我见黄部长的这副模样,对困难的这种不注意埸合的信口开河也感到不满。人家是地委常委,又是分管文教体卫片的最高首长,你就是再有意见,也不该在这种埸合表现出来呀!本来,象他这种地位和身份的领导,完全没有必要出席我们的这种庆典活动的,只是受了谢书记的委托才屈尊莅临,这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很高的规格了。他发言是长了一些,教训人的口吻是多了些,但其本意还是来为我们捧埸助阵的,你谢困难又何必借发言之机对人家冷嘲热讽?谢困难似乎并没有发现黄部长的情绪变化,继续说道,“俺(我)只讲两句话:一,俺(我)既然挑起了武术培训班教练的担子,就不管是爬山还是下坡,一定要将担子挑到目的地;二,俺(我)保证,两年或三年之后,在俺(我)们临江地区的武术培训班里,将会出现2到3名全省或全国武术冠军!俺(我)的话完了。”

    台上台下响起了暴风骤雨般的掌声!

    后面的仪程是武术培训班的学员代表讲话以及文艺表演。黄部长说是还有事情,要先走一步。临走时,他对小声对我说道:“困难同志还不成熟,难怪有人说他是‘夹生苕’!你们可不能因为他是地委主要领导人的儿子就放松对他的要求呀,比如说,他表态说我们的培训班里将出现2到3名全省或全国武术冠军,就太保守嘛!我们临江有七县两市,是全省最大的一个行政区,而且又是‘武术之乡’,在全国性的武术比赛中能得多少奖项可以不管,但在我省的武术比赛中如果仅拿两至三块金牌,象话吗?那不叫胜利,而是彻底的失败!”

    听到黄部长的话后,我的心不免一紧,他这是在挑刺呀!我不但为自己担心,更为谢困难担心,我们以后的麻烦可就多了!

    黄部长走了之后,我跟林主任把我的担心告诉他,不想他一听,却若无其事地说:“你放心,黄部长的为人我清楚得很,虽然对下面管得严,但对上则唯唯诺诺。他就是对谢困难有意见,也不会有什么真动作,因为他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能不买谢东山的账?”

    我说:“你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当然不会明着对谢困难怎么样,但找我们两个瘌痢头上的虱子总是可以的吧?他要是三天两头跑来视察、检查,今天说谢困难这样做不行,明天又说那样做不行,要我们让谢困难改正,而困难又是个认死理的人,会轻易听我们的吗?真的遇到这种情况,你说怎么办?”

    “不会吧?黄部长怎么可能会是这样鸡肠小肚的人?”

    我说:“那我们就等着瞧吧!”

    开班庆典后,武术班的学员便正式开始训练了。根据谢困难的要求,我们将体育培训中心的已经改作仓库的大食堂加以修整,作为武术班训练场所,又拨出几间房子作为武术学员的集体宿舍。培训班的学员多半都是初中生,少数为小学高年级的学生,此外还有象春兰和墨兰两姐妹这样的高中一年级学生。由于春兰和墨兰年纪较大,所以谢困难便指定她们为训练班的正副班长。本来,按照谢困难的要求是要先对学员进行100天的封闭训练,然后再分时段进行授课和训练,但是,由于学员都是在校学生,不可能达到他的要求,所以他规定每天凌晨三点至六点和下午五点至八点为练功时间。每天除了到学校上课之外,其他时间必须在培训中心活动,并规定在100天训练时间内,不许同任何人见面,包括自己的父母亲及所有的亲戚朋友。当时他宣布这些纪律时,我和林副局长也在场。对他宣布的这种严格纪律我们当然只能表示支持。当他宣布完以上纪律后,便大声对这些小学员问道:“大家能不能遵守?”

    这些热情正高的小家伙们齐声回应道:“能!”

    谢困难说道:“如果有人心里感到害怕,我劝你们赶快提出来,并赶早退出培训班,到时侯吃不了苦,再中途退阵,不但破财,而且丢脸。那时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当然没有人提出要退出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参加培训的机会,而是众口一词地回答:“我们不后悔——”

    谢困难满意地笑了。他要我和林主任退出练功场地,便开始了首次训练。

    我和林主任走出训练大厅,林主任对我说:“从谢困难制定的纪律来看,这个培训班还是很有希望的,因为‘严师出高徒’呀……”

    我说:“你信不信,保证用不了多长时间,这六十六名学员恐怕只剩下一半……”

    林主任听了我的话,不由大吃一惊,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我,说道:“你怎么能这样悲观?你没看到学员们的决心有多大呀,怎么可能会出现你所说的情况?”

    我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后来的事情的发展证实了我的预料,不到三个月,六十六名学员只剩下三十四名。其余的人,或是违犯纪律被谢困难开除了;或是感到练功太苦太累而偷跑回家后再也不来了;还有的人以为教练每天只是让他们练骑马桩,根本不教武术套路,因而怀疑谢困难的功夫是否真的如传说的那样,他们以及他们的父母为了自己和自己的儿女不被“庸师”所误,便决定早点退出武术培训班……

    培训班由原来的六十多人只剩下三十多人的消息自然也传到地委黄部长的耳朵里了。培训班开班后的100天刚过,黄部长亲自给我打来电话,说是他想来看看武术培训班的情况。他对我说道:“我听说谢困难规定学员在100天之内不许见任何人,现在100天已过,我去参观一下大概不违犯他制定的纪律吧?请你们安排一下,我想抽个时间来看看情况,也好帮你们总结一下经验教训嘛!”

    我接到电话后,知道他肯定是听到一些不利于谢困难的言论后而对武术培训班的办班方向产生怀疑,因而前来“帮助找原因和解决问题”的,如果他不是对谢困难抱有成见的话,作为地委主管宣传口的领导前来视察,同我们一道来总结经验教训,自然是一件好事,我们无疑应该欢迎。我只是担心他会因为对谢困难心存芥蒂,他来之后很可能说三道四,甚至吹毛求疵,那样必然会使谢困难产生抵触情绪,从而给培训班带来连锁反应和负面影响。为此,我忙将林主任找来,共同商量应付黄部长的办法。林主任见我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忙说:“别慌,不要将事情想象得太糟糕,等他来了看情况再说吧。我估计黄部长还不至于做得太露骨……”

    第二天上午,黄部长来到体育培训中心,在我们的陪同下,参观了武术培训班的训练场地。

    谢困难见我们陪同黄部长来到训练埸,既不感到兴奋,亦不反感。他吹响了口哨,不一会三十多个少男少女飞快地跑进训练大厅,自觉地按个子的高矮站成两排,班长林春兰跑出队列,对全体学员喊了一声“立正”,然后转身跑向谢困难,双脚一并,行了一个举手礼,大声喊道:“报告教练,全体学员已经到齐,请指示!”

    谢困难马上回敬了一个举手礼,然后转向黄部长、我以及林主任敬了一个举手礼,说道:“请领导指示!”

    他的这一行动,使我大为惊奇,真没有想到,他不但对学员实行了军事化的训练和管理,而且对黄部长表示了极大的尊重!这个家伙,什么时侯开始学乖了?知道在这种埸合下必须对上级领导表示应有的尊重。

    谢困难的行动也大大出乎黄部长的意料,他脸上浮起一丝得意之色,习惯性地举了举手,回敬了一个“军礼”。他笑着对谢困难说道:“我们没有什么指示,只是来看看大家。你们不要感到有什么拘束,还是按照你们平时的计划继续训练吧!”

    谢困难立即走到队阵前,大声说道:“今天地委黄部长和文教体育局的领导亲自来检查我们的训练情况,希望大家认真训练。今天仍然是练骑马桩,开始!”

    只见三十几个少男少女自动散开,拉开间矩,然后各自将两脚脚尖微微内扣,上身直挺,双胯下蹲,与两膝平行,两臂平举,练起了骑马桩。两位助理教练立即从旁边搬来砖块,分别放在学员平举的两只手掌上,然后再加码,有的人的两只手掌上加至四块红砖。令人称奇的是,每位学员的手掌上虽然叠加至少是三块红砖,但仍能纹丝不动!

    谢困难走到每位学员跟前,仔细检查并纠正每个人的姿势。

    我朝黄部长看了一眼,问道:“部长,你看怎么样?”

    黄部长轻声说道:“虽说武术培训班通过100多天的训练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这种教练方法却并不可取,练骑马桩固然很有必要,但丢掉武术套路专门让学员练骑马桩,肯定是不行的。每天都让学员站桩,这样的教练谁都可以当……”

    尽管他的声音很小,但谢困难却听得十分清楚。他走上前来,对黄部长说:“象我这样的教练谁都可以当,包括你吗?”

    黄部长没有料到自己这么小的声音竟然被谢困难听到了,显得有些尴尬。过了片刻,他说道:“小谢同志,假如你老是让学员天天练骑马桩,恐怕连剩下来的这三十几个人也会打退堂鼓的!”

    “按照你的意思应该怎么办?”谢困难问道。

    黄部长回答道:“你总得让学员学个一招半式吧!既然我们这个培训班叫做武术培训班,不学武术套路,恐怕就名不副实了……”

    不等黄部长把话讲完,谢困难说道:“黄部长,你是当官的,应该知道,当官有当官的道道,如果一个为官者是靠拉关系、走后门以及其它的歪门邪道进入官场的,那么,这个人进入官场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只知看上级的眼色行事的小人。这种人,要么是一个官混混,上班时是‘一杯茶,一包烟,一张报纸看半天’;下班时则是‘一桌牌,一桌酒,会了狐朋再去会狗友’;要么就是一个贪赃枉法的贪官,如果苍天有眼,这种贪官必然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当这种官混混和贪官自然不需要真功夫,不需要真才实学。如果一个为官者是一个有真才实学、品德高尚、知廉知耻的正人君子,这种人进入官场后,一定会是一个尊纪守法、敬民如父、严格自律、公正严明的好官、清官。这种好官和清官,或许并不被上级看好,但老百姓会永远记得他们的。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绝然相反的两种官呢?根本的原因就是前者根基不正,后者的根基牢固。练功如同当官,一个练功者如果根基不牢,虽然也可以来几套拳术、耍几样刀棍,但只能是花拳绣腿、银刀锡棍,看上去好看,却上不得战场,过不了行家里手的一招半式。就象一颗大树,如果根基不深,看上去花枝招展,让人赏心悦目,但一遇大风大雨,就树倒根翻。所以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武术行家里手,首先就要打好根基。练骑马桩,目的就是为了打好基础……”

    谢困难将练功同当官相比,极具哲理性,既生动又深刻,我听了,不但觉得酣畅淋漓,而且也很受教育。说实在话,我根本没有想到谢困难能讲出这种既能深刻又浅显易懂的话来。很明显,经过大学的学习,他的思想变得敏锐了,理论水平也较之以前有了长足的进步。当然,我也担心黄部长会对他这种用教训式口吻讲出的大道理感到反感。谢困难虽然成熟了许多,但是,他的那种目无尊长,口无忌言的个性依旧如故。这种个性,是很容易得罪人的,尤其是容易使那些身居高位、听惯了奉承话的领导人感到不舒服。为此,我很注意观察黄部长的反应。黄部长是一个很有城府的领导人,虽然没有当即对谢困难发火,但是从他的表情中,亦不难看出他的不满和反感。也许是他在几十年的官场上练就的高深莫测城府帮了他的忙,使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表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镇静。不过,他的表情还是极为奇特的,脸色的变化也是令人难以捉摸的。开始,他对谢困难的说词所表现出来的是不屑一顾的神情;当听到谢困难将练功同当官相提并论,特别是听到谢困难对两种当官者的深刻而又形象的评点后,他仿佛觉得谢困难是在指桑骂槐,因此表现得有些愤怒;当谢困难讲到练站桩的重要性时,他的表情又显得特别惊讶,仿佛是对眼前这个被人称之为“夹生苕”的傻小子能讲出这种既深刻又形象的道理感到不可思议。他毕竟是一个在官场混了几十年的人,还是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的,脸上很快扯起几丝笑纹。他转身看了看我和林主任,然后对谢困难说道:“我没有料到,我们的小谢同志还是一个‘理论家’嘛!你讲的确实有道理,不过,我并非反对你让学员练站桩,而是希望尽快让他们学点真东西……”

    谢困难说道:“我谢困难是不玩假的,你既然认为站桩不是真功夫,那好,我现在就让你来打假!”说罢,他对墨兰喊道,“墨兰,你站出来!”

    墨兰应了一声“是”,便将手上的红砖抛至地上,然后站到谢困难的面前。

    这个丫头的头发已经长出了不少,看上去很象男孩子的平头发式。正是这种发型,让人觉得她比原来蓄着长发时更加靓丽,在这种靓丽之中又多了一种刚武的豪气。谢困难朝墨兰看了一眼,说道:“你已经练了三个多月的功,到底这三个月的时间是不是毫无所获,现在就让三位领导检验一下……”

    黄部长和我以及林主任都没有想他会来这一手,自然有些吃惊。黄部长当然不会相信一个丫头片子在只练了三个月的站桩后能有多大的功夫,便对谢困难问道:“不知怎样才能检验她的功力?”

    谢困难便让春兰将自己身上的练功带解下,穿绑在墨兰身上的练功带上,然后对黄部长说道:“请你拉一拉试试看,如果能将墨兰拉动半步,就算我们这三个月的训练是失败的!”

    他的话,不但让黄部长大吃一惊,就连我和林主任也大感意外。不要说墨兰是一个丫头片子,就算她是一个棒小伙子,要拉她走动半步也并非难事呀!黄部长当然以为谢困难是在说大话,对我和林主任看了一眼,便向前走了几步,用手拉着墨兰腰上的练功带,对墨兰笑了笑,说道:“小林,你可要站好了,你黄伯伯可是当兵的出身,如果把你拉倒在地,可别怪你黄伯伯无情啊!”

    墨兰可能是心中无底吧,朝谢困难望了一眼,说道:“教练,我……”

    谢困难对她瞪了一眼,说道:“没事,你只要按照我平时教给你的去做,尽量放松就行了。”

    墨兰运气跨步蹲桩。

    其他学员都为她加油。

    黄部长尽量装得很大度的样子,对墨兰说道:“小林,你可得做好准备,千万不要为你们的教练丢脸呀,我开始拉了……”

    黄部长将绑在墨兰身上的练功带牢牢抓住,先是面对面地拉,但是墨兰竟纹丝不动。他开始吃惊了,又将练功带背到肩膀上,使足吃奶的劲再拉,墨兰仍然纹丝不动。

    我和林主任见此情景,既吃惊又感到不可思议。其他学员见状,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黄部长又反复拉了几次,均无功而返,只得丢下手中的练功带,尴尬地对谢困难说道:“我服输了……”

    学员们发出一片欢呼声。

    春兰抱着妹妹又跳又笑。

    林主任此时的心情也可想而知了。他朝春兰和墨兰姐妹俩竖起大拇指,他的脸仿佛突然被哪位雕刻大师雕成了一朵金丝菊似的,菊瓣几乎将两只眼睛都罩住了。他笑得太开心了!

    谢困难似乎更来神了,又对黄部长和我以及林主任说道:“黄部长,不是我说大话,不但你一个人绝对拉不动墨兰,就是再加上白局长和林主任,你们三个人照样拉不动她……”

    他的话让我们更为惊诧,但是,我相信,他既然敢于这么讲,就绝对不是信口开河。我朝黄部长看了看,想听听他是什么意思。不想他听了谢困难的话以后,竟表示不用再试了。他说道:“小谢,刚才我之所以说出那种话,不懂站桩对一个练功者的重要性,完全是凭自己的主观猜想,犯的是主观主义的错误。现在,我向你诚恳地承认错误,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从今以后,你想怎么训练就怎么训练,我们绝对不会再干涉了。”

    谢困难笑了,说道:“你们当官的,一般是不会当众承认自己的错误的,你现在能讲出这样的话,真的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也让我感动。象你这样能向下面的普通老百姓承认自己错误的领导还不多见,就凭这一点,你就让人佩服!”

    谢困难能讲出这番话,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也使我感到高兴。

    黄部长听了谢困难的这番话后,好象很受感动似的,他拍了拍谢困难的肩膀,动情地说道:“谢谢。”

    谢困难又说:“其实,我心里十分清楚,你之所以对我们的训练方式不满,一是看到有许多学员打了退堂鼓,二是听到社会上一些人的流言蜚语,怕我们一事无成。你们当领导的,关心的是自己的手下如何多出和快出成绩。下面的成绩越多,你们的‘政绩簿’上的内容自然也就越丰富。在这里,我可以慎重地告诉你们,只要按照我的办法训练下去,我们武术培训班绝对不会成为你们‘政绩簿’上的空白。我保证,几年后,我们培训班一定会多拿几块金牌帮你们撑门面的,既让你们脸上有光,又让你们好向上面有个好交代。”

    他的所谓政绩簿之说无疑带有讽刺意味,不要说是黄部长,就是我本人,听了这种话也是很不舒服的。不过,只要是对谢困难有较深了解的人,就是再不舒服,还是可以忍受的。但是黄部长却不一样,因为他对谢困难并没有太多的接触,对他的性格自然缺乏了解,他听谢困难的这些话后,又会是什么态度呢?所幸的是,听了谢困难的这席话,黄部长虽然有些尴尬,但还是笑了,而且是发自内心的笑,显得很开心……

    通过这次交锋,黄部长彻底改变了对谢困难的看法,对武术培训班的态度也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从旁观者变成了积极的支持者。那是一个月后的一天中午,我刚从下面回到局里,办公室的冯主任立即跑来通知我,说是黄部长打来电话,要我和林主任马上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我听到这个消息,便让办公室立即通知林主任。冯主任告诉我,林主任刚刚在局里的大食堂吃过午饭,突然接到他老伴的电话后就急匆匆地跑回家去了,大概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吧。为此,他说:“你到地委反正要经过林主任的宿舍,不如顺便把林主任叫上就是了,没有必要再专门派人去通知林主任。”

    我们这些当领导的,虽说在单位是一言九鼎,一切工作都是自己说了算,但实际上却离不开办公室这根拐棍,一切安排都是按照他们的指挥棒转。现在既然办公室主任如此说,我当然只好按照他说的办了。

    林主任住在三楼,当我来到林主任的宿舍楼时,为了免去登楼之苦,便朝楼上喊了几声,见无人答应,只好登楼敲门。不想走到他的门前,却听到从房里传出一片吵嚷之声。看来是他们家的内战爆发了,既然我已经到了他们的家门口,这埸战争的调停角色便非我莫属了。于是,我使劲地敲门。

    里面的喧嚷之声骤停,传出林主任的问话声:“谁呀?”

    我答道:“消防队的!听说你们家发生火灾了,特来给你们送灭火器。”

    房里传出林主任的声音:“是白局长来了,我求求你们两位女祖宗,给老爸留点面子好不好?请你们不要再吵了!你们不知羞耻,我可还得顾及自己的两块老面皮哩!”

    等到屋里鸦雀无声了,林主任才将门打开。他看到我,强装笑脸,说道:“你不是下乡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朝房间里扫一眼,只见房间的地面上杂物满地,春兰和墨兰两姐妹仍在白眼对红眼,而林主任的老伴则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杂物,连声叹着气。我问林主任:“这是怎么回事?”

    林主任摇头道:“这两个疯丫头……”他说着,朝两个丫头片子扫了一眼,马上停住话音。

    他的老伴接着说道:“白局长,你别见笑,这两个丫头,就为几个窝窝头争得天昏地暗,你说好笑不好笑?”

    “窝窝头”?我一听,心念电闪,意识到可能与谢困难有关。因为谢困难对南方的大米饭不是很感兴趣,而对北方食品情有独钟,特别是对窝窝头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在他看来,所有的食物中,只有窝窝头最耐饿。而这两姐妹对窝窝头本无好感,现在竟然为窝窝头发生争执,确实有点令人感到奇怪。很有可能是这两姐妹在“孝敬”谢困难的问题上产生了矛盾甚至有可能是为此而争风吃醋。于是,我对春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料不等春兰开声,墨兰便抢着说道:“是我从超市给谢教练买回来的窝窝头,她凭什么不经过我便偷偷拿去送给谢教练?”

    果然,这两个丫头片子是为谢困难在争风吃醋!

    我说:“你既然是为谢教练买的,她送你送不都是一回事,何必为了这样一件小事伤了你们姐妹之间的感情?”

    墨兰愤愤不平地说道:“她是心怀鬼胎,想讨谢教练的欢心!平时在训练时就经常对谢教抛媚眼……”

    春兰骂道:“我才不象你这个臭丫头呢,老厚着脸皮跟谢教练套近乎……”

    林主任见两姐妹越吵越露骨,大声喝止道:“你们都是十六七岁的人了,这样不知羞耻地吵下去,象话吗?”

    我笑了,对两个醋劲十足的丫头说道:“你们真的不要再为这点小事吵下去了,不然,要是传到谢教练的耳朵里,可有你们苦果子吃的!”说罢,我转身对林主任说道,“这件事让她们的妈妈去管就是了,我们走吧,黄部长正急着等我们哩!”

    林主任只好对两姐妹吼了一通,责令她们不许再闹下去,然后就跟着我离开了火药味十足的“后院”。出了门,我便同他开起了玩笑,说道:“这两个丫头肯定是都喜欢上谢困难了,你可得小心呀,她们现在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最容易走上早恋这条路的。如果不及时阻止,发展下去可就危险了,她们可都是中学生哪!”

    林主任笑了笑,说道:“这倒不会,她们之所以这么胡闹,都是出于对谢困难的佩服,就象一般的中学生那样,为了讨老师的喜欢,偶尔献献殷勤罢了,绝对不是情场上的那种争风吃醋。”他说着,见我不以为然的样子,又说道,“而且,谢困难也绝对不会对她们有什么歪心思。这个小伙子虽然年龄不大,但老的传统观念却很重。他既然认定自己是学员们的‘师父’,就绝对不会对自己的的学生动什么歪心思的。”

    我说:“你这话倒说得实在。不过,要是这两个丫头对他产生了恋情,就麻烦了,至少会让你伤脑筋的。而且,她们老是这样争风吃醋,要是惹烦了谢困难,把她们给赶出武术培训班,那可就太不划算了。”